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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1章


    国庆假期结束后,唐思伽第一次收到宋贺的消息。


    他说,他去纽约一个月的时间,大哥和妈妈就陪伴了他一个月,他感觉前所未有的开心。


    还说照顾他的医护人员都很好,给他看病的医生也很好。


    随消息一起的,还有一张照片。


    照片上,宋贺坐在绿树成荫的草坪上对着镜头笑着,不远处还有一道朦胧的人影。


    看不清楚人影的面庞,但能看见他正安静地坐在白色长椅上,膝盖上放着类似文件夹的纸页,一旁有一个留着金发的女孩站在他身旁,二人似乎在交谈着什么。


    唐思伽的目光微恍。


    宋修仁。


    他的身形看起来清瘦了些,但状态看起来还不错,哪怕看不清,依旧透着几分之前的英俊。


    大概是宋贺的身体有所恢复,他也觉得开心吧。


    【姐姐,悄悄和你说,大哥在这边也好受欢迎的。】宋贺又发来一条消息。


    唐思伽微怔,继而垂下眼帘,心也渐渐平和下来。


    【在那边好好照顾自己。】唐思伽给宋贺回了消息,顿了顿,又补充道:【你们都是。】


    关了手机,唐思伽很快进入到工作状态。


    她很满足自己现在平静的生活。


    公司最近有一部长剧和一部精品短剧同时开发,长剧的角色演员由资方挑选,短剧的男女主角则是采用在线上海选的方式。


    这段时间,唐思伽的邮箱收到了不少演员简历,其中不乏一些比较有知名度的网红和小演员。


    将简历一一下载整理,唐思伽认真地翻看起来,没想到就这样一直看到临近下班时间。


    正准备再多看一会儿,办公室门被人轻轻敲了两下,王姐探出头来:“思伽,外面有人找你。”


    唐思伽不解:“谁啊?”


    “不知道,”王姐小心地摇摇头,“看起来来头不小。”


    唐思伽好奇地走出办公室,才走到部门大门,便看见几个西装笔挺的高大男人站在那里,一道纤瘦修长的女人身影站在中间,手中拿着手机,正飞快地回复着消息,身姿干练而挺拔。


    正是当初前往福利院负责资助她的林青。


    林青也看见了她的身影,最后回复了条消息,关了手机礼貌地说:“唐小姐,有人要见你。”


    “我可以问一下是谁吗?”唐思伽问。


    “不可以,”林青面不改色,“唐小姐去了就知道了。”


    唐思伽沉吟片刻:“我去将余下的工作处理一下……”


    “唐小姐可以明天处理,不会有人追究您的任何问题。”


    “我去收拾一下。”


    “这个可以,我在楼下等您。”


    几辆红旗车在路上平稳而快速地行驶,径自驶向城郊。


    唐思伽看着窗外的景色渐渐变得精致,行人与车辆也渐渐变少,心中隐隐有了猜测,直到车子径自驶进一处酒庄,她垂下眼帘,手也不觉紧攥着。


    车最终停在庄园深处的一栋三层小楼前,保镖们迅速地跑上前来,打开车门。


    林青引着她穿过偌大的庭院与泳池,径自上了顶层。


    复古的装潢,幽静的环境,还有进入室内后明显变得精纯的空气,弥漫着安抚人心的淡香,不仔细嗅却嗅不到分毫差别。


    “唐小姐,到了。”林青打开房门。


    唐思伽点头道谢后走进屋内,门在她身后关上。


    西装笔挺的中年男人站在窗前,眺望着窗外的景色,直到关门声响起,他才转过身来。


    男人的发丝已经泛白,眉眼却依旧锐利,撑着一柄银色手杖,冷峻的面庞已经有了岁月的痕迹,却仍旧能看出年轻时的俊朗,身上弥漫着高高在上的上位者气场。


    瀚思集团的董事长,江淮安。


    此时,他正冷静地看着她:“唐小姐,好久不见。”


    即便已经猜到,可当看见这个曾经自己只在台下仰望过的人时,唐思伽的心弦还是不由紧绷起来:“江先生,您找我有事吗?”


    江淮安撑


    着手杖走到沙发旁:“请坐。”


    唐思伽顿了下,坐在江淮安的对面。


    江淮安倒了一杯茶,推到她面前:“太平猴魁茶,不知道你们年轻人喝不喝得惯。”


    “谢谢。”唐思伽的嗓音收紧。


    “唐小姐不用紧张,”江淮安喝了一口茶,蹙了蹙眉,“这一泡没泡好。”


    说着,他随手将茶杯推到一旁,再没碰过一下:“叫唐小姐来,只是想和你谈谈时川的事。”


    唐思伽微顿:“时川?”


    江淮安的语气格外平静,仿佛说的不是他的儿子,而是陌生人:“他从医院消失了。”


    唐思伽微诧:“我并没见过他……”


    “我知道,”江淮安徐徐抬眸,即便平视着旁人,都好像在睥睨着对方,“他原本该是最合格的继承人,只可惜,也是个不争气的。”


    唐思伽被他话语中的失望惊到。


    他明明在说一个人,却好像……在测试一件物品,惋惜着物品的无用。


    “江先生想让我……离他远点?”唐思伽猜测。


    “当然不是,”江淮安平淡地说,“我希望唐小姐可以回到他身边。”


    唐思伽蓦地蹙眉:“我不懂江先生的意思。”


    江淮安沉吟了下:“他将他的姐姐、哥哥、弟弟一一打败,甚至将我的表决权挤压到只剩百分之十七,连我身边的人都被他收买,暗中为他做事。如今却为了一点小事寻死觅活,简直令人发笑。”


    “可现在的瀚思,需要一个优秀的继承人,目前,这个人只能是时川,”江淮安摩挲着拐杖的龙头,“但不是眼下这个没出息的时川。”


    “所以,您以为,让我回到他身边,他就能回到之前那样?”唐思伽问。


    “不是我以为,而是事实就是如此。”江淮安淡漠道。


    “可您从没问过我同不同意。”


    “为什么不同意?”江淮安终于看向她,“……时川骗过你,你难道不想报复他,不想欺骗回去吗?”


    唐思伽微怔,继而眉头紧蹙:“我不明白,您是想让他振作,还是想报复他?”


    “不是‘想’,而是‘需要’,”江淮安平静地纠正她,“瀚思现在需要一个振作的他。”


    “不过唐小姐大可放心,如果你能令他振作起来,你可以得到一笔庞大的资产;或者你也可以等到另一个合格的继承人取代他后,随时离开。”


    唐思伽越听越是心惊。


    江淮安在说着那些和他有着血缘关系的继承人的神情,冷漠得就像是在说着一件件工具,这个不趁手了,便随时可以更换一个。


    至于旧的怎样,他全然不会在意。


    “我知道什么事都需要付出代价,”江淮安将一份文件推到她面前,“这是南山传媒的股权与资产赠与协议,时川曾经保过南山一次,不过这些还在我的手中。”


    “只要唐小姐答应,南山便是你的,只要你想,你的同事、朋友,便都会得到你的庇护,”江淮安不忘补充,“当然,还要看唐小姐的能力。”


    唐思伽眉头紧皱,她望着眼前的男人,有一瞬间,突然觉得当初和她摊牌时的时川,和他很像。


    一样的冷漠,一样的高不可攀,利益至上。


    “时川是你的孩子,不是吗?”她轻声反问。


    怎么会有人,把自己的亲骨肉,当成工具呢?


    江淮安的神情有了短暂的波动,但很快归于沉寂:“我有很多孩子,不止时川,但瀚思只有一个,”他淡淡地回望着她,“只要瀚思能够壮大下去,血缘关系有时候也没那么必要。”


    唐思伽只觉得后背的脊柱止不住地发冷:“时川说过,你对澳大利亚那个孩子就很好……”


    “只是让时川练手的而已,如果连那种简单的角色都解决不了,他凭什么继承集团?”江淮安坦言,“事实上,唐小姐,为了瀚思,我也可以成为一件练手的兵器。”


    “时川拥有聪明的大脑,可惜,他的感情观被他的母亲影响太深。”


    说到这里,江淮安似乎想到了什么,眼神恍惚了下,很快垂下眼帘,恢复如常。


    唐思伽心中突然涌现一股说不出的荒诞。


    江淮安口中那些资产、股权、争斗,对于她平凡的生活而言,就好像另一个世界发生的事情。


    “我不会答应的。”唐思伽安静地将那份文件推回到江淮安面前。


    江淮安看起来完全不意外她的回应,他扫了眼文件:“利诱没用,那恩情呢?”


    唐思伽怔住。


    江淮安看向她:“当初对唐小姐的资助,是我最后决定并签下的资助协议。瀚思资助唐小姐的学习、生活十年,如今,我只想用这份恩情,换唐小姐帮我一个忙。”


    “这次之后,唐小姐和瀚思便再没任何关系。”


    *


    从庄园出来,已经晚上七点了。


    十月份的夜色比之前来得早了些,璀璨的路灯一盏盏朝前方蜿蜒。


    半小时后,车停在小区门口,唐思伽对仍拿着手机忙碌的林青打了声招呼,便开门下了车。


    “唐小姐,”窗子被人落下,林青依旧看着手机屏幕,没有看她,却的确在与她说着话,语气镇定地提醒,“你该接受那份文件。”


    唐思伽微愣,继而扯了扯唇角:“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林青终于抬头朝她看来,仔细望着她的神情,好一会儿继续低下头去:“随你。”


    唐思伽一步步朝楼下走着,脑海一片杂乱无章。


    直到回到楼下,敏感的声控灯随着越来越近的脚步声陡然亮起,洒落满地的暖黄色光辉。


    唐思伽走进楼道,却在瞥见一片昏暗中的人影时,脚步猛地顿住。


    微弱的灯光只勾勒出明显的轮廓和隐约的衣服色彩,有淡雅的旷野香气在空气中悄然弥漫。


    西装笔挺的男人穿着纯黑色的衬衫与黑色西装裤站在那里,身姿颀长,头发被尽数梳起,带出一股致命的成熟男人的魅力。


    “修仁?”唐思伽轻声唤,难以相信早上还只出现在照片里的人,晚上竟然会出现在这里。


    那道身影听见她的声音,有短暂的僵凝,却很快若无其事地从黑暗中走了出来。


    灯光照在那张精致的面颊上,昳丽的五官乍然浮现在夜色之中,像是悄然盛放在黑暗中的一枝玫瑰。


    唐思伽微微弯起的唇角渐渐回落,良久勉强扯了扯唇:“你怎么会在这里?”


    时川目不转睛地凝望着她:“威廉说,我的伤口太吓人,所以,等伤口愈合后,我才来这里找你。”


    边说,他边将左手抬起,凑到她的面前。


    他的腕间,伤口已经开始愈合,蛋白线也已经溶解,只是仍泛着深深的肉红色,新肉看起来极为可怖。


    时川露出一抹类似兴奋与羞涩的笑:“我们的伤疤很像。”


    唐思伽僵住,目光飞快看了眼自己的手腕。


    “这样有没有好一些?”时川再次开口问道。


    唐思伽不解:“什么?”


    “你上次说,我的年龄还小,”时川认真地看着她,“像今晚这样打扮,有没有好一些?”


    唐思伽的唇瓣动了动,目光看向他身上的西装。


    这是她第一次见他穿黑色衬衫,比起穿白衬衣的他,的确稳重了很多。


    只是她身边成熟稳重,又拥有这样好身材的人,只有宋修仁,所以刚刚,她下意识唤出了“修仁”二字。


    “其实你没必要这样改变……”


    “这对我而言不是什么改变,”时川安静地说,“我并没有特别的喜好,也没有偏爱的风格,成熟也好,幼稚也好,随你的喜欢。”他都无所谓。


    哪怕她喜欢的是什么特殊的嗜好,他也可以。


    对于她,他一向贪婪。


    他其实还想告诉她,那天,她说他不可能爱她十年、几十年,这是错误的。


    这些天在医院,他仔细地想过,他的爱不是活的,而是死的、凝固的标本。


    就像被福尔马林浸泡的尸体,永远不会变质。


    可她会被他这些想法吓


    到,所以,他将这些话都咽回到心里。


    他终于能摆脱所谓姐弟的桎梏,他不想吓到她。


    唐思伽没有想到会得到这样的回答,沉默在二人之间蔓延。


    不知过了多久,时川静静地说:“我来只是想告诉你,你上次让我考虑的事情,我不会考虑,因为从来都没有其他任何人。”


    唐思伽依旧垂着眼帘,没有说话。


    时川的眼眸暗淡:“天色不早了,我……今天先不打扰你了。”


    唐思伽看着他转身时毫无血色的侧颜,紧攥的手最终松懈开来:“你吃晚饭了吗?”


    时川的背影蓦地顿住,他转过头,眼中像是瞬间涌现满河星辰,不敢置信地望着她。


    唐思伽避开了他的眼神,语气淡淡:“没有的话,可以吃完再离开。”


    第52章


    直到进入唐思伽的房间,嗅着熟悉的淡淡馨香,时川的神情仍是怔忡的。


    等到他回过神来,他已经忘记自己是怎样跟在唐思伽的身后进入电梯,怎么一步步踏入独属于她的“领地”。


    可她的的确确放他进来了。


    她留他吃晚饭了。


    厨房里隐隐传来切菜的声音,时川的眼神终于有了焦距。


    他几步走到厨房,看着正站在暖黄色灯光下安静处理食材的女人身影,竟有一种落泪的冲动。


    “可能要等一会儿。”唐思伽听见门口的动静,侧头说了一句。


    时川“嗯”了一声,缓缓走上前:“我来。”


    “没关系,你手腕还没痊愈……”


    “以前都是我来的,”时川抿紧了唇,他们在一起的时候,如果他闲下来,他会陷入“她完全不需要他”的恐慌,“……你可以暂时充当我的左手吗?”


    唐思伽看着他固执的神情,顿了下,最终让开了身边的位子。


    时川轻轻笑了起来,走到她身边,隔着半人的距离,他仿佛能感受到她身上的温度徐徐过渡而来,将自己冰冷的身子暖得温热起来。


    “可以帮我拿一下姜块吗?”时川轻声问。


    唐思伽将姜递给他。


    时川接过来,正要切成姜丝,大概是左手不能用力,在固定姜块时,他隐晦地皱了下眉,正要忍痛继续切,一旁一只白净纤细的手指伸了过来,帮他固定住了姜块。


    时川一愣,猛地转过头。


    唐思伽没有看他,只静静地望着姜块:“你的左手还是别用力了。”


    “好。”时川应。


    晚餐最终做出一份酸辣土豆丝,一份甘蓝菜,主食是糙米饭。


    时川意犹未尽,还想再做一份唐思伽最喜欢的糖醋小排,被唐思伽以“饭菜够了”拒绝了。


    这是他们第一次,在她的这个家里,一起心平气和地吃晚饭。


    时川坐在餐桌前,看着面前的饭菜和对面的女人,他突然理解了做餐前祷告的人。


    在这一秒,他真的想要祷告上天,将时间定格在这一刻,该有多好。


    “姐……”时川还要说什么,才吐出一个字便咽了回去,他抿紧了唇,用公筷为唐思伽夹了一筷土豆丝,“你之前最喜欢吃的,后来还说如果再酸些就好了,尝尝这样可以吗?”


    唐思伽飞快扫了他一眼,再次避开了他的眼睛,“嗯”了一声,顿了下又说:“你可以继续叫我‘姐姐’。”


    时川眼睛一亮,却很快重归于黑暗之中:“可你不喜欢比你小的,不是吗?”


    他仔细地想过,在他之后,不论是陆朗舟还是宋修仁,都比她的年龄要大些。


    似乎,他只是她生命里的一个意外。


    唐思伽沉默了会儿:“可你的确比我小,”不等他开口,她继续道,“我没有说过,我喜欢年长或是年少的。”


    时川愣愣地看着她,唇角渐渐弯起一抹笑:“姐姐。”他的声音低哑,轻轻叫着她。


    唐思伽夹菜的动作顿了顿,没有看他,也没有回应。


    这顿饭二人吃得很安静,只有碗筷轻轻碰撞发出的声响。


    时川的心情由最初的激动与喜悦,逐渐变成浓郁的不安。


    整顿晚餐,她一眼没有看过他,他焦躁地在自身上寻找着被忽视的答案,最终定归咎在唯一变化的瞳仁颜色上。


    “是不是,你不想看见蓝色眼睛?”时川轻声打破沉默,“还是你更喜欢黑色的瞳仁?”


    唐思伽不解地抬起头,反应过来他说了什么时,心中有些错愕。


    她只是有些心烦意乱,不知道该怎么处理眼前发生的一切。


    听见时川为她找好了原因,她低下头,含糊地应了一声。


    时川却因为她第一次对自己坦然她的喜好,而高兴起来,他认真地想了想:“我去做人工虹膜植入好不好?这样以后就都是黑色的了。”


    唐思伽吃饭的手僵住,抬眸,一眼便看见时川兴奋的、诚挚的眼神。


    似乎只要她点头,他便会立刻安排手术。


    “你不用做手术,”唐思伽蹙了蹙眉,“也不用为了我改变瞳仁的颜色。”


    时川急切道:“可你喜欢……”


    “我更希望你能够振作起来,就像之前那样,”唐思伽打断了他,这一次回望了他的眼睛,“时川,比起那些外在,我更不喜欢自暴自弃的人,这会让我觉得,是我间接导致了你的颓丧。”


    时川的唇动了动,过了很久,像是鼓足了所有的勇气,低声问:“如果我振作起来,你会给我一个爱你的机会吗?”


    唐思伽陡然静默。


    时川的声音少见的混乱不清:“我知道,你现在不喜欢我,我只是想要一个留在你身边的机会,就像我们之前在那个破旧出租屋里……”说到这里,他突然想起她不喜欢那些过往的事实,脸色白了白,“……不要把我看成以前那个卑鄙的我,也不要把我当成乳臭未干的男孩,而是一个能够正常陪着你、爱你的男人……”


    唐思伽的心前所未有的复杂。


    “我不会一直耽误你,让你因为我而愧疚,”时川见她不说话,匆忙补充,“之前那次,我也没打算让你知道,我只是以为你跟宋修仁一起出国了。这一次,如果你真的做不到对我生出一分一毫的感情,我可以发誓,在你说结束时,我一定不会带给你任何困扰。”


    唐思伽的睫毛动了动,目光晦涩地望着他,思绪百转千回。


    良久,她轻轻点了下头。


    时川的瞳孔几乎立刻放大开来,不敢置信地看着她:“你答应了?”


    “嗯。”唐思伽说这句话时,再次避开了他的视线,佯作无事地看了眼时间,“快十点了,你还是先回医院吧。”


    “好。”时川点头应下,站起身,迟疑了几秒钟后,小心地问,“你会去医院看望我吗?”


    唐思伽迟疑几秒钟后答应下来,补充道:“工作不忙的话。”


    只这句话,已经足够满足时川的心。


    送时川离开时,二人一前一后地走进电梯,镜面倒映着他们的身影,中间还要隔着一个人的距离。


    时川不露痕迹地朝她靠近了些。


    唐思伽的目光顿了顿,没有动。


    时川轻轻地笑了下。


    电梯门打开,时川跟在唐思伽身后走出,刚好几个遛狗的住户走进电梯,目光不免在样貌过于出色的少年脸上停留了几秒钟。


    时川表面平静,心中却忍不住兴奋地想,在那些人眼中,他和唐思伽是不是一对情侣呢?毕竟,今天的他们前所未有的平和。


    这样的念头一旦涌现,便再难以压抑,时川的目光眷恋地看着前方女人的身影,直到走到楼道外,一旁的宣传栏还张贴着本栋楼和小区的一些告示。


    时川只扫了一眼,刚要收回视线,眼神却定在了右上角。


    那里贴着一张房屋出售的告示,出售的房屋号正是1302.


    这里是一梯两户的房型,唐思伽所在的楼层,正是十三层。


    唐思伽察觉到时川停下了脚步,不由转头望来,顺着他的视线,看见告示时也愣了愣。


    “我知道你现在一定不想像之


    前那样,每天看见我,但……“时川忐忑地询问,“我可以住在你对面吗?”


    唐思伽收回视线:“房子是房主的,你想买,不用征求我的同意。”


    时川闻言,嘴角弯了弯。


    司机很快将车停在小区门口,唐思伽目送着车影离开,往回走的路上,心中一阵茫然。


    她也不知道自己这样做,是对还是错。


    *


    时川回到医院时,刚好过去一个小时。


    病房外的走廊空荡荡的,病房内,只有威廉坐在沙发上处理着文件。


    听见开门声,威廉也只是抬头扫了他一眼:“回来了。”便继续低下头办公。


    时川坐在病床边,人仍旧像处在一场美妙的梦境中,这一秒,他突然有了倾谈点什么的念头:“你不问我去了哪儿?”


    “还能去哪儿?”威廉冷笑一声,“你就像条狗,闻着唐小姐的味就过去了。”


    被比作狗的时川没有任何恼怒,甚至还弯了弯唇:“你说得对。”


    威廉终于把文件扔到一旁,抱着手臂看着他:“别说我没提醒你,你父亲知道你这些破事儿了。”


    “嗯,”时川不感兴趣地应了一声,眉眼间少见的高兴,“威廉,她答应我了。”


    “谁?答应你什么?”


    “唐思伽,”时川想起刚刚的事情,有些害羞地垂下长睫,“她答应我留在她身边,把我当成一个男人,给我一个爱她的机会。”


    威廉蹙了蹙眉,他现在还记得那天在病房外,唐思伽神情平静地说“她靠近他,身体的警铃都会疯狂作响”的画面。


    “你确定唐小姐真的答应你了?”威廉狐疑地问,“还是你已经疯了,产生了幻觉?唐小姐还能再给你次机会?”


    说到这里,威廉忍不住眉头紧蹙,质疑地盯着他。


    不是没有这种可能。


    时川看见威廉不见半点喜悦的眉眼,神情渐渐谨慎:“她对金发碧眼的人不感兴趣。”


    “什么?”威廉费解。


    “她连蓝色瞳仁都有点不能接受,更何况你这种……”时川上下扫了他一眼,“全方面外来产物。”


    威廉:“……”


    他逐渐反应过来,气笑了:“你以为全世界都是你情敌呢?”


    时川听见威廉口中的“全世界”,不由唇瓣紧抿。


    他怨恨全世界太大,男人太多。


    只是想到她在被其他男人注视,意识就仿佛陷入一种痛苦与焦躁交织的怪诞情绪中。


    “算了,”威廉长叹一声,“能让你从狗变成人,唐小姐也居功甚伟。”


    “接下去你有什么打算?”


    时川认真地说:“好好工作。”


    “什么?”威廉怀疑自己的耳朵。


    “好好工作,就像她一样,”时川不自觉地笑,“等她来时,一定会高兴的。”


    “唐小姐会来看望你?”威廉质疑。


    “嗯。”


    然而接下来的七八天,病房门开了又关,探望的人来了又去,那道期待的身影始终没有出现。


    他给她去了短信,她也只说自己在忙,要他努力工作。


    陪着他的,只有花瓶里那束早已枯萎的康乃馨。


    *


    这些天,唐思伽一直忙着新项目的海选事宜,始终没抽出时间去医院。


    等到她终于想起来,已经快到了时川之前在短信里提到过的他出院的日子。


    趁他出院前,去看一看吧。


    唐思伽想。


    这天,她没有加班,本想着回家把衣服和鞋换了再去医院,没想到才走到家门口,对面的房门被人从里面打开。


    “唐小姐。”毫不意外的声音响起。


    唐思伽诧异地转头,威廉正站在对门门外,笑看着她:“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唐思伽点点头,朝他身后看去。


    威廉体贴地让开位子:“我来帮时川搬家……”


    话音刚落,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起,时川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姐姐。”他边轻声唤边朝她走来,目不转睛地望着她。


    “你不是在短信里说后天才出院?”唐思伽不解地问。


    “我已经没什么大碍,就提前出院了。”时川无害道。


    身后,威廉想到前段时间工作到发烧、每天在医院和望妻石一样翘首以盼、如果不是他拦着只怕早就跑过来的某人,冷笑一声。


    时川微微侧眸睨了威廉一眼,不着痕迹地挡住了他看向唐思伽的视线,他转过身,眼底的温柔散尽,只剩下平静与戒备:


    “威廉,刚刚公司不是有个会需要你出席?”


    第53章


    威廉离开了。


    进入电梯后,对时川狠狠地竖了个中指。


    时川恍若未见,看向唐思伽的眼神再次染上了温柔:“姐姐,我才搬过来,很多东西都还没来得及买,你可以陪我去一趟超市吗?”


    唐思伽犹疑片刻:“我先把包放下。”


    “好。”时川迫不及待地点头,看着她走向对面的房门。


    直到大门关上,看不见她的身影,时川才低下头,望着自己因为她刚刚的犹豫而紧攥的手,此时不受控地颤栗了下。


    这一瞬间,他觉得他们好像回到了从前。


    时川回到自己的房子,挑选了一件崭新的衬衫与长裤换上,又在镜子前理了理头发,这才走出门去。


    他并没有关门,此时唐思伽已经放下了包,重新回到了他的门前,目光落在客厅茶几上的花瓶上,里面插着一束早已经枯萎的康乃馨。


    很熟悉。


    “姐姐,我们走吧。”时川朝她走来。


    唐思伽收回视线,应了一声。


    二人去了附近的商超,时川推着购物车,唐思伽走在他身旁。


    一路上,时川要用尽全部力气,才能克制住兴奋的心脏:“买这双拖鞋可以吗?”时川拿起货架上的拖鞋,看向唐思伽。


    唐思伽不解这种小事为什么要问她,点点头,而后才发觉,那双拖鞋格外眼熟。


    和她的很像。


    “这个牙刷杯怎么样?”时川再次问。


    如果说刚刚只是巧合,现在看见这个牙刷杯,唐思伽已经确认,时川的确在刻意挑选与她的款式一样的物品。


    心中升起一阵烦闷,唐思伽没再看他,胡乱点了下头:“你自己看着买就好。”


    仿佛从她这句话中得到了激励,时川接连挑了许多生活用品。


    路过海鲜区,大概是提成比例较高,销售员们售卖大闸蟹分外起劲。


    “你爱吃清蒸蟹,今晚庆祝我搬家,我下厨好不好?”时川转头,兴致颇高。


    唐思伽一路上因为他接受了太多人的注目,甚至不少人走到前面都要回头看一眼身边的少年,心中早已满是不自在,闻言也只颔首,顺势说:“我想起洗衣液用完了,我先去那边逛一逛。”


    时川的笑容微敛,看着她快步朝前方走去。


    “小伙子,女朋友爱吃螃蟹就买一些啊。”销售员卖力地上前宣传。


    时川怔了怔,回过头迎上销售员的目光,才发现对方是在和自己说话。


    而后,销售员便发现不知道自己哪句话说到了眼前这个漂亮少年心里,他的脸色明显变得和煦起来,将眼前的一鱼缸的螃蟹全部买了下来。


    唐思伽找到他时,看见的正是笑容满面的销售员推着一整个购物车的大闸蟹,说负责给他们送回家。


    “买这么多螃蟹做什么?”唐思伽不解。


    时川弯唇浅笑:“突然想吃了。”


    唐思伽莫名地看了他一眼。


    再回到家已经快晚上八点了,唐思伽先将买来的东西放回自己家中,又临时处理了一份文件,手机响了一声,是时川发来的短信。


    唐思伽只当对方催自己过去,没有查看便关了电脑,走出门。


    刚好电梯在13层打开,青春洋溢的女孩抱着插着百合花的花瓶走了出来,百合花粉白相间,鲜翠欲滴。


    女孩看见站在时川门口的唐思伽后眼睛一亮:“你是下午新搬来的那个哥哥的朋友吗?”


    唐思伽顿了下,点了下头。


    “我住在四楼,下午在电梯里碰见他了,”女孩脸颊一红,“姐姐,你能帮我把送给那个哥哥吗?”


    唐思伽错愕了下,女孩却已经红着耳朵跑回电梯。


    唐思伽看着怀中的花瓶与鲜花,安静了会儿,按响了门铃。


    房门很快被人从里面打开,一股饭菜的鲜香传来,少年站在门口,看见唐思伽怀里的鲜花时眼睛一亮,高兴地问:“这是送给我的吗?”


    唐思伽颔首,不忘补充:“是住在四楼的女孩送的  ,说下午你们在电梯里碰见过。”


    时川眼中的光亮顷刻间熄灭,他仔细地看着她的神情,妄图找到一丝一毫的介意。


    可是,什么都没有。


    她完全不介意,有其他女生对他示好。


    “是威廉嘴快说的,”时川低声解释,“我没有和别人搭话。”


    “嗯,”唐思伽随意应了一声,看向那束已经枯萎的康乃馨,“刚好,茶几上的花已经枯萎了,换上新鲜的。”


    时川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没有应声,只将百合随手放在了玄关,重新打起精神:“我给你发了房门密码,你以后直接进来就好。”


    唐思伽微怔,打开刚刚的未读短信,果然除了叫她吃饭外,还有房门的密码。


    250218.


    看见这串数字时,唐思伽明显愣了下。


    很耳熟的数字,去年很长一段时间,做过她的手机密码。


    这是她曾经将他带回自己家的日子。


    迎上时川隐隐期待的目光,唐思伽故作不知地移开视线:“我没注意,”说着,她想起什么,补充道,“以后你给我发微信就好,我不怎么看短信。”


    心中的失落,再次因为她不介意他早已偷偷加上她的微信而短暂雀跃了下,他当即拿过手机,手指在屏幕上操作了下。


    唐思伽的手机亮了下,她顺手点开微信。


    那个全黑的头像,第一次给她发来了消息:【姐姐。】


    她抬头,刚刚给她发消息的少年,正在眼前,安静地看着她。


    唐思伽熄灭手机:“这么近,没必要发消息。”


    时川乖巧地“嗯”了一声。


    刚刚,他看见了她的微信界面,置顶早已换成了工作群。


    他会一点点,让自己再回到她置顶的位子。


    晚餐时川做得丰盛且隆重。


    吃饭时,他一直给她的碗里夹菜,螃蟹开了壳,虾剥好了皮。


    唐思伽看着餐盘里满满当当的菜,才发觉他做的全是她爱吃的。


    抬起头,唐思伽看见忙着给她夹菜的时川,此时正将沾满欧芹碎的牛排放入口中,蹙了蹙眉:“你不是不喜欢吃欧芹?”


    时川的手僵住,低头看向手里的牛排,许久,他缓缓抬头,声音有些沙哑:“你还记得?”


    唐思伽心中也是一惊,垂下眼帘,囫囵应了一声。


    这含糊的承认,却已经是时川听见的最悦耳的语言。


    他想笑,又有点想哭,到后来,心脏也在轻颤。


    时川将牛排放到餐盘里,仿佛受到了鼓舞,他试探地说:“明天周六,蹦极台开放了,我们一起去?”


    当初,他们去约会的那天,只有蹦极台因为下雨没有开放,成了他们的遗憾。


    唐思伽拿着筷子的手滞了下:“我已经去过了。”


    “不是张家界那边,”时川知道那次她是和宋修仁一起去的,他飞快地解释,“是金湖那边的……”


    “我也去过了。”唐思伽说。


    时川的笑容微凝:“……什么时候?”


    唐思伽沉吟了几秒:“你离开后不久吧。”


    “是吗?”时川勉强扯出一抹笑,心中即便已经猜到了答案,却还是忍不住想知道她的全部,“……自己去的吗?”


    “原本是自己,后来,朗舟去找了我。”


    时川的呼吸有些困难。


    似乎从他选择离开她后,命运的齿轮转动着,将他完全甩出了她的生命。


    他缺席的约会,早已有另一个人弥补。


    而他除了疯狂的嫉妒,完全束手无策。


    “那我们可以去周边的城市,我还记得你提过攀岩、冲浪,我可以陪你……”


    时川说的,是去年他们还住在一起的时候,看见短视频里那些刺激而自由的运动,她歆羡地说了句“真好”。


    没想到当初随口说出的一句话,他现在还记得。


    唐思伽的心情有些繁乱:“最近工作很累,你的伤也还没完全康复,不去了吧。”


    她委婉回绝。


    “嗯,也是,你说过,最近一直要加班,”时川附和,“那我们一起看一部电影吧?”


    这一次唐思伽再找不到理由拒绝,轻轻点了下头。


    只因她的答应,时川的心情渐渐好了起来。


    这晚一直到离开时,唐思伽才察觉到,时川戴了黑色的隐形眼镜。


    她动了动唇,想说些什么,到底什么都没说。


    送走唐思伽,时川一个人在门口看着对面的房门,安安静静地站了很久,而后才返回屋内,路过玄关,看见上面的百合花,他面无表情地拿了起来,顺手扔到垃圾桶中。


    时川走进厨房,将碗筷放进洗碗机,正要离去时,光洁灶台上两根显眼的黑色长发吸引了他的注意。


    他想起刚刚她进厨房帮忙时,随意拢起长发时的样子,那股弥漫的淡淡薄荷百合香仿佛就在鼻息之下。


    时川将发丝握在掌心,回到客厅的沙发,看着茶几上的康乃馨。


    她大概早就忘记了吧,这是上个月,她去看望他时,带去的那束。


    这是他的报应。


    时川想。


    第二天下午,唐思伽和时川看的是国外最近很火的一部惊悚片。


    剧情并不复杂,只是越到后面,画面便越发疯狂。


    看到最血腥的画面时,唐思伽的手不由紧攥起来,也是在这时,她的手背被人轻轻地碰触了下。


    她愣了愣,转头看去。


    时川并没有看她,只专注地盯着屏幕,手却小心翼翼地将她的拳包裹在掌心里,修长的手指,一点点无声地收紧,二人的手腕一高一低地并列,相似的伤疤若隐若现。


    就像……当初那样。


    她甚至能感觉到,少年的掌心起了一层薄薄的汗意。


    唐思伽的手指蜷了蜷,莫名其妙的,心中有一瞬间的恐慌,胃牵连着喉咙忍不住轻轻蠕动了下,动静很细微。


    她皱了皱眉,没有理会。


    可余下的影片内容,却再看不进去了。


    直到影片放映完,时川握着她的手渐渐松开,唇角不自觉地弯起弧度,眷恋地捻了捻掌心的余温,期待地问:“明天你有时间吗?”


    唐思伽想了想:“明天下午需要回公司一趟,取几份资料。”


    时川积极道:“我送你。”


    唐思伽却沉默下来,过了一会儿才说:“公司有同事加班,还是不用了。”


    时川的情绪陡然僵凝。


    他想起去年的时候,她曾经满眼高兴与羞涩地对他说,想带他见见她的朋友与同事的画面。


    “是吗,”他最终讷讷应,“我在家等你。”


    *


    唐思伽去公司拿的,是最终版的短剧剧本和定下的候选主角的资料,剧本需要她尽快签字后送给上一级,资料则需要她尽快挑选出最优秀的三位。


    等签好字、拿完资料,上了地铁,也才下午四点。


    从地铁口出来,唐思伽经过路边一个卖花的老人,想了想,她买了几株兰花。


    抱着花回家的路上,她又一次想起被时川将手紧攥在掌心时,胃部轻轻蠕动的感觉。


    她忍不住皱紧眉头。


    “思伽。”一旁熟悉又陌生的声音穿过路边的车水马龙声传来。


    唐思伽转头看去,人随之顿在原地,许久,才看着那道带着眼镜笑看着她的人影,诧异地唤:“朗舟?”


    自从民政局分别后,他们偶尔会给彼此的朋友圈点赞,但现实中还从没有见过面。


    今天是第一次。


    “来附近见个委托人,想着你在附近,碰碰


    运气,“陆朗舟走上前,“没想到真的遇见你了。”


    十一月初的天,已经有些凉了,陆朗舟穿着件黑色短款风衣,垂眸看着她,语气一如既往地温和,只是到底还是带着几分生疏:“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唐思伽回应。


    沉默了一会儿,陆朗舟才继续说:“你后来把戒指和银行卡邮寄给我妈,她收到了。”


    “嗯,”唐思伽轻应,“那些本来就是你的。”


    陆朗舟笑了笑:“她听说了之后的事情,提前退休了,现在领点养老金,每天和我爸带着露露去跳广场舞,也挺高兴的。”


    唐思伽闻言,发自内心地笑了出来:“那就好。”


    陆朗舟看了眼她唇角的笑,边与她一块朝小区门口走,边玩笑地说:“还没哪对夫妻像我们一样吧,离婚后也能说说笑笑,和谐相处。”


    唐思伽被他的话逗乐,人也随之轻松下来,之前的隔阂仿佛也消散许多:“是啊。”她笑着应和。


    “思伽,”等她笑够了,陆朗舟才继续说,“我听说,你现在是单身,是吗?”


    唐思伽诧异地抬起头,一眼望进陆朗舟的眼睛里。


    不远处,穿着单薄上衣的少年静静地站在深秋萧瑟的风中,面色沉寂地看着抱花的女人和男人对望的画面。


    外人眼中,他们就像彼此相望的情侣。


    她唇角的笑,比她怀里的花还要好看。


    那是现在的她,再不会在他身边展露的笑容。


    第54章


    唐思伽没有想到陆朗舟会询问她的感情状况,一时只惊讶地看着他,而忘记了该怎么作答。


    直到一声乖巧无害的声音响起,打破了二人之间的沉静:“姐姐。”


    唐思伽下意识地转过头,心中竟因为这一声打断,而松了一口气。


    陆朗舟也循着声音看过去,时川正穿着单薄的白色卫衣朝这边走来,苍白的脸色极具欺骗性。


    就像被顺毛的狼、隐藏起毒牙的蛇,乖顺地一步步走到唐思伽的身后,可那双宛如竖瞳的双眼,却依旧透着几分平静到极致的警戒,阴冷地看着他。


    等到看向唐思伽,那双森然的眸子变成了甘愿被拴住的宠物,温驯听话:“今天风有点大,姐姐不要一直站在这儿。”


    而后,时川像是才看见陆朗舟一样,短暂的讶然过后,礼貌地点了点头:“陆先生。”


    陆朗舟看着时川,许久又看向唐思伽,心中渐渐充斥着一股道不出的失落。


    却并不意外。


    “时先生。”他沉声回应。


    唐思伽看向时川:“你来这里做什么?”


    时川面不改色地将垂落的手伸出,掌心是一块崭新的伤口:“刚刚准备我们的晚饭时,不小心把手切伤了,下来买点药。”


    唐思伽低头看去,他的掌心看起来明显是被钝器擦伤的,半点不像切伤,不由皱了皱眉。


    陆朗舟的思绪渐渐清醒:“思伽,刚刚是我失言了,”他勉强一笑,“我还有点儿事,先走了。”


    唐思伽回过神,对陆朗舟点了点头,目送着他的背影渐渐消失在转角,将怀中的花换了一只手抱着,又看了眼时川,朝小区里面走去。


    时川安静地跟在她的身后,亦步亦趋地走着。


    直到快要走进楼道,时川克制着心中的嫉妒,走上前:“姐姐,我帮你抱着花吧。”


    别的男人送给她的花,在她的怀中多待一秒,他都觉得是煎熬。


    唐思伽看着拦在自己眼前的少年,停下脚步,并没有将花递给他,只轻蹙着眉头,沉默片刻问道:“你的手真的是刀切出的伤吗?”


    时川唇角的笑容微凝,垂下眼帘,正要开口。


    “我不想听谎话。”唐思伽又说。


    时川的睫毛抖了两下:“……不是,”他说,“是我自己弄伤的。”


    “我看见了你对着陆朗舟笑。”


    她现在不喜欢他,除了伤害自己,他不知道该怎么得到她的关注。


    陆朗舟和她曾经是受法律保护的夫妻,甚至还是因为他的利用,才将陆朗舟推到她的面前。


    这对他而言,是他永远不能原谅自己的事情。


    或许早就见识过他性子里隐藏的偏执,唐思伽的神情不见半分意外,她只是安静着,过了很久才说:“朗舟只是告诉我,他母亲收到了我还回去的戒指和银行卡而已。”


    时川的眼神起初有些茫然,继而欢喜起来。


    她在对他解释。


    她是真的不在意陆朗舟,才会这样坦然地说出“还戒指”这种事。


    然而,他的欢喜没能持续太久,便听见唐思伽又说:“时川,我希望你能够明白,感情并不是最重要的,你的人生中,还有很多更重要的东西值得你振作起来去守护。”


    时川顺从着她的话:“你说得对,感情不是最重要的。”


    唐思伽神情微松。


    “重要的只是你而已。”时川继续说。


    唐思伽猛然失声,沉默地站在原地。


    这一瞬间,她心中有些无力。


    她不确定,她真的能让他独自一个人振作起来吗?


    “你不要生气了,”也许是察觉到她情绪的转变,时川沉默片刻,小心地拉住她的手,“我会努力工作的。”


    “努力工作”这样匪夷所思的话,时川从没想过有一天会从自己口中说出。


    可是,他能感觉到,每一次当自己说自己会“努力工作”时,她总会开心一些。


    似乎,她真的在为他的振作而高兴。


    果然,这一次也不例外,唐思伽的脸色缓和了些:“我不希望你为了一点小事就伤害自己。”


    时川的唇动了动,想说关于她的事情都不是小事。


    可他不想破坏二人好不容易缓和的氛围,没有应声,只看着她怀里的兰花:“这几株兰花的花瓣都蔫了,不如我帮姐姐换几株鲜艳的?”


    唐思伽低头看向怀里的花,果然有几朵花的花瓣尾端有些干枯:“你不喜欢,就先插在我那边的花瓶里吧。”


    时川敏锐地抓住她话里暗含的意思,不敢置信:“这是……你给我的?”


    不是陆朗舟送给她的?


    唐思伽点点头:“之前的康乃馨已经枯萎了,你还是扔了吧,”昨天看电影时,她就发现那束早看不出模样的康乃馨仍插在花瓶中,“不过今天的兰花也有些干枯,等下次……”


    她的话没有说完,怀里的兰花便被人迫不及待地拿了过去:“没有干枯,是我看花眼了。很鲜艳,我很喜欢。”


    唐思伽望着他爱不释手的动作,愣了愣,再没多说什么。


    回到家,唐思伽翻开资料,将硬盘插入笔记本,准备今天将最后的主角候选人资料整理出来,明天一早提交上去。


    很多有点知名度、有点颜值的博主,都很有意愿往影视圈发展,其中不乏一些想走偏门的。


    唐思伽往往对这类人的好感会相对低一些,除非颜值格外出色,否则一律不作考虑。


    当然,就现在她手中没有上千也有几百份的资料,满足“颜值格外出色”这一条的,还一个都没有过。


    唐思伽一边记录一边点开下一个视频,很快她就发现了不对劲。


    好好的试镜视频,突兀地插入一段男主角脱去上衣,暴露胸肌腹肌的迷惑剧情,甚至直到最后的自我介绍阶段,他的上衣始终没有穿上。


    唐思伽紧皱眉头,正要关闭视频,门铃声响起,她只得先去开门。


    时川站在门外,手上已经包扎好了,看起来心情不错的样子:“姐姐,我做好了晚饭,可以来吃了。”


    唐思伽迟疑了下:“……我先把工作忙完。”


    “好。”时川点头。


    唐思伽见状,迟疑地看了眼房门,最终折返回沙发。


    时川看着她不设防的动作,心中感觉到前所未有的喜悦,他缓缓走进她的客厅,呼吸之间带着专属于她的香气。


    直到走到沙发旁,看清唐思伽膝盖上的电脑屏幕时,他唇角的笑意渐


    渐隐去。


    他知道她这段时间一直在看海选主角的相关资料,可是从不知道,她看到的是这些……


    屏幕上,看起来年龄不大的男孩半裸着身子站在泳池边,睁着无辜的眼睛,用劣质的演技看着镜头前的人,水珠沿着腹肌一点点流下……


    而唐思伽明明在紧皱着眉头,可她的眼神却还是在那些水珠蜿蜒向下的路线上停留了数秒钟,不曾移开。


    “姐姐,他看起来不大的样子。”时川走上前,状似随意地说。


    “嗯,才十八岁,不过十二月份就十九了。”唐思伽将资料录入,随口应了一声。


    时川的唇不由死死抿紧。


    十八岁。


    他遇见她时的年龄。


    十九岁。


    他给了她时的年龄。


    哪怕视频里那个男孩没有他好看,没有他高挑,甚至没有他有钱,可他却拥有着他再回不去的年轻。


    时川的心中不由升起一阵焦躁。


    他以为他怕的是她喜欢成熟的男人,现在想想,这没什么好怕的,总有一天他也会成长到那个年龄。


    而现在,他更怕她喜欢十八九岁的男孩。


    他没有办法穿越时空。


    “好了。”唐思伽将电脑关机,轻舒了一口气。


    时川回过神来,乖乖地应了一声,跟在她身后朝对面走。


    走出房门前,在唐思伽看不见的角度,他再次看了眼沙发上的电脑,目光岑寂而深邃。


    *


    下午四点半左右,威廉收到消息直接去了时川的办公室。


    令他意外的是,这段时间一直贯彻“努力工作”的时川,居然不在办公室,询问了他的助理才知道,原来他去了顶楼的网球场。


    威廉到时,时川正一个人打着网球。


    左手手腕划伤到了骨头,现在还不能完全用力,他只用右手一下又一下击打着网球,发梢被汗水沁湿,有水珠滴滴坠下,苍白漂亮的皮囊染上了点运动后的红晕,宽松的衣服在奔跑间隐隐勾勒出腹肌的轮廓。


    招摇。


    威廉轻啧一声,等了一会儿,侧头看向一旁的场馆负责人:“他来了多久了?”


    “时总打了一个多小时了。”


    威廉皱了皱眉,走上前去,在时川再次要击打的时候,站在他身前不远处:“手不想要了?”


    时川看见他,才终于慢慢清醒,走到休息椅,拿起毛巾擦了把额角的汗,又喝了口水:“什么时候来的?”


    “十五分钟前,”威廉扬眉睨他,“不是说要努力工作,怎么还早退?”


    时川沉默了会儿:“之前投资的生物科技公司,不是一直在研发延缓衰老的药物?”


    威廉想了想:“是有这么个项目,不过主要为了研发治疗心脑疾病的特效药,副作用很大,十年内别想了……”说到这里,威廉想到他今天的异常举动,幸灾乐祸道,“怎么,唐小姐嫌弃你老了?”


    时川拿着水的动作一僵,睨了他一眼:“比我老九岁的人,也好意思说这种话?”


    威廉神色一僵,悻悻地耸耸肩:“叫我上来就是来看你打球?”


    “不是,”时川顿了下,问道,“生日礼物适合送什么?”


    “谁……”威廉才吐出一个字便后悔了。


    十六岁前就没过过生日的人,如今突然这么郑重地问他生日礼物,肯定和唐小姐有关。


    果然,下一秒时川的眼神便柔和下来:“姐姐。”


    威廉冷哼一声:“送人礼物最真诚的方式当然要自己想,问别人走捷径算什么?”


    “亲情提醒,记得送以前生日从没收到过的。”


    时川真的仔细思索起来。


    威廉看看了他一眼:“不过想给对方惊喜的话,一定不要提前剧透。”


    “惊喜?”时川不解。


    威廉望着他认真的神情,想到过去十几年他都鲜少过生日,更不可能有人特意准备所谓的惊喜,叹了口气:“在她以为没有人记得她的生日时,你带着她最喜欢的礼物出现,大概也算惊喜吧……”


    越说,威廉越没什么把握。


    时川怔了怔,过了很久,他的唇角竟露出一抹怀念的笑:“我知道了。”


    “你知道什么?”


    时川轻声说:“去年,她给过我惊喜。”


    而他,在惊喜过后,给了她沉痛的打击。


    *


    余下一段时间,唐思伽几乎每天都和时川一起用晚餐,而每天清晨起床上班,他总能第一时间打开房门,递给她一份早餐。


    比时钟还要准时。


    唐思伽的生日在十一月十五日。


    这天刚好是周六。


    周五当天,短剧的本子和主角全部定了下来,部门都洋溢着轻松欢快的氛围。


    唐思伽和同事们一起庆贺时,王姐突然想起来什么,说了句:“思伽,明天是你的生日,是不是?”


    此话一出,部门的人更加兴奋了,纷纷吵嚷着双喜临门,要好好庆祝一下。


    唐思伽想到自己今晚的确没有庆祝的计划,欣然答应下来,和同事们一起去了常去的纯k,包了间包厢。


    聚餐、唱歌、猜拳、喝酒,一晚上,同事们分外尽兴。


    他们举着酒杯,真诚地祝福她“生日快乐”。


    唐思伽也被这样的气氛感染,眼眶微热。


    就在去年以前,她还觉得生日只是一个可有可无的平常一天而已,可是现在,看见这么多双真挚的眼睛,她突然庆幸,自己一步步坚持到了今天。


    唐思伽和同事们干了几杯酒,恍惚之中,听见有人对她说,她的手机亮了。


    回座位的路上,被王姐抱住了肩膀,大概是气氛使然,王姐今晚喝的也有些多了,红着眼圈搂着她,哽咽地说她要在喝趴下前,祝她生日快乐。


    唐思伽笑着扶着快要瘫倒的王姐,将手机的事忘在了脑后。


    这晚聚会结束时刚好十点四十。


    唐思伽回到家已经十一点五十了。


    她喝的酒并不多,加上这段时间应酬时锻炼出的酒量,此时意识分外清醒。


    电梯门打开的瞬间,唐思伽正要走到自己家,却因为门口的身影而顿住。


    时川正静静地靠着房门坐着,瘦削的身影在昏黄色的灯光里透着萧瑟的味道,他手中拿着早已黑屏的手机,听见电梯的动静,抬头仰望着她。


    唐思伽怔了怔:“你还没休息?”


    时川的眼神恍惚了下,好一会儿定焦在她身上,终于确定了她不是幻觉后,站起身:“我给姐姐打电话没人接听。”


    “今晚和同事聚餐了,没有看手机。”唐思伽说着拿出手机,此时才发现竟然有十几通未接来电。


    “我知道。”时川笑了笑,他问过孙智了。


    原本,他想去找她的,可是,那天他提议送她去公司时,她迟疑且为难的神情,一遍遍在他脑海中回荡。


    她应该是不想他出现在她的同事面前的。


    轻易拥有时不珍惜,所以如今见不得光,是他活该。


    “时间不早了,你……”


    “姐姐,生日快乐。”时川安静地说。


    话落的瞬间,对面的大门自动从里面打开,暖色调的灯光与轻柔的音乐声徐徐传来,有灯光如星火洒落,还有那一份份如小山一般高的礼物。


    唐思伽愣在原地。


    时川拉着她的手,走到对面的房子里。


    每一份礼盒都标注着一个数字,从十二开始,一直到二十四。


    有她曾经在老旧出租屋的地毯上感叹“我们小时候没有这么好看的公主裙”的公主裙,有她歆羡过的999块积木搭建的生日蛋糕,有她喜欢的电影组成的电子日历……


    也有精致的限量款裙子,她看不出价值的珠宝项链,几串挂着钩织玩偶的钥匙,钥匙下面,悬挂着车与游轮的精致模型……


    “你说过,十二岁之后,就没过过生日了,”时川安静地走上前,“我想给你补齐。”


    给她补齐。


    唐思伽静静地望着眼前的一件件礼物,第一次,她主动回忆起去年的一件小事。


    他的生日时,他却问她想要什么礼物。


    她笑着说:是你的生日,又不是我的生


    日。


    他应:那又怎样,等你的生日时,我也……


    那一晚,他的话没有说完。


    其实后来,她想明白了他没说完的话是什么。


    他一直在暗示他们没有以后,只是她蠢笨地没有发现。


    可现在,他却说要帮她把礼物补齐,从十二岁开始。


    她却再找不到当初的感觉了。


    “姐姐……”


    时川的语气有些忐忑:“你不喜欢吗?”


    唐思伽回过神来,看向他:“谢谢你为我准备的这些,我很喜欢。”


    得到她的肯定,他之前的等待仿佛都值得了,时川高兴起来:“以后的每一年今天,我都会记得。”


    唐思伽顿了下:“只是裙子和项链太贵重了,我不能……”


    “都是按照你的尺寸与风格买的,”时川匆忙说,“你如果不要,它们只能出现在垃圾桶里。”


    唐思伽沉默片刻,扯了扯唇角:“今晚喝了酒,我有些难受,先回家了。”


    “我帮你把礼物搬回去。”时川立刻积极地说。


    唐思伽迟疑几秒钟,点了点头。


    大概屋内的气温较高,唐思伽回到室内,胃真的有些难受,将手边的东西放下,便直接去了洗手间。


    时川将礼物一份份搬进她的房中,看着沾染他的气息的礼物出现在她的空间,悄无声息地融入她的生活,他的心脏剧烈瑟缩了下。


    玄关上,被随手放在那里的手机响了一声。


    之前没锁屏的手机,上面的弹窗清晰显示着一个熟悉的名字与祝福:


    修仁:【思伽,生日快乐。】


    时间在00:21.


    才升起的喜悦如同被一盆冰水迎面泼下,时川整个人在看清这个名字的瞬间,立刻戒备起来。


    阴魂不散的人。


    他死死盯着那个屏幕,有一秒钟,想要把手机拿过来,将消息删除,将发消息的人彻底拉黑。


    可最终,他看着屏幕渐渐转为黑屏,什么都没做。


    也什么都不能做。


    唐思伽已经洗完脸走了出来,额角的碎发被水打湿,有几缕垂在脸颊前。


    时川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看也没看被他排列得整整齐齐的礼物,只拿起手机:“刚刚有消息?”她问他。


    时川默了默,“嗯”了一声。


    唐思伽解开手机,看见消息时愣了愣,似乎在仔细地思索应该回复什么,过了很久,她才在屏幕上点了几下。


    再抬起头,她看见仍站在客厅的少年:“已经十二点半了,你先回去休息?”


    时川牵起脸上的某块肌肉,形成笑的弧度:“好。”


    唐思伽不疑有他,将他送到门口。


    时川跟在她身侧,一步一步地走着,从客厅到门口,只需要七八步的距离。


    每一步,他都像是踩在刀尖上一样。


    一步。


    宋修仁是她亲口承认“喜欢”的男人。


    两步。


    她曾经像个无畏的战士一样,义无反顾地保护宋修仁。


    ……


    六步。


    他们曾经在楼下亲密的拥抱,亲吻。


    七步。


    他离开后,她会不会继续和宋修仁聊天呢?她会不会发现,她心中更喜欢的人,其实是宋修仁?她会不会后悔答应陪着他振作……


    八步。


    门口到了。


    唐思伽扶着门框:“早点休息。”


    时川怔怔地凝望着她,灵魂好像被抽离出来,以第三者的姿态看着行尸走肉的自己点了点头。


    唐思伽弯了弯唇,便要关门。


    房门一点点地关闭,好像进行了一场延迟几个世纪的慢动作。


    在门框与门紧密贴合的前一秒,一只修长得过分的手指透过缝隙,抓住了门框。


    唐思伽被突如其来的变故惊了一跳,唯恐厚重的门板砸在他的手背上,匆忙打开房门。


    下一秒,她的眼前却突然暗了下来,有人拽住了她的手腕。


    朦胧间,唐思伽只看见一双漆黑混乱又含着水雾的眸子朝自己飞快靠近,就像去年五月份,看完篮球赛的某一个傍晚,他将她抵在门。


    亲吻落下,迫切地想要寻求一丝一毫的安慰。


    “时川!”唐思伽的心脏剧烈颤抖了下,下意识唤出他的名字。


    就像得到禁止口令的猎犬,时川的唇瓣停在离她只有几毫米的距离,剧烈的喘息喷洒在她的面颊上。


    他的瞳仁在看着她,却又好像定焦在了不知名的地方,眼中杂乱不堪,声音很轻:“威廉说,姐姐是很懂爱,也懂爱人的人。”


    他的语气变得像质问,又像乞怜:“你爱我好不好?”


    唐思伽呆呆地靠着门,看着近在眼前的少年,胸腔不明缘由地起伏不停。


    如同蝴蝶振翅,他小心翼翼地朝她靠近,唇瓣轻轻贴上了她的唇。


    唐思伽仍站在原地,感受着唇上的酥麻。


    下一秒,慌乱的心脏牵动着隔壁的胃,一阵熟悉的蠕动传来,有什么在剧烈翻涌着,唐思伽猛地推开身前的少年,快步朝洗手间跑去。


    干呕的声音隐约传来。


    时川僵立着,脸色苍白如鬼。


    第55章


    唐思伽从洗手间出来时,时间已经过去五分钟。


    她的脸色有些泛白,唇瓣与鼻尖却被凉水染得嫣红,看见仍站在门口一动不动的少年,脚步顿了下。


    时川的眸子动了动,看向她,眼神空洞而黑暗,没有焦距。


    时间一点点流淌而过,没有人提起刚刚发生的事情。


    时川牵强地扯起唇角:“对不起,姐姐,刚刚是我不对。”


    唐思伽愣了愣,摇了摇头:“你的情绪不大好,回去好好休息吧。”


    “……好,”时川轻声应,“晚安。”


    “嗯,晚安。”


    时川收回视线,怔怔地朝外走,房门关闭的瞬间,唐思伽故作平静地神情也渐渐消失。


    她轻蹙着眉头站在客厅,过了很久才烦闷地吐出一口气。


    她也不知道刚才是怎么了。


    她很清楚,刚刚无意识的生理性呕吐,和之前的伤心与空濛引发的呕吐反应不同。


    这一次,随着时川的接近,体内那个无声的警铃在疯狂作响,提醒着她永远不要忘记过去的伤害。


    心中的慌乱也如同警灯,闪烁着,令她想要避开。


    唐思伽揉了揉眉心,决定不让自己再继续想刚才的事情。


    只当什么都没有发生。


    她走进洗手间,洗澡刷牙后,回到卧室,很快入眠。


    第二天是周六,唐思伽之前就收到了剧组开机的邀请函,会和孙总一同代表公司出席一个在京市郊区的开机仪式。


    换了身休闲西装套裙,唐思伽拿起门口收拾出来的垃圾走向电梯,却在看见对面的房门时顿了下。


    入户门紧闭着,没有半点动静。


    这些日子以来,几乎每一天,她打开房门时,对面总会“巧合”地一同打开门,少年站在门口对她乖乖地笑:“真巧,姐姐,我也要去公司。”


    而后,他会与她一同走进电梯,顺势将早餐拿给她,最初他仍会找理由地说上一句“刚好早餐做多了”,后来便直接递给她,连理由也不再想了。


    “叮”的一声,电梯门开了。


    唐思伽回过神来,暗笑自己刚刚的胡思乱想。


    发生昨天那种事情,怎么会有人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


    如果这一次能让他知难而退,一个人也可以就此振作起来,她也省心了,不是吗?


    这样想着,唐思伽的心情轻松下来,打上车便去了郊区的开机现场。


    许是昨天喝了酒的缘故,唐思伽才到达现场,便觉得小腹有些不舒服,但还可以忍受。


    直到等到开机仪式结束,相关负责人上台讲话,唐思伽的小腹开始坠坠地痛,仿佛有人用电钻一下下钻着那里的血肉一样。


    唐思伽忍不住攥紧拳头死死抵着腹部,想要缓解那股痛意,却于事无补。


    “小唐,怎么了?”身旁的孙智察觉到她的异样,“怎么脸色这么白,还起了一头虚汗?”


    唐思伽摇摇头,想说什么,却有一阵沉闷的剧痛袭来。


    “胃疼?”孙智见状也有些紧张,“还是哪儿疼?”


    边说,他边指挥身旁的两个女生扶住她:“她不舒服,快扶着去后台休息一下。”


    唐思伽只感觉身边有人在轻声问她的感受,被人小心扶着去了后台,却在上台阶时膝盖不由一软,眼前猛地暗了下去……


    *


    私人健身俱乐部。


    拳击台上,少年的手部只缠了护手绷带,一拳一拳地砸着硕大的沙包,沉闷的响声压抑又充斥着暴力,隐隐有血色渗透白色的


    绷带。


    俱乐部老板心急如焚地等在门口,盼星星盼月亮地等着救星到来。


    时川对周围的一切置若罔闻,脑海中一遍遍回忆着昨晚她因为他的亲吻而恶心的画面,与去年他枕着她的膝盖,轻声唤她“姐姐”她都会睫毛颤动耳根通红的画面交替闪现。


    那时有多么愉悦,现在就有多么绝望。


    宋修仁让她对他的碰触不再反感,如今宋修仁离开了,她再次对与他的亲近而反感起来。


    还有昨晚,零点二十一分发的那句“生日快乐”。


    恐慌,嫉妒,不安,充斥着他的内心。


    “咚”的一声。


    沙包上的铁链剧烈地颤动着,哗啦啦的响着。


    时川握紧拳头,还欲砸下。


    沙包被人扶住,一道人影出现在沙包后面。


    时川的拳头停在沙包前不到半公分的位子,气喘吁吁地站在那里。


    威廉烦躁地将沙包撇开:“知道吗?我现在简直快成了带孩子的保姆了。”


    “医生才对你说可以适当锻炼,你就来暴力运动?”


    时川的眼神恍惚了下,许久将绷带粗暴地解开,扔到一旁,走下台。


    威廉随意地从台子上跳下去,斜倚着台子看着座位上的人:“唐小姐又不要你了?”


    时川紧抿着唇,一声不吭。


    威廉皱了皱眉,仔细打量着他:“还是说,你们吵架了?”


    “今天不是唐小姐的生日?她不喜欢你的生日礼物?”


    时川拿水的动作僵住,半晌坐在座位上,眼神迷茫:“我不知道该怎么做。”


    “什么该怎么做?”


    时川的眼里渐渐流露出绝望的情绪:“我感觉,她再也不会接纳我了。”


    威廉愣住。


    少年眼中的情绪,是他闯进六层居民楼、嗅到浓郁血腥味时,都不曾有过的无望。


    “既然你觉得她不会接纳你,为什么还要来锻炼?”威廉反问。


    时川垂下眼帘:“她喜欢。”


    威廉:“……”


    威廉活了近三十年,从没有过这样浓烈又可怕的感情经历,现在他只庆幸着自己没有经历过。


    手机响了两声,威廉拿出来看了一眼,愣了下,奇异的目光扫向时川。


    时川微微抬眸。


    威廉晃了晃手机:“孙智发来的消息,唐小姐住院了。”


    “好像是因为胃痛。”


    时川的脸色变了变,陡然站起身,看了眼他的手机屏幕,半秒钟没耽误,起身便朝外走去。


    被晾在原地的威廉皱紧眉头,许久啧了一声。


    绝望?


    骗鬼去吧。


    *


    唐思伽也没想到,自己居然会由于痛经进了医院。


    许是这段时间工作压力比较大,又许是昨晚喝了冰酒,她的生理期足足提前了五天,还经历了人生第一次痛不欲生的感觉。


    孙副总和送她来的两个同事在医院陪了她一会儿,见她再三说自己没事,这才离开。


    唐思伽一人待在医院,刚吃完止痛药,准备等药物起作用后再离开。


    腹部仍胀痛着,但比起上午时的剧痛已经好上太多。


    十一月份的医院,连病人都比平时要少一些,三人病房只有唐思伽一个人。


    唐思伽百无聊赖地拿出手机,习惯地打开邮箱,处理了未读邮件。


    药效逐渐发作,唐思伽的脑子有些混沌。


    直到病房门被人从外面推开,唐思伽的睡意猛地消散,看向门口。


    惊魂未定的时川正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呼吸急促,脸色苍白。


    “你怎么来了?”唐思伽不解。


    她以为经过昨晚,二人会默契地断联一段时间。


    时川死死抿着唇,良久关上病房门,一步步走上前,嗓音沙哑:“对不起。”


    唐思伽越发困惑:“和你没有关系。”


    “我不该因为一点小事,就耍小脾气,”时川垂下眼帘,将纠缠自己一整晚的噩梦轻描淡写地否认,“甚至没有给你准备早餐,是我的错。”


    唐思伽微微凝眉:“什么?”


    “如果不是我,你就不会胃痛……”


    “时川,”唐思伽打断了他,“我不是胃痛,而是生理期经痛。”


    时川呆住,怔怔地看着她。


    唐思伽点了点头。


    时川仍愣愣的:“可你的生理期,这个月应该在二十号左右……”


    唐思伽错愕。


    她的生理周期并不十分准确,每个月总会往后推迟一两天。


    只是没想到,时川居然还记得。


    唐思伽垂下眼帘,不自在道:“提前了。”


    时川默了默,好一会儿轻轻应了一声,转身朝外走去。


    唐思伽不解地看着他的背影,大约二十分钟后,时川又一次折返回来,手中提着一大包东西。


    “这是什么?”


    “我也不知道痛经该怎么做,”时川将暖袋拿给她,“护士说,现在天气渐渐冷了,要注意保暖,吃一些营养价值高的食物,多喝些参汤姜水……”


    唐思伽拿着暖袋,眼神复杂地看着面前的一大堆昂贵的东西:“我吃了止痛药,已经缓解了大半了。”


    时川沉默了会儿,低声说:“……嗯。”


    病房内突然便静了下来,唐思伽的余光瞥见时川泛红的手背:“你的手怎么了?”


    时川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刚才打拳的缘故,手背上的骨节处渗出些许血痕。


    可心情却没出息地因为她随口一提的关心,而升起一线欢欣。


    “和威廉打拳,不小心伤的。”他说。


    唐思伽颔首。


    时川想起什么,蜷了蜷手指,急切地补充:“我会养好它。”


    “嗯?”


    “手,不会留疤的。”


    唐思伽抬头看向他,一眼望进他幽蓝的瞳仁中,睫毛微动,她收回视线。


    “姐姐,”时川轻轻唤她,“对不起。”


    “你刚刚已经说过了。”


    “不是这件事,”时川深吸一口气,“是所有事。”


    “我欠你正式的道歉,当初的卑鄙,还有昨晚的鲁莽。”


    唐思伽看着病床的另一侧,没有做声。


    “来时的路上,我想了很多,”时川的声音沙哑,却无比清晰,“我想请求你,答应让我和你一起克服……我带给你的痛苦反应。”


    唐思伽蓦地抬眸。


    时川继续说:“不是以爱你的人的身份,而是,作为一个伤害过你的罪人,一个想要赎罪的人。”


    “我们可以一起想办法,或者你告诉我,我应该怎么做。”


    “哪怕……”说到这里,时川沉默了很久,“你想要我像宋修仁那样,也可以。”


    除了不要他。


    离开了她,他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熬下去。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他仅有的请求,始终没有得到回应。


    就在他眼中光亮彻底暗淡的前一秒,他听见了有如天籁般的声音。


    “我答应你。”


    第56章


    时川听见那一声敲在他心脏上的答复,抬头看向唐思伽。


    唐思伽的眼睑低垂着,不知道在看向哪里,她的神情很平静,即便她刚刚答应了他一件较为隐私的事情。


    可他的心中还是欢喜的。


    这对于他而言,是走向亲密的一大步。


    想到这里,时川竟感觉像是回到情窦初开时的紧张:“你需要我做什么吗?”他轻声问,随后想起什么,默了默,“还是,你更想让我像当初的宋修仁那样……”


    唐思伽的眼睑动了动,终于抬头看向他,过了很久,她开口:“时川,你没有必要像别人。”


    “你喜欢她,不是吗?”时川轻声反问。


    曾经日复一日地噩梦里,这句话一遍遍地重复。


    “我的确喜欢修仁,但这并不代表,我会将这份喜欢投射到替代品身上。”


    “我和修仁一直都是好聚好散,喜欢是真的喜欢,分开也是真的分开,永远不需要另一个人用另一种方式来弥补。”


    时川的脸色微白。


    他想起他们不堪的分离,他当初对她的伤害,现在却依旧做不到好散,迫切地想要弥补,想要乞求她


    的爱……


    唐思伽察觉到他的神色,看向床边自己的手机:“昨晚,你看见了修仁发给我的生日祝福,是不是?”


    时川的瞳仁变了下,垂下头,没有撒谎:“……是。”


    唐思伽沉吟几秒钟,解锁手机,打开与宋修仁的聊天记录:“他祝我生日快乐,我感谢他,仅此而已。”


    时川迟疑地看了她一眼,又看向手机屏幕。


    那条“生日快乐”的消息下,是一句简单的“谢谢你”。


    纠缠他一晚上的噩梦好像就这样轻而易举地消散,他的心里后知后觉地因为她的解释而浮现一丝欢喜。


    时川他看着唐思伽坦诚的神情,没有揭穿宋修仁特地等到零点二十一分才发来消息的心机,只徐徐弯了弯唇:“我知道了,姐姐。”


    声音比之前,乖巧了很多。


    唐思伽皱了皱眉,看了他一眼,收起手机,掀开被子下了床。


    “你做什么?”时川被她的动作惊了一跳,匆忙上前。


    “我已经不痛了,可以回家了。”唐思伽莫名地看着他。


    时川抿了抿唇,蹲下身就要帮她提鞋。


    唐思伽动作一僵:“你不用……”


    “你小腹痛,就别弯腰了,”时川闷声说,旋即想到什么,抬头望着她,“姐姐,我知道你接受不了和我亲密,我愿意等你主动亲近我。”


    “但在此之前,你可以一点点适应我不出格的靠近吗?”


    唐思伽看着少年认真的眼神,居高临下的角度,莫名令人觉得少年的眼眸深处带着让人不忍拒绝的请求。


    她最终没有再回绝。


    余下的几天,唐思伽明显发现时川准备的早餐和晚餐越发丰盛,许多营养价值高又补血的食物。


    她有和时川商量过,他工作忙的话,没必要花这么多心思在一日三餐上,可他没告诉她的是,每天只有在为她准备餐饭时,他才会有一种类似满足与幸福的感觉。


    好像……他们早已经是一对新婚燕尔的夫妻。


    周四,时川的公司里有事要忙,唐思伽自己做的晚餐。


    大概时川这样的人,在什么事情上都极有天分,包括烹饪,也大概是这段时间被养馋了胃口,再次吃自己准备的晚餐,唐思伽竟然有一种寡淡的感觉。


    吃完晚饭,又看了会儿书,门铃声响起。


    时川站在门外,眼神异常的亮。


    他交给她一叠厚厚的文件,而后便专注地看着她,像一只做了好事的小狗,摇晃着尾巴寻求着主人的夸赞。


    “这是什么?”唐思伽不解地打开文件,而后怔住。


    这是一份毫无保留的资产、股权、流水、不动产公示文件,以及一份时川签好字的财产转让协议。


    仅仅只是账面上的资产,已不仅仅能用“庞大”来形容那么简单。


    唐思伽只觉手上被压了沉沉的金山,下意识便要将文件还给时川,却反被时川握住了手腕:“我知道你不想要这些。”


    唐思伽微顿。


    “但我更知道,我的信用在你的心中处于破产的状态,”时川认真地说,“即便我说与你一起克服我带给你的负面反应,可不安始终深埋在你心底深处。”


    “姐姐,我希望你能够在拥有无限安全感的前提下,接纳我的接近。”


    “所以这份文件,我恳请你收下,这样你拥有轻易制约我的手段,甚至只要你想,”他望着她,“你可以颠覆整个瀚思。”


    曾经他为了瀚思,利用她,欺骗她。


    现在,他将自己的一切砝码,包括瀚思,全部交到她的手上。


    就像野兽拔掉獠牙,猎人上缴手枪。


    他想要弥补自己早就破产的信用,想要得到她的信任。


    唐思伽微怔地看着眼前人。


    她没有想到,他察觉到了自己的情绪。


    她的确想过,对他而言,即便后来他发现得不到她所谓的“爱”,依旧可以回去当他的瀚思集团的继承人。


    所以,答应他陪伴她也好,答应他帮自己克服呕吐的反应也罢,她谨慎而敷衍,不愿意再让自己去真正的投入。


    可现在,他却告诉她,决定着偌大集团命运的文件,就在她的手中。


    “收下它吧,姐姐。”少年的嗓音沙哑而蛊惑。


    仿佛此刻,他就是那份文件,在恳求着她的收留。


    唐思伽抿紧了唇,良久:“……我不能要,时川。”


    时川眼中的光芒渐渐暗了下去:“可以不要这么着急地拒绝我,你先看看文件,我让律师团为你解读公证……”


    “时川,你该清楚,我们的问题不在这里,”唐思伽说,“我知道你想让我有安全感,可是,你将这样庞大的资金、集团压在我的身上,我反而会更加不安。每个人都有自己能承受的能力上限,我也是。”


    时川仔细听着她的话,过了将近一分钟,他将那份集团股权文件拿了回去:“只收下这些,可以吗?”


    没等她开口,他急迫道:“我不是逼迫你一定要接受,只是希望你能留下它,保留签字的权利。”


    唐思伽沉默片刻:“……好。”


    “但你随时可以拿回去。”


    时川自动忽略了她的后半句话,弯唇笑了起来,下秒他将一款熟悉的旧手机和一部新手机放在了那一叠文件上。


    “你这是做什么?”唐思伽疑惑。


    “你送给我的手机,我一直都用着,还有工作用的手机,密码都是250218,”时川认真说,“威廉说,要想让你信任我,就要消除所有可能滋生猜忌怀疑的阴暗面。”


    “我所有的社交工具,你任何时候想要看,随时都可以。”


    唐思伽凝滞了下:“那岂不是看到了你所有的商业……”机密。


    她的话没说完,想起几分钟前他恨不得将整个集团塞到她手中的画面,心中微顿:“我现在还不想看,以后吧。”


    这句话无疑是答应了他,时川的心情仿佛飘到了顶点,点头应下来,片刻后又想起什么:“这周末,你想看我打篮球吗?”


    唐思伽错愕:“篮球?”


    “之前经贸大学的人突然联系上我,说这周有一场友谊赛,希望我能帮他们打一场。”


    提到经贸大学,唐思伽的目光有些恍惚,好一会儿才说:“你的手腕……”


    “已经没事了。”被关心的时川笑了起来,亮出手腕。


    蜈蚣形状的伤疤趴在那里,与她手腕上的相像极了。


    *


    篮球赛是在周日下午举办。


    唐思伽依旧像以往一样,坐在时川为她预留的前排位子,看着球场上飞扬跑跳的少年们。


    此时已经是冬季,即便开了暖气,偌大的体育馆依旧透着丝丝缕缕的寒意。


    可周围观看的学生,球场上肆意奔跑的年轻球员,为这份寒意注入了一丝热烈与温暖。


    “7号球衣是谁?”


    “谁认识7号球衣的男生?”


    “好帅!”


    四周的窃窃私语声传入耳朵,唐思伽回过神来,看向球场中跳跃而起的时川,球衣上大大的数字7格外明显。


    他头戴白色的发圈,身姿矫健而灵活,惊如游龙,动如猎豹,带着球穿过重重围度,腾空跃起。


    青春的荷尔蒙在这一刻肆无忌惮地宣泄。


    唐思伽的目光却不觉落在他的后背,宽松的球衣随着他的跑动,肩头那枝黑巴克玫瑰纹身的一角若隐若现。


    她不由惝恍起来。


    有那么一瞬间,好像中间所有的事情都没有发生,她只是在篮球场上做了一场梦,梦醒后,他依旧是当初的那个少年,会在


    篮球赛结束后,邀功似的走到她面前,嘴甜地叫她“姐姐”,还说:“我赢了比赛,你要奖励我什么?”


    “这位学姐,你好?”有人在轻声唤着。


    唐思伽猛地回过神来,心中蓦地涌起一阵惊悸。


    明明她已经有些记不起纹身的具体形状,可是肩头却隐隐泛着灼热与胀痛。


    “学姐?”身旁人再次唤。


    唐思伽转过头,只看见一名戴着眼镜的清秀男孩正不好意思地看着她,手中拿着手机,亮出了二维码,“我是数学学院的林森,可以加一下你的好友吗?”


    唐思伽一怔,没想到会有人主动来加自己,她笑了笑:“抱歉……”


    话没说完,球场上有脚步与橡胶地面摩擦的刺耳声,紧接着篮球坠地,弹跳了几下,有人跌倒的声音响起。


    “7号男生怎么摔倒了?”


    “感觉摔得不轻,没事吧……”


    一片喧哗声。


    “时川,你怎么样了?”很快己方所有球员都围住了时川。


    唐思伽错愕了下,循着众人的视线看过去。


    透过重重叠叠的球员,在人与人的缝隙中间,她对上了时川的视线。


    他倒在地上,脸色煞白,正紧抿着唇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唐思伽顿了下,莫名避开了他的视线,转头看向身旁的男孩:“抱歉,我已经毕业了几年了,不方便加好友。”


    男孩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身后一道瘦削高挑的身影走来,站在他的身后,温柔地看着唐思伽:“姐姐。”


    男孩看了看身后的少年,僵持了几秒,悻悻地离开了。


    时川安静地坐在唐思伽身旁,一言不发。


    “你不上场了?”唐思伽问。


    时川的睫毛动了动。


    他来打这场比赛,只是想让她看见,他其实也很优秀。


    可是,却让更多人看见了她的美好。


    某一秒钟,他很想将她与他一起锁在一间空房间,这一辈子再不分离。


    “不用了。”时川压下那些疯狂的、阴暗的想法,无害地回应。


    这场比赛的上半场,时川将比分拉开很大,下半场由于时川的缺席,比分渐渐逼近,但还是在最后一秒,依靠着微弱的比分优势,获得了胜利。


    唐思伽随时川一起去了后面的私人休息室,一路上碰见不少女孩,正在大胆而热情地讨论着刚刚球员们的表现。


    “你们看见4号球衣那位的肱二头肌没?真想摸一摸!”


    “太大了,像甘蔗上绑了俩火龙果,还是9号比较好……”


    “你喜欢排骨啊?”


    “要我说,还得是7号,虽然没看见腹肌,但看那张脸,那手臂和小腿的线条,简直漂亮得违法!”


    “这个我同意!”


    “同意……”


    唐思伽看着女孩们结伴从不远处走过,余光不觉落在身侧少年的手臂上。


    身旁,时川却突然停下了脚步:“姐姐。”


    唐思伽猛地收回视线。


    “你想摸吗?”时川轻声问,空荡的走廊,仿佛带着回声。


    唐思伽皱了皱眉,等到听清他说了什么,脸上立刻涌起一股热气:“我不……”


    话没说完,时川转过头来,认真地看着她,深邃的眼眸如同带着钩子般,一直望进她的心底。


    带着潮气与淡香的气息涌来,他哑声说:“姐姐,没有你的允许,我不会与你亲密接触,可你随时可以碰我。”


    “你可以试着摸我,就当一次测试,一场游戏,甚至,不要把我当成我,看成你面试过的那些演员,”他的声线越发低沉,“你是喜欢的,不是吗?”


    “我是属于你的,你随时可以玩它……”


    唐思伽怔住,手腕被一只大手牵引着抬起,紧绷的、分明的腹肌,在指尖下一一起伏划过……


    时川一错不错地凝望着面前的女人,她简单的碰触,却令他几次难以克制地想要喘息出声。


    可他又在害怕,害怕她的脸上出现一丝一毫的反感神色,怕她会难受……


    惊惧与欲色之中,他的喉结剧烈滚动了下,一滴汗珠从侧颊滚落。


    “时川呢?得好好谢谢他……”


    球员们嘈杂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而来。


    唐思伽心中一惊,忙收回手,低头看去的瞬间,才发觉,抓着自己手腕的手,不知什么时候早已经松开。


    时川紧绷的身躯骤然松懈,竟有一种眼眶酸涩的感觉。


    她主动碰触了他。


    她没有恶心的冲动。


    第57章


    日子一天天过去。


    这段时间,唐思伽明显感觉到,时川真的像他说的那样,在一点点认真帮助她克服那些负面的消极反应。


    加班的时候,会有完美符合她口味的健康外卖送到她的办公室,而时川从没有出现在同事的面前过。


    他说,他知道她并不愿意让同事们知道他的存在。


    她随口提到的一本书籍,当天晚上总能“恰好”送来。


    记住了她不喜欢谈论的那些过往,于是他再也没有主动提及。


    偶尔她会想起一些之前发生的事情,他的眼神瞬间泛起亮光,却仍会先察看她有没有流露出半分反感的情绪。


    二人之间的接触,他也一直恪守着他当初承诺的那样:不会不经她的允许,主动与她亲密接触。


    他只是在有一晚,兴冲冲地带回来一盆多肉盆栽,说她想的话,可以二人共同养育。


    还说,这是替代性亲密仪式。


    也会在每天早上和晚上,或是当面或是视频,对她说一声“晚安”。


    甚至有一晚他加班到深夜,打来视频时,她看见了他那边的背景在会议室中。


    她也能感觉到,他在循序渐进地引导着她的主动接近。


    每天晚上,会有半个小时的“练习”时间。


    这段时间中,他们会一起牵手看一场电影,慢慢地会十指紧扣。


    会由她主导着,进行一个简单的拥抱,她有一丁点的不适,可以随时叫停。


    她记得第一次练习时,她的脸色有些苍白,时川匆忙放开她,有些无措地坐在沙发上:“需要我离开你的视线吗?”他的声音很低哑。


    唐思伽知道,时川这段时间看了大量的心理学类书籍,或许真的有用,她能感觉到自己在慢慢的好转,与他相拥时,很少再有不适的反应。


    可是有时,她又觉得很茫然。


    即便以后她真的克服了呕吐反应,接受了时川的亲密碰触,这又代表着什么呢?


    等到时川振作起来时,这一切岂不是再没有了意义?


    *


    圣诞节时,刚好是周六。


    王姐的女儿晨晨所在的幼儿园将每月月底的家长互动日改到了这天,可王姐需要回老家办些事情,便拜托唐思伽替她出席一下午。


    唐思伽原本也没有过节的打算,便答应下来。


    没想到时川听说后,也主动请缨想要一齐前来。


    所谓家长互动日,只是在这一天,父母和孩子一同进行一些亲子竞技类的小游戏。


    唐思伽和晨晨很熟悉,或许是王姐提前交代过,见到唐思伽,小女孩高高兴兴地拉着她的手,先是叫了声“小唐姐姐”,随后又煞有介事地说:“妈妈说了,今天要叫姐姐‘思伽妈妈’!”说完,甜甜地叫了声:“思伽妈妈!”


    却在见到时川时,晨晨显然很是拘谨,小声叫了声“哥哥”。


    时川的脸色微变,紧抿着唇,没有说话。


    唐思伽没注意到他神情的变化,早已被晨晨的一句“思伽妈妈”叫的心软得一塌糊涂,之后的游戏中自然拼尽全力。


    以往,王姐和晨晨参与最多的是益智类游戏,晨晨很聪明,总能第一个解出答案,只是在体力为主的项目上,容易吃亏。


    或许这次有了时川的参与,他们第一次在体力类项目上拔得头筹。


    原本和时川不熟的晨晨,拿着第一名的小奖杯,兴高采烈围着时川笑闹。


    时川蹲下身,不知和晨晨说了什么,下一


    秒,唐思伽便看见晨晨脆生生地喊了一声:“时川爸爸!”


    小孩子清甜的嗓音轻易引来众人的注目。


    唐思伽愣了愣,看向时川,后者也在看着她,眼底有些不安,察觉到她并没有纠正后,他才徐徐露出一抹笑。


    他自恋地认为,这是她在默认他们的关系。


    活动的最后,是幼儿园特地为父母举办的家长互动问答,抽中的家长进行一些默契问答,答对题目多的家长,可以得到奖品。


    或许是时川出色的长相,当晨晨的名字被叫出时,唐思伽有短暂的无措。


    就在她想要对老师说明自己和时川的关系时,时川已经牵着晨晨率先上了台。


    唐思伽顿了几秒钟,只得硬着头皮走了上去。


    最初只是一些和儿童有关的机智问答,几人都答了上来,后来,问题逐渐开始围绕着父母之间的默契进行提问。


    譬如,二人第一次相遇的时间,地点;对方最讨厌吃的菜;对方做过的最让你记忆犹新的事情……


    大概有孩子在场,旨在让孩子体会到家庭的温馨,以及锻炼孩子的表述能力,这些问题提问得很通俗易懂。


    直到最后问题,主持老师拉长了语调,询问他们有什么别人不知道但你很喜欢的小特点。


    唐思伽沉默了几秒钟:“他的手吧。”她说。


    其实这是个很显而易见的答案,不可能“别人不知道”,只是,她想不出具体的答案了。


    老师半开玩笑:“我还以为会是脸呢。”


    唐思伽弯了弯唇角,没有再多说什么。


    时川低头,看向自己的手,轻轻地笑了下。


    幸好,他身上还有她喜欢的部位。


    轮到时川时,主持人补充:“要说具体的哦。”


    时川沉吟片刻,他认真地看着对面的女人:“她喝咖啡总是习惯放两颗糖。”


    “她最喜欢的是橙色,不是那种鲜艳的亮橙,而是日落时的橙。”


    “平时打结,喜欢打双股结,不是因为方便,而是因为有安全感。”


    “在人行道走路时,不喜欢踩石板之间的线……”


    少年的声线低沉微哑,如同娓娓道来般,倾诉着自己的爱意。


    唐思伽怔怔看向他。


    他说的很多事情,有些她自己都没注意到。


    有那么几秒钟,她突然觉得……挺好的。


    *


    圣诞节过后,唐思伽又开始将精力投入到紧张的工作中。


    有两部南山出品的精品短剧在元旦档期前后播出,预热、营销、舆论监控,各个关卡都需要有人盯着,唐思伽几乎忙得脚不沾地。


    直到一月中旬,短剧临近尾声,工作才终于告一段落。


    京市的初雪,在一月十七日的傍晚。


    唐思伽下班回到小区门口时,一片雪花刚好洋洋洒洒地飘落下来,她驻足观看了一会儿,雪花越来越密集。


    等到唐思伽收回目光,便看见穿着大衣的时川站在不远处,正静静地看着她,不知道就这样看了多久,头上、肩上,蒙了一层薄薄的雪花。


    几秒钟后,他走上前,将大衣披在她的肩头,轻柔地拂去她头顶的雪花:“下雪了,姐姐。”


    “嗯。”唐思伽轻声回应。


    或许是雪花太美,她的声音在他的耳中,比往日都要温柔,轻易惹来他心底的震颤。


    这一晚,他们一起去了超市,买了食材,热气腾腾地煮起了火锅。


    像极了唐思伽小时候,每次初雪,一家人总会围在餐桌旁煮火锅的样子。


    晚九点,例行的“练习”中,他们在窗前,看着窗外纷纷扬扬的雪花,窗子上倒映着相拥的背影。


    不知不觉,已经超过了三十分钟。


    一月末的一个周六,唐思伽和时川一起去了滑雪场。


    除了大学时的体育课偶尔会安排在大学附近的滑雪场外,这是唐思伽第一次自由滑雪。


    天气很晴朗,雪山与雪道在午后的阳光下,闪烁着细碎的金色光芒。


    换好滑雪服,踩着雪板,撑着雪杖,唐思伽小心翼翼地在初级雪道上滑着,动作生涩,但勉强能维持身体平衡。


    相比之下,时川就稳当的多,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后,恨不得与她寸步不离,时不时告诉她一些技巧。


    不多时,唐思伽已经能缓慢地滑起来了。


    就连滑雪场的工作人员都夸赞她学得快。


    唐思伽一时有些得意,抬起头看见时川闲庭信步般的身姿,不由无奈:“你去那边滑吧?”


    有人在旁边看着,她会更紧张。


    时川几乎想也没想便摇摇头。


    “你不想滑雪?”唐思伽不解,明明是他提议来这里的。


    “我想和你滑雪。”时川强调。


    他本来就没什么特别的喜好,只是喜欢和她待在一起而已。


    如果不是怕她觉得和他待在一起会无聊,进而厌烦了他,他也不想到这种人多的地方,还要看那个比他矮、比他丑的工作人员得到她生动笑容的画面。


    唐思伽沉默了会儿:“我想看你滑。”


    隔着护目镜,她都注意到时川的眼神亮了下:“你想看?”


    唐思伽几不可察地点点头。


    “好。”时川应了下来。


    就像开屏的孔雀,时川朝着远处的高级雪道滑去,蓝天与雪线之间,多了一道蓝黑色的身影,流畅的平行转弯过后,翻飞,雀跃,轻易吸引着所有人的视线。


    唐思伽看了片刻,有些走神。


    她忍不住在想,还有什么是他学不会的呢?


    好像什么事情,到他的手中,都会变得格外轻易。


    高级雪道的上方,几个穿着亮黄色雪服的青少年正在嬉笑打闹,近处仍有几个正在联系犁式转弯的新手。


    一片祥和之中,一道火红色的身影失去了控制,从几十米高的坡顶,沿着雪道飞快地滑落。


    起初只是小幅度的左右摇摆,后来,摇摆的幅度越发剧烈,速度也越来越快,周围开始出现几声惊恐的尖叫声。


    唐思伽被叫声唤回神志,抬头看去,只望见红色的身影像是一枚火球,直直地朝自己这边撞来。


    唐思伽呼吸一紧,想要移动到一旁,脚下的雪板却在焦急之下在原地打了滑,整个人踉跄了下。


    “小心!”惊惶到嘶哑的声音响起。


    眼看就要撞上时,蓝黑色的身影像是一束光芒,以更快的速度飞驰而来。


    唐思伽只看见蓝黑色的身影毫无迟疑地朝火红色的身影撞去。


    “砰!”


    沉闷的撞击声响起,细碎的雪块四溅,高高翘起的雪板重重划过蓝黑色少年的颈部与侧颊,两道人影同时滚落下来。


    世界仿佛静了音。


    唐思伽的呼吸一滞,手脚冰凉地脱去滑雪板,匆匆忙忙朝那道蓝黑色的身影走去:“时川?”她将他扶了起来,摘下帽子与护目镜,“你怎么样……”


    声音在看见他脸颊的一道刺眼的血痕时蓦地停住。


    “你没事吧?”看清她的一瞬间,时川立刻坐起身。


    唐思伽摇摇头:“我没事,你……”她看着他的脸颊。


    时川这才注意到脸颊上湿凉的感觉,抬手触碰了下,食指指尖满是鲜血。


    他怔了下,脑海中冒出的第一个念头却是:“……是不是丑了?”


    “什么?”


    “丑吗?”时川又问,“吓到你了吗?”


    从当年厌恶这张遗传了江淮安与周情样貌的脸,到现在庆幸着拥有着这样一张皮囊。


    他很清楚,在这段感情中,在一次次对她的“引诱”里,除了手外,这张脸占据着同样重要的地位。


    唐思伽看向时川,他的脸颊上仍在流着血,却只慌乱地看着她,寻求着她的答案。


    “刚刚,为什么要去撞开那个人?”她轻声问。


    他明明可以带着她一并离开,也就不用受伤。


    时川确认了她的确没有被他吓到,这才轻声说:“你不喜欢我没经过你同意就抱你,不是吗?”


    唐思伽陡然安静下来。


    简单处理了下伤口,从滑雪场回去时,唐思伽自从


    九月份后第一次发了条朋友圈。


    只有一张照片。


    照片背景是广袤的滑雪场,两道被夕阳映出的长长的影子,隔着一个人的距离,安静地站立着。


    *


    瀚思总部,办公室。


    时川不知道第几次打开朋友圈,一遍又一遍看着那条朋友圈,唇角不自觉便流露出一抹笑。


    威廉进来时,看见的正是这诡异的一幕。


    “我说,你够了吧?”威廉无语,“不过是一张照片,连正脸都没有,中间还隔着那么大一块距离,至于时时刻刻看吗?”


    时川收回视线,朝他瞥去一眼:“你不懂。”


    自从宋修仁离开后,她的朋友圈就一片死寂。


    就好像她整个人的心都随之封闭起来一样。


    而现在,她终于开始重新发朋友圈了。


    甚至第一条,就是与他相关。


    这是一种征兆。


    一种她越来越接受他存在于她身边的征兆。


    时川能感觉到,她的心中,渐渐开始有了他的位子。


    “不过你现在这张脸,的确不适合出现在唐小姐的朋友圈,”威廉打量着他侧颊包扎的纱布,“毕竟谁也不想要一个毁容的另一半。”


    时川唇角地笑渐渐敛起,手背轻轻蹭了下纱布,眼中少见的不安与自卑:“是不是真的很难看?”


    威廉不可思议地看着他:“时川,别告诉我你听不出来我只是在开玩笑。”


    时川紧抿着唇,并没有因为他的“玩笑”而真的舒展眉心,反而越皱越紧。


    直到手机一声响,他低头看了一眼,神情如多变的天气般,多云转晴,甚至开始好心情地回复起消息。


    威廉好奇地凑过来。


    唐思伽发来的消息:【中午别忘了换药。】


    威廉:“……”没治了。


    他将一份邀请函扔到时川面前的办公桌上:“过两天一个商务会议,你代表瀚思出席。”


    时川随意应了一声。


    所谓商务会议,不过就是在春节前各个龙头企业负责人的一次应酬。


    流光溢彩的宴厅,钢琴大师现场演奏的钢琴曲,满座的灯红酒绿。


    时川立于人群之外,应付着每一个前来敬酒的人,眉心却止不住地紧蹙。


    他只觉得在这里多待一秒钟,都是一种煎熬。


    往常这个时候,他已经回到家,安静地准备晚餐。


    唐思伽如果回来得早,会帮助他一齐准备,回来得晚,他便等她共进晚餐,而后再一起在沙发上静静地看书办公。


    这段时间,她偶尔会不自觉地窝在地毯上,就像曾经在那间简陋的出租屋里那样。


    想到前几天第一次看见她坐在地毯上看书的样子,时川的眼神不知不觉间柔软下来。


    他抬抬手唤来侍者,将酒杯放在餐盘上,便要转身朝宴厅出口走去。


    不远处的入口处,又有侍者引人入场,时川随意扫了一眼,脚步蓦地僵在了原地,神色微白。


    西装笔挺的男人神情还带着赶路的疲倦,脸庞消瘦,眉头紧蹙,正大步走进宴厅。


    他也看见了他,同样停下了脚步。


    二人的目光在半空相撞,带着几分诧异,几分戒备,还有……似有若无的敌意。


    宋修仁。


    他回国了?


    第58章


    觥筹交错的晚宴,处处弥漫着纸醉金迷的气氛。


    时川面无表情地看着面前的宋修仁,没有说话。


    最终是宋修仁的一声轻笑打破了沉默,嗓音低哑温敛,却比以往更加疏离:“真没想到,回国后第一个见到的人,会是时总。”


    时川平静地问:“什么时候回国的?”


    “刚下飞机。”


    时川又问:“什么时候回美国?”


    宋修仁看着他如临大敌的模样,想起什么,讽笑道:“怎么?怕我不回去了吗?”


    走廊的气压突然低了下来,仿佛室外的冷空气席卷而来,连时间都被冻结。


    时川低笑了一声:“怎么可能,只是宋贺的身体只怕还没有好转的迹象,保守估计也仍需要半年的时间吧?”


    宋修仁的表情变了变,这些话,和那名脑科专家曾告诉他的一模一样。


    想到这里,宋修仁目光犀利地看着他:“你知道得很清楚?”


    时川不置可否。


    宋修仁沉吟几秒钟便想通了其中的弯弯绕绕,讽刺地勾起唇角:“时川,思伽知道你费尽心机做的事情吗?”


    时川垂下眼帘,声音越发的淡:“你应该也看见她发的朋友圈了吧?”说到这里,他的眼神柔和下来,“另一道影子,是我。”


    宋修仁的眼神微暗。


    他并不常刷朋友圈,可是在国外这段时间,他总是忍不住打开那个熟悉的头像,一遍遍翻看着二人的聊天记录。


    那些甜蜜的、平淡的、暧昧的对话,他甚至能够倒背如流。


    只是,这四五个月来,她的朋友圈始终一片死寂。


    最后一条朋友圈,是一张机场外天空的照片,配文只有一句【一路顺风】。


    他自我安慰地以为,这是她没有忘记他的一种表现。


    可是,昨天下午,临登上飞机前,他在朋友圈刷到了她的最新消息。


    一望无垠的滑雪场,两道被夕阳拉得长长的身影,哪怕并不亲密,却依稀能看出,高大的身影是看向身边的女孩的。


    时川到底还是成功回到了她的身边。


    “大后天下午四点,我会飞回美国。”宋修仁的嗓音夹杂了几份晦涩。


    时川谨慎戒备的视线渐渐松懈,眼底多了几分亮光。


    宋修仁看出了他目光中的变化,安静几秒钟后:“不过也说不定,”他徐徐补充,“这两天,我会出席一些商务应酬,包括后天傍晚,南山传媒的年会。”


    说完这句话,宋修仁再没有看他,转身走进那一片灯红酒绿之中。


    时川眼底的松懈骤然消失,只剩下一片漆黑。


    宋修仁当初投资了《梦》,南山邀请他自然是应该的。


    可是……


    他想起前天晚上唐思伽为他的脸颊上完药后,说她会参与下周二晚上的年会。


    兜兜转转,他们还是会碰面。


    时川不知道自己时怎么回到家的,看着紧闭的房门,许久,他走向对面,按响了门铃。


    唐思伽很快将门打开,看见他时,满眼的诧异:“你不是说,晚上要参加个晚宴?”


    “嗯。”时川的嗓音有些嘶哑,神情也恍惚又怔忡。


    “怎么了?”唐思伽不解。


    时川的唇动了动,想要说些什么,却在提到那个名字时住了口。


    唐思伽皱了皱眉,还想说什么,闻到厨房里的香气,匆忙返回去:“锅里还煮着馄饨面,你要吃吗?”


    时川顿了下,习惯地走上前,便要接过她手中的勺子:“我来。”


    “已经快好了,我来就行,”唐思伽拦下了他,“你帮我再从冰箱里拿出点小馄饨出来。”


    时川听话地将小馄饨递给她,站在一旁,目不转睛地看着她认真盯着砂锅的身影,眼神中流露出几分茫然。


    有几个瞬间,他想问她,在她的心中,他和宋修仁谁比较重要?


    如果宋修仁再次出现,对她说“只要她挽留,他就不出国”,她的选择是什么?


    可是,他很清楚,一旦他


    问出这个问题,就代表着他有百分之五十的概率,被她彻底驱逐离开她的身边。


    不,不是百分之五十。


    他太自负了。


    也许是百分之八十。


    “在看什么?”唐思伽不解。


    时川回过神来,怔怔地摇摇头。


    恰逢唐思伽的手机响起,她的双手被占着,扫了一眼屏幕,对时川说:“王姐要一组数据,能帮我去次卧看一下吗?”


    “就在书桌最上面的那份报表里。”


    时川因被她需要着,眼神细微地亮了下,转身去了次卧。


    书桌上的文件夹打开上,报表的第一页,一组数据一目了然。


    时川扫了一眼,正要返回厨房,余光却瞥见了一旁半开的抽屉里露出的精致的丝绒锦盒。


    他的身躯一震,许久不受控地走上前去,将锦盒拿在手中,徐徐打开。


    一枚戒指被妥善地放在其中,精雕细琢的工艺,透着说不出的简约奢华,钻石折射着五彩的光芒。


    时川仔细地打量着这枚戒指,目光最终定在戒指内侧,那行云流水的三个英文字母上。


    他一点点地摩挲着,而后陡然清楚明了。


    宋修仁的名字缩写。


    时川的脸色蓦地苍白如纸。


    他记得她曾经戴过一枚与陆朗舟成双成对的戒指,后来,随着那场婚姻的结束,她将戒指归还了回去。


    可是宋修仁给她的,她始终安好地保存着,在她伸手就能碰到的地方。


    她很珍惜这枚戒指吧,所以才会没有归还。


    和他在一起的时候,她的心中也在想念宋修仁吗?


    无数自我质疑的念头齐齐涌向脑海,时川只觉自己的心脏一阵难以克制地抽搐。


    酸涩,痛苦,嫉妒。


    “时川?”厨房里,唐思伽唤他的声音传来。


    时川勉强恢复了理智,却在报出那组数据时,大脑一片混乱,想了好一会儿,才将数据说给她听。


    唐思伽疑惑地看了时川一眼,他的脸色突然间变得格外苍白,脆弱到好像屋檐下结出的冰柱,稍稍一碰,便会坠落,摔得支离破碎。


    可没等她仔细察看,他已经上前,将盛好的馄饨面端了出去。


    这顿晚饭,二人吃得少见的安静。


    直到吃完,时川如常地去洗碗,唐思伽拿出药膏,等到他从厨房出来,便为他处理起脸颊上的划伤。


    三五天过去,划伤已经结了痂,不出几天,痂掉了便好的差不多了。


    唐思伽将药膏上好,正要起身去洗手,手却被人用力地握住了。


    她不解地回头,看着时川越发苍白的脸色:“时川,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时川的睫毛剧烈颤抖了下,抬起头,用一种溺水的人看着浮木的眼神,近乎求救地看着她。


    他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可话到了嘴边,只剩下一句:“姐姐,今晚的练习……”


    “嗯?”


    “吻我吧。”他轻声说。


    唐思伽倏地怔愣,手指因为他突如其来的话,用力地蜷了蜷:“什么?”


    “吻我吧,就现在。”他恳求着,小心翼翼地、一点点地缩短着二人之间的距离。


    唐思伽瞳仁微张,看着离自己越来越近的精致面庞。


    直到唇瓣上传来细微的碰触与酥麻,一点点竟有血液传至心脏,有什么在悄然发生着变化。


    唐思伽的呼吸停滞下来,整个人因为心脏的变化而惶恐着。


    起初,她并没有什么呕吐的反应。


    直到……


    “我们之间是不可能有未来的。”


    分开的那天,他平静的话语突然在脑海中回荡着。


    唐思伽的脸色猛地变得苍白,她飞快地推开身前的少年,呼吸急促地隔着手指宽的距离,与之对望着。


    良久,唐思伽站起身,快步走进洗手间,一遍遍用凉水冲洗着面颊,缓解着肺腑的翻涌。


    不知多久,唐思伽的神情渐渐平静,她呆呆地看了一会儿镜子里的自己,走出洗手间,却在看见打开的次卧房门时,脚步顿住。


    她转头朝里看去,书桌上,她之前随手放在抽屉里的戒指盒,被人拿了出来,或许是慌乱之下忘记了放回去,此时正安静地躺在桌面上。


    时川不久前突然的反常,在此时也得到了解释。


    唐思伽返回客厅,时川仍低垂着眼睑,孤零零地坐在沙发上,膝盖上,那双漂亮的手在不受控地轻颤。


    他明明身披着暖色的灯光,却仿佛置身在森冷的冰川之中,听见脚步声,他强迫着轻颤的手指停下,缓缓抬起头来。


    宛如等待审判的罪人,他也在等着她的定夺。


    唐思伽原本想要问他“是不是看见戒指才会胡思乱想”的心情,在看清他的神情时,陡然消散,只剩下一片茫然与叹息。


    在这一刻,她好像透过时川的眼睛,感受到了他无穷无尽的心累。


    这段时间,她将他的近乎讨好的付出与患得患失看在眼中,她也劝过他可以不要这样,可他始终不听。


    然而这样的感情是不健康的。


    他一遍遍地因为感情自我暴力,甚至在心中无数次的自我虐杀。


    她都替他感到疲倦。


    “时川。”唐思伽缓缓坐到他的身边,轻声唤了声他的名字。


    时川的视线追着她的一举一动,直到她坐下,勉强扯出一抹笑:“是我太急躁了,是不是?”


    他明明已经做好一年、两年、甚至五年十年等着她主动亲吻他的打算,却在宋修仁出现的这一晚,彻底失控。


    唐思伽的眼神动了动,垂下眼帘:“时川,你……”


    她的话没能说完,时川像是感知到什么,突然用力抱住了她,下颌落在她的肩窝,感受着她因为他突然的靠近而紧绷的躯体,眼眶突然一酸:“对不起,姐姐。”


    “我不该不经你的同意,就吻你,对不起……”


    唐思伽感受着肩头的重量,仿佛有温凉的液体,沿着自己的肩窝一点点滑落。


    她安静地感受着,沉默了很久很久:“我们也算是试过了,还是不行,”她的声音突兀地停顿了下,方才继续,“不如算了吧,分开对我们……”


    “不要分开!”慌乱的声音急迫地打断了她。


    唐思伽的身躯微凝。


    埋在她肩头的声音艰涩:“……你可以去找你喜欢的人,去和他做那些你无法和我做的亲密的事情。只要让我时时刻刻地看着你,陪在你的身边,我不介意……”他越说越是混乱,“……我会不介意的。”


    唐思伽的瞳孔骤然放大,整个人僵坐在原地,好一会儿她才猛地将肩头的人推开,不敢置信地看着他。


    时川的眼底没有半分清醒理智可言,黑色的隐形眼镜下,是一片荒芜与漆暗。


    “你疯了。”唐思伽眉头紧缩。


    时川的声音嘶哑难听:“……也许吧。”


    他做不到与她分开,怎样都做不到。


    唐思伽僵滞片刻,站起身,冷淡道:“天色不早了,你回去吧。”


    时川的唇瓣动了下:“……好。”


    唐思伽这一次没有送他,只是转身,安静地回到主卧,躺在床上。


    可闭上双眼,刚才的那个吻,时川卑微的言语,一遍遍在眼前回荡。


    唐思伽烦躁地睁开双眼,心乱如麻。


    *


    接下去的两天,唐思伽再没见到过时川。


    不过她也在忙着年会相关的事情,每天早出晚归,也便没再想这件事。


    周二下午,大年二十七,年会进行最后的彩排。


    唐思伽作为内容中心的主管,是要上台发言的,不外乎说些勉励鼓舞的场面话。


    她尽量将稿子缩短,将更多的时间留给后面的节目表演和表彰大会。


    ——部门今年的成绩不错,年终奖很是可观。


    晚上六点半,年会准时开始。


    唐思伽的发言时间是在七点十分左右,她提前去了后台,大概是年终奖的缘故,同事们都极有兴致。


    终于轮到唐思伽上台


    了,她拿着稿子,轻吸一口气,缓步走上台前。


    台下的门口处,西装革履的俊美男人站在角落,静静地看着台上隐隐在发光的女人,眼中渐渐漾起浅浅的温柔。


    她越来越优秀,也越来越出色了。


    直到台上的女人发言结束,掌声响起,男人才动了动身体,缓步朝后台的方向走去。


    唐思伽走下台,终于吐出一口气,紧张的心情彻底舒展开来,她正要去往台下自己的座位,转身的瞬间,身子却猛地僵住。


    身后是人来人往的人潮,一男一女隔着几步路的距离,安静地对望着。


    不知多久……


    “思伽,”宋修仁轻轻唤着她的名字,“你演讲得很好。”


    唐思伽回过神来,弯起一抹笑:“谢谢。”


    宋修仁因她得体的“道谢”停顿了几秒钟:“……有时间吗?”


    五分钟后,会场外的室外台阶。


    寒冬的夜风带着冰冷,唐思伽忍不住缩了缩脖子。


    宋修仁见状,解下大衣外的围巾就要给她围上。


    唐思伽微微朝后避了避,弯起一抹笑:“没关系,不怎么冷。”


    宋修仁拿着围巾的手僵在半空,几秒钟后才缓缓收了回去,声音有些沙哑:“你做到了。”


    唐思伽不解。


    “你没有让我输。”宋修仁温敛地笑。


    唐思伽起初一阵茫然,好一会儿猛地反应过来。


    当初宋修仁投资《梦》的时候,他说:“我喜欢破釜沉舟的感觉,幸运的是,我每次都赢了。”


    “所以,唐思伽,我希望这一次,你也不要让我输。”


    现在,《梦》仅仅只是前期的招商,就已经收回了前期的投资成本。


    想到那些过往,唐思伽也发自内心地笑了起来:“还是要谢谢你,当初相信我。”


    又是“谢谢”。


    宋修仁静默几秒:“宋贺的身体恢复得不错。”


    “嗯,”唐思伽点点头,“他在微信上和我说过。”


    “是啊,你们经常聊天。”宋修仁的语气夹杂着几分歆羡,旋即想到什么,“……思伽,在国外这几个月,宋贺第一次和你联系时,发给你的照片,背景有我和另一个女孩……”


    他顿了顿:“虽然没有了解释的身份,可还是想对你说,那只是医院的一个护工,在和我说照顾宋贺的注意事项而已。”


    唐思伽愣了愣,仔细地回忆才想起当初宋贺发来的那张照片的背景,是宋修仁和一个金发女孩坐在长椅上交谈。


    她释然地笑了:“我相信你。”


    其实,最开始,她的确因为那幅过于美好的画面而心生几分酸涩,可当时的宋修仁没有对她解释的必要,她慢慢也就放开了。


    现在,迟来的解释,好像也只是让自己释怀了当初的一场早已没有资格的吃醋而已。


    宋修仁看着她脸上类似释怀的笑意,眼中夹杂了几份苦涩:“还有一件事……”


    “时川昨天找到了我。”


    唐思伽的笑容微凝,眼神认真了些,迟疑过后才问:“他说了什么?”


    宋修仁望着她与方才隐有不同的神情,垂下眼帘,思绪陷入昨天。


    时川去了公司办公室找他,他第一次看见时川诚恳地对一个人鞠躬,道歉。


    也第一次看见时川平静到近乎死气沉沉的样子。


    而他说出的话,更是令人惊骇。


    他说:“唐思伽喜欢你。”


    还说:“但我绝不会离开她。”


    “你也一直忘不了她,不是吗?宋修仁,你可以把我当成完全不存在的一个人。和她和好,在她伤心时能抱着安慰她,与她进行她想要的亲密接触,让她欢乐地笑出来。”


    “我保证,只会在你不在的时候去陪伴她,不会再像之前那样,一次次出现在你的面前打扰你们。”


    唐思伽听着宋修仁复述着昨天时川去找他时的画面,手不觉紧攥着,胸口充斥着一股说不出的怒火。


    她勉强将那股愤怒压抑下去,扯起一抹笑:“他疯了,你不要介意。”


    宋修仁看着她,想要说些什么,余光瞥向她的身后,徐徐收回视线:


    “……如果我说,我愿意呢?”


    第59章


    会场外的路灯,清楚地照出唐思伽脸上地震惊与错愕。


    她难以置信地看着宋修仁,眼中是显而易见的荒诞与不可思议。


    独独没有期待与欢喜。


    时间一点一滴地过去,一片沉寂。


    宋修仁深深望着女孩眼中的情绪波动,心渐渐下沉。


    他自己也不知道,他想要听见怎样的答案。


    不知多久,唐思伽终于找回了自己的理智:“修仁……”她安静地唤他。


    却不知道该怎么措辞,才能够让二人更体面地说开。


    在这样的沉默之中,不远处的黑影却仿佛不敢再听接下去的答案,僵硬地后退两步,悄然离去。


    宋修仁看着女孩为难的目光,睫毛微微动了动,最终只剩下一句温柔如初的笑声:“看把你吓的。”


    唐思伽不解。


    宋修仁扯起一抹笑:“我开玩笑的。”


    唐思伽内心猛地松了一口气,抿紧了唇:“这个玩笑并不好笑。”


    她比任何人都清楚,宋修仁对待感情是宁缺毋滥的那种人,可刚刚看见他无比认真的眼神说“如果他愿意”时,她还是被他吓到了。


    宋修仁看着她骤然松懈的表情,垂下眼帘,心底翻涌起一阵难以言表的晦涩:“下次不会了。”


    说完却又是一愣。


    他们都很清楚,没有“下次”了。


    唐思伽也察觉到这一点,渐渐安静下来。


    又一阵寒风袭来,唐思伽抬起头,呼吸间喷洒出可见的白雾:“什么时候回美国?”


    宋修仁闻言,轻笑了一声。


    唐思伽不解。


    “时川也问过我这个问题,”宋修仁说,“看那样子,恨不得我立刻回去才好。”


    唐思伽不自在地垂下眼帘,没有应声。


    “原本定的明天下午的机票,但临时有个会议,改成了后天晚上。”宋修仁温声回答。


    唐思伽轻轻地点了下头:“一路顺风,修仁。”


    依旧是这句话。


    可宋修仁知道,上一次她说这句话,是不舍与酸涩。


    这一次,却是真心实意的释怀与祝福。


    “好。”宋修仁轻轻应着,在分别前,他突然想到什么,“时川刚刚就在你身后的转角处。”


    唐思伽一愣,转头看去,那里已经空空荡荡的。


    “他走了,”宋修仁说,“如果很生气的话,希望接下去这个消息可以帮你出出气——”


    “他并没有听见你最后的答复。”


    唐思伽起初困惑,很快便反应过来,诧异宋修仁竟然也会有与人置气的一面。


    宋修仁牵起唇角:“想看他吃瘪,我心里能舒服些。”


    唐思伽默了默:“……谢谢。”


    宋修仁摇摇头:“我应该谢他才对。”


    “谢他?”


    大概是真的对时川存了几分私心与怨气,宋修仁静静地说:“谢时总,帮宋贺约到了世界顶级的脑科专家,否则,他不可能恢复得这么快。”


    唐思伽眉头紧皱,稍稍思索便想明白了来龙去脉。


    时川联系到了那名脑科专家,所以,才会间接导致的宋修仁出国。


    不知道是不是时川做过更多更疯狂的事情,唐思伽再听见这样的消息,居然半点不觉得诧异了,只平静道:“我会转告他的。”


    会场内,李祎跑了出来:“思伽,咱们部门要表演了,快进来啊!”


    唐思伽应了一声,看了宋修仁一眼:“我先进去了。”


    “好。”


    唐思伽的脚步在原地停顿了几秒钟,最终还是快步跑向了会场。


    宋修仁仍站在台阶上,目不转睛地望着她的背影,高大的身影萧瑟而孤独。


    直到唐思伽的背影消失不见,宋修仁才收回视线,低头看着自己紧攥的拳。


    拳慢慢张开,掌心因为用力,被掐出一片白。


    他在紧张。


    刚刚,他说“如果他愿意”的时候,他清清楚楚地感受到,如果她点头,他或许……真的就答应了。


    可是,她不开心。


    她的眼里,没有半点想要重新接纳他的欢喜。


    四五个月的时间,一百多个日日夜夜,或许是太过强烈的自尊心作祟,或许是不甘心自己的不被爱,或许……不想自己在这段感情中太过狼狈,他一次也没有联系过她。


    她亦然。


    是不是如果他主动一次,他们就会是不同的结果呢  ?


    他不知道。


    也再也不可能知道了。


    他想起他曾经对她说:他是破釜沉舟的人。


    可是,面对她,他不忍心釜破舟沉,所以宁愿选择放手。


    好好幸福吧。


    如果幸福太难,爱自己就好。


    唐思伽。


    *


    年会是在晚上九点半结束的,同部门的人又一起聚了餐。


    唐思伽得到了“优秀员工”的表彰,以及一笔可观的年终奖。


    数着大五位数的奖金,唐思伽渐渐对自己的工作产生了类似热爱的情愫。


    十一点十分,出租车停在小区门口。


    唐思伽被人搀扶着下了车,冷风一吹,喝了酒后醉醺醺的大脑渐渐清醒。


    “唐主管,我先走了。”扶着她的是部门的一名实习生,刚好在她前面不远处的小区居住,便顺路送她回来了。


    唐思伽含糊地道谢后,站在路边目送着出租车离去,才转身朝里走。


    却没等她迈开几步路,人便停了下来。


    时川站在不远处的昏暗角落,不知道等了多久,脸色与唇色被冻得泛着青白,正静静地看着她。


    过了几秒钟,他飞快地扫了眼远去的出租车,朝她走来,唇角弯起一抹笑:“姐姐,你喝酒了……”


    他的话没有说完,眼前一阵带着酒香与暖香的气息拂过。


    唐思伽目不斜视地绕过了他,朝六号楼的方向走着。


    时川整个人僵在原地,颀长的身形摇摇欲坠,很久,他才转过身,沉默地跟在女人的身后,亦步亦趋,目光流露出几分茫然与惶恐。


    进了电梯,狭窄的空间,唐思伽站在最后面的角落,平静地目视前方,偶尔看一眼楼层。


    一言不发。


    “叮”的一声电梯门打开,唐思伽打开自家的房门。


    时川仍在身后跟着,直到厚重的入户门在他面前“砰”的一声,毫不留情地关闭。


    就像隔绝了两个时空。


    他拼尽全力,也进入不了的她的世界。


    时川怔怔看着黑漆漆的房门,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她见了宋修仁,回来后,便再不想理他了。


    他不敢听完的她的选择,显而易见。


    心脏一阵被人撕扯的剧痛,仿佛连隔壁的肺腑也牵连到了,手指止不住生理性痉挛,眼前开始忽明忽暗,长久的耳鸣声不断折磨着他。


    她不要他了……


    与此同时,房内。


    唐思伽靠着大门支撑着酸软的身体,隔着可视门铃看着站在门外的少年,眼前飘忽不定。


    半晌她烦躁地关了门铃,起身朝洗手间走去。


    洗完澡,吹干头发,已经过去近一个小时,大概今晚真的喝了不少酒,虽然度数不高,可脑子还是眩晕至极,整个人的身体都有些轻飘飘的。


    她沉默了会儿,才又打开可视门铃。


    门外已经空无一人。


    唐思伽看着空荡荡的屏幕,停顿了几秒钟,若无其事地将门铃关闭,回了卧室。


    这一觉睡得朦朦胧胧,梦一阵接一阵。


    有时梦见小时候父母给她过生日的场景,可画面一转,父母却变成了时川的模样。


    有时梦见时川离开时的画面。


    有时又梦见时川抱着她说“她可以找别人”的样子……


    千奇百怪,千变万化。


    直到小腿忍不住抽搐了下,唐思伽从一阵悬空中猛然惊醒,看了眼时间,已经凌晨两点四十了。


    一阵口干舌燥,唐思伽挣扎着起身为自己倒了一杯水,喝完后,门外传来一声极其细微的声响。


    唐思伽拿着水杯的动作一僵,脑海中浮现出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


    她再次打开可视门铃,依旧空无一人。


    可当她推开门后,倚靠房门坐在那里的少年听见动静,睫毛颤抖了下,脸色苍白地抬起头,看着她,眼眶通红,如同被水洗过一样。


    唐思伽的唇微微张开,嗓音微哑:“你怎么在这儿?”


    时川目不转睛地看着她,许久,他嘶哑地问:“你不要我了,是吗?”


    唐思伽的心尖随着他满是恳求的质问声而颤抖了下,大概是醉意还在,她看着少年泛着水雾的眼眸,恍惚中像是在看一汪幽深的清泉,让人忍不住沉溺其中。


    “宋修仁出现后,你就不想要我了,对不对……”


    这一声近乎绝望的呢喃声后,唐思伽看见一滴晶莹的水珠从少年的眼角坠下。


    唐思伽的呼吸一紧,大脑有短暂的空白,等到她再恢复神志,手已经不知不觉落在他脸颊的那滴泪上。


    指尖一阵冰冷,却仿佛被灼伤,久久不能动弹。


    少年绝望的眼睛里钻出细微的亮光,他僵滞了许久,才小心翼翼地探手,覆上了她抚摸着他的手背。


    就像被主人爱抚的小狗,他轻轻蹭了下她的手掌,嗓音微哽:“……不要丢下我。”


    唐思伽的指尖轻颤了下,手指沿着那滴泪的痕迹,落在他的眼睑上。


    而后,她探向他黑色的眼珠。


    时川的眼睛不受控制地颤抖了下,却很快重新睁开,任由她的继续动作。


    唐思伽停顿了几秒钟,感受着平静的胃部,而后手指轻按着他的眼睛,薄如蝉翼的隐形眼镜便轻飘飘地滑落。


    唐思伽如法炮制地对待另一只眼睛。


    幽蓝的双眸嵌在通红的眼眶里,直直地看着她。


    唐思伽的手不由停住。


    这一次,她没有呕吐的感觉。


    半点没有。


    “姐姐。”时川只觉得时空好似被冻结,他顺从着她的力道,抬起头,下一秒,他看见她试探地俯下身,冰冷的唇,被一双温热嫣红的唇瓣缓缓覆上。


    心脏剧烈地跳动起来,时川不敢置信地看着近在眼前的女人,明明心中一千次一万次的挣扎着,想要将她吞吃下肚,想要与她肌肤相贴。


    他却只能死死克制着,做一头被铁链锁住的猎犬,在离她最近的地方,垂涎她。


    直到这个浅淡的吻结束,唐思伽离开他的唇,唇瓣与脸颊越发红润。


    二人隔着极近的距离对望着,在她直起身的前一秒,时川不自觉地向前追去。


    没有人知道事情是怎么发生的,入户门被人重重关上,唐思伽的后背抵着大门,头微微昂起,少年无比珍视地捧着她的脸颊,小心地在唇上辗转反侧。


    他们的心早已经历太多变故,身体却还仍记着彼此。


    少年的腿挤入她的双腿之间,二人的身躯紧密地贴合着,灼热的呼吸彼此交缠,微醺的夜晚愉悦与欲色纵横。


    时川的心仿佛有无数烟花同时绽放。


    四个月零十七天。


    他们终于可以坦然地亲密。


    直到地址不知何时回到卧室,不大的空间像是被火星点燃的干柴,隔绝着外面的冷风。


    松垮的睡衣从肩头坠下,时川的吻落在她的肩头,而后,戛然而止。


    那里再也没有那个娇艳欲滴的黑巴克玫瑰。


    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有着浅淡疤痕的肌肤。


    那两枝成双成对的玫瑰。


    有一枝,早已经凋零。


    唐思伽从情动中回过神来,眼神蒙了些许雾气,顺着他的视线,侧头看去。


    没等看清,肩头的肌肤砸落两滴水珠,小心翼翼的吻落在那一片疤痕上:“疼吗?”


    少年沙哑地问。


    唐思伽的眼神惝恍。


    其实是疼的。


    洗纹身比纹身还要疼。


    尤其夏天,伤口几次发炎,她几次高烧。


    她洗了三次。


    幸运的是,一次比一次轻。


    那时她便想:再也不要纹身了。


    “对不起……”时川轻轻地说着,伴随着一个吻的落下,他再次说,“对不起……”


    每一个吻,一声道歉。


    他近乎讨好地取悦着她。


    直到少年渐渐蹲下,唐思伽猛地清醒,扶住了他的头发:“时川,够了。”


    他抬起头,幽蓝的眼眸中有汹涌的欲色,却被压制着,看着隐隐动情的她的眼睛:“我不会做让你不喜欢的事情。”


    “我想让你快乐。”


    像是在践行着最后这句话,他竭尽所能地发挥着他好学的本领,看着她渐渐沉溺的神情,他的眼角仿佛也因她的欢愉,


    而溢出兴奋的泪……


    这一晚,唐思伽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睡去的。


    再醒来,窗外已经亮起。


    昨晚不知什么时候又下了一场小雪,窗外的建筑蒙了一层薄薄的白。


    宿醉带来的头痛迟迟传来,唐思伽皱着眉头,忍不住按了按太阳穴。


    厨房里有碗筷轻轻碰撞的清脆声响,她顿了下,光脚走出卧室。


    时川正端着两碗冒着热气的瘦肉粥走出来,看见她,他的睫毛慌乱地颤抖了下,却仍很快将瘦肉粥放下:“你醒了,姐姐。”


    “嗯。”唐思伽轻应。


    时川将挤好牙膏的牙刷递给她,积极地说:“先洗漱吧,姐姐。”


    唐思伽看了看牙膏,又看向眼前的少年,接过牙膏去了洗手间。


    时川站在洗手间外,忠实地等待着。


    唐思伽透过镜子看了他一眼,皱了皱眉,毫不留情地将洗手间门关上了。


    时川怔了下,很快弯起唇角,却依旧没有离开。


    早餐时间,二人分坐在餐桌两侧。


    时川将碗筷和汤包放在唐思伽面前的餐盘上,又夹了煎蛋和坚果……


    唐思伽看了眼过分丰盛的早餐,顿了下:“时川,昨晚……”


    时川的耳根陡然泛红,却在听见她接下去的话时,渐渐冰冷。


    “……我喝多了。”唐思伽搬出亘古不变的“借口”。


    时川沉默了很久:“是吗?”他问,“你还记得昨晚……发生了什么吗?”


    唐思伽的睫毛颤抖了几下,她抬头,察觉大时川始终低垂着视线,清了清嗓子,神色恢复如常后,才“嗯”了一声。


    “那你……”


    “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吧。”唐思伽镇定地说。


    时川猛地抬起头:“为什……”声音在看见她过分平静的视线时僵住,他想起了什么,“是因为……宋修仁吗?”


    唐思伽垂下眼帘,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这在时川眼中,无疑是默认的反应。


    他脸上的血色一点点抽离,突然懂得了她的意思:“你们和好了?”


    唐思伽垂下眼帘,想到他曾经找宋修仁说的事,心中仍一阵余怒。


    “你前天找修仁不就是说这件事?这不是你期盼的吗?”


    时川的唇瓣翕动了下,良久勉强扯起笑:“那昨晚……代表着我可以继续陪着你对吗?”


    少年低下头,声音很低:“我不会打扰到你们的。”


    第60章


    餐桌上一片寂静。


    唐思伽难以置信地看着时川。


    心中一面不敢信他真的能做出伏低做小的事情来,一面又联想到他之前太过疯狂的举动,又不由得相信这的确是他才能做出来的事。


    矛盾之下,唐思伽想到自己仍在因时川擅自找宋修仁的事而生气,并没有过多解释,吃完早饭,便如常去了公司。


    时川仍坐在原地,手早已不知不觉间紧攥起来。


    她没有否认。


    她真的和宋修仁和好了。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她没有不要他。


    而且,宋修仁今天就会回美国,今后至少半年的时间,陪在她身边的人,只有他。


    时川突然想到了什么,抿紧了唇。


    宋修仁回美国,她会去机场送他吗?


    他们会在人来人往的机场拥抱吗?会像许许多多你侬我侬的情侣一样,在分别的时候,吻别吗?


    这样的画面只是想象,时川都感觉一阵窒息。


    等到心脏痉挛的感觉过去,时川平静地起身下楼。


    小区外,司机早已等候在那里:“时先生,去公司?”


    “不,”时川低声应,“去南山传媒。”


    *


    昨晚下雪的缘故,今早地铁的人明显多了起来。


    唐思伽刚好卡着九点的时间到了公司。


    还有两天就要放假了,部门的气氛明显松懈下来,大家都在讨论着春节期间怎么度过。


    有人去海边旅游,也有人回老家过年。


    唐思伽和众人笑着打了声招呼便回了办公室,处理了几份邮件后,人也闲了下来,思绪不由有些恍惚。


    春节啊。


    她已经很久没有正儿八经地过一次春节了。


    可今年,她突然生出了几份兴致,想要去买年货,去**联,一点点装点着自己的家,看着它染上节日的氛围。


    她还想要自己包水饺,做一顿丰盛的年夜饭……


    想到那副热气腾腾的画面,她竟然生出些许期待来。


    旋即,另一双含着水雾的幽蓝双眼钻进她的脑海。


    唐思伽垂下眼帘。


    昨夜她喝了酒,可是发生的事情,她记得一清二楚。


    酒精只是麻痹了她的戒备与警惕,却没有抹除她的记忆。


    或许是事业上渐渐步入正轨,她的心态也渐渐发生了变化。


    不再是以往那样从不想明天的颓丧,也不再把“家人”、感情,当成自己的精神支柱一样,死死抓住不敢放手。


    从前,她将自己看得太轻,将自身之外的一切都看得太重。


    所以一旦被抛弃,她便像是不会游泳的人被扔进大海之中,沉溺,窒息,直到沉入海底,万劫不复。


    现在,她有着满意的事业,有喜欢的好友同事。


    她开始知足于现状,期待着明天,也接受了分分合合才是人生常态的道理。


    前所未有的舒服。


    大概想通了事情,这一整天,唐思伽的心情都分外放松。


    下班时间,唐思伽准时走出公司,路过楼下转角的咖啡厅时,两个店员正在门口小声讨论着什么。


    “真好看的男生啊。”


    “是啊,也不知道在等谁,等了一下午,脸都冻白了。”


    “哎,这么帅,还这么痴情……我怎么就没遇上这种人。”


    “先改改你除了兼职恨不得一天二十四小时睡在宿舍的毛病吧……”


    唐思伽看着那两名大学生模样的女孩,笑了笑,正要离去,手机响了一声。


    宋修仁:【走了。】


    唐思伽微怔,最终没有回复。


    回到家时才晚上六点多,唐思伽才打开房门,对面的门应声而开,以至于她怀疑自家的指纹连通了对面的电子锁,反应过来后才转头看去。


    时川的脸色比早上看起来还要虚弱,眼神有些朦胧,看见她便弯唇笑了起来,心情似乎很不错的样子:“姐姐,你回来了。”


    唐思伽点点头,仔细看着他的神情:“有什么高兴的事吗?


    时川因她家常般的语气而心中雀跃,他颔首,邀功般地说:“今天是腊月二十八,我问了其他人,今天适合吃面点,你要吃吗?”


    唐思伽听着他熟稔又柔和的语气,愣了下,继而涌现一种温馨的感觉。


    “好。”她应。


    时川应当真有点烹饪天赋在的,第一次做的面食和小笼包,看起来还真的很像一回事。


    只是在二人吃完晚餐,唐思伽准备收拾碗筷,却被时川接了过去时,二人的手短暂地接触了下,唐思伽指尖一僵,继而握住了他的手背。


    时川的手指因她的碰触轻轻颤抖了下:“姐姐?”


    “怎么这么烫?”唐思伽蹙眉,没有察觉到他的反常,顿了下,摸上他的额头,还没等靠近,便感觉到一阵热意。


    “你发烧了,”唐思伽将他手里的碗筷拿过来,去电视柜下取出体温计,“先量一量温度。”


    时川听话地接了过来。


    五分钟后,体温计滴滴响了两声。


    三十九度五。


    唐思伽轻吸一口气,拿过外套:“高烧,先去医院……”


    “不用去,我只是受了冻,”时川的眼神异常的发亮,“吃点药就好了。”


    “可……”


    “以前就是这样的,没事的,”时川拉起她的手,嗓音带着丝沙哑,“姐姐,你关心我。”


    唐思伽心中一乱,挣开他的手,将退烧药拿给他,看着他吃下才说:“你先回去休息……”


    “你要不要……”时川打断了她的话,声音很轻,睫毛颤抖得厉害。


    唐思伽困惑:“什么?”


    时川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下,重新牵起她的手,灼热的温度立刻经由二人接触的肌肤,传到她的手指尖。


    “你要不要,试试不同的温度?”


    她才接受与他亲密的第二天,他就生了病,他不想让她觉得,他是一个体弱多病的废物。


    尤其……在有另一个人的对比之下。


    他想让她知道,即便是生了病,他也可以带给她不同的欢愉。


    他想要看着她在自己的面前绽放。


    他要比宋修仁强。


    唐思伽起初不明白他的意思,等到看见他眼神中的某种意味时,她猛地反应过来,全身的血液飞快往脸颊上涌去,耳垂热得仿佛要滴血。


    “时川!”她轻斥着叫他的名字,甩开他的手,看着他的手无力地垂落,抿了抿唇,拉着他的衣袖回到卧室,将他按到床上,被子扔到他身上,“闭眼,睡觉。”


    时川早在被她牵着回到她的房间时便愣住,此时更是一个口令一个动作,闭上双眼,眼睑却轻轻地颤抖着,好一会儿,他才小心地睁开双眼。


    唐思伽正将温水端来,看见他偷觑她的动作,没好气道:“先把水喝了。”


    时川乖乖地坐起身,将温水一饮而尽。


    唐思伽重新将他压回床上。


    “姐姐……”时川轻声叫她。


    “嗯。”唐思伽想到刚刚他那番话,仍没什么好脸色。


    “我只是病了,”时川为自己辩解,“我会比他……”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几秒钟后才继续说:“我不比……任何人差。”


    “……”唐思伽沉默了会儿,起身就要离开。


    时川匆忙拉住她的手,听话地说:“我休息。”


    “你会陪着我吗?”他又问。


    唐思伽静了静。


    “就当是……生病的人的特权。”时川补充。


    唐思伽这次终于点了下头,看着他闭上双眼,呼吸渐渐变得均匀,只有眼尾由于高烧,依旧泛着红晕。


    唐思伽看了一会儿,尝试着将手收回,那只抓着她的手却像是生了自主意识,立即收紧。


    唐思伽沉默几秒,最终在一旁坐了下来。


    时川感受着身旁熟悉的温暖与香气,轻轻牵起唇角,神情渐渐平静。


    唐思伽在床边玩了会儿手机,将音量调到最低,看了公司出品的剧集,将激发的灵感记录下来,正在她沉浸在工作中时,被牵着的手突然变得用力起来。


    她被惊了一跳,转头看去。


    时川的双眼紧闭着,眉心蹙起,睫毛剧烈颤抖,整个人像是在忍受着巨大的痛苦。


    好一会儿,从唇齿间溢出一声:“……疼。”


    “时川?”唐思伽回过神来,轻声唤他,“时川?”


    可睡梦中的人却什么都听不见,苍白的唇也轻轻颤栗起来:“不要……”


    豁然睁开双眼。


    “时川?”唐思伽凝眉看着他。


    时川失焦的眼神渐渐有了焦距,目光一错不错地落在她的眉眼上,下秒,猛地抬手环住了她的腰。


    唐思伽身躯一僵:“怎么了?”


    时川沉默了很久:“我做了一个梦。”


    “梦见两年前我欺骗了你,你不要我了,你去机场……离开了……”


    唐思伽安静下来。


    时川也渐渐平静,环住她腹部的手收紧,声音闷闷的:“姐姐,你知道最痛苦的是什么吗?”


    “我醒来后发现,那不只是梦。”


    他真的欺骗过她。


    她也真的……差点就不要他了。


    还好,哪怕是不光彩的身份,他还能够留在她的身边。


    唐思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看了眼时间,已经过去两个多小时,她又盯着时川测量了体温。


    幸而渐渐降下来了。


    唐思伽松了一口气,将他的手拿开,起身就要去洗漱。


    “姐姐,”时川的声音很轻,“他今天回美国,是吗?”


    唐思伽身影微顿,虽然时川没有明说,可他们都知道,他口中的“他”,是宋修仁。


    “嗯。”唐思伽应。


    时川弯起唇角,欢愉地笑了起来。


    宋修仁回国,她没有去机场送他。


    反而留在家中照顾生病的他。


    时川感觉到前所未有的幸福。


    *


    时川的这场病断断续续烧了两天,才终于在除夕这天下午退去。


    这两天部门请假回家过年的人不少,唐思伽都准了,她就在本市,索性一直上到最后一天。


    于是在家养病的时川几乎每隔一小时,便准时在微信上实时报备着自己的体温。


    【退烧就好。】唐思伽回复过去。


    几乎立刻,时川的id显示着“正在输入中”:【姐姐,等你回来,我们一起去买食材,准备年夜饭吧?】


    唐思伽看着“年夜饭”三字,神情渐渐缓和。


    【好。】


    下午五点,唐思伽回家的脚步都不由变得匆忙,却在走出大楼时,刚好碰见来这边处理事情的威廉。


    “唐小姐,”见到她,威廉倒是并不诧异,颔首笑了下,“春节快乐。”


    “威廉先生也是,”唐思伽礼貌道,“春节快乐。”


    威廉:“对了,还要麻烦唐小姐一件事。”


    唐思伽不解。


    “管管时川,”威廉想起什么,没好气道,“生个病而已,不用这么大费周章。”


    唐思伽被他说的越发困惑:“什么?”


    威廉见她真的不懂,逐渐反应过来,饶有兴致地拿出手机,将时川的朋友圈点开。


    于是,唐思伽赫然看见,在时川生病的这两天时间里,他发了近十条朋友圈。


    有的是她拿给他的一杯温水,有的是几片药片,有的是一句她发给他“好好养病”的对话框。


    而在一张她做给他的鸡蛋羹的照片下,还特意提醒了一个熟悉的id查看。


    并在下面欲盖弥彰地补充了一句:【抱歉,提醒错人了。】


    宋修仁回复:【没关系,她的厨艺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