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像你这么说,我倒是感觉毛骨悚然了。”麦克唐纳说,“那么我会小心的。”


    夏洛克福尔摩斯送走了这位热心公益的侦探,然后坐了下来,看着他带来的资料,这个案件背后当然有莫里亚蒂的那只幽灵一样的手。


    他已经惹詹姆斯莫里亚蒂生气了,从意大利那起案件,或者更早的时候,不知道目前自己在詹姆斯莫里亚蒂的心中到底是什么样的顺位,但是他并不害怕提升它。


    人类女孩出生不是为了死亡的,他突然想起了自己的论断,突然间似乎感到了自己下了一个过于武断的判决,甚至可以说掺杂了过多的情感。


    生命从来不过是通向死亡的候判室,卢纳说的没错,人类活着也是为了死的,或者说一生都在为那场葬礼增光添彩,虽然他们对此完全无知无觉。


    而所谓的成功人士,他们获得了太多尘世的享乐之后,他们会本能的抗拒死亡,毕竟死亡就算是有来生,那也多半重新洗牌全都重新来过了,所以生灵都不喜欢死。


    尤其是莫里亚蒂这种坐拥如此财富和力量的人。


    他翻开了记事本,看到了自己记下的关于西恩的警告。


    西恩说,小心莫兰。


    他之前倒是听说过关于杀戮王的骨血和银色子弹的传说,在神秘学中,银弹也从来被赋予了过多的含义,他曾在大学课堂里听老师讲起这一崇拜的来源。


    “银,可以测试砒霜,而砒霜是古代人最常使用的毒物,所以银这种金属就被赋予了纯洁和诛除邪恶的异能。”


    他当然对这个习俗心知肚明,他那个时候不过觉得老师在重复一个他早已熟知的知识罢了,然而现在的他知道很多传说都并非空穴来风,而现代人掌握了前所未有的庞大知识,未免倨傲了几分,认为自己所持有的体系可以解释所有从前被称之为神秘的东西。


    “杜比。”灰瞳男人的手指轻轻地敲了敲桌子,而那位王并没有回应,大概是已经休息了,或者是已经看透了他想问的问题。


    他想问西恩的身体结构到底是什么样子的。


    戈尔德说过,他们十三位一半的性质可以被人类定义为善,而另一半则是恶,如果西恩是属于恶的那一面的六位王之一,那么西恩的骨骼对于邪恶生物是有效的么?


    也许是,毕竟降伏恶很多时候不是靠的善,而是更强大的恶。


    而失踪的颠倒王,樨那。


    福尔摩斯将手放在了额头上,开始回忆自己在意大利的经历,樨那最后出现在意大利,而且毋庸置疑和自己与蒙娜丽莎的那个案子有关联,这个案子对他来说并不复杂,只是略微用了点手段,让手持赃物的盗贼着急出手,然后当地警方就成功地把他抓获在了菜市场上。


    他还记得当时那个中年男人被按倒的时候,撞到了旁边的水果摊,然后带着些淡红色的橙子洒了一地。


    橙子。


    他知道橙子代表着死亡,而卢纳说过,西恩的标志为骸骨和橙子。


    当标记出现的时候,尤其是大量出现的时候,多半是会有点问题的。


    所以当时在意大利的不只有樨那,还有西恩。


    而樨那的标志为面具和猫,当时的意大利正在狂欢节,的确到处都是面具,从这些按图索骥的办法来说,他得不到什么有效的信息。


    那么从来源开始分析呢,樨那为什么会处于某种危险之中。


    颠倒和粉饰,光从名字听来就是强大的恐怖的能力,福尔摩斯捏着钢笔想,而据他所知,这种可以改变双方性质的,哈尔芙的平均也可以,而杜比的置换也算是一种,而哈尔芙和杜比都付出了相应的代价,那么樨那恐怕也是存在致命的弱点的。


    灰瞳青年在白纸上写下一个一个的名词,然后用复杂的线条将它们相连,试图梳理出什么,他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只知道醒来的时候天光已经很明亮了,伦敦很罕见的没有降水,然后他听到了嘶嘶的声音,好像是黄油融化的动静。


    他一下子坐了起来,的确小厨房传来了味道。


    少女站在灶台前面,面无表情地翻着一本书,然后继续煎着她的馅饼。


    “我饿了。”她言简意赅地说,“于是我决定给自己弄一个馅饼。”


    “你要吃么?”她决定附上一条礼貌性的询问,“我可以把剩下的原料送给你。”


    她一定觉得自己热情极了。


    福尔摩斯眨了眨眼睛,然后看向了所谓的原材料。


    “你做的是什么馅的?”他问道。


    “苹果牛肉。”卢纳骄傲的说,“弗雷说这样会很好吃。”


    理论上来说苹果中有嫩肉剂,和牛肉放在一起的确会有意想不到的效果,在福尔摩斯的人生里似乎也有不少异想天开的主厨,于是他用勺子把剩下的馅料塞进了自己的馅饼里,抱着总而言之吃不死的想法,将自己的馅饼塞进了油锅坐车。


    卢纳在审视他。


    “我有什么问题么?”夏洛克福尔摩斯提问道,他在镜子里没有发现自己的脸上沾了墨水或者有什么其他的意外情况。


    少女垂下了眼睛,转身走了出去,小皮鞋在地毯上发出了些闷响。


    “我做了个梦罢了。”她说道。


    卢纳没有打算卖关子,她端着馅饼坐了下来,用叉子戳破了酥皮,“我梦见你死掉了,而且死的很好吃的样子。”


    洗手间里的水声停下了。


    不得不说这句话前半句和后半句都没有什太大的问题,但是连在一起真的很奇怪。


    “我在想,也许不该带你去的。”卢纳说,她蹙起了眉尖,看上去真的在认真的思考,“你应该不知道,你到底会显得有多好吃,连我都会梦见。”


    福尔摩斯突然想起了什么,他抬起了手,看向了小臂上被包扎妥当的伤口,当时卢纳说这样极其危险,对于里世界的生物来说很有诱惑力。


    “为什么?”他问道。


    “因为裂开了口子意味着果实成熟了,或者说,猎物可以被捕猎了,而你貌似也是不错的食材,”卢纳试图描述他们本能的冲动的来源,然而夏洛克福尔摩斯嗅到了其他的东西。


    “如果我被吃掉了,你会对此感到难过么?”他问道,一双灰色眼睛紧紧地看向少女异色的眼睛,少女闻言停顿了一下。


    “会有些难过吧。”她说,“毕竟一个人能长大不容易,一秒钟就死去还是很可悲的。”


    这个回答冷漠而寡淡,仿佛是她努力社会化之后的一点微不足道的成果。


    不过至少她的确对性命这种东西的分量有所感觉了。


    福尔摩斯不打算继续问什么,他收回了目光,然后看向了自己冒着白色热气的馅饼,他切开了它,然后尝了尝味道,没有他想的那么夸张,的确还是能吃的。


    “樨那。”卢纳含混不清地吐出了几个音节。


    灰瞳男人抬起了头,“嗯?”


    “樨那是颠倒之王,”卢纳轻声说,“所以他发出的声音越大,他离你越远,他发出的声音越小,说明他离你越近,他为了让我们比较方便和他交流。”


    “所以樨那的脚腕上,会有铃铛。”她说道,“这样听铃铛的声音就知道樨那离我们多远了。”


    福尔摩斯突然想起昨晚睡着的时候,似乎在梦里听到了铃铛响声,而如今他身边一片寂静,没有那种细碎的,莎莎的铃响。


    “樨那。”卢纳将盘子放在了一边,冲到了楼下,而夏洛克福尔摩斯从窗子看了出去,一个青年正好倒在了卢纳的怀里。


    他的发丝霜白如雪,他的双眼是湛蓝色的。


    西恩说樨那是黑发红瞳,而红色的反色正是蓝色,这个青年必然就是樨那本体。


    颠倒之王樨那的真身。


    卢纳很快背着樨那走了上来,青年被她安顿在了沙发上,她抬起手解开了樨那的扣子,福尔摩斯看到了一个圆圆的,没有什么液体流出来的洞口。


    而里面浮游着一些远超乎人类认识的物质。


    卢纳将镊子在火上烤了烤,然后从那个小洞里拽出了一枚子弹。


    银色的,形状奇特的子弹。


    子弹叮的一声落在了盘子里,而卢纳尽可能地退后了几步,直到后背靠上了客厅的墙壁,樨那动了动嘴唇。


    “我是从意大利回来的。”他说道。


    卢纳点了点头。


    樨那抓过了一边的盘子,里面还有卢纳剩下一半的馅饼,他举起盘子,以一种人类无法做到的狼吞虎咽的姿势,将里面的所有食物都倒进了他的身体里。


    然后伤口开始慢慢地修复,他闭上了眼睛。


    第42章


    所见所闻所感一切皆为颠倒。


    此为樨那的性质。


    夏洛克福尔摩斯知道这是一种极为可怕的能力,你如果想要习惯他的一切,那么就意味着和现实的彻底解离和颠倒。


    樨那静静地坐了下来,他端起了杯子,慢条斯理地喝着卢纳为他倒的牛奶,他并没有说话,因为对于其他人的感官来说,捕捉到他是一件很不方便的事情,而他要见的人,福尔摩斯的目光落在了卢纳的脸上,果不其然看到她眼睛中亮起的花纹。


    她不需要言语就可以读出她这位朋友的想法,可能这也是樨那为什么选择来见卢纳的原因。


    “啊。”卢纳抬起手捂住了嘴,露出了一个吃惊的神情,“你说什么,你的王钥遗失了。”


    樨那眨了眨眼睛,不快而无奈。


    福尔摩斯当然明白王钥遗失意味着什么,那就意味着现在有一个人类可以使用像樨那一样颠倒的能力。


    “捡到王钥的僭越之人会有什么代价么?”福尔摩斯问道,卢纳的目光挪过来了一瞬,然后又移走了,“很糟糕,我不知道怎么形容,反正樨那的王钥遗失真的是很恐怖的事情。”


    “和戈尔德的比起来呢?”福尔摩斯问道。


    “那还是戈尔德的更糟糕一些,”卢纳思索了一会,“但是樨那的也很糟糕啊。”


    “颠倒,”福尔摩斯给自己点上了一根烟,“听上去还没那么糟糕,据说如果人类一直看着颠倒的世界,会在认知中把它修正过来。”


    “还有这种功能么?”卢纳追问道,她眨了眨眼睛,“樨那的颠倒是完全的颠倒。”


    “实际上完全的颠倒反而不可怕。”福尔摩斯说道,“他的能力能随时暂停恢复么?”


    “他是不可以的。”卢纳说道,她抬起了一根手指摸了摸自己的脸颊,“但是拿着他的王钥的人类就不好说了。”


    “不管怎么的,我得先送樨那去西恩那里。”卢纳决定道,“我们其他人想办法把你的王钥拿回来。”


    樨那表示了赞同。


    “我觉得,”他发言道,“这件事让哈尔芙去解决比较好。”


    哈尔芙的性质为平均,为二分之一,福尔摩斯想,的确是对于颠倒来说最有利的属性,因为被颠倒的世界会被哈尔芙的认知自然修正,并不需要像其他生物那样自己修正。


    “不行。”卢纳反驳道。


    两个人同时看向了少女,她用力思索了一下措辞,“反正哈尔芙不可以。”


    “虽然我解释不了为什么。”她说道,“但是拿走你的王钥下一步就是见到哈尔芙。”


    “所以我觉得顺他的意肯定是不对的。”卢纳说,手指不安地轻轻叩着手中的牛奶杯,白色的液体中扩散出一圈圈的涟漪,像是某种混沌状态下的波动,“按照他预测的道路,虽然说会有混沌的元素,但是很有可能导向他的结果。”


    “他,”福尔摩斯轻声说,“你觉得樨那的王钥落到了莫里亚蒂的手里么?”


    “不是。”卢纳摇了摇头,“他不可能自己拿王钥的。”


    “总而言之,哈尔芙不可以。”她斩钉截铁地说道,“我想肯定还有别的办法把樨那的王钥拿回来的。”


    福尔摩斯抽了一口烟,他看着烟圈渐渐地上升,消弭于无形,他想起了自己和弗雷的交流,为什么卢纳不断重复着命运,他们还在等。


    “你见过一种玩具么?”弗雷问道,打开了一个小小的抽屉,扔给了他一个由结实的金属丝串联成的玩具,“这个叫做九连环,它们虽然现在是扣在一起的,但是你可以试试,它是可以被解开,被拆开的。”


    “从理论上来说是不可能的,”弗雷说道,“它们的形状和结构都是锁死的,但是它们的确是可以被解开的。”


    “拓扑么,”福尔摩斯说道,“你们决定依赖混沌中的某种可能性么,从前不能走通的路,一定会在某时某刻一个偶然性之中走通。”


    “因为我们的时间是无限长的,”弗雷说,微微笑了笑,“虽然等待很难熬,但是毕竟我们拥有时间。”


    所以,古老炼金术与黑魔法的书籍未必是一派胡言空穴来风,福尔摩斯想,只是道路并非永远畅通而已,而他所掌握的知识,莫里亚蒂也同样精通。


    他走到了书桌边,坐了下来,看着被自己翻录到白纸上的莫里亚蒂办公室中的符号墙,如果说昨晚他能看出的端倪,不过是里面也混杂了太多的元素了。


    有古埃及的神明,有卢恩符文,也有如尼文,还有古老的吉普赛或者犹太人的符号,福尔摩斯不能理解他为什么如此广泛地应用各个民族的神秘学元素,也许他自己创造了一门密码。


    如今他好像略微猜到了一点他的计划。


    既然道路很有可能是只在某种情况偶尔畅通的,那么只要他搜集到了足够多的道路,一直投石问路下去,他必然可以找到其中的偶然性,然而走到道路的彼岸。


    实现升维,或者是什么其他的名词,总而言之是描述的同一种现象。


    很多古代英雄传说的最后都是得到了一枚王钥,当然了在童话传说中它们有各种各样的名字,但是现在他知道了,那些古代英雄最后见到的圣迹,都是王钥。


    圣杯。


    天秤。


    尼伯龙根的指环。


    诸如此类。


    “说起来,卢纳,”他开口道,“你知道亚瑟王去哪里了么?”


    “到达他的阿瓦隆了么?”他问道。


    “还没有。”卢纳回答道,“应该还在青铜棺椁里,在返乡之日的时候,我们会携带他的。”


    世界的里侧和世界的表侧这种说法实在是过于抽象,福尔摩斯想,倒不如说他们现在所处在三维空间,而拥有枢纽那样的交通方式的里世界,是个非欧几里得空间,也较为趋近所谓的高维世界,但是大概只是个夹缝中的空隙罢了。


    里世界只是给这些被降维的生物的暂时栖身之所,而他们心心念念的回到的故乡,所谓的更适合他们生存的理想乡,就是他们来的地方。


    更高维的世界。


    妖精与神明力量的来源,真正的故乡。


    “青铜棺椁,可以给我看看么?”福尔摩斯问道。


    如果他没猜错的话,所谓的青铜棺椁应该是类似于标本夹一样的东西,让他们这些可怜的低维生物可以完好无损地在通过通道和到达理想乡的时候被保鲜起来。


    不至于被成齑粉。


    然而其实并没有必要。


    如果说带走他们是为了销毁此世的人的相关记忆和修正他们的认知,那么放任他们在通道里粉碎也并无不可。


    所以青铜棺椁是不是还有别的作用呢。


    “最近有没有人想要偷窃青铜棺椁。”他问道。


    樨那和卢纳对视了一眼。


    “没听说唉。”卢纳含含混混地说,“弗雷没有说过这事。”


    “青铜棺椁是全都存放在弗雷那里么?”福尔摩斯问道,他灰色的眼睛依旧注视在他抄录的符号上,那枚圣杯的符号无疑占据了一个很重要的符号。


    “是的。”卢纳点了点头。


    樨那安安静静地坐着,福尔摩斯的余光突然意识到了一件事,他的容貌改变了,从原本的白发蓝眼变成了黑发红眼。


    “他在做什么?”他问道。


    卢纳端详了一下樨那,“樨那说有人正在使用他的王钥,在离我们很远的地方听我们说话,所以他将那个人的颠倒修正了。”


    “他听了多少?”福尔摩斯轻声询问道。


    “大概是听到了樨那建议哈尔芙去。”卢纳回答道,“人类居然使用王钥可以这么快的熟悉。”她颠三倒四地说,福尔摩斯有时候觉得她的表达能力即使没有持有颠倒的权能也足够前后倒置了。


    樨那红色的眼睛看着窗外,他明显流露出一丝淡淡的不快,大概那个人已经放弃了尝试,樨那的发色和瞳色重新恢复了颠倒的反色,他拿起了杯子,继续喝着水。


    “那我把你送到西恩那里去,我们去找弗雷?”卢纳建议道。


    樨那表示了赞同,卢纳伸出手从脖子里摸出了她的王钥,福尔摩斯知道,卢纳的王钥是真正的钥匙形状,他猜测每个王钥的功能都和它的形状有联系。


    那么卢纳最大的使命,恐怕就是打开通道了。


    打开他们返乡的那扇门。


    明明他们都没有见过自己的故乡,为什么这样渴望返乡呢,福尔摩斯想,如果自己就是出生在里世界的孩子,会对表世界产生这样的渴望么?


    也许不会,人类是拥有可能性的生物,也就意味着能适应任何一种生活。


    念头电光火石一样地划过他的大脑。


    人类拥有可能性,可以适应任何生活,那岂不是说明,人类是存在生活在高维世界的可能的,甚至可以像理想乡的原住民那样生活。


    那么青铜棺椁的作用,就更需要调查了。


    灰白色的里世界在他的面前徐徐地展开,灰烬无声无息地从穹顶上飘落着,没有声音,也没有生物,街道上安静地过分。


    卢纳明显对这种了无生气感到了震惊,她看向了樨那,樨那静默地伸出手摸了摸地面。


    卢纳看到了不远处一个人影显现了出来,她绯色的头发在灰烬之中依旧明亮如血,莉莉丝出现在街道的另一边,她抬起手,抓住了樨那的手腕,然后淡淡的如细胞薄膜一样的浅红色将几个人覆盖了起来。


    “发生什么了,莉莉丝。”卢纳轻声问道。


    “弗雷接纳了所有生物的避难。”莉莉丝说道,“不知道为什么,它们前几天就开始焦躁不安。”


    “弗雷的馥郁花园虽然是无限的。”卢纳眨了眨眼睛,“但是我觉得这个举动也太冒险了。”


    “里面不会有什么奇怪的东西混进去么?”她问道,“有人在保护弗雷么?”


    “戈尔德在那里。”莉莉丝说,“暂时还不用太担心。”


    “戈尔德对人类来说,是绝对的天敌和毁灭者。”莉莉丝轻轻地拍了拍卢纳的肩膀,“我们毕竟是一个整体,一个有不足,另一个一定可以做到补足。”


    “你们不也要去弗雷那里么?”她说道,“你们就在那里呆几天吧。”


    “我们几个会把里世界排查一遍,看看到底是什么异常。”莉莉丝说,“樨那也和你们过去,毕竟他的王钥丢了。”


    “不行,”樨那发言道,“王钥丢了,我更需要和你们在一起了。”


    “卢纳说,对方盯上了哈尔芙,所以你们指望哈尔芙来抵消我的王钥是不行的。”樨那说道,“必须我自己处理。”


    第43章


    弗雷静静地烤着面包,似乎这一切混乱纷杂的事情都和他毫不相干一般,“卢纳,帮我个忙。”他轻松地说。


    “要看青铜棺椁么?”他随口问道,“您请自便吧。”


    灰瞳的侦探对着老者微微点了一下头,从一堆奇形怪状的里世界生物中穿了过去,他的目光飞快地掠过他们的性状,出乎意料的是,他可以一目了然地分辨出里面的生产者和掠食者,它们是传说中的妖精,精灵或者怪兽,但是也的确是可以存在的生物,并且存在掠食关系。


    实际上它们的世界很讲道理。


    他来到了弗雷的后花园,看到了传说中的青铜棺椁。


    它们被静静地安放在青草地包围的大理石台面上,每一具上面都用古老的文字写着名字,而细腻的浮雕记载着他们生平伟大光荣的事迹,正如他祖母在他年幼的时候念给他的那些睡前故事一样。


    “没有人会在十岁之后还相信圣诞老人并且相信那些故事是真的的。”他似乎听到了自己的声音,而年幼的自己正冷漠地站在时间的另一端。


    凝望着他。


    苍白而瘦削的男孩微微侧了侧头,灰色的眼睛宛如无机质的大理石,他的兄长站在不远的地方,手中拿着一只红的亮眼的圣诞袜子。


    “夏洛克,你真是个无趣的人。”麦考夫福尔摩斯说道。


    “我是活在这个世界的人,又不是活在童话世界里的人。”男孩说道。


    “但是这个世界的大多数人都会假装相信童话故事。”麦考夫说。


    “假装这个单词何其可悲啊。”男孩说道。


    “不会假装更加可悲。”麦考夫说,将红袜子顽强地挂在了壁炉上,“每个人类都是特别的。”


    “特别的蠢也是一种特别。”他补充道。


    麦考夫了解人类,也会利用人类,福尔摩斯想,他当然也算得上理解人类。


    但是他为什么会看到年幼的自己,他想起童话故事中说,英雄在走向理想乡的时候,会看到自己一生的故事。


    大概是瑞尔的某种能力吧,他想,如果出于理性的决定,他应该回去找到弗雷,说明周围还有他们设下的加护,应该想办法放他通行。


    但是他却不禁看着那个男孩在时间的回廊的另一端站在,冷漠地审视着一片灰色中的唯一亮色,他兄长手中的红袜子。


    他突然觉得这样的回顾倒也可以让他看清自己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类。


    麦考夫拿着圣诞袜子往前走了,他不满地说若是自己不挂上,没有糖果的话不可以瓜分自己的。


    男孩直接躺在了床上,他当然明白不会有什么圣诞老人来送糖果,半夜让圣诞袜鼓起来的奇迹之人只可能是自己的爸爸妈妈或者祖父祖母。


    他一直看着天花板,然后微微地闭着眼睛,等到凌晨的时候,听到了浅淡的动静,大概是在翻找自己到底把圣诞袜放在哪里了。


    他睁开了眼睛,父亲手里拿着一盒糖果,于是他们两个人坐在灰色的晨曦里,摆弄着那个铁罐。


    “夏洛克,不去期待奇迹发生的人生是很枯燥的。”他说道。


    “你也在等奇迹么?”男孩反问道。


    “除了奇迹,我也没有什么好等的了。”男人说,他看着铁罐上的彩绘小人,“看来我也许应该直截了当的告诉你,你妈妈得了肺结核。”


    “会变瘦,会咳血,然后会死掉。”男孩回答道,“也许只有几年的时间了,是么?”


    “是。”男人说,“除非有奇迹,或者有神明。”


    “可是没有。”男孩静默地说,“或者说人类尚未发现。”


    “是啊。”男人说,“没有。”


    “多久了?”男孩问道。


    “已经确诊十个月了。”男人答道。


    “她还每天都在照顾大家。”男孩轻声说。


    “可能是因为母亲本来就是众神之一。”男人说。


    “就算是这样,麦考夫大概已经看出来了吧。”男孩静静地说。


    “他和你不一样,他从来不揭穿。”男人说,“比方说刚刚我经过他的卧室,他就在床上安心睡觉,并且好好地挂着袜子。”


    “听上去我更冷酷无情一些。”男孩说道。


    男人伸出手,放在了他的头上,“不,夏洛克,不,我不这么觉得。”


    “你很热情。”父亲说道,“火种最初来到人间的时候也是被包裹在冰冷的壳子里的。”


    “麦考夫福尔摩斯,所以你为人类创造福祉了么?”他又听到了自己的声音。


    “我不知道,夏洛克,时间是一条长逝的河流。”麦考夫答道,“我只是在努力给他们他们所求的最好的。”


    “你把自己当作神明了么?”福尔摩斯问道。


    麦考夫福尔摩斯凝视着他,岁月已经在他的身上留下了痕迹,他开始发福并且高深莫测,越发地像油画上的政客。


    “夏洛克,我唯独笃信一件事,成为神明是一件极其痛苦而苦难的事情。”麦考夫说,“虽然很有可能这个世界上从来并无神明。”


    “如果有的话,那就更可悲了。”夏洛克说道。


    “的确。”麦考夫抽了口烟,“的确,更可悲了。”


    少女端着一大锅汤,然后发放给在弗雷这里寄居的各种生物,她闻着汤水中传来的属于长命汤的馥郁味道,忍不住用力吸了一下。


    “弗雷,我们的故乡到处都流淌着这样的泉水么?”卢纳问道。


    “嗯。”白须老者说道,他优雅地取出一柄勺子,自己也参与了分发,“书上是这么说的。”


    “不管怎么说,故乡更适合我们的生长。”弗雷说,他的目光落在了少女的脸上,“一定是这样的。”


    “那可真好。”卢纳说。


    “即使你不会到达那个理想乡么?”弗雷问道。


    “唉,”卢纳出了口气,“第十三王,众所周知,十三是个不好的数字,只有在变故和灾厄的时候才会出现,我们的故乡不该有十三王不是么?”


    “正如一年只有十二个月,黄道只有十二个星座,都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卢纳回答道。


    弗雷静默地舀起了一勺汤。


    “是啊。”他说道,“但是你其实也到达了故乡。”


    卢纳眨了眨眼睛,“也算是吧,我想那也算是一种到达吧。”


    “说起来,弗雷会想念我么?”她问道,声音单纯而无知,像是小孩子在询问你愿意做我的朋友一样直截了当。


    弗雷眨了眨眼睛,他苍老而慈爱的脸上浮现出了某种神情。


    “当然会想念的。”他说道,“有时候我会想,我们对人类来说的确是一种不合理的生物。”


    “就像你这么小,明明如我们的妹妹或者女儿一样,就要成为母亲了。”弗雷说道。


    卢纳异色的眼睛目不转睛地盯着长命汤,“兔子满月就可以怀孕了。”


    “你不害怕孕育么?”弗雷问道,“莉莉丝的很多信徒可是被这种事吓得魂飞魄散。”


    “你看上去甚至兴高采烈地奔向死亡。”弗雷说。


    “我们又不会真正死去。”卢纳说道,她将长命汤递给了眼前的妖精,视线落在了她的肚子上,“我们也不会像人类那样繁衍。”


    “自然也不会像他们那么消亡。”少女淡薄地说,“所以我们虽然将来无法再见面了,无法以这样的形态站在一起。”


    “但是我们都生活在故乡上,不是么?”她反问道,“所以实际上我们根本也没有分开,没有任何道理把我们分开。”


    弗雷出了口气。


    他们中的大多数都和人类生活了很久。


    对自己的性质和使命有着坚定不移的信念。


    但是卢纳的确依旧让他们感到惊异。


    她是将带领他们返乡而诞生的那个第十三王。


    比他们所能想象的任何情况更加心坚如铁。


    “而且到了那个时候,所有人都会返回故乡。”卢纳轻声说,“所以我们并没有分开。”


    “那夏洛克福尔摩斯呢?”弗雷问道。


    卢纳的手停了下来。


    “他不是也可以到达理想乡么?”她轻声说,“和古时的英雄一样和我们一起返乡。”


    “你也不会再和他站在一起了。”弗雷说,“会遗憾么?”


    少女眨了眨眼睛,她想起华生医生说他们是朋友,所以不会忘记她的,虽然她不知道华生医生作为一个人类是如何有勇气担保这张空头支票的。


    但是她也的确不希望被忘记。


    “我不知道,”她说,“他也没有和我一起去旅行,也许对他来说并不重要。”


    “那就对我来说也不重要,毕竟人类更加脆弱不是么。”


    第44章


    “星体很有趣。”教授站在讲台上侃侃而谈。


    “但是不要长久地凝视星体。”詹姆斯莫里亚蒂说道,“那会让你发狂的。”


    福尔摩斯想起了这是自己大学时代有人仰慕地问莫里亚蒂他在天文学方面的成就时,这是他所做出的回答。


    他早就发现这个教授对神秘学颇为热衷。


    “恒星,是一个燃烧的火球。”詹姆斯莫里亚蒂在黑板上画出了一个完美的圆形,他从来都能徒手画很漂亮的圆,然后用另一只手在旁边写板书,每次他第一次展示这个绝活的时候,学生们总是会啧啧称奇。


    夏洛克福尔摩斯抬起了灰色的眼睛,看向了那枚抽象的天体。


    “恒星的内部,是无比炎热的燃烧。”莫里亚蒂说,“它们强大的不可一世,是自己王国中的暴君,然而它们会从出生走向灭亡,它们会变成巨大的火球,把自己的眷属都吞噬之后,再塌缩成一个可怜的白色的老头一样的东西。”


    “我们所看到的希伯来清晨的耀眼的星辰,就是一颗星星的死亡。”他说,“万物有生皆有灭亡。”


    “我们被命运追逐着,诅咒着,叹息着,最终无奈地接受结局。”


    他在说谎,福尔摩斯想,但是也不是全然说谎,他莫名觉得这位教授远没有他标榜的那么通透与豁达。


    而且他似乎把恒星当成什么生命来,缅怀而眷恋的感叹着它的生命,然而却没有为它死于耶稣的诞生而感到什么哀悼。


    福尔摩斯称不上喜欢神秘学,但是他绝对不喜欢莫里亚蒂教授。


    他站在剑桥庞大而漂亮的图书馆中,伸出手来拽着放在最黑暗角落的某些魔法书,自从科学蓬勃发展之后,它们就逐渐被束之高阁了,因为上面描绘的怪物实在荒诞,而原理又被更合理地解释了。


    “为什么魔法书要用这么多晦涩难懂的符号来代替明明浅显的东西呢。”福尔摩斯忍不住自言自语道。


    “因为神在看着。”他听到身后传来了一个声音,他回过头,詹姆斯莫里亚蒂教授正站在中庭之中,他看着树上落下的叶子,“因为诸神在看着,他们不会喜欢人类泄漏他们的秘密的。”


    “您认为真的有什么诸神么?”福尔摩斯合上了书,转过了身。


    “当然有了,”他露出了一个笑容,看向了对面的青年,“你对他们感兴趣?”


    青年灰色的眼睛落在了他的脸上,“当然,不论是谁听说能发现诸神,都不会对这种荣誉置之不理吧。”


    教授伸出了一只手,“那你愿意加入我的课题组么?”他问道。


    福尔摩斯看到他的手指上戴着一枚戒指,红宝石周围镶嵌着火焰一样的黄金,拼凑出了一个太阳的形状。


    “您是研究什么的么?”他问道。


    “让人类摆脱现在的阶段。”莫里亚蒂露出了一个文质彬彬的笑容,“你不觉得我们现在这个阶段肮脏而残忍,大桥下是层层叠叠的贫民窟,到处都是悲惨与犯罪。”


    “我想这恐怕是个很难解决的课题,不是我这种人可以干涉的。”福尔摩斯说道,“伦敦已经让整个地球来供养它了,它却依旧如此悲惨和肮脏。”


    “所以我们的目光不能只局限在这个世界了。”莫里亚蒂说,“如果世界上有神明的话,我们岂不是有可能得到无穷无尽的丰足么?”


    他说谎,福尔摩斯想,他知道直觉很多时候是大脑提前处理了很多没有上报但是被感觉到了的细枝末节,就算他没有说谎。


    无尽的掠夺只会导致最终的贫瘠,他从来不觉得这是什么出路,虽然麦考夫的同事们保证将来会好的,但是政客们从来谎话连篇。


    “我对人类不感兴趣。”福尔摩斯说道,他决定抛出鱼饵,去钓眼前这个男人埋藏在冠冕堂皇之下对真实,“我的母亲很早就去世了,她死亡的惨状给我的童年蒙上了一层阴影,我研究魔法只是想能不能躲过必将来临的死亡。”


    莫里亚蒂淡绿色的眼睛眨了眨。“我想,这是我们也会解决的问题。”


    “你很诚实。”他说。


    福尔摩斯看着他,“那么请问加入您的课题组需要什么条件呢,不会是像周末读书俱乐部那样,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吧。”


    莫里亚蒂笑了笑,“没有什么条件,但是希望您能把名字登记在我们课题组的墙上。”


    “那就算了。”夏洛克福尔摩斯摇了摇头,“因为我家里有人身居要职,如果被他知道我们的姓氏出现在了这种研究所的墙上,他会杀掉我来证明自己的清白的。”


    “那他还真是严厉啊。”莫里亚蒂说,他推了推眼镜,“不过随时欢迎你过来和我讨论问题。”他友善地说,伸出手来拍了拍青年的肩膀。


    他的手很温暖,福尔摩斯想,证明他健康状况良好。


    然而詹姆斯莫里亚蒂教授再也没有和他搭过话,他似乎找到了其他学生,福尔摩斯静静地站在走廊的尽头观察着,教授温柔而爽朗地开导着一个学生,然后带着他从走廊离开,似乎要去自己在学院里的宿舍私宅。


    福尔摩斯记得这个学生,他家境贫寒因此在高门贵胄子弟云集的剑桥中过的不算如意,但是他对这个同学的天赋十分看好,脑子聪明简直是个数学奇才。


    福尔摩斯跟了上去,他不远不近地跟着他们,听着他们聊天的内容,无非是一些日常生活和对学生的宽慰,听不出什么异常,甚至让人觉得这位教授非常善解人意且热心肠。


    他那个时候还太过年轻,跟踪的技术并不熟练,没过多久,他看到莫里亚蒂微微地转过了头,淡绿色的眼睛盯着自己的眼睛,他从里面捕捉到了一抹类似于棕熊一样的狡诈与无慈悲。


    他在警告自己。


    福尔摩斯不打算放弃,但是于今之计,还是不要继续跟踪的好。


    他注意到整整一天,莫里亚蒂都没有回办公区,他在教师家属区附近徘徊着,但是无论是这个学生还是莫里亚蒂都没有出来。


    最终黄昏的时候,那个学生走了出来,他看起来平静的很,似乎心绪得到了抚平,福尔摩斯跟在他的身后,看着他回到了宿舍。


    虽然看上去一切正常,但是这个学生没有和任何人打招呼,虽然他人缘不好,但是和宿管大叔至少还是应该点头致意一下的,福尔摩斯趁着大叔去收衣服的时候,溜进了这栋不属于他的宿舍楼。


    然后他听到了一声巨响。


    那个男生,在走廊尽头的窗户,上吊了。


    他把绳子系在了窗框上,然后毫不犹豫地跳了出去,福尔摩斯冲了过去,而楼下的人也开始尖叫,他没有多长时间可供他检查这具尸体是否有不对的地方。


    他将已经折断脖颈的青年从外面拽了进来,然后开始摸查他的口袋。


    没有什么奇怪的东西。


    他开始解开他的扣子,看看有没有纹身,或者什么其他的东西,然而下一秒钟,他发现这个青年的鼻子似乎有伤,他看向了鼻孔,似乎是极细的钢丝的割伤,他伸出手来,下意识地敲了敲青年的脑袋。


    他听到了类似中空的回声。


    这个青年的大脑,被从他的鼻子里掏出来了。


    就像是古埃及制作木乃伊那样。


    然而他走回来了。


    魔法,黑暗仪式,这些单词在他的大脑中回荡着,然而他来不及细想,马上装作自己在急救的样子,而后面也的确赶来了很多学生,将尸体围了起来。


    然后尸体被运送走了。


    福尔摩斯趁乱离开了教学楼。


    是詹姆斯莫里亚蒂的手笔,一定是的。


    他看向了周围,果然在不远处的树后,看到了那双浅绿色的眼睛。


    幸好他这一次被更重要的事情吸引了目光,没有发现自己。


    他压低了帽子,从乱哄哄的人群中脱身,自顾自地冲向了校外,不知道麦考夫能不能动用自己的影响将这具尸体保留下来。


    理由倒是也不难找,如果这样一具尸体被公布的话,一定会引起社会各界的恐慌的。


    毕竟这是一具失去了大脑,但是却依旧可以活动,甚至可以自己折断自己的脖子的尸体。


    但是如果警方想要把他的大脑找回来,福尔摩斯想,恐怕是要变成警局又一桩常年悬案了。


    他不知道莫里亚蒂会如何使用这个聪明的大脑,但是他知道绝不会是用一个罐子装起来欣赏那么简单。


    莫里亚蒂不是科学怪人,也不是变态杀人狂。


    他是个有目的的首脑。


    第45章


    夏洛克福尔摩斯把自己埋在埃及神话和神秘学中几个月了,古文明总是会对死后世界有某种浪漫的肖想。


    “传说中的第一具木乃伊,是赛特杀死了自己的兄长奥西里斯,切成七块扔进了尼罗河,然后他的妻子为了复活他,将他用白布包了起来。”


    死而复生,长生不死。


    神话里这样的记录实在是太多了,就算是夏洛克福尔摩斯也一时难以读完。


    他拿起了水壶,将咖啡倒进了自己的喉咙,忽略了在身边坐下的人。


    “快腌入味了,夏洛克,你现在就像个会动的咖啡壶。”麦考夫说道,他拿起了一本放在旁边的书,随意地翻开了两页放在了腿上,“那孩子的尸检报告出来了。”


    “他的大脑怎么样了。”福尔摩斯从麦考夫手里把书抽了回来。


    “的确不在了。”麦考夫言简意赅地说,“我让人封存了尸体。”


    “然后你知道发生了什么吗?”他问道。


    福尔摩斯从书页上方抬起了他浅色的眼睛。


    “尸体跑走了?”他问道。


    麦考夫摇了摇头,“那倒不至于。”


    “库里还有很多类似的东西。”他说道,“大英博物馆看来从不缺乏木乃伊的收藏,无论是什么类型的。”


    “我已经写了信给在埃及的科考队。”麦考夫说道,从包里不紧不慢地摸出了一封密封好的信件,“也许你想亲自当这个信使?”


    “他们在埃及什么地方?”福尔摩斯问道,接过了信件。


    “帝王谷,正在挖木乃伊。”麦考夫说,“若论起诸神之国,除了印度也就是埃及了吧。”


    “然而众神似乎没有庇护他们的子民。”福尔摩斯说,将信件放进了自己的包里。


    “人类的信仰和众神又没有什么关系。”麦考夫说,随意地叠起了两条腿,“诸神也许并非我们可以轻易理解描绘之物。”


    “我们那些匮乏的想象甚至只能给他们一副类人的样貌不是么。”他说道。


    当夏洛克福尔摩斯到达埃及的时候,正是一年中最热的季节,他将帽子摘了下来,解开了衬衫的袖扣,尼罗河在不远处泛着粼粼的波光,他来时坐的游轮泊在岸边,鲜艳的喷漆和古老的土地很不相称。


    兜售小商品的本地人一下子围了上来。


    “先生,”他们蹩脚地切换着语种,“英语,法语,还是德语?”


    “您需要个向导。”他们用手激烈地指着自己,“我是这里最便宜的。”


    “我能带你去看金字塔。”


    “去看别的向导不知道的。”


    “先生你一定热坏了也渴坏了,到我们的旅馆休息一下吧。”


    “要不要试试本地人的服装。”


    “要买纪念品么,先生,这里有纸莎草纸画,还有安可。”


    “请问你说别的向导不知道的金字塔是什么意思。”又高又瘦的灰瞳青年将行李牢牢地抓在手里,看着站的不远不近的那个向导,用标准而书卷气的阿拉伯语提问道。


    不少向导悻悻地离开了,被包裹的严严实实的女人露出了一个笑容,她拉着面纱的白皙秀美的手无名指上戴着一枚纯金戒指,当然这意味不了什么,因为福尔摩斯知道很多国家的百姓穷的只有不能吃不能喝的宝石和贵金属了。


    但是这枚戒指很特别,它很朴素,没有任何代表着信仰或者图腾的纹样,而且它只是在阳光下反射着淡淡的光彩,却让人无法移开眼睛,甚至于新奇的棕榈树和黄沙边的伟岸建筑都不如它更有吸引力。


    她注意到了他的目光,将手放了下来,面纱也随之落下,女人白皙的皮肤和灿金的头发不加掩饰地散落下来,她用纯正而没有任何口音的德语说道,“先生,就是某些凡人不可见,不可描述之物啊。”


    德国人么,这头金发的确是他们的特征,然而,福尔摩斯的目光落在了她的眼睛上。


    红色的。


    人类怎么可能有红色的虹膜。


    更何况,这红色的眼睛中裂开了一道竖着的瞳孔。


    也许他的猜测保守了,此人不止不是埃及人,她甚至很大可能并非人类。


    “我叫戈尔德。”女人淡淡地说,脸上带着一个温和而有礼的微笑,伸出了一只手放在了他的面前,“虽然不怎么在这边居住,但是也认识一些朋友。”


    “那请问您是哪里的人呢?”福尔摩斯低下头,隔空亲吻了她的手。


    “我与人群如影随形。”戈尔德回答道,她在迷宫一样的地形里穿梭着,钻进了一间小旅馆。


    “米拉博,有客人。”她说道,一个青年站了起来,他的脸上洋溢着一种虚浮的假笑。


    “客人?”他笑着问道,“哪里来的?”


    “人类文明的世界。”戈尔德懒散的回答道,“他们自称的。”


    “想去隐秘幽暗的未知之国。”她说。


    米拉博脸上的笑容收敛了,变成了一种无机质的冷漠。


    “哦。”他说道,“戈尔德,你真是个麻烦精啊。”


    “比杜比还麻烦么?”戈尔德脸上依旧挂着灿烂如日光的笑容,“米拉博,这次真的不是在玩了,我是在认真工作。”


    福尔摩斯端详着米拉博,他并非阿拉伯人,难以解读,他只能读出这样一则讯息,这个青年所有的特征仿佛都被上锁了一般,看不出任何的端倪,不会暴露他一星半点的秘密。


    他秀美而狭长的眼睛从上到下的打量着福尔摩斯,然后从柜台后面端出了一套茶具,娴熟地盘坐在地毯上,将茶水从一大块冰糖上淋下,制作成黏腻的饮料。


    “这样啊。”米拉博淡淡地说,福尔摩斯注意到了他背对着自己的部分,是黑色的浓重的阴影,似乎不见之处,就不会变化出具体的形状。


    他那时候还不知道多年后自己会看到他的孪生兄弟瑞尔,和杜比那团破碎的不明物相对称,米拉博是一团聚拢的阴影状不明物。


    “在古埃及的时候,”戈尔德坐了下来,拿起了茶杯,喝了一口,“他们有时候也会叫米拉博阴影之神。”


    “你身上有米拉博的阴影。”戈尔德说道,一双绯色的眼睛看向了米拉博,“你们从前也许见过吧。”


    “我不记得有见过这位先生。”福尔摩斯说道。


    “就算见过你也会忘记的。”戈尔德笑着说,戳了戳米拉博,“你还记得么?”


    “的确没见过的。”米拉博淡淡地说,“直接在他面前公布真名,你不担心他会精神失常么?”


    戈尔德认认真真地道了歉,然而她明显对这种悲惨的走向更有兴趣。


    “不过他既然带着你的阴影,说明至少接触过他们文明世界的常识没法解释的事件了不是么?”戈尔德轻快地说,“直接切入正题不好么?”


    夏洛克福尔摩斯不认为他们在装神弄鬼,虽然他至少至少两种化学手段能弄出这种魔术效果,但是他能明显从这两个,人,不对,生物的身上感受到某种奇怪的逻辑。


    “如果你信仰了米拉博的话,”戈尔德继续兴致勃勃地建议道,“他会帮你从阴影中解脱出来的。”


    “信仰?”福尔摩斯提问道,“所以需要我怎么做?”


    “很简单,”戈尔德说,“你在春天的新月夜用尼罗河的泥巴和大麦小麦的种子混合,捏一个人偶,然后一直供奉到直到满月,这个小像中就会有他的力量了。”


    “但是现在已经是夏天了。”福尔摩斯不动声色地说,“未免要等太久了吧。”


    “你也可以直接问他有没有快一点的方式。”戈尔德彬彬有礼地建议道。


    福尔摩斯的目光落在了米拉博的身上,“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这个仪式是古埃及人复活奥西里斯的仪式,既然你并非那位冥界之主,为什么要利用这个仪式呢?”


    “是也不是。”米拉博冷淡地说,“他们最开始以为的那位法老不是我,而阴影之神从来是我。”


    “那奥西里斯去哪里了呢?”福尔摩斯问道。


    “死掉了。”米拉博平静地回答道,“人类怎么可能被切成七块扔进尼罗河还活着?”


    “可我看到了一个人被取出了大脑,依旧行走了很长一段路。”福尔摩斯说道,试图从米拉博的脸上看出什么端倪。


    “那是樨那干的吧。”戈尔德说道,她重新睁开了眼睛,目光在福尔摩斯的身上搜寻着,“不过樨那的痕迹真的很难留存。”


    “樨那的确能做得到。”米拉博轻声说,看着杯子里的茶,“只要把因为取出了脑子而死这件事颠倒为因为死掉而脑子被取出来了。”


    他看向了坐在另一边的灰瞳青年,“请和我们仔细讲讲当时的情况。”


    “可以。”灰瞳青年点了点头,“但是我希望你们能先和我说说隐秘金字塔和那位叫做樨那的朋友的事情。”


    他脸上也挂上了一丝微笑,“否则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讲述我遇到的怪事了。”


    戈尔德和米拉博交换了一个眼神。


    “好的。”米拉博平静地说,他看向门外的天色,“等到太阳落下去再说吧。”


    “你经历了长途旅行,也许先睡一觉比较好。”他淡淡地说,“阴影会庇护你的睡眠的。”


    他站了起来,从柜台中拿出了一枚客房钥匙,交给了灰瞳青年。


    “你觉得他怎么样?”在福尔摩斯的背影消失在楼梯上之后戈尔德问道。


    米拉博不置可否地抱着双手,“至少很有胆量。”


    第46章


    “您睡醒了。”米拉博说道,他看上去高贵而柔和,就像是庇护万物睡眠的黑暗本身,他穿着一套朴素的黑衣,然而在他行动的时候,黑色的底幕上似乎有星辰一样淡淡的流光。


    而且不得不说他这间旅馆虽然貌不惊人,但是内部却是非常的舒适,黄铜的浴缸里已经放满了水,带着馥郁的花果树木的香味,而一边的小桌上也放了一桌茶点,足以用来款待最挑剔最穷奢极欲的贵族。


    也许那些梦游仙境的传说故事有几分依据,福尔摩斯想,他坐了下来,米拉博在他的眼睛里依旧毫无破绽,解读不出任何相关的情报和秘密。


    福尔摩斯决定先接受安排,好好地洗个澡,然后看看他们到底有什么安排。


    太阳已经落山了,浩瀚的阴影笼罩了整个世界,米拉博和戈尔德正坐在庭院里分享同一瓶葡萄酒,猩红色的酒液被倒进透明的玻璃杯里,在夜幕之中有一种说不出的恐怖和艳丽。


    福尔摩斯注意到了米拉博的影子。


    他的影子并非被光投在地上,而是像植物的根茎一样延伸着,汇入了大片没被照亮的阴影之中,连成了一片,而戈尔德的影子则泛着淡淡的金色光泽,就像是里面掺进了金沙一样。


    “要来一杯吗?”米拉博举起了酒杯,“是弗雷酿造的,可以说在这个世界上很难喝到更好喝的葡萄酒了。”


    “谢谢。”灰瞳青年在桌边坐了下来,接过了一个酒杯,“看来这件事与二位之间也是利害相关了。”


    米拉博眨了眨眼睛,“没有谁会喜欢僭越之人。”


    戈尔德捏着酒杯,自顾自地看着街景。


    “那你们打算找到他,然后制裁他么?”福尔摩斯问道。


    “制裁?”米拉博笑了一声,“您觉得我们会怎么制裁他?”


    “既然提了僭越,想必二位比那人要位高权重吧。”福尔摩斯不动声色地说,拿起了酒杯,在嘴唇边上碰了碰。


    “唯有人类方能杀死人类,”戈尔德开口说道,“正如唯有人类才能救赎人类。”


    “我们能做的实属不多。”她说。


    米拉博看了她一眼,“戈尔德是我们中对人类危害最大的那个,既然她都这么说了,看来我们的办法还真的不多呢。”


    “我很喜欢人类的。”戈尔德拿起酒杯一饮而尽,她手中的戒指即使在这铺天盖地的阴影之下也闪烁着光辉,她讲德语流利而清冷,就像是秋日里静静流淌的莱茵河,让福尔摩斯不由得想起了那个欧洲古老的传说。


    莱茵的黄金,尼伯龙根的指环。


    既然古埃及传说中的阴影之神就坐在自己的面前,那么这个女人手上的戒指即为莱茵的黄金这件事也不那么荒唐了。


    更何况它的确从自己第一次见到它开始,就散发着某种神秘的吸引力,让人的心底似乎多出了一个声音,得到这枚戒指,你就可以得到世界上所有所求之物。


    他想起了前些日子在书籍中看到的只言片语,“据说持有尼伯龙根指环的祂,被世人称为丰饶之王。”


    戈尔德笑了一声,“嗯,的确如此。”


    灰瞳青年的眼睛落在了她的身上,目光明亮而锐利,“但我觉得并非如此。”


    戈尔德转过了她绯色的眼睛,瞳孔因为光线的缺乏而扩张,变得圆润了起来,少了几分攻击性。


    “这样。”她笑了笑,端着空空如也的杯子,里面还残存着几滴葡萄酒,就像是撒了几滴血,“那您觉得我的真名应该是什么呢?”


    “这我很难断言,”青年说道,“但是我想持有尼伯龙根指环的王,绝非仁主。”


    “有道理。”戈尔德说,坐正了身子,“如您所见,我的确是尼伯龙根指环的持有者,也是对人类危害最大的那位王。”


    “不加节制的强欲,毁灭的冲动,纷争的根源,崩坏的制造者。”她不紧不慢地说,“其名为戈尔德的绝望之王。”


    “而我是遗忘与封闭,睡眠与更新的王,”米拉博说,“是阴影和记忆的主人,负责保管衣柜中的骷髅,无人能够探访的隐者,来日之王。”


    “我们是保护十三王的卫兵,对人类最有影响和危害的王。”米拉博说,“我们也和你提过了,你所遭遇的事件,无疑是由樨那的性质影响的。”


    “樨那是颠倒之王,”戈尔德说,“性质极为可怕和恐怖。”


    “也是人类最觊觎的能力之一。”戈尔德说,她的手指摸了摸自己手上的戒指,“大概是仅次于我的程度。”


    米拉博看着自己的酒液,“事态现在发展到了什么程度我们也不清楚,但是我们是可以把能力分享给信徒的,比方说哈尔夫,西恩或者珍妮莉莉丝这些信徒众多的,他们的能力被使用过了我们并不会在意,但是樨那是几乎不收信徒的。”


    “简单来说就是我们怀疑有人在收集我们的赐福。”戈尔德总结道,“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如果有人收集齐了十三王的能力,会有什么效果呢?”福尔摩斯问道。


    “这很难说,因为我们也没有凑齐过。”戈尔德说,“不过我们的目的是打开我们故乡的门,回到世界的里侧,也就是你们所说的理想乡或者阿瓦隆去。”


    福尔摩斯沉默了一会,即使是他对这样的信息也要略微思考一下,虽然说没有证据是没法宣布任何人有罪的,但是他觉得莫里亚蒂教授对这些能力的渴望恐怕不止于颠倒之王。


    而他恐怕也不是对什么童话故事里的阿瓦隆感兴趣的人。


    这些能力光是听听就足够让人毛骨悚然了。


    米拉博端上了一锅烤鸡饭,“等吃完晚饭,我们去黑神庙。”


    戈尔德拿起了勺子表示自己对这个安排没有任何异议。


    烤鸡饭做的非常美味,福尔摩斯喝完了一杯黑咖啡,把帽子戴在了头上,拿起了手杖,“请问我们怎么过去?”


    戈尔德从无名指上摘下了那枚戒指,轻轻地在门上碰了碰,然后她拉开了门。


    出现在门后的却不再是那间不起眼的小旅馆了,一个灰白色的,飘零着落灰的世界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福尔摩斯走了进去。


    这就是表世界与里世界的夹缝的,悲惨的物资匮乏的灰烬之余。


    “今晚有暴雨么?”戈尔德问道。


    “没有。”米拉博说,“是个好天气。”


    落着灰的车站里,黑色的火车头缓缓出现在迷雾之中,当火车到站的时候,戈尔德再次取下了戒指,世界翻转了过来,他们重新站在了埃及燥热的土地上。


    而远处矗立着一对黑色的金字塔,并非是因为夜色的原因而变黑,而是在建造的时候就用了这样的颜色。


    他们一模一样,同时缄默着。


    “这两座金字塔葬着的是一对兄弟。”米拉博介绍道,“就是你们所熟知的奥西里斯和塞特。”


    他看向了戈尔德,似乎希望接下来由她来讲述,金发女人眨了眨眼睛,看向了金字塔,“好吧,对那件事我很抱歉。”


    福尔摩斯知道这对兄弟因为皇位而自相残杀,造成了漫长的苦难,虽然后来奥西里斯的儿子报了父仇,但是经历过的创伤不会因为一个美满的大结局马上就消失不见。


    听起来戈尔德似乎在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


    毕竟她坦言自己是纷争之源。


    “然而我也不已经遭到报复了,我都被杀死了。”戈尔德说。


    福尔摩斯看向了金发女人。


    她现在这个样子,难道是亡魂么?


    “我又活了。”戈尔德简短地说,“当然可能也不是我了,也可以说他们杀死了绝望王一次吧。”


    “然后他们把我埋在这两座金字塔之下,然后我的尸体中残存中的性质溢出将它们都变成了黑色。”戈尔德说,“当然我现在又活了,那之前也死过几次,所以下面我的尸体早就被再利用光了。”


    “那尼伯龙根的指环呢?”福尔摩斯问道。


    戈尔德笑了笑,“我还没有被杀掉之前,就已经赠送给了那对兄弟了。”


    果然如此,福尔摩斯想,她将指环赠送给了奥西里斯和塞特,引发了那场暴乱,然而她居然也会被杀死。


    但是看上去她对自己被人类杀掉这件事没什么愤怒和不满,甚至可以说带着些许玩味和赞许。


    还真是个不折不扣的纯粹的神明。


    “好了,这就是别的导游找不到的金字塔了。”戈尔德说,“黑色的金字塔,我觉得在艺术成就上来说,也算是颇有品味。”


    第47章


    黑色金字塔,恐怕这是世界上阅历最丰富的冒险家都未曾见过的奇观。


    “说起来请问您是被谁杀死的?”福尔摩斯问道,“是塞特的儿子死神阿努比斯,还是奥西里斯的儿子复仇的荷鲁斯?”


    “这个么?”戈尔德露出了一个快活的笑容,“听说你侦破了同学的疑案,在学校里也颇有声名,如今你眼前放着三起几千年的谋杀案,却要直接知道谜底么?”


    米拉博从脖子上拿下了一块由不明金属制成的东西,福尔摩斯认出了这个形状,是一枚荷鲁斯之眼。


    “这是我的王钥,镌刻于帝王陵墓上的图腾,捍卫一切秘密的守卫,并且也代表着更新和复活。”米拉博说道,“你可以用它开门。”


    “记得要还给我。”他平静地嘱咐道。


    福尔摩斯接过了荷鲁斯之眼,这些神明在人类世界留下的痕迹比自己想象的要多,他看向了远处阴森矗立的金字塔,走了过去。


    他将荷鲁斯之眼放在了第一座陵墓大门上的凹槽里,沉重的石门发出了岁月积累的声音,慢慢地向两边打开了,幽暗的密道出现在了他的面前,而他手中的荷鲁斯之眼发出了淡淡的辉光,能分明地照清眼前的路。


    然而身后却笼罩在一片深深的阴影之中。


    不愧是其名为来日的神明,只容人类向前看,而不能回望过去。


    墓道直接向下,两边的墙上挂着熄灭的火把,走了一会,第一间藏宝室出现在了墓道的旁边,他推开了门,走了进去,里面堆满了黄金和宝石,正对着门的墙上画满了精美的壁画。


    这幅壁画上是一对兄弟的童年。


    至少在壁画上两个人看起来还算亲睦友善,看不出什么同室操戈的端倪。


    他注意到长子画的比次子更为精细也更大,这座墓穴多半是属于奥西里斯的。


    这幅画所使用的颜色和出现在其中的器物,似乎有些季节特征,说明这样的壁画还有三个,不对是两个,古埃及人将一年分成三个季节,泛滥季,冬季和夏季,以此构成生命的循环与生生不息。


    福尔摩斯搜寻了藏宝室,没有发现其余有用的东西,他拿起了一尊荷鲁斯的雕像,眼睛中是镶嵌的宝石,这宝石因为某种力量而变得暗淡无光,包括这里面的黄金。


    也许并不是黄金黯淡了,而是因为他刚刚看过莱茵的黄金,就像是刚吃过糖果的人会觉得水果变得索然无味一样。


    那女人手上的戒指,是货真价实的如假包换的莱茵的黄金。


    阶梯继续向下,很快来到了第二间藏宝室,这里不出意外也有一副壁画,壁画上的两兄弟似乎得到了一位女神的赠与,而哥哥遭到了无情的杀害,被沉尸河底。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最后一副壁画应该描述的是奥西里斯的复活,也就是他变成了绿色皮肤的状态。


    而第三间藏宝室的壁画上,并不是如神话所描述的图景。


    第三间藏宝室上描绘的是一场盛大的葬礼。


    两副棺椁,两个金字塔,看起来像是两兄弟被一起收敛下葬一般,而且享受着相同的哀荣。


    台阶还在向下,福尔摩斯听到了某种类似于羽翼摩挲的声音,虽然按照任何一种生物学观点在这种幽暗的地穴中有猎隼活动的可能性为零,但是这里毕竟是奥西里斯的陵寝,荷鲁斯在此守护倒也理所当然。


    他手中的荷鲁斯之眼在一片寂静中微微摇晃着,看来自己的进入已经引发了某些东西的不满了。


    大量的黄金和宝石在微光的照射下闪烁着不祥的光彩,大概在警示着贪心不足的世人如果触碰就会招致法老的诅咒。


    他回想起尼伯龙根的指环的传说,它是一枚由莱茵河底的魔金所锻造的拥有统治世界的力量的神器,而持有者也必然遭遇此世最黑暗最深沉的诅咒。


    福尔摩斯离开了藏宝室,这座金字塔的庞大程度的确有些超乎意料,墓道还在向下,而下面却没有墓室。


    而是一条河流。


    福尔摩斯看向河的对岸,似乎那边有一组建筑物,应该是存放法老棺椁的地方,河水在一片黑暗之中看不清深浅,他看向了一边,应该会留有给后人祭祀用的独木舟。


    他找到了一叶,独木舟被推入水的时候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但是他却觉得有什么东西在水下蛰伏着,看着他这位访客。


    荷鲁斯之眼的光芒只能照亮前方,后面已经全然陷入了一片黑暗。


    夏洛克福尔摩斯感到了某种恍如隔世,不久之前他还在剑桥的图书馆里,周围都是些理性而冷静的高材生,而现在他在深不见底的地下墓穴之中,和人类内心最深处对原初黑暗的恐惧博弈。


    然而他并不觉得自己很害怕,因为这处地下墓穴越是奇怪,他就越是感到没来由的兴奋和激动,他踏上了独木舟,开始划着它驶向河的对岸。


    这并不是死水,它会流向一个地方,福尔摩斯想,他有一个猜测,这两个黑色金字塔由地下暗河互通,他顺着水流一直划,就会进入它的孪生金字塔之中。


    但是在那之前,他要先看看奥西里斯的尸体。


    河岸近在咫尺,然而他闻到了什么味道。


    是香味。


    睡莲的香味。


    他抬起了头,看到了遥远的头顶露出了一方小小的天窗,而星星正闪烁在上面。


    这里是采光口,为了法老长眠之地的睡莲永不凋谢。


    睡莲池之中放着两口小舟,而里面则是奥西里斯和他的妻子的棺椁。


    纯金的法老棺材重的惊人,恐怕一个人是推不开的,福尔摩斯从它的手中将权杖取了下来,撬进了缝隙之中,用力之下,盖子终于滑落到了另一边,木乃伊静静地卧在黄金睡床之内。


    福尔摩斯伸出手,轻轻地挑开了白布。


    还真是碎的惨不忍睹。


    但是他感到了某种诡异。


    一般来说一个人如果想要碎尸,会从关节的地方把四肢拆开,然而奥西里斯却是躯干横断了好几节,这是一种相当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除非。


    福尔摩斯看着一边的罐子,这里面据说装着法老的内脏和大脑。


    他将已经风干的器官从里面拿了出来。


    果然如他所想的那样。


    食道和肠子被人也粗暴地剁成了好几节,而胃也未能幸免于难。


    整个消化系统像是被细细翻找过一遍一样。


    这是塞特对他亲哥哥犯下的罪行。


    很多神话描述为恨意或者嫉妒,但是福尔摩斯捏着破裂的肠子,他想塞特大概是在找东西。


    如果两个人真的是因为戈尔德的黄金而起了争执,那么小小一枚戒指,很有可能奥西里斯为了将它占有而吞了下去。


    而塞特将他残忍地肢解了,也是为了找到这枚黄金戒指。


    塞特的力量,是国王的力量。


    统御万物。


    他回忆着书本上的描述。


    所以现在他得去塞特的坟墓看看了。


    当他走回岸边的时候,深色的河水还在淙淙的流动着,似乎在邀请着访客走上一条不归路。


    他划着小船顺着水流前进,小心翼翼地保持着和两岸的距离,而岸上除却开采平整的甬道之外并没有什么东西,但是他却觉得有东西正在看着他。


    是荷鲁斯之眼。


    河道两边的石壁上绘着荷鲁斯之眼的纹样,明明只是图腾,但是瞳孔的地方却镶嵌了耀目的黄金,因此在光线的照射下,仿佛有了生命,正审视着,凝视着自己。


    他的独木舟继续向前,荷鲁斯的元素在渐渐地淡去,他的面前,河道的两侧矗起了两尊巨大的雕像,黑色的狗头人身,是阿努比斯的神像。


    而猎狗的眼睛也用灿烂的黄金和宝石制作的。


    福尔摩斯听到了一声低沉的喘息声。


    在这寂静的地方,传来了一声低沉的喘息,好像是猎犬搜寻猎物的时候发出的低喘,仿佛离得很远,又仿佛只在耳边。


    然后,阿努比斯的头静静地转了过来。


    没有任何其他的动作。


    只是似乎对他的进入表示礼貌一样,目光始终追踪在他的身上。


    他知道,自己已经进入另一座金字塔的地下了。


    从地表上看,两座金字塔极为相似,而地下的光景却十分的不同。


    塞特的墓穴并不在奥西里斯对称的地方。


    与之对称的地方也开了一个小小的天窗,然而这里并非法老的寝宫,而是一个类似于神庙一样的东西。


    睡莲们簇拥着被供奉之物。


    他走上了祭坛,看清了上面的东西。


    第48章


    那是一把匕首,黑色的,而且并没有被清洗,沾着黄金色的液体,被虔诚地供奉在睡莲拱卫的法老安眠之乡上。


    福尔摩斯的直觉告诉他,这金色的液体是血液,干涸的血液。


    没有什么生物会拥有黄金血,然而他就是这么觉得的,因为它闻起来的确带着不折不扣的死亡的气味,代表着流逝的生命。


    他很熟悉,也很敏感的气味。


    但是绝对不热衷。


    “血的味道对侦探来说就是兴奋剂。”他的大学同学曾这么说过,因为这代表着危险临近,你也有案子和冒险了。


    “如果没有人受伤的话,世界上就没有侦探了。”那是个古老世家的公子哥,自称最爱研究古埃及和神秘学,每天也会故意在手上戴上一些奇形怪状的从非洲或者澳大利亚弄来的首饰,并且觉得这样可以赋予他的人生深度和内涵。


    他自称喜欢直面人性的阴暗面,是人类冷酷无情的观察者,于是福尔摩斯觉得自己成为他的观察者倒也算一场解构艺术的行为本身。


    但是不得不说财富给了他不少便利,他的确搜集到了大量世人罕见的知识与遗物。


    福尔摩斯在他的收藏中见过翠色的血液,橙色的血液,甚至有一份彩色的血液,但是他的收藏室中有一个装潢最为精美,位置最为显要的展台还空置着。


    “那个么?”贵族子弟压低了声音说,“我要把那个位置放上黄金血。”


    “黄金血?”福尔摩斯反问道,“有什么书上提到过这种东西么?”


    “没有,”他说,“但是我见过。”


    他的脸上流露出了某种痴迷和狂热,让他看上去临近了疯狂的边缘,他快步从这个实验室里走开,甚至拽着福尔摩斯的手臂,大步流星地爬上了阁楼,掀开了一副画布。


    画布上是一个女人。


    她看不清面貌,只能看清她有一头灿烂无比的金色长发,手指上戴着一枚闪闪发光的黄金戒指。


    “尼伯龙根的指环,莱茵的黄金。”他喃喃自语道,仿佛在念什么咒语,“你听说过的吧。”


    “是戒指是,还是这个女人?”福尔摩斯问道。


    “都是。”他说,“无穷无尽的财富与丰饶,就流淌在她的黄金血之中。”


    她混乱而美丽,让每一个看到过她的人,都无法移开眼睛,抵御诱惑。


    “我们化学来自于古老的炼金术。”贵族子弟说,“然而如果炼金术真的存在呢,我们现在所学的一切是不是要归于虚无了。”


    “那倒不会,”福尔摩斯回答道,“只不过会多一点知识罢了。”


    “不不不,夏洛克。”贵族子弟摇着头,“你不懂这意味着什么。”


    “我们先存在,而后有概念,而炼金术的核心则是先出现概念,存在为了匹配概念,而自动改变了自己。”贵族子弟翻开了一本黑色的古书,“比方说对着铅下定义,你是黄金。”


    “铅在这一套世界法则下,为了这个概念,必须变成黄金。”他说道,“这才是真正的炼金术,夏洛克。”


    “因为需要他们是什么,他们才出现,并且成为定义他们的东西。”贵族子弟解释道,“你能理解么,夏洛克。”


    福尔摩斯知道如果存在另一个世界,他们当然可能拥有一套与自己世界截然相反的法则。


    “如果这样可以实现的话,那么炼金术也没有意义了。”福尔摩斯说道,“需要什么就产生什么,那么无论是黄金还是粮食都是完全足够的。”


    “对。”贵族子弟一击掌,“所以那些神明与妖怪的世界里炼金术只是个无聊的小把戏。”


    “但是你想,”他看着福尔摩斯,双眼炯炯有神,“如果我们能攫取这份力量呢,把这份力量带到我们这个先存在后有意义的世界上呢。”


    “谁掌握了这个,谁就是世界之王,是万王之王。”他说,“有着他们的力量,又生活在这个世界。”


    “我相信绝对有人做到过。”贵族子弟说,“只是我现在还没有找到办法。”


    他伸出了一只手,放在了福尔摩斯的面前,这是一个邀请结成同盟的姿势。


    福尔摩斯伸出手,握了握。


    当然他们的同盟现在已经瓦解了。


    并非是谁背信弃义,而是,某一天这个贵族子弟被人发现死在自己山林中的狩猎别墅里,死因是药物过量。


    福尔摩斯凝视着黄金血,可是自己居然在看到它之前,对这个同学的印象只剩下了他那浮夸的首饰和特立独行的作风。


    是谁做的,米拉博么。


    而如今他这是归还了自己的记忆么。


    所以那个人是谁杀死的呢,米拉博和戈尔德?


    虽然从逻辑上来说顺理成章,但是福尔摩斯不打算这么快下结论。


    他更好奇的眼前的匕首,和戈尔德所说的,千年前的谋杀案。


    他原本以为他要调查的受害者是奥西里斯。


    但是看来又多了。


    这上面残留的黄金血,是谁的,如那个同学所猜测的那样,属于戈尔德的么。


    他在睡莲池边上坐了下来,仔细地梳理着手头的资料,戈尔德和米拉博和樨那各自拥有不同的性质,而他们貌似又各自持有一把王钥。


    而王钥正如其名,可以开门。


    是不是也可以把那个世界的力量带到这个世界来呢。


    那么王钥肯定会在人类历史中留下痕迹,福尔摩斯想,甚至变成知名的宝物,他也许可以跟着这些痕迹找到那些王。


    这些王现在希望被自己找到,他想。


    因为那个人的出现,詹姆斯莫里亚蒂。


    他回忆着那个贵族子弟的死亡现场,他将自己所有的收藏品都放在了那间独属于他的狩猎别墅。


    而狩猎别墅位于凯尔特人的橡木林中,据此人所说这里的灵感比较强,更方便他找到不属于此世的任何端倪,福尔摩斯知道附近的树林还有远古巫术留下的种种痕迹,比方说画在地上的诡异阵法和各种各样动物骨骼拼成的图案。


    周围只有一条公路能通向这里,狩猎山庄里平时只有一个看门人,他的妻子是这里的厨师,还有一名年老的管家,有个农户会送蔬菜和生活用品过来。


    那个年轻人死在浴缸里,打翻的托盘在地上泼溅出一片灰白色的粉末,福尔摩斯蹲了下来,沾起了一点在手指上,嗅了嗅,是**,它还有一个名字叫做**。


    是现在这个社会所迷信的神药,贵族们几乎每天都离不开它,他们喝的葡萄酒里会兑它,会服用它,医生给所有病人都开含有它的药方,它简直可以包治百病,解决人类所有的痛苦和难题。


    他的目光落在了地上的碎玻璃渣上,死者摔碎了注射器,他拉起了死者的手,发现上面是光滑的,没有任何的伤痕。


    这不对劲,如果是他药物中毒拂落了托盘,很难不受伤,而地上只有玻璃碎片,没有一丝一毫的血迹,死者圆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福尔摩斯蹲了下来,仔细地查看着尸体。


    他想起了,那时站在他身后的人,有一个站在阴影里的人,那就是米拉博。


    男人走了过来,垂下眼睛看着死者,“真可怜。”他说,但是声音里不像是有什么怜悯,“你是他的朋友?”


    “嗯。”福尔摩斯点了点头。


    “好朋友,还是坏朋友?”米拉博问道。


    福尔摩斯短促地笑了一声,“他可能也不需要更多的坏朋友了。”


    “是啊。”米拉博说,他伸出手,摸出了烟盒,摇了摇,递给了福尔摩斯一根,“看来你已经发现他失去了所有的收藏品了。”


    福尔摩斯想说这显而易见,就算从前没有来过这里,他也能一眼看出空空如也的藏书室,地窖和阁楼里曾经摆满了东西,而能一口气短时间将这些带走的人想必富可敌国。


    米拉博看着他,似乎产生了某种兴趣。


    “戈尔德,你觉得这个年轻人怎么样?”


    金发女人在浴缸边上坐了下来,伸出手玩着泡着尸体的水,这华美而诡异的一幕看着福尔摩斯寒毛倒竖,戈尔德的嘴角噙着一抹微笑。


    “嗯,”她不置可否地说,“人类为什么总是如此喜欢对自己有害的东西呢。”


    她捞起了掉在浴缸底部的一枚黄金戒指,然而自然而然地套在了自己的手上,“说起来这个年轻人并没有单刀直入地被这个吸引呢。”她抬起手给福尔摩斯看那枚瑰丽的金戒指。


    第49章


    “你们在考验我?”夏洛克福尔摩斯问道。


    金发女人不置可否地玩着水,看上去对他的问题毫无兴致,而男人也坐了下来,将手放在了死者的眼睛上,双手合十。


    “愿阴影庇护你永恒的睡眠。”他宁静地说。


    此二人绝非人类,福尔摩斯的直觉这样告诉他。


    他们也许就是那种生灵,人类渴望无比的那种力量的持有者。


    “此事说来话长。”男人十指交叉,看上去并不想多说什么,“实际上,你打扰了我们。”


    “你们好像也不太小心谨慎。”福尔摩斯说,“似乎并不害怕被人目击。”


    “因为那都不要紧。”戈尔德说,水在她手中泛着黄金的色泽,“目击我们的人,要么死了,要么忘记了。”


    “但是你们也在人类历史上留下了痕迹。”福尔摩斯说道。


    “对,”戈尔德笑了笑,说道,“是痕迹,不是记忆,不是么?”


    “你也可以选择记住我们。”她笑着说,脚尖碰了碰滚落在地上的针筒,“当然有为数不多的人设法留下了关于我们的只言片语。”


    “我们只能消除记忆,消除不了痕迹。”戈尔德说,“而大多数痕迹,是伤害留下的。”


    “比方说**。”她说,轻蔑地捻起了一点白色的粉末,“部分人类相信服用它可以见到众神,实际上它只是伤害了人类的大脑,并且补偿给他们一些虚无缥缈的空中楼阁罢了。”


    “伤害人的大脑。”福尔摩斯凝视着白色的粉末。


    “嗯。”戈尔德说,“精神类的药物很少能放过人类的大脑,不得不说你们头颅中这个自然千万年造就的奇迹的确非常强悍,所以为了人类做不切实际的美梦,只能让它略微罢工一下了。”戈尔德说道。


    “有人为了记录我们的事情,把字母刻进了手臂,如果你想把我们的相关封存在你的大脑里,也许可以试着在那里凿一个伤口?”戈尔德抬起了一根手指,无慈悲地点了点自己的头,“这样你的伤口被唤醒的时候,记忆也唤醒了。”


    “不过我要提醒你一件事。”戈尔德轻声说,“凝视深渊的人不会有好下场的。”


    “而且一切都是你自己的意愿。”她说,“我们非人类的救主。”


    “我们只是,另一种生物罢了。”男人补充道,“有我们自己的世界,也有我们要做的事情,实际上,路过你们的世界是我们的不幸招致的。”


    年轻的灰瞳男人毫不犹豫地拿起了托盘上尚且完好的那枚针筒,将没来得及注射的液体抽进了针筒里,然后撸起了自己的袖子,让自己的血管暴露出来。


    戈尔德目不转睛地盯着他,血色的瞳孔微微扩张。


    他制造了伤痕,所以这段记忆没有被成功删除。


    福尔摩斯想,他站在祭坛上,捂着脑袋,他自己选择一次又一次地踏进了这个世界。


    而如今在这座黑色的金字塔,将是他另一次的抉择。


    他伸出手,握住了那把匕首,锁链如毒蛇一样善解人意地退了下去,匕首落在了他的手里。


    这个悲惨的古代谋杀故事实际上早就由壁画展露了它的真容,一对兄弟得到了戈尔德的戒指,那象征着无上权力和财富的东西,哥哥先继承了它,然后被大卸八块,弟弟从残尸中找到了它。


    然而它所带来的权力和财富是虚假的,失去哥哥的痛楚才是真实的。


    于是他用这枚戒指钓出了戈尔德。


    用这把匕首捅进了她的胸膛。


    然而她还会出生。


    这一切似乎是全无意义的。


    甚至黄金的传说因为这传奇的故事变得更加广为人知。


    于是弟弟掩盖了一切,永远地作为丑恶的弑君者死去,而非光荣的弑神者,唯有这把匕首记录着他此生唯一的荣光。


    福尔摩斯拿起了匕首,刺进了自己的手臂,红色的血液流了出来,他知道唯有伤害才能被记录。


    他又一次做出了选择,他要铭记这一切,尽管这预示着他必然再次踏入这个世界。


    当他醒来的时候,他躺在开罗的医院里,麦考夫坐在一边抱怨着自己几乎动用了所有的人脉才把他从沙漠里找出来。


    “我没有在沙漠里。”他开口说道,然后下一瞬间他突然意识到了他并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哪里,他经历过什么。


    “我是为什么要来埃及的?”他问道。


    “学术考察。”麦考夫说道,他伸出手,从衣服内袋里掏出了一个小小的黑皮笔记本,“考察埃及香料与妄想症之间的关联。”


    妄想症,福尔摩斯想,他转过头看向了窗外,高大的棕榈树后面是沙色的平原。


    “而且你受伤了。”麦考夫说道,他指了指缠在青年手臂上的绷带,“被一把加工工艺很古老的刀具划伤了。”


    “那刀呢?”福尔摩斯伸出手试图去拆绷带,不知道什么原因他的身体十分不灵活,几乎算得上绵软无力,像是在床上躺了很久。


    “我躺了几天了?”他问道。


    “这很难说。”麦考夫说,“如果是指在医院的话,三天。”


    “但是推测你可能在沙漠里躺了五天。”麦考夫说,吐了口气,“虽然很难以置信,但是你的确在沙漠里躺了很久还没有死,医生推测可能是陷入了某种类似于冬眠的状态,保存了水分和能量。”


    “不过关于妄想症。”麦考夫摇了摇手里的笔记本,“我倒是可以告诉你,关于剑桥那个自杀的同学,可能他的确在死亡之前就被掏空了脑子,这并非妄想症,而是真实发生的。”


    “不要管那个了。”福尔摩斯说,他实际上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出言阻止麦考夫。


    他的心底有一个声音,麦考夫对这些事情没有执着,不应该因为自己的执着将麦考夫拉入深渊。


    他为什么会这么想。


    青年灰色的眼睛盯着屋子的阴影。


    阴影中有什么,他不知道,他只知道看着阴影他会被唤起某种未名的疼痛,提醒着他要记住某些事。


    “看来埃及之旅不太顺利了。”麦考夫说道,将笔记本塞了回去,他从来不会多问一句话。


    福尔摩斯眨了眨眼睛,“你不会告诉父亲的不是么?”


    “是的。”麦考夫福尔摩斯眨了眨眼睛,“说起来,你好像在母亲去世的时候,也对我说过这句话。”


    母亲去世。


    他似乎想起了什么。


    母亲去世的时候。


    他站在肺结核疗养院的走廊里,看到了母亲站了起来,从苍白的裹尸布中站了起来,变成了淡金色的东西,她穿着海豹的皮毛,赤脚走在地上。


    夏洛克福尔摩斯不记得母亲。


    因为她有传染病,她会避免和他们的直接接触,所以他甚至很少看她的脸。


    而她住进这座海滨疗养院的时候。


    他心里很清楚,她不会从这里离开了,这是她最后的日子了。


    传闻不列颠岛的母亲在离开的时候,会穿上海豹的皮毛,从他们特别的白色海岸上跳下去。


    金色的浮光点点会出现在海面上,通往理想乡的大门会为无罪之人开放。


    他看到了一个人走在母亲的前面,那是一个小女孩,她的身侧浮游着无数星星点点的光点,有蜻蜓翅膀的小精灵在吹号。


    “你要去哪里?”少年喊住了小女孩。


    女孩站了下来。


    她有一双特别的眼睛,一只是灿金色的,里面是一枚五芒星,而另一只眼睛是蓝银色的,里面装着一枚六芒星。


    “我要带他们去应该去的地方,变成新的能量。”她说道。


    “我是卢纳,”她彬彬有礼地自我介绍道,“是终焉与起始之王。”


    “人类归于轮回将被我转化成养料。”她说道,“如果归于永恒将被弗雷收敛进青铜棺椁。”


    “所以你也许不会再遇到我了。”女孩轻声说,“因为你的妈妈对我说,你和你的哥哥都是不同凡响的人,是会被装进青铜棺椁里的人。”


    “她这么说么?”少年感觉自己的喉咙没来由的有几分干涩。


    “所以你们要永别了。”女孩静静的说,“永远的,不会再见面了。”


    “还有什么要说的么?”她问道,抬起了头。


    “所以从某种角度来说,你算是死神了。”少年问道。


    女孩摇了摇头,“没有谁配当死神的。”


    “死亡包容万物广大且慈悲,无论是罪孽还是痛苦都将于它的怀抱中消弭,”她说,“无论是谁,都无法独自给予这份仁慈,这是上天给予世人的礼物。”


    少年张了张嘴,正准备说什么的时候,女孩的身型突然间顿住了,而一把匕首从她的胸口现了出来,她疑惑地眨了眨眼睛,看向身后泪流满面的男人。


    “把我的儿子还给我!”他喊道,拧动了手里的刀柄。


    “可我的确不是死神。”她叹了口气。


    她轻轻地放下了手里的灯,似乎对这种结局毫不意外,女孩迅速地倒在了地上,而这些灵魂从金色瞬间变得暗淡无光,消弭在了夜色里。


    一枚小钥匙掉在了地上,发出了一声清脆的响声。


    男人跌坐在地,他无神地望着夜空。


    福尔摩斯蹲了下来,捡起了那枚小钥匙,凑过去看女孩的脸。


    他突然感觉周围的世界变化了,灰烬如雪片一般落下,他站在熟悉而陌生的庭院里。


    女孩躺在苍白的地面上,她微微地侧着脸,“这里不是你的家,你不该在这里。”


    “是你的家吗?有你能去的医院吗?”少年抱起了女孩,“你现在需要急救。”


    第50章


    女孩没有答话,她只是静静地躺在灰白色的地面上,小口小口的呼吸着,年少的夏洛克福尔摩斯跪在她的身边,试图做些止血措施。


    “如果你觉得我是死神的话,”女孩小声说道,“死神怎么会死呢?”


    “所以你需要急救么?”少年问道。


    女孩移开了目光看着灰色的贫瘠的苍穹,她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这里不是我的家。”她说道。


    “这是世界的内侧和外侧的夹缝,被称为里世界的错乱复杂的地方,生物只能靠着一点残存的能量活着,所以凶暴而你死我活。”她说道,“我们的家乡在更深层,那里永远开着花,有明亮的日光和温和的雨水。”


    “这不是我的家。”她说。


    “那怎么去哪里?”少年问道,他试图把女孩抱起来,“你需要什么?我来带你回去。”


    “我需要长大,然后回家。”她轻声说,“两千,还是三千年,我们回不去家已经很久很久了。”


    “可是我没有办法带大家回家。”她低声说,少年看到有泪水从她的眼睛里流出来,静静地划过她稚嫩的脸,然后溶解于灰烬之中。


    “我要死了。”她静静地宣布道。


    福尔摩斯对此无法反驳,女孩的胸口在源源不断地流着血,不如说她现在还有呼吸反而是个奇迹。


    他只能抓住她的手,女孩小心翼翼地握着他的手,“你为什么希望我活下去,这和你没有关系吧?”


    夏洛克福尔摩斯愣住了,这种天然的人性的正义感他很难用什么语言去描述。


    女孩看着他,泪水停留在眼睛里。


    “但是我会重新出生的。”她轻声说,“我们总是死而复生,我们也总是失而复得。”


    她重新看着天空,似乎想保存最后一份体面,“被人类杀死也算一种很常见的结局。”她自顾自地说,然而福尔摩斯感觉自己被握着的手攥紧了几分,女孩依旧对自己的命运有一种天然的恐惧,或者是对故乡的执念。


    她闭上了眼睛,泪水从里面滚出来,她抬起手,手中是一团细细小小的光团,“请你拿一个瓶子,这是所有这个春天死去的人灵魂中轻盈的部分,包括你母亲的,我死了,你能不能把他们带到海岸去。”


    “海岸?”福尔摩斯问道。


    “嗯,他们会渡过薄雾中灰色的海岸,”女孩轻声说,“变成新的能量。”


    “Whatisdeadmayneverdie。”福尔摩斯喃喃自语道,他的口袋里有一个试管,他素来有把这些东西带在身上的怪癖,他取了出来,将那些金色的东西放了进去,盖上了软木塞。


    女孩将钥匙放在了他的掌心,“拿着这个,你在里世界不会受到伤害。”她说,“谢谢你愿意为我完成最后的工作。”


    “其实你也可以不管他们吧。”少年说。


    女孩眨了眨眼睛,“那是一份损失。”


    她出神地看着试管里金色的物质,“我废了很多功夫,才知道什么才是人类中好的部分,没有把所有都不分清浊的饲养给自然。”


    “如今又要失去了。”她说道。


    “你经常被人类杀死,为什么不憎恨人类。”少年问道。


    “不是也有好的部分的么?”女孩看着瓶中的金色物质,然后看向了他灰色的眼睛,她的目光专注而向往,似乎这是这暗淡的世界里独有的星辰。


    “一直向西走,虽然有王钥,但是小心掠食者和暴雨,”她的声音越来越轻了,“你会看到雾,和海滩。”


    “海豹,猫头鹰,巨人,以及白色海岸上的金色玫瑰花。”她说,“然后你将这些倒进海里就好了。”


    “卢纳。”夏洛克福尔摩斯听到了自己的声音,他喊出了女孩的名字,而她静静地闭着眼睛,如躺在水晶中的尸体一样,一瞬间碎裂了,变成了白色的灰烬。


    他握着装着金色物质的试管和那把小小的钥匙,心里是不知道具体是什么的复杂情绪。


    他的母亲在这个晚上过世,而他又亲眼看着这条生命的消逝。


    她绝非人类,而她的死亡也绝非没有恐惧和遗憾。


    他嗅到了一丝不甘心,不甘心就这样死去,死在这片灰色的天空之下,而不是她所描述的故乡。


    福尔摩斯站了起来,他看向了西边,一直向西走,他按照女孩的吩咐一路向西,城镇都是诡异的灰白色的,一切都是残破的,腐朽的,好像是度过了太长太孤独的被遗弃的时光。


    “你要去什么地方?”他听到了一个声音,“暴雨就要来了,一个人自己乱走可不好。”


    他嗅到了空气中的铁锈味,或者是血腥味,这是这里暴雨来临的前兆么?


    福尔摩斯看到眼前站着一个老妇人,她佝偻着脊背,手中拄着拐杖。


    她拉开了一扇门,将他放了进去。


    “我是露西。”她自我介绍道,“是离弦之矢,代表着锚定与不可逆,一始之王。”


    “如果你心里有一个特定的目的地,你可以告诉我。”露西说道,她的目光落在了福尔摩斯手中的试管上,“我可以送你去枢纽,直接到达灰色海岸。”


    “我想看看这个世界。”少年说道。


    露西眨了眨眼睛。


    她露出了一个宽容的笑意。


    “也是,人类的生命本来就应该这样度过,你们没有谁希望直接到达终点。”


    她静静地看着福尔摩斯手中的钥匙,微微地叹了口气,“小心暴雨,她没有时间交代给你么?”


    “实际上我也很好奇暴雨里有什么。”福尔摩斯礼貌地说。


    露西笑了笑。


    “说起来,你知道那只古猿,人类之母露西是怎么死去的么?”她问道。


    “摔死的。”福尔摩斯迅速地回答道,“因为她好奇怎么用两条腿走路,也好奇树下有什么。”


    “你也要摔死么?”露西问道。


    “不知道,也许我有好运。”福尔摩斯说。


    “也是,创伤是人类独有的财富,他们总是能用它记住一些事情。”露西说,她摸索着手中的拐杖,“如果我把你送到海岸并且很快地丢出去的话,的确有些不尊重你的觉悟了。”


    “但是你并没有做好准备穿过这里,你知道的吧。”露西说道,“你打算怎么办,怎么躲过哪些凶残的掠食者,怎么找食物和水。”


    “掠食者既然能活下来,说明这里就有能让我活下来的资料。”福尔摩斯答道,“而他们既然是生物,也必然有自己的规律,人类当年可以从旷野中走出来,我也能走到那片海滩吧。”


    露西慈爱地看着他。


    “开弓没有回头箭。”她平静地说,“你要走上这条路么?”


    “你真的连这种东西都要好奇么?”她指着窗外肆虐的暴风雨。


    少年点了点头。


    露西笑了,她颤颤巍巍地从自己的脖子上摘下了一枚挂坠盒。


    “这是我的王钥,是一枚罗盘。”她说,“里面的磁石曾是箭矢的尖头,它会告诉你方向。”


    福尔摩斯接过了罗盘,露西低下了头,她毫无顾忌地走进了大雨中,而雨中传来了食肉动物撕吃骨骼的声音,她在做什么,少年冲进了雨幕,而他什么都看不见,暴雨离开的时候,世界已经空无一物了。


    王是什么?


    王钥匙什么?


    这里到底信奉着什么样的生存准则?


    他对此感到好奇,而他也准备好为这份好奇支付代价了。


    而他突然无法控制地想起了那个女孩的眼睛,在他的世界里从容赴死是罕见的品质,而在这里,至少对于这两位王来说司空见惯,习以为常。


    暴雨洗刷过的街道并没有变得干净,灰白的残屑依旧在纷纷扬扬的落下来,也许是因为它们有吸附声音的功效,所以这个世界安静地甚至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这个世界和他所熟悉的世界很相似,它也有房屋,街道,商铺和工厂,但是这里却没有人类,而且呈现出高度的,废弃感。


    就像是上帝造物的时候盛放边角料的垃圾桶一样,各种不合常理的,没有美感的失败品被随意地堆积在这里,而这里的居民,也是无法回到故乡的可怜的彷徨者,靠拾捡一点漏出来的资源生存。


    福尔摩斯感到了悲哀。


    他尚且年轻的心脏似乎真的很虔诚的希望它们能够回到故乡。


    而他手中的钥匙似乎感受到了这份心愿,微微地发热着,似乎还传来了一丝几不可感的脉搏。


    年少的福尔摩斯继续向前走着,街灯光影下的灰烬落在他的肩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