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第三十一训从今以后,没有人会欺负你……
辜苏病得很不巧。
穆盛洲将她安置在医院的高级病房里,自己则在外面的套间开远程会议。
尽管他现在算是在出差,国内的工作却不会因为距离或时差就追不上他。
偌大一个穆氏,听着像是家族企业,实际上这里头姓穆的,除了他,一个两个全是废物。
他刚站稳脚跟就不动声色地把这群废物踢出了穆氏,里面有反应慢的,直到手里股份也被他套走,才后知后觉地明白过来,却已经无力回天。
不过反过来想,如果不是这群废物把公司搞得乌烟瘴气,股价大跌,他的生理学父亲又死得突然,新老婆抛售股份跑路,闹得整个穆氏群龙无首,也不会有人想起,回过头来找他这个流落在外的——穆老总和亡妻生的儿子。
刚结束一场会议,他靠在椅背上捏了捏山根,何助在一旁适时递上一杯咖啡。
他没接,起身进里间去看躺在床上的人。
辜苏睡得很不安稳,应该是真的难受,呼吸有些沉,脸蛋泛着不正常的潮红,床边吊瓶里的液体一滴一滴流进她身体里,将手镇得冰凉。
他把手覆上她发冷的手背,她的眉头就肉眼可见地舒展了些许。
太脆弱了。
不过是降温加上水土不服,居然就病得这么厉害。
穆盛洲恍惚忆起,自己好像曾经也养过这样娇弱的小玩意儿。
那是他妈妈死后不久,十岁的他身无分文地游荡,不知不觉逛到了一处邻近郊区的公园。
那里人烟荒僻,已经被废弃,经常有野狗成群结队地出没,打架、掠夺、骚扰行人,无恶不作。
他正巧碰见狗群集聚,听到异常凄惨的哭叫声,循声而去,从狗嘴里救下个瘦骨嶙峋的小孩儿。
瘦瘦的一根麻杆儿,手也小,只牵得住他的小指,抓住就不肯放手。
在自己都吃不饱的情况下,实在不该随便发善心。
如果换成如今的他,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扭头就走。
可惜那时候的穆盛洲,虽刚经历过剧变,体会过人情冷暖,却依然选择抠抠搜搜地将心腾出一小块,给了那脆弱的小东西。
一养就是十三年。
穆怀灵非常难养,动不动就生病,到了冬天更是三天一小病,五天一大病,他赚到的钱全都填进了医院。
每逢她出门,他都要不厌其烦地给她从围巾到帽子全副武装起来。
可惜他花了那么多钱养出来的小东西,到最后竟然还是死了。
穆怀灵死后,他本不打算再养任何东西的。
太娇弱的东西,会病,会死。
钱再多也救不回来。
他没兴趣再去回忆当初的无能为力。
可如今看着病恹恹的辜苏,穆盛洲半跪在床前,抚着她冰凉手背,心里居然冒出了一个疯狂的念头——
再试一次。
抢过来。
养起来。
……
辜苏的病完全痊愈,是在三天后。
穆盛洲临时推迟了看诊,改为商务会谈。
对CORE的回访非常顺利,双方已经达成了初步的合作意向,约好第二天就签订合同。
一旦达成合作,给穆氏带来的回报预估将在三个亿以上。
对方顺理成章邀请他参加今晚的庆功宴。
按照惯例,这种晚宴是需要携女伴参加的。
辜苏从车上下来时,与一身中灰色威尔士亲王格纹西装、向她伸出手臂的穆盛洲对视。
她今天被穆盛洲叫来的团队捯饬了好几个小时,套了件藕色修身礼服裙,脖子上则系一根同色系带,妆容更是精致到头发丝,随时可以拎出去走红毯。
来之前心里就已经有了猜测,如今一看,他竟然真的要带她参加晚宴。
穆盛洲以前都是带情人来这种场合,他这是把她当成新的情人了吗?
她还在犹豫,穆盛洲已经伸手,将她的手拉过去,放在自己的臂弯里,拉着人踏入会场。
辜苏环顾四周,只觉得这场晚宴异常豪华,一旁甜点桌上满满当当摆着各种小蛋糕、面包、奶酪,还有巧克力喷泉,饮料桌上则是琳琅满目她认也认不过来的饮品。
穆盛洲拉着她往饮料桌走,语气温和:
“这里有无酒精饮料,你要是渴了,可以挑一点……”
走到一半,却察觉臂弯中传来阻力,她不肯往前。
穆盛洲一怔,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桌子正中央堆着高耸香槟塔。
水晶吊灯透过酒液折射出迷眩冷光,有一种温吞的锋锐。
穆盛洲慢了几秒才意识到她在怕什么,觉得有些好笑:
“没事,就算你碰倒了,也没人敢要你赔。退一万步说,就算要赔,我也赔得起。”
辜苏抬眸看他,这一眼不含感激或是释然,有的只是悲哀。
他这句话,迟了好多年。
穆盛洲的心脏好像被这一眼扎了根刺。
他呼吸沉了几分,正过身子跟她说话:
“辜苏,如果你是心里有气,那个姓胡的,我回去之后就去处理他,你想让他破产还是坐牢都可以,要他当面跟你道歉也可以。从今以后,没有人会……”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郑重承诺:“没有人会欺负你。”
既然决定了要养她,就不会再让她受任何委屈。
可她只是定定地看着他,无动于衷。
仿佛没有听到想听的答案。
穆盛洲的背脊微微塌下几分,他用无奈的语气问:
“你还想要什么?我把手机给你,你打字跟我说,行不行?”
她的礼服裙没有口袋,所以手机被他暂时保管。
辜苏只是摇了摇头,后退一步,从他身边让开,向着角落的休息区走去。
就好像与他已经无话可说。
穆盛洲刚想追上去,
就被高鼻深目的主办方拦住:
“Mr.Mu!我正跟乔纳森先生提起您,有没有兴趣过去打个招呼?”
他目光追随辜苏的背影几秒,敛了神色,礼貌冲人颔首:
“当然。”
左右她也不会离开。
等过一会儿再去问也是一样。
……
穆盛洲没有能仔细追问下去。
这场酒会,主办方似乎对他特别殷勤,带他引荐了一些和他们公司有重要合作的往来方,他一直在忙着社交和收名片,等到回过神来,酒会接近尾声,他已经将她冷落在一边两个多小时。
等坐上回酒店的汽车时,他才有空长吁一口气,回头看她,依然是那副安安静静的样子,坐在后座离他最远的位置,眼睛只看着窗外街道光影。
穆盛洲知道她心里有怨,揉了揉额角,还是压下疲累和烦躁,拍了拍自己身侧道:
“坐过来一点。”
她回过头来看了他一眼,知道他不会容许拒绝,于是选择了解开安全带,提起裙子,往他那里挪了挪。
裙摆提过膝盖,很久之前被碎玻璃扎出的浅淡疤痕一闪即逝。
穆盛洲看到疤痕的位置才想起来,那是她跌在香槟塔碎片中时留下的。
他看在眼里,当初却并未施以援手。
在注意到他的目光后,辜苏径直把裙子放了下来,盖住疤痕,一点一点挪过去。
他垂下眼,自然地捞起她的手,试了试温度,不算凉。
正要说些什么,忽然爆裂声响,车身震颤,一阵大力叫人不受控制地往前扑去,他瞳孔骤缩,一把揽住辜苏,凭着安全带和手臂的力量,将他们二人都牢牢钉在后座,大声问司机:
“发生什么事了?”
酒店方面派来送他回去的司机是本地人,已经敏锐地察觉不对,用英文高喊道:
“车胎爆了!对方有枪!”
他立刻解开安全带,抱着辜苏趴在后座地面,把人牢牢压在身下。
窗玻璃哗啦啦破碎,碎片溅在他宽阔后背,见了血。
车子已经开得歪歪扭扭,没开出去多远,就迫不得已地停了下来。
街道上,行人已经四散奔逃,有几个蒙面人举着枪,正对着他们的方向。
领头的大喊:
“车里的人,都出来!”
司机高举双手,老老实实地从车内走了出去。
穆盛洲脸色微沉,推门出去之前,犹豫几秒,把手机还给辜苏:
“你一会儿听我的,我让你走你就走。他们应该是冲我来的,跟你没关系。”
她已经吓得不知所措,被他护着离开汽车,下车时腿都软了,还是他搀了一把才不至于跌倒。
蒙面匪徒一共有三人,其中一人将枪指向辜苏,穆盛洲察觉后,不动声色地向她移了一下,将人完全遮住:
“我跟你们走。你们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们,但是不要伤害我们的性命。还有,我的女伴是无辜的,放她走。”
辜苏的英文不太好,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但看到对方领头人冲她摆了摆手,下一刻,挡在她身前的男人就轻声说:
“走吧,先离开这里,给何助发短信,叫他来接你。”
辜苏看上去已经怕得要命,面对着黑洞洞的枪口,揪着他衣袖的手一点一点松开,在他带着安抚意味的目光中,转身踉跄跑开。
这一刻,穆盛洲松了口气的同时,心底又有些矛盾的、隐隐的失望。
可他也不明白自己在失望什么。
她听话,是好事,这会让她活得长久些。
而且,即使她留下来,也不能让情况变得更好。
他一向理智,不做没意义的假设,也不喜欢生死与共的戏码。
她能脱险,就很好。
本来就是他把她卷进来的。
匪徒们见他目送那姑娘跑远,还没有乖乖就擒的意思,已经没了耐心,一枪打在他脚边,碎石飞溅,嚷嚷道:
“过来!”
他迈步,向着匪徒走去,对方已经准备好了手铐。
走出十几步,他忽然听到对方骂了句什么,心里猛地泛起不好的预感,身后哒哒声响,不等回头,就感觉后腰被猛地一撞。
一具微凉身体贴了上来,从身后抱住他。
那一刻,他不合时宜地想——
穆盛洲,你完了。
第32章 第三十二训他命中注定的魔鬼出现了。……
清而瘦的弯月被框在破旧公寓的窗框里。
辜苏双手双脚都被绳子捆着,身上还穿着那件晚礼服,坐在他身边。
匪徒们隔着扇门,忙着和背后的人交涉酬劳与交付方式,因此暂时放他们二人独处。
手机都被收缴,辜苏的被当面一枪击碎,穆盛洲的则被拿走了。
为了防止他们逃跑,对方不知从哪里弄到了自爆项圈,扣在二人脖子上,警告他们,一旦超出一定范围,项圈就会自动引爆。
试图摘下,也会引爆。
穆盛洲没有料到,对方竟然动用了这样的手段来对付他。
自爆项圈可不是这么轻易能到手的东西。
对方的团队里,要么有个化学武器专家,要么有个能打通军工关系的多面手。
穆盛洲靠墙坐在地上,戴着手铐和脚镣,瞥一眼安静抱膝蜷缩着、忧心忡忡的辜苏,不禁有些头疼。
她一定不知道,自己被卷入了怎样级别的纷争。
不过,有了今晚的经历,他倒有些看不懂她了。
她不是害怕他,却又不得不屈从他吗?
给她个机会,为什么不逃?
是怕他死了,她回不去吗?
不对,她有手机和何助的联系方式,可以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
就算他真的死在异国他乡,也不耽误她回国。
或者,是出于没用的圣母心?
不太可能。
十八岁之前的辜苏,他不认识,但他知道,十八岁之后的辜苏,是没什么闲心去管别人的闲事的。
“往事”门口曾经有一段时间,来了个乞丐。
一个老头子,应该是偏瘫,身上裹着毯子,被他孙子模样的小男孩拉着,每天都来乞讨。
进出酒吧的少男少女们手头宽松,常常从指缝里漏出些钱财给他。
年轻的女孩子会蹲下来和他说话,在人来人往的酒吧门口尽情展示自己的善良。
这里面从来不包括辜苏。
他见过她跨过乞丐身旁台阶,漠然地径直走入酒吧的样子。
留意到这一点的时候,他还有些高兴。
原来她和他一样铁石心肠。
所以对别人心肠硬的辜苏,为什么又独独愿意和他一起涉险呢?
他想不出答案,再次瞥向辜苏时,发现她缩得更紧了。
忆起几天前的那场高烧,他立刻有些担心。
女士的晚礼服布料比男士少很多,她的肩颈和小腿、手臂都没有遮挡,关节已经冻得泛红。
屋内又没有暖气。
他动了动手腕,手铐的叮当声吸引了辜苏的注意力。
她转过脸来看他,只见男人已经解开自己外套纽扣,又因为戴着手铐,无法脱下,因此向她抬手示意:
“靠过来一点。”
她冷得实在受不了,打着哆嗦,往他那边靠了靠。
下一刻,眼前一花,手铐连同大手从她面前环绕而过,她被整个人圈在了身后男人温热怀里,对方手臂揽着她的腰,掌心热度源源不断地透过薄薄布料传递过来。
穆盛洲把人抱紧,双腿将她夹在中间,下巴搁在肩头,胸腹紧贴后背,尽力用外套遮住她裸/露在外的肌肤,知道她还是冷,但也没有别的办法,轻声安抚道:
“先忍忍。”
怀中人香软,他直到此刻才明白温香软玉具现化的写照。
她哪里都软,按着她腰腹的掌心,还能感觉到随着呼吸微弱起伏的身体。
明明女人的身体构造都一样,但只有抱着她的时候,他才能感觉到一种别样的安稳。
她是特别的。
一片昏暗中,辜苏窸窸窣窣抬起被捆住的双手,牵过他的手。
穆盛洲心中一跳,任由她把他的手抓了去。
她又凉又软的指尖在他手心轻轻划动,这挑拨太过令人心慌意乱,直到她划了好几秒,他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她是在写字。
勉强叫自己
凝聚心神,他坐在她身后,贴着人耳朵哑声道:
“你再写一遍,刚才没注意看。”
辜苏手指一顿,便真的依言再写了一遍。
【我们会死吗】
我们。
穆盛洲低低笑了,不知是在为她天真的发想,还是“我们”这个明显有着阵营意识的代称。
他手掌一翻,将她五指并拢,仔细包入掌心:
“就算有事,应该也只有我一个人有事。他们刚才是打算放过你的,说明不会滥杀无辜,而且……我会保护你。”
二人的脸贴得很近,他因此能够清楚地看到她没有波澜的侧脸。
并未被他的安慰打动,看着也不像是担心会死的样子,只是垂着眼,看向他包着她的手。
她刚要缩回手,就被他更用力地攥紧:
“不冷吗?给你捂捂。”
他搞不懂她在想什么。
刚刚那么用力地抱住他,怕冷的时候也会往他怀里钻。
现在却在这种细枝末节上计较。
真不知道是喜欢他还是讨厌他。
二人沉默了很久,他感觉到她的手指又在自己手心写写画画。
十指连心,掌心恐怕也是连着心的,不然他心底怎会软成一滩水?
他贪恋这种小猫挠痒般的肢体接触,甚至在想,以后要不就别让她用手机了,也别治声带了,就叫她这样在他掌心写字,就算要写一整篇论文,他也不会腻。
等他出神地想完这一段,辜苏已经写完了。
他掌心向上,平摊着,耍赖一般:
“没看懂,再写一次。”
辜苏这下有些回过味来了。
她觉得穆盛洲应该是在逗她玩,在这种境地还有心思开玩笑,看来这回绑架也不是多么凶险。
她收回手,不太高兴地把身子往前挪了挪,试图远离他,下一刻就被他揽住腰身拉了回去,贴的更紧。
男人说话时声线带笑:
“好了,不闹你了,是真的没注意看,你再写一次,我保证不会再这样了。”
她抿唇,又写了一次:
【来之前,我偷偷给何助发了求助】
写完停了停,觑他一眼,又犹犹豫豫写道:
【你别怕】
穆盛洲态度松弛,对她这么个柔柔弱弱的小姑娘反过来担心他感到好笑,就好像主人在洗澡的时候看到宠物猫守在门口,生怕自己淹死一样好笑:
“我一个大男人怕什么。倒是你,怕成这样还跟来,你吃熊胆长大的?”
辜苏不理会他的调侃,把他手甩开,又被紧紧攥住。
穆盛洲并不十分担心。
这个被绑架的时间节点非常微妙,几乎是庆功宴刚一结束就遇袭了,足以证明幕后指使是他身边的人,而且和CORE有利益纠葛。
这样一来,就很好排查了。
他心里已经有了个短短的名单,只是不知道具体是哪一个。
门外传来隐约的话声,似乎是绑匪们等的人到了。
脚步声渐近,穆盛洲松了手,将铐着手铐的手从她身前抬起,收回:
“你先出来。”
屋子里有些透风,背后热源远去,辜苏生理性打了个寒颤,又听他解释道:
“一会儿你把自己当背景,他们拿不准我们的关系,不会动你。”
辜苏莫名其妙地瞥了他一眼,好像在问,他们之间有什么关系?
穆盛洲一噎,就当没看见。
在她起身刚挪到一边时,门扉被推开,先是三名蒙面匪徒,跟在他们身后进来的,是个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的中年男人。
亚裔面孔,黑西装,白手套,面孔古板严肃,脸上皱纹刀削斧劈般深刻。
穆盛洲呼吸骤停,一秒的失态后,又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唇角挂一丝看似游刃有余的讥笑:
“黄叔。”
是当年把他接回穆家的黄管家,这些年来给他做了不少脏事。
穆怀灵下葬那天,是个万里无云的晴天。
没有雨水可以帮他掩藏眼泪,他靠着矮矮一方墓碑,抬起手背挡在眼睛上方,心想,如果能让他复仇,什么代价都愿意。
就叫魔鬼来收走他的灵魂吧。
模糊视线中,他看到的就是这个面孔古板的男人,自墓园过道拾阶而上,停在他面前。
对方第一句是,穆少爷,找到您了。
第二句是,好久不见,您的眼睛和夫人很像。
他命中注定的魔鬼出现了。
以遇到黄管家为起点,一道新世界的大门向他敞开。
黄管家认同他在街头摸爬滚打出的丛林法则,认同他兽王妻妾成群,弱兽死于荒野的强弱观念,代替父亲的位置,手把手教他,辅佐他,在他当年的复仇大计中,扮演着不可或缺的角色。
而今日,为他敞开大门的人,背刺了他狠狠的一刀。
“对方给了你什么好处?”
穆盛洲冷声问。
黄管家却不曾回答他:
“少爷,您只需要在这里等上一天,等到明天过去,就放你出去。”
穆盛洲立刻想到了明天的合同签订:
“你投靠了对家?是谁?金光科技?潜龙环球?”
盯上明天三个亿订单的企业不少,有实力出手的却不多。
管家当然不会回答他,只是从口袋里掏出个盒子,打开,里面是一管针剂。
穆盛洲看到针管中的液体,立刻试图将手从手铐中挣脱出来,激烈的哗啦声引来匪徒的警觉,其中一人立刻拿枪指着他,嚷道:
“不许动!”
“按住他。”
管家道。
“黄承宗!你敢!”
穆盛洲力气极大,将要来按住他的匪徒撞开,但他脚踝被脚镣桎梏,难以继续追击。
管家站得有一段距离,皱着眉将针筒递给其中一个匪徒:
“给他注射。”
辜苏虽然听不太懂英文,但她认识针筒,再看穆盛洲的表情,针筒里的液体显然不是什么好东西。
“为什么!”穆盛洲怒吼,挣得铁链哗啦作响。
“人为财死,穆少。我只不过是选择了一条谁都会选的道路——我选择了钱。”黄管家答得理所当然,将针筒里的空气挤掉,又补充道,“钱是个好东西,能叫法律为你让路,世间舆论向你倾斜,可以收买良心,无视道德,征服自然,为所欲为。在这一点上,我们的认知是一致的,不是吗?”
如今的局面,不过是成王败寇。
说到这里,管家好心提醒他:
“不用拖延时间,在你的助理意识到不对,联系真正该联系的人之前,这管东西就会进入你的血液,从此之后,除非你死,否则不要想从身上剥除。”
第33章 第三十三训他原来也会这么温和地对她……
控制,剥削,压迫。
只要和这东西沾上边的,没有一个好词。
穆盛洲抵抗得非常激烈,他身强体壮,又有格斗经验,把手铐当成武器,三个匪徒一时间也难以近身。
管家有些不悦:
“如果你不愿意配合,那就只有请你身边这位辜苏小姐代为受罪了。”
他在穆盛洲身边待了这么久,看得清楚明白,不介意赌一把。
辜苏低着头,在一旁将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谁知却还是惨遭点名。
穆盛洲呼吸乱了一瞬,但很快镇定下来,嗤笑:
“你知道的,情人而已,这个坏了,就换下一个。你什么时候老糊涂了,竟然拿消耗品威胁我了?”
管家不置可否,向匪徒一挥手:
“把她带过来。”
一名人高马大的匪徒立刻向辜苏走去,她惊惧抬头,下意识往穆盛洲那里跑,可惜距离还是远,下一秒就被拽着胳膊往管家那里去。
她神色惊惶,下意识向他伸出手想要求救,却被一把扯落。
穆盛洲情急之下,仓促开口:
“我们之间没有深仇大恨,你为什么要做到这个地步!?”
“没有深仇大恨?”管家把他这句话重复了一遍,“如果没有仇恨,就不能
动手,那么这个世界上,是谁挑起的第一起复仇?又是以什么理由?”
穆盛洲难得怔愣,管家见他难以认同,又多问了一句:
“我不过是遵照我们都认同的准则——斩草要除根。更何况,当初你对辜苏小姐出手的时候,她和你难道有深仇大恨不成?”
这句质问仿佛当头一棒,又像是多年前那个轻率恶毒的自己,向如今的自己挥出的一剑。
刺得他鲜血淋漓。
在被质问得哑口无言的一刹那,穆盛洲甚至以为管家在为辜苏和楚沉鸣不平。
可是不是的。
因为下一瞬,挣扎的辜苏就被匪徒按在了桌子上,身子被迫伏低,后颈被男人手掌用力摁住,腰腹弯折成身不由己的弧度。
管家已将针筒靠近她的颈侧。
颈动脉注射,是最直接、最刺激,也是最危险的一种注射方式。
辜苏是干净的,她不可能承受得住这样的刺激!
会死!
穆盛洲厉声吼道:
“放开她!”
脚镣已经将皮肤磨出血痕,牢牢钉在墙内的铁榫被不断扯动,墙灰剥落,可依然坚不可摧。
镣铐深深勒入皮肉,筋脉暴起,血液逆流。
针尖缓缓下降,他听到辜苏的抽泣声。
如一滴水落入寂静湖面般轻而柔,却叫他心中翻起惊涛骇浪。
她不能说话,无法求救,无论被做了什么,受了怎样的委屈,都无法诉诸于口。
她是这样脆弱,娇气,挪个地方都能生场大病。
可偏偏也是她,在他即将被这群穷凶极恶的持枪匪徒带走之时,折返回来,义无反顾。
她本可以不管他的!
不管她当时是怎么想的,他都不想去探究了。
就当她,也对他有意。
只有这个可能解释得通。
不允许有其他可能。
吊桥效应也好,真的喜欢她也罢,至少在这一刻,他不想要自己养的小东西出事。
“怎样,选吧?你还是她?”
魔鬼的声音自深渊中来,冷酷地打断了他的思绪。
针尖抵上颈侧,他目眦欲裂地看到,白皙肌肤微微凹陷。
尖锐几乎快要刺穿那层细嫩皮肉,刺到血管中去。
洁净的她,是否被染上污浊色彩,只在他的一念之间。
“住手!你赢了!黄承宗!是你赢了!”千钧一发之际,穆盛洲丢盔弃甲,红着眼嘶吼道,“把东西给我!”
作为穆氏掌舵人,他向来理智,冷酷,无往不利。
他信奉弱肉强食,并坚信自己会一直处于强者一方。
从未想过会有一日,甘愿将脆弱咽喉展示于人,叫他的仇敌叼住自己的命脉。
脑中惟剩一条念头:
……不要带走她。
为此,他向魔鬼乞求。
管家手一松,针筒远离她后颈,可不等穆盛洲松一口气,就见管家将她扶稳,又在放开她时,将针筒塞进她手中,推了她后背一把:
“你去。给他一滴不剩地推进去。”
辜苏脸上还挂着泪珠,无措地回头望了一眼穆盛洲,又低头看了一眼针筒。
“咔哒”一声轻响,手枪上膛。
枪口抵着她后心,管家淡声重复:
“去。”
穆盛洲喘着粗气,手腕和脚踝往下淌着血,漫过青筋凸起的皮肉,滴滴答答,坠落地面。
他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辜苏,尽力用平稳的声线安抚她:
“过来。别怕。”
可他的声音因方才命悬一线时暴烈的情绪,虚脱中掺着颤。
使得这一句“过来”不似往日颐指气使。
不如说,和以往任何一句都不一样。
——“过来,辜苏。跪下倒酒!”
——“过来,辜苏。陪陪胡少!”
——“过来!辜苏!给她磕头赔罪!”
——“过来。”
——“别怕。”
声音落地,温柔得连他都觉得不可思议。
他原来也会这么温和地对她说话吗?
为什么没有早一点这样温柔地对她呢?
二人之间隔着四五米远,其实是很近的距离。
近到他能看清辜苏的眼睫如何被泪水糊成一片沉甸甸的屋檐,重而密地压在水眸之上。
檐下坠落水珠,一滴,一滴,又一滴。
看得他为之心颤。
穆盛洲伸出手来,掌心向上,眼眶微红,一如多年前的初见。
他谎称是楚沉的兄弟,递给她那份合同时,也是这么说的。
他说——
“辜苏,别怕,一切有我。”
那时的辜苏,对他全身心地信任,将那只比他纤细、娇小的手,放上了他宽厚掌心。
可他辜负了她,背叛了她。
折辱了她。
时光倒错。
当他再次伸出手时,却见她踌躇不前,手里捏着针筒,迟迟不肯靠近他。
他柔和了表情,哄劝道:
“别怕。不会的话,我教你。”
在她朦胧泪光中,他解开衬衫纽扣,西装外套与衬衫都松松垮垮地搭在身上,块垒分明的胸肌与腹肌自敞开缝隙中隐现。
他抬起被手铐禁锢的手,指了指自己肩部,耐心指导:
“帮我把领子掀开,往这里扎。”
可她依旧无动于衷,站在原地,用一种他看不懂的、难以揣测的眼神看他。
管家不耐,咚地一声,枪托敲在桌面。
辜苏惊得肩膀一耸,深吸一口气——
抬手向自己的胳膊扎下。
“——不要!”
穆盛洲立刻扑过去,却被铁链牵制住,手指在空中虚无地抓了一把,在距离她握住针筒的手仅差毫厘的地方,无论他再怎么撕扯皮肉,也再难以前进分毫。
他瞪大眼睛,视野中只看到她按住注射器的手指,几乎语无伦次:
“辜苏!你在做什么,住手,不要!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不要这样!不、不不不——快停下!
“不要救我!救你自己啊傻子!”
心脏已经碎裂开了。
视线被血色与泪水浸没。
他什么也没有想,只是执着地想要将针筒夺走,铁链被扯得震天响。
辜苏就站在他触不可及的地方,拇指按住活塞,向他笑了一下。
笑容很浅,柳眉微皱,只有嘴角在向上扯。
是他从前看惯了的笑容,他明白其中含义。
她很害怕,很为难,可仍然必须去做一件事的时候,就会这样给自己打气。
他见过很多次这样的笑容。
在她加班了一个通宵之后,他故意为难她,叫她早上五点起床,给他排队去买一家广式早点的限量供应早餐,她默不作声地笑着应了。
第二天,早餐果然被送到了酒店房间,只是后来听徐泾说,她回家的路上因为太疲劳,不小心从天桥的阶梯上摔下去,路都走不了,请了好几天假。
还有,他知道她酒量其实不好,却由着自己带去的客户一个接一个地灌她酒,在她迷迷糊糊的时候,冷眼看着那些人在她为难的微笑和无力的推拒中,将手伸进她的衣领和裙底。
只在实在过分的时候出言制止,但这也不是什么为了她好,而是不想让自己的酒吧闹出什么难听的传言。
从前,对他的命令,她一向是逆来顺受的。
她听了他那么多次话,可唯独这次……唯独这次,他叫她停下,把针头拔出来,她为什么再也不听了呢?
一道百试百灵的咒语骤然划过脑海,他慌不择路:
“楚沉!就算是为了楚沉,不要做傻事!”
辜苏手指一顿,又是一滴泪水凝结成珠,冰冷地滚落脸颊。
意外的是,这道咒语竟然失效了,反而像是赋予了她继续的勇气。
辜苏低头垂眸,按在活塞上的拇指开始用力,推着液体的推杆向前移动。
突兀地,“哗啦啦”一声巨响,在场众人纷纷面露惊悚向后退去。
原本牢牢钉在砖墙上的钢钉被暴力扯落,哐当落地,带出一堆碎砖尘土,拖在面露疯狂的男人身后,随他一起向前扑去。
下一刻,血珠飞溅。
辜苏手里注射器被夺走,随即被他扔在地上,一脚踩碎。
液体流了一地,穆盛洲粗声喘着气,将辜苏牢牢挡在身后,面对着四道冰冷枪口。
第34章 第三十四训你要恨一个人就贯彻始终地……
那天之后发生的事情,辜苏的记忆很混乱。
只记得穆盛洲脱困之后,好像打起来了。
她倒在地上,双目空茫。
然后听到了警笛声,枪声和尖叫声,这些声响模糊地连成一片,敲在她脑壳里,遥远又朦胧。
她被人抱在怀里送上救护车,隐约听到有人在低泣,温热的泪水滚进她领口。
有人在求她不要死。
昏沉中,被抱得很紧。
她的意识沉沉浮浮,系统则尽职尽责地按照她的吩咐,将侵入体内的有害物质剔除出来,缓慢地替她修补身体机能。
等到一切尘埃落定,她睁开眼,看到的是医院熟悉的天花板。
这周第二次住院。
是回家的感觉。
窗外有鸟雀啁啾,冬日暖阳直白得像光箭,异常耀眼。
她迷迷糊糊地抬手挡住阳光,下一刻,就有人起身拉上窗帘,几秒后,手掌被人轻柔握住,有珍重又小心的声音在耳畔询问:
“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她茫然转动眼珠,近在咫尺的是穆盛洲轮廓分明的脸。
他有椅子不坐,半跪在床边,凑得很近,呼吸缠绕,近乎贪婪地盯着她。
是劫后余生,是久别重逢。
脸色有些憔悴,不过精神还不错。
脸侧有一道长长的划痕,不知道是不是被流弹伤的。
下巴长出了些微泛青胡茬,不知守在床边多久。
微微别开视线,她轻缓点了一下头。
“有哪里不舒服吗?医生说还好注入剂量不多,好好休养,是能代谢掉的。”他替她掖了掖被角,动作亲密又自然,自觉地将手掌递到她面前,温声道,“想要什么,写给我看,好不好?”
在经历了前天晚上的兵荒马乱之后,穆盛洲此时对辜苏的歉疚与怜惜达到了顶点。
他自知欠她良多,此时只想弥补。
她想要什么都可以。
想要多少都可以。
只要他有。
只要他能。
辜苏眼睛似是亮了亮,接着拉过他的手,在他宠溺期待的目光中,一笔一划写下——
【楚】——
还没写完,大掌被那个字烫了似的蓦地收回,动作太急,险些被她指甲划伤。
穆盛洲呼吸急促,眼里隐约漾了极力隐忍的水波,声音压得极轻,后知后觉地将那兵荒马乱的一晚在心里咀嚼一遍,才浑身发冷地意识到一件事:
“所以你跟我走,选择牺牲自己救我,都是为了向我要一个承诺……都是为了救楚沉?”
楚沉二字成了气音,低不可闻,像是怕加深对方在她心里的痕迹。
病房里陷入了极致的寂静。
她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只是用期盼纯粹的眼神看他。
放了楚沉,行不行?
任谁都能读懂其中含义。
他引以为豪的谈判技巧和知识储备,在此时派不上任何用场,只好像每一个留不住心上人的败者一般,面对她平静无波的眼神,哽然失语。
原来都是假的。
她从背后抱住他,要跟他同生共死是假的。
她窝在他怀里,怕冷地依偎着他是假的。
她为了救他,在他绝望的视线里选择将注射器扎进自己身体里,更是假的。
都是甜蜜陷阱,是挟恩图报的毒饵。
小骗子。
她骗他献出心脏与忠诚,再将其玩弄于股掌之间。
可等他意识到的时候,为时已晚。
所以……
“恭喜你,你成功了。”
穆盛洲轻喃,不再看她,转身摔门而出。
……
那晚参与绑架的绑匪,都被A国警方捉拿归案。
不过,混战之中,嫌疑人黄承宗胸口中弹,不治身亡。
从他的通话记录中,查到不少线索,目前警方就打算顺藤摸瓜去调查。
又因为案子牵扯到和CORE的合作项目有关的蓝鸟案,所以C国经侦局也会介入调查。
穆盛洲在辜苏情况稳定之后,抽空去签了个字,三个亿的项目正式启动。
蓝鸟案中的一些小喽啰也许是看大势已去,他们偷盗的核心机密文件即将被追回,原本指望着借此争取的项目也已经被穆氏签下,于是纷纷偃旗息鼓,各自隐匿。
这其中手脚比较慢的倒霉蛋,不巧被想要“清理门户”的穆总抓到了。
他这几天心情不好,通过自家情报网查到的、周倩的踪迹正撞上他枪口。
她作为商业间谍,让穆氏险些蒙受三个亿的损失,在交给警方之前,他还有些话想跟她说。
于是谁也没通知,只带了个何助,气势汹汹杀去了情报中周倩所在公寓。
何助负责看守在公寓门口,对自家老板的一些不那么正规的手段已经能做到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穆盛洲骗开周倩大门后,在对方关门之前将一只脚挤了进去,接着是整个身子,预判到周倩肯定会跳窗逃跑,提前一个箭步堵在了客厅窗户门口,封死了她的所有退路。
“好久不见,小贫困生。”
穆盛洲脸上挂着嗜血笑容,一脚踹在她膝窝,咚地一声迫人跪下。
他的原则里没有不打女人这一条。
他平等地对付每一个跟他作对的人。
更何况,在商战里,没有男女之分,只有强弱之别。
周倩趴在地上,刚要抬头,就被一只大手牢牢钳住,按在冰冷地砖上,接着,听到头顶上方传来男人懒懒的声音:
“农夫与蛇的故事听过不少,也见过不少,你这样恩将仇报的,我已经不会大惊小怪。所以今天,我不是来像小学生一样问你‘为什么要这么做’的,说实话,我也没兴趣。”
低沉磁性嗓音轻轻落在她头顶,云淡风轻:
“我只是心情不好,想找个沙包。
“现在,牙咬紧了。不然会断。”
周倩吃痛摔趴在地上时,才后悔万分地想起了那个传言——那个被她忽视,却很有可能是真的传言。
穆盛洲从前做过拳击手。
直到现在,他的公寓里,还有个房间是专门留给他训练的。
从不知多少年前开始,锻炼从不间断,亦不曾懈怠。
不知是出于热爱,自保,还是其他。
……
辜苏蓦地从梦中惊醒。
她不记得自己做了什么梦,只是出了一身虚汗。
声带修复的手术很成功,医生说,她只要再休养个一年半载,就能恢复得和过去差不多了。
不过近期不能说太多话,否则会影响修复。
明明一切向好,她心里却总有一股不安挥之不去。
自从那日单方面不欢而散后,穆盛洲就在避开和她的交流,即使是和主治医生商量治疗方案,全程也冷着脸,眼神都不往她这里飘一个。
好像是真的在生她的气。
辜苏对此泰然受之。
不管嗓子能不能治好,她都不在意。
可正是她这份不以为意,叫穆盛洲更加窝火。
就在回国的前一天晚上,他好像才突然想起,她的手机被绑匪们一枪崩了,于是丢给她一台新手机。
A国首发,限量三万台的新机型。
她不懂这些,一打开手机就联系了楚沉,意外发现他已经被释放了,调查结果是没有嫌疑。
当初杀了曾程的人不是他,而是追讨高利贷的一群混混,下手没轻没重,才把人给弄死了。
至于脖子上的那道刀伤,则是他们栽赃陷害的手法。
辜苏垂目凝着楚沉发过来的信息,单只凭这短短几句话的描述,就能看出这桩案件结得有多么草率了。
简直是漏洞
百出。
先前说致命伤在脖子,如今又说是死后才加的栽赃。
先前说凶手很可能只有一人,现在又说是团伙作案。
可是楚沉好像很高兴的样子,毕竟无罪释放对他来说算是很好的结果了。
他在得知穆盛洲带辜苏出国治声带之后,沉默了很久,最后只发来一句:
【挺好的。】
辜苏窝在病床上,知道楚沉又想多了,于是主动转移话题:
【对了,关于曾程的死,他的家人什么反应?】
楚沉那边写写删删,最后发过来的只有一段:
【挺难过的,不过难过得也有限,毕竟聚少离多,再加上他把当年他爷爷死亡赔偿的商业保险,加上我这里赔的二十万都赌没了,这八年跑到外地躲债,他父母早就对他失望透顶了。】
辜苏有些唏嘘。
亲情永远是她难以体会、无法共情的感情,那种打断骨头连着筋、爱恨交织的感情,她也许这辈子都不会有。
唯一相近的,是和楚沉之间的情感,不过这可能要更复杂一些……
正想着,忽然听到外面传来嘈杂的声音,走廊上似乎有人在奔跑。
身后还有追赶的声音,叫喊着抓住他。
这里是VIP层,等闲不会有人上来,对方要么是有电梯卡,要么是有人带进来的。
但如果是这样,根本不会被人追着跑。
那就是闯进来的了。
心念刚动,她的病房门就被猛地推开,对方无头苍蝇一般闯了进来,跑过外间,一路闯进了里间的病房。
辜苏坐在床上,和闯入者面面相觑。
她讶然,用口型轻念——
周倩?
这人几乎已经看不出来是周倩了。
一直以来都以精致妆容示人的她,如今脸颊红肿,眼睛上也有块淤青,加上她盯着辜苏时似笑非笑的表情,让她整个人看起来尤其异常。
辜苏下意识往床头蜷了蜷。
“好久不见,辜苏。”
周倩身上挂着这家医院的病号服,露出个奇异的笑容,走进来后,将门在身后反锁,追兵被隔在外头。
辜苏并不十分怕这样的她,只是觉得不安,沉默地盯着她。
周倩踉跄着走到辜苏面前,径直坐在一旁的陪护椅上。
辜苏这才发现,对方的一条腿好像不太方便,走起路来有些别扭。
再往下看,衣服底下好像隐隐透出血色。
辜苏歪头,表示困惑。
周倩抖着沾满血污的手,从容点了根烟,烟蒂上沾了梅花般的斑斑血色。
她深吸一口,将烟圈吐向辜苏脸上,在外面的人疯狂砸门的同时,还在以一种拉家常的姿态,平静地开口:
“小时候不懂事,骂过你是没爹妈的孩子,我道歉。”
辜苏有些懵,不知道她放着这么严重的伤不治,为什么突然跑来跟她追忆往昔。
看出辜苏的迷茫,周倩自嘲地笑了一声:
“楚沉最近过得好吗?”
辜苏想了想,点头。
“那就好。”周倩垂下眼,有血从她太阳穴流下,辜苏见状,连忙拿起床头柜托盘里的棉签,替她擦拭,却被周倩拂开:
“没事,放着吧。你要是知道我做过什么,肯定会觉得恶心。”
辜苏动作顿住。
周倩又深吸了一口烟,瞥一眼门口。
高级病房的房门果真坚固,这样都没坏。
和她老家那个一碰就只剩门框的大门不一样。
周倩烦躁地用手背抹去头上流下的鲜血,换了种态度,语速略快地对辜苏道:
“我之前说过的话,还没说完。当年确实是我用你的手机发了定位给楚沉,但幕后指使是穆盛洲。我还知道,楚沉杀人这件事是他栽赃陷害的,可惜我没有证据,只是根据当时发生的事情推测。如果你想知道,就去问他。不过他不一定有脸告诉你。”
辜苏低头去找手机,想给她打字,正在这时,门口传来惊天动地的轰响,门板被大力撞开,锁头掉落在地,洞开的门扉后站着的,是略显慌乱的穆盛洲,还有他身后跟着的何助,和一群医护人员。
穆盛洲在看到辜苏和周倩面对面似乎已经聊了一会儿的架势后,脸色立刻沉了下来,大步向周倩走去。
下一刻,只见周倩手中亮出一把不知从何处顺的手术刀,稳稳抵在辜苏咽喉处。
周倩嘴角弯起,学着他之前的姿态打招呼,透着股不易觉察的疯劲儿:
“好久不见,小杀人犯。”
穆盛洲脚步骤停,眸光晦暗:
“把那玩意从她身边拿开。”
“连我都知道她是你的软肋,你这一手金屋藏娇还真是失败。”周倩也许是知道自己在劫难逃,索性无所顾忌地放开了讲,“她知道你这八年来在背地里是怎么说她的吗?知道你处心积虑想让楚沉的刑期延长吗?知道当年楚沉根本就没有杀人,是你故意栽赃陷害吗?穆总,你要恨一个人就贯彻始终地恨,我还能高看你一眼,恨到一半居然爱上她,怎么,以为你是在演偶像剧吗?”
“住口!”穆盛洲刚要向前,又被她手上动作逼退。
辜苏纤细白瘦的天鹅颈已被手术刀划出一道血痕。
她从穆盛洲进来开始,除了最初看他的那一眼外,都望向了周倩,对自己脖子上的伤痕浑然不觉。
她好像也很想知道这一切的答案。
第35章 第三十五训无论哪种,都叫他惶惶不可……
“我接下来说的话没有任何证据,但是这里不是法庭,只要辜苏相信,你就会是死刑。”周倩眼里闪着奇异的光,像是被灼灼燃烧的恨意填满胸膛。
“周倩!”穆盛洲看到了她破罐子破摔的决心,知道不能让她继续说下去,他怕她说出真相,也怕她真的伤害辜苏,“你想要什么,我们可以谈。”
“谈不了。”周倩的手术刀又收紧一分,“还记得当年你第一次找上我的时候,许诺了什么吗?只要我用辜苏的手机发送定位再删除,就会给我二十万用来读书,让我的家人永远不能来打扰我,还有穆氏国际的终面名额——但是你想过没有,这些对你来说都是不值一提的东西!它们在你眼里甚至连代价都算不上!”
穆盛洲暗中示意助理报警,明面上则在稳定周倩情绪:
“你为什么执着于让我付出代价?我做了什么让你这么痛恨我?在你背叛穆氏之前,我难道亏待过你吗?我给了你助学贷款,帮你解决了你的家人,还让你进了穆氏工作,我不觉得自己有对不起你的的地方。”
周倩神情恍惚一瞬,紧接着恨意卷土重来,气焰更甚地叫道:
“是良心!你用对你来说一文不值的东西,换走了我的良心!不仅仅是当年那条消息,还有这些年——这些年我成了你的工具,做了多少让人家破人亡的事情!?对卓越公司的恶意收购,让半数以上的员工被迫下岗!对罗并科技的竞争压价,摧毁了一个几千人的大公司!还有使手段拿到对手公司的竞标价……还要我一个个数给你听吗?穆氏集团能在几年里扩张得这么快,靠的不就是踩着普通人的尸骨上位吗?穆盛洲,我不是背叛了你,我是选择了自己的良心!”
即使在如此紧要关头,穆盛洲仍然忍不住,差点嗤笑。
良心?
居然有人在从他这里得到了财富、能力、地位之后,背刺了他一刀,然后跟他讨论——良心?
而且看样子不像是在开玩笑。
他要是有良心,就不可能在坠落云端后,再次一步一个脚印从毒沼中爬出来,叫那些曾经看低过他的墙头草们,再次看到他,为他所用!
良心,是最可笑、最不值钱的东西。
可他没有将讽意表现出来,而是缓声问:
“我要怎么做,才能让你的良心好过一点?”
“怎么做?我不需要。穆盛洲,你知道什么叫代价吗?是独一无二的,失去了就永不复得的东西!我可以把这些年来盗走的机密清单给你,只要你愿意付出足够的代价。
问题是——你敢付出吗?”
周倩疯疯癫癫的话音刚落,手术刀小幅度地离开辜苏脖颈,蓄力,下一刻,狠狠扎下。
“住手!”
随着一声爆喝,站在穆盛洲身边的何助只感觉一阵劲风扇在脸颊上,眨眼功夫,穆盛洲就已冲上去,紧紧攥住了周倩手腕,叫她不能再刺下一寸。
多亏了她刚刚的一瞬恍神。
辜苏被手术刀抵在床头,退无可退,即使利器被制住,她也依旧无法逃脱。
周倩调转刀身,换了个握法,那尖锐依旧向着辜苏脖颈扎去,被穆盛洲攥住手腕,夺过手术刀,将她整个人甩飞出去。
周倩只觉得身体一轻,不到一秒,后背狠狠撞上墙壁,挤出一声闷哼,面上显出痛苦神色,满脸鲜血,看上去近乎疯魔。
她嘶哑着嗓子控诉道:
“你引诱我做了无法挽回的错事!穆盛洲——是你把我变成了和你一样的怪物!”
穆盛洲挡在她和辜苏中间,怒意凛然地森森质问:
“做生意本就是弱肉强食,适者生存!更何况,你的良心如果能论斤上秤,恐怕也值不了二两!你在乎的从来只有自己的利益,怎么有脸在这里谈论良心?
“真有良心,为什么公司里每次组织慈善捐款,你都恰好请假?为什么当年楚沉杀人案正在调查的时候,你没有挺身而出?为什么偷到了核心机密之后,明知把源代码无偿散布出去,就能让穆氏科技整整七年的心血付诸东流,最终却选择了将它卖给高价收购的外国企业?最重要的是,为什么口口声声说我引诱你做了错事,却不敢冲我来,而是去伤害没有反抗能力的辜苏!?
“是,我是心狠手辣,不择手段,但是你扪心自问,这些事情,难道是我逼你做的吗?你难道不是每次都从中得到了巨额收益,之后一次比一次做得熟练吗?是你的良心在痛,还是佣金打了水漂之后的钱包在痛?”
他一席话掷地有声,将周倩驳斥得哑口无言。
趁她愣神,医护人员纷纷赶上来,将人制住。
窗外隐约响起警笛声。
穆盛洲喘着粗气,一颗后怕的心脏在铿锵跳动,顾不得许多,无视了被制服的周倩,就要去查看辜苏伤势。
直到发觉手掌濡湿滑溜,低头才看到刚刚情急之下被手术刀所伤,轻薄的刀刃已经割开他的中指与无名指指腹,鲜血喷涌而出,隐约能看到横切面被血浸透的肌肉纹理。
肾上腺素作祟,直到现在才感觉到些微的疼。
“先生!您的手要赶紧包扎,否则可能会落下残疾!”
医务人员看到了他的伤势,第一时间做出了判断。
穆盛洲眉头微皱,先看了一眼辜苏的伤口,确认没有伤到动脉后,才吩咐人先给她处理,自己则捂着流血的手出去了。
辜苏受了惊吓,穆盛洲请来的专业心理治疗师和营养师围着她打转了一个多星期,直到她脖子上那道新伤已经淡得只剩下一条粉色浅痕,手术的伤口也已经愈合,才算功德圆满,可以回国了。
她自从那日后,就没有再理过穆盛洲,原本是穆盛洲单方面气她虚情假意,避开与她的见面,到了如今她真不理他了,二人地位却仿佛调转过来。
他总是没话找话地过来找她,怕她虚情假意,又怕她连这份情意都不肯给他。
他最惧怕被辜苏知晓的秘密,如今已经暴露在她面前。
她却反应平静,不知是早就知晓,还是自知无望,不愿与他掰扯是非对错。
无论哪种,都叫他惶惶不可终日。
……
回国的航班需要十几个小时,登机正好是晚上八点半。
穆盛洲的打算是,他们在飞机上睡一觉,第二天就能到了。
但不知是心头事情压了太多,还是深夜的航班太过接近月亮,以至于叫他这个平日里习惯了理智冷静的人也生了丝多愁善感。
总之,穆盛洲失眠了。
辜苏给楚沉发完报平安的短信后,便扯过毯子把自己蒙头盖了起来,机组服务人员上前来为她调整座椅至放平,头等舱包间里就多出了一张床。
头等舱私密性极好,隔音、遮光,等服务人员一走,除了机舱顶部的小夜灯,以及外头的月光外,整个小隔间内没有其他任何光源。
只有一轮向着半圆发展的月,叫穆盛洲不自觉想起被绑架的那个夜晚。
他这几天都有意识地不去想起的那个夜晚。
可此刻触景生情,他不自觉地伸手,又在即将碰到辜苏裹在毯子里的身体前收了回来。
他轻声道:
“睡着了吗?”
没有回应。
将毯子扯下,辜苏没来得及闭上眼,不小心被他捕捉到了匆忙装睡的瞬间,却没有发现自己已经暴露,还在演戏,连呼吸都轻浅。
穆盛洲看到她对他避如蛇蝎的态度,嘴角噙了一丝苦笑。
她待他,是回避与缄默,是条件反射的怕。
他放慢呼吸,下意识去细究她惧怕的源头。
目光移到她额前那道浅浅的疤。
已经淡得快看不见了。
那日下着雨。
他忆及往事,情绪失控。
她怕极了。
已经逃出去,却又被他抓回来,按在地上,逼她给穆怀灵磕头。
血水混着泥水和泪水,手底下是她痛苦的脸。
他曾经肆意伤害她,欺辱她,如今要怎么才能让她相信,他想亲近她?
穆盛洲浑身发冷地忽略心中钝痛,轻叹一声:
“我会对你好的。从前做的错事,我会一一弥补,相信我,好不好?”
回答他的,是漫长的沉默。
她翻了个身,背对着他。
穆盛洲一边回忆,一边不知疲倦地温声念着:
“楚沉坐牢的那八年,我会按照国家赔偿,把钱打给他。我朋友的拳馆,他想去随时可以去应聘,工资面谈。还有,我以后不会命令你做任何事了。你……你可不可以……”
可不可以回过头来,看看我。
也许是被他絮叨得实在睡不着,辜苏回过身来,定定地看着他。
穆盛洲还来不及一喜,就见她写道:
【等到了机场,如果没有必要,以后都不要再见面了。】
这是她沉默这么多天以来,发的第一个脾气。
穆盛洲万般无奈,只好小心掏出被他强行攥在手心里的唯一筹码:
【你还欠我医药费——】
“叮”地一声,手机银行显示,到账十万元。
他惊愕地看着她埋头操作手机,紧接着就意识到——那是他当初赔给楚沉的十万块奖金。
手里捏着的风筝线,啪一下断了,辜苏就如同那飘于高风中的纸鸢,要从他掌心溜走了。
——不能让她就此失去踪迹!
第36章 第三十六训天啊穆氏集团总裁居然当众……
穆盛洲在飞机上浅浅地睡了一觉,可凌晨时又被噩梦惊醒,醒来时辜苏不在身边,吓出一身冷汗,急急去找时,她却从洗手间回来了。
也许是夜晚放大了人心中柔软的一面,当辜苏诧异于他还没睡时,因噩梦而心绪不宁的穆盛洲,罕见地向她袒露了自己的脆弱:
“我梦见了怀灵。我梦到我们挤在出租屋里一起吃同一碗泡面,她把唯一的一个鸡蛋留给了我,梦到她第一次来看我打拳,对手下手太狠,险些把我肋骨打折,她就偷偷跑去对方休息室,在人家保温杯里放了泻药,还梦到……”
说到这里,他哽住,闭了闭眼,苦笑道:
“她去世的那天,是个好天气,天上连朵云都没有。她抓着我的手说——
“哥哥,不要难过。我要是死了……你就再捡一个妹妹吧。”
他坐在座位上,伸手环住辜苏的腰,侧脸贴在她柔软的腹部,温度和水迹一起透过布料渗透进去。
她站在他面前,垂眸盯着
他发顶,难得地没有推开他。
从她身上体会到一种近似于怜惜的情绪,穆盛洲贪恋这幻觉般的温存,红着眼眶呢喃道:
“我知道很多人都骂我没有人性,冷酷无情,可是我不是一开始就这样……也不是对每个人都这样……对她,我是真心当作亲妹妹去疼的。
“即使在我最艰难的时候,她也没有离开过我,如果没有她,可能我早就放弃自己,烂在底层的泥塘里了,等不到穆仁归西,也等不到穆氏找上门来……她死了之后,很长一段时间我都浑浑噩噩,直到你出现。
“那段时间,看到你的脸,我就总会想起她。我必须恨着什么才能活下去,可是那起导致她车祸去世的司机已经当场死亡,他连个亲人都没有。我没有人可以去恨,所以只能恨你,恨楚沉……
“我知道我对你做的事情,无论怎样都无法弥补,我也不知道要怎样才能留你在身边,但是……”
说到这里,他环着辜苏的手臂又紧了紧,语调突然变得坚定起来,吐字清晰道:
“但是,如果你想逃,我会打断你的腿,然后把你拴起来。”
一股寒意自背脊蹿上,辜苏刚要后退,就被男人肌肉虬结的有力手臂箍住:
“别怕。如果你没有离开我的意思,我会把我拥有的一切都给你。以后你就会知道了。”
他抬头,看到辜苏用看疯子的眼神看他。
穆盛洲无所顾忌地笑了。
……
飞机落地,他们走VIP通道,穆盛洲用没受伤的手牵着辜苏,何助在后面推着行李箱,忙着核对行程和联系司机。
这次出国的时间太久,又遇到太多意外,他落地之后连喘息之机都没有,必须立刻开始连轴转。
望着辜苏明显没有睡好,显得疲倦的侧脸,穆盛洲不禁放轻了声音:
“我让司机送你回家,你要是累了就睡一觉,倒一倒时差,等我晚上回来,有重要的事情要和你说。”
关于他的愧疚与倾慕,以及之后打算如何弥补,他想明明白白地告诉她。
说这句话的时候,就好像完全忘记了辜苏的那句“以后都不要再见面了”一般。
辜苏抬眸看了他一眼,其中神色难以揣摩,但他依然被这一眼看得心慌:
“怎么了?”
她摇头,撇过脸去。
机场人潮汹涌,她的目光一直在人群中穿梭,好像在找什么人。
穆盛洲不自觉地紧了紧牵着她的手,心情差了起来:
“你让他今天来接机?”
辜苏一怔,轻轻点了点头。
“不行。你今天要跟我走!”他为了挽留,不管不顾地将先前最避之不及的那件事拿出来说,“他现在能给你什么?就连那一百万的事情,他都要瞒着你!他根本就没有打算和你在一起!他能给你的,我都可以给,他不能给的,我也可以!更何况那一百万在S市连套房都买不起,跟着他,你只会吃苦!你还有什么理由要留在那个穷光蛋身边!?”
辜苏停下脚步,平静回首:
【当你还是个穷光蛋的时候,穆怀灵都没有放弃你。如果她是我,也一定不会放弃楚沉的。】
一语点醒梦中人。
穆盛洲表情恍惚怔然,不自觉松开了手。
他清楚。
他很清楚,无论重来多少次,无论他的境地有多么悲惨,穆怀灵都会毫不犹豫地选择他,和他一起在只有十几平的出租屋里,分享那一桶泡面,不会因为他一无所有就放弃他,嫌弃他。
简直就像认主的小狗。
而辜苏和她,应当都是同一种人。
所以当辜苏举这个例子的时候,他就明白,她的心不会在他身上了。
从前不会,以后更不会。
是他太贪婪。
从前他只要她的人。
如今也想问问她的心。
辜苏见他哑口无言,收回手机,转身就走,行出几步,眼神忽闪,看到接机口一道高大身影。
对方在迎面而来的人潮中寻寻觅觅,就像许多年前,在校门口支着机车,接她放学时那样,第一眼就从人群中捕捉到了她的身影。
他的眸中一瞬间就有了光亮,但紧接着就看到了牵着她的穆盛洲。
后者还没有注意到他。
楚沉和辜苏视线相交,他抬手,用手语比划道:
【去洗手间。】
辜苏微微瞪大眼——他竟然真的去学了手语!
楚沉看到她眼中诧异,扬眉轻笑,依稀从中能看到当年那个意气风发少年的轮廓。
昨晚,她在飞机上用手机偷偷给他发消息求救,简短地讲了穆盛洲很有可能打算把她关起来的事情。
看来,楚沉想到的办法就是趁她去洗手间的时候,把人救走。
辜苏没有迟疑,跟穆盛洲报备了之后,便向着洗手间走去。
只是穆盛洲一直跟在她后面,甚至守在洗手间门口,生怕她借机跑路。
原本还不知道要怎么做的辜苏,在洗手间里遇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当初给她打点滴的护士同学。
护士今天没有穿白色制服,一身极其显眼高调的哥特风洛丽塔打扮,黑白裙,遮阳帽,绑带长靴,脖子上一道黑色项圈,用绷带遮住了小半张脸,如果不是开口,辜苏几乎认不出她:
“这里这里!”
护士站在最后一个隔间里朝她招手。
辜苏知道时间不能耽误,急急走过去,护士便熟练地一样一样地往下脱装备:
“你也脱!来,这个美瞳给你,你先戴上!研究表明瞳色不一样可以最大程度上把你的脸和原本的那张区别开来,再配上遮半张脸的绷带,还有这顶大帽子,蒙混过关的成功率能到百分之七十!”
护士脱换衣服的速度简直就像特种兵整理内务。
她极其配合地照做,发现护士特意挑了容易穿脱的裙子,七八分钟后,等两个人都换好了衣服,护士在她耳边轻声道:
“出去之后他会带你一起跑路。”
辜苏尽管换好了衣服,却对她的鼎力相助感到很迷茫。
看到她有些反应不过来的样子,护士笑着替她压了压帽檐:
“哎呀,我可是你和楚沉的cp粉!穆盛洲这个人吧,我也听说过,但是离我们升斗小民的生活太远了,我跟他不熟不做评价,但从局外人的眼光来看,他挺不适合你的。家世又高,脾气又臭,树敌还多,像他这种人,就合适拿来给本市提供就业岗位和GDP,没别的用处。”
辜苏怔然,随即对她露出个感激的微笑,主动抱了抱她。
护士在她耳边道:
“不过我没有道德绑架的意思,你想和谁在一起,或者和谁都不在一起,都是你的自由。我猜这些年你肯定过得很不好——以后要过得开心一点。”
辜苏用力点了点头,往脸上缠好绷带,对着洗手间的镜子匆匆画了眼线后,转身离开。
出洗手间的时候,她刻意用绑了绷带的那边脸对着守在外面的穆盛洲,还压了压帽檐,对方很警觉地瞥过来,似乎在审视她。
正当穆盛洲目光越来越怀疑时,洗手间里突然传来一声尖叫:
“小姐姐你怎么晕倒了呀?有没有人叫保安来!?”
穆盛洲一怔,又听那声音叫道:
“哎呀!你脖子上怎么在流血!?”
他立刻紧张起来——是手术伤口裂开了吗!?
顾不得男女大防,他冲进了洗手间,看到辜苏趴在地上,看不清伤势。
洗手间内空无一人,刚才尖叫的女人不知去向。
他的疑心一闪而过,却又因为关心则乱,被强行压下,三步并做两步靠近,半蹲下来,将人翻过身——
对方紧闭双眼,不是辜苏。
他心头火起,知道被耍了,正要放手,胳膊就被地上的女人扯住,对方用着标准的碰瓷台词:
“哎你怎么擅闯女厕啊!有没有道德啊!你是不是来偷拍的!”
穆盛洲百口莫辩,烦躁地甩下她的胳膊就要走人,谁知她不依不饶地抱住他的腿叫道:
“来人啊!有流氓闯女厕所了!”
他气得七窍
生烟,冷笑一声:
“刚才出去的那个是辜苏,是不是?”
护士故作不知: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有本事别走,我已经报警了!”
穆盛洲抬腿要踹,护士往地上一躺:
“天啊穆氏集团总裁居然当众施暴!你是不是想上明日头条!”
厕所外已经有听到动静聚集过来的人了。
穆盛洲急促地呼吸着,对外面守着的何助吼了一句:
“去追那个黑裙子的!”
何助匆匆忙忙去追人的功夫,他试图掰开护士抱着他大腿的双手,却顾忌着有围观群众在现场,不好弄得太粗暴,否则即使他不要面子,万一集团股价因为这件事有所波动,董事会那帮人精肯定会借此机会从他身上咬下一块肉来。
隔着越聚越多的人群,他看到那穿着黑裙的背影被楚沉抓住手腕,一起向着出口奔去。
他们的背影几乎要融入乳白色的天光里去。
第37章 第三十七训如同她那八年灰暗人生的重……
“他进女厕所肯定是想偷拍!谁帮忙报个警啊!”
护士扯着嗓子,有恃无恐地喊道。
如果是早些年,穆盛洲还不是穆氏总裁的时候,大可以不管不顾地将人撞开,去追辜苏,可如今他身上背着股价,背着集团,背着数千人的营生,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他不能当众出手,爆发冲突。
窃窃私语钻入他耳朵,围观群众鄙夷的态度叫他头晕目眩,仿佛又回到了十年前那个软弱无力的雨夜,他跪在本该是他家的豪宅门口,任往来亲戚用同情、鄙夷、不屑的目光从他身上扫过。
他已经很久没有过这样屈辱的经历了。
“这人长这样居然还偷拍……真没素质……”
“人不可貌相……”
“好像有点眼熟,他是不是上过电视……?”
“公众人物?”
已经有人拿手机拍他。
他被阻了去路,铁青着脸,身后护士还在虚张声势地叫着要报警,场面一时间十分混乱。
在落地之前,他万万没想到,辜苏和楚沉竟然合谋了这样一出拙劣的戏,要给他难堪。
黑沉眼眸蕴满怒火,亮得惊人,在喧嚣背景中,他遥遥隔着人群,朝二人背影露出个没有温度的笑。
当真是……
不知死活。
……
另一边,楚沉和辜苏,逃亡一般穿行在熙攘人群之中。
四周全是向出口涌去的旅客,人来人往,摩肩接踵,他不断推开人群,拽着她的手腕向前,心绪激昂。
把她从孤儿院“偷”出来的那天,也是类似的场景。
那天是开放日,曾经被领养出去的孩子、他们的领养家庭,还有原本在孤儿院里的孩子,纷纷聚集在孤儿院的广场上。
孩子们穿着象征纯洁的洁白衣裳,如同节日里的白鸽,密密麻麻。
他从院长室偷出了他和辜苏的身份证件,一眼就从一群白鸽里,叨中了她这只雏鸟。
他拽着她的手腕,逆着人流,无视了院长和其他工作人员气急败坏的呼喊,向着自由与无碍的前方,狂奔而去。
那时候小小的辜苏边跑边喘着气问他:
“院长说有一对很有钱的夫妻,因为生不出宝宝,所以想领养个男孩子,你真的不想去吗?”
他放声大笑:
“他们不肯把我的‘义妹’一起也养了,我刚刚跟他们说,你在哪里,我就在哪里,所以还是算了吧!”
十三载匆匆而过。
如今情景重现,楚沉依旧是那个抓着辜苏的手,将她从桎梏中解脱出来的人。
好像在泥地里打了个滚,被岁月晒干,只留下一身灰扑扑泥壳子的少年,看着灰头土脸,却依旧能从裂开条缝的尘泥间,窥见当年光芒。
情境似乎一模一样,但有什么,终究是变了——
她在国外的这几天,他一直担惊受怕,尤其是得知她被那该死的前老板卷进绑架案中,他恨不得立刻买票飞过去。
可辜苏却阻止了他,一来绑架案已经尘埃落定,她没受什么伤,二来去A国的机票并不便宜,对他的经济状况“一无所知”的辜苏,叫他别花这个冤枉钱。
楚沉憋屈得无以复加,只好嘱咐她安心休养。
他无数次地想,如果没有隐瞒她那笔钱的存在就好了。
如果一出狱,他就拿着一百多万来告诉辜苏,他要带着她过好日子……就好了。
可惜最佳坦白时机已经过去,他连买张机票去看死里逃生的她都不被允许。
分明只撒了一个谎,最终却要用无数个谎去圆。
好在、好在如今,她逃出来了。
用逃这个字,简直太贴切。
穆盛洲站得太高,他们束手无策。
楚沉心底里是不想逃的,曾经的他,将逃跑视为懦夫软蛋的专属,嗤之以鼻。
可如今,在听了辜苏的转述,查了关于绑匪使用的自爆项圈、药物注射等一应手段之后,心有余悸地第一次产生了退意。
他现在最该做的,就是带着辜苏,从穆盛洲这个危险人物的眼皮子底下消失!
二人逃难似的钻进一辆出租车,楚沉报了家里地址,握着气还没喘匀的辜苏的手,像是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一样告诉她:
“你那个前老板,我去查了一下,叫穆盛洲是不是?我记得他!他是不是跟我打过比赛,还有个妹妹?当年我把比赛的奖金捐给她做手术,最后听说手术还是失败了,人死掉了。他现在这么执着于你,是不是记恨我当年比赛赢了他?”
他的情报来得太迟,而且只揭开了穆盛洲仇恨的冰山一角。
事情太过复杂,辜苏刚才跑得急,没有心思跟他打字解释,只是点了点头——总之大方向上,他没说错。
“那都是多少年前的老黄历了,他竟然还记着……”楚沉不知穆盛洲曾经将妹妹死亡的帐算在了他头上,也不知对方在这八年里,对辜苏做了什么,只单纯抱怨道,“他也太小心眼了吧?不过他带你去国外治疗,不管出发点如何,总之还是办了件好事,我觉得这也应该算是我帮过穆怀灵一把的善报……”
他自顾自嘀咕,辜苏默默听着,手指无意识绞紧。
善报……吗?
如果楚沉知道自己匿名捐赠的善举换来的不是善报,而是对她来说长达八年的噩梦,会作何感想?
辜苏揪了揪他的衣角,问他:
【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拳馆工作显然黄了,一旁还有个虎视眈眈的穆盛洲。
在S市,他的权势对于他们来说显然是压倒性优势,不能硬碰硬。
“啊……先回家拿行李吧,我已经把房子退了,打算离开S市。你不是喜欢苍山洱海吗?那里风景好,物价也低,我带你去定居怎么样?”
楚沉说得恳切,已经开始畅想之后悠闲的二人生活,嘴角不自觉扬起笑意,要去牵辜苏的手。
她立刻避开,在他愕然神情中问:
【可是我们没有足够的钱。车票,房租,日常生活都需要钱。怎么去?】
楚沉怔愣一瞬,磕磕绊绊道:
“我,我把房子退了,房东把押金也退给我了。路费是够的,到了那里我会立刻开始找工作——”
【不用你操心,我会去工作。】
“不是的!”楚沉立刻意识到她在介意什么,“我、我之前说让你养我只是气话,我都养了你十三年了,不介意再养下去,苏苏,你可以做任何你想做的事,不用去做保洁,不用去做日结!我会……我会照顾好你的,就像从前那样!”
辜苏定定地看着他,没有给他肯定或否定的回答,接着问:
【你没有什么话想对我说吗?】
楚沉喉结紧张地滚动,声音放轻了八度:
“什么……话?”
辜苏沉默片刻,告诉他:
【让司机绕路去一趟“往事”酒吧。】
……
徐泾没想到,在辜苏辞职之后,还能再见到她。
原本中午这个时间,酒吧是
歇业的,但辜苏直接掀了牌子走进来,身后还跟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
徐泾本来在清点酒水,听到动静回头,有些懵:
“辜苏?”
辜苏静静地站在门口,穿着一身黑白配色的哥特风洛丽塔裙,叫徐泾一时间都不敢认她。
她平时穿衣风格……不是这样的吧?
二人相对无言片刻,还是楚沉先开了口:
“苏苏,这是你工作的地方?来这里做什么?”
他亲昵的的态度和称呼,叫人精一样的徐泾立刻意识到,这位就是辜苏的义兄。
“请坐,来一杯吗?”
徐泾放下手头事情,态度和气地问他。
楚沉先看了眼辜苏,见她完全不是来叙旧的表情,忙道:
“不用了。”
辜苏开门见山,径直给徐泾看了一张照片,那是她的提成单,上面还有打款的对方账户,就是楚沉的卡号:
【这些明细的原件有吗?】
徐泾看到那张要命的单子,嘴角笑容一僵,瞥一眼还在状况外的楚沉,想了想自己的饭碗,为难道:
“这件事可能需要穆总亲自解释,我也只是听他的安排做事,要不我给他打个电话吧?”
楚沉立刻道:
“用不着,她要干什么,你配合她就行,不会离职的员工在你这儿一点面子都不给吧?”
徐泾苦不堪言,都不知道楚沉在那里帮什么腔,出什么头:
“这事……这事关系比较重大,要不我还是叫老板回来吧。”
“我说了,不用。”
楚沉原本就是费了老大的劲才把辜苏从穆盛洲手里抢过来,怎么可能让他再来?
徐泾现在骑虎难下,他最终还是长叹口气:
“在办公室的保险箱。辜苏,你跟我过来吧。”
办公室内,徐泾背对着辜苏,挡住密码,打开保险柜,从里面取出一个文件夹,里面夹了一叠她这八年来的所有酒水单子,在不久前一起汇总给了楚沉的账户。
单子只有薄薄几页,上头密密麻麻写满了酒名、数量和价格。
如同她那八年灰暗人生的重量。
轻贱,单薄。
在徐泾震颤目光中,辜苏将纸张从文件夹里抽出来,撕了个粉碎。
第38章 第三十八训疼吗?不疼的话,另一边也……
楚沉不明所以地站在一旁,看到辜苏将一堆文件撕毁后,扬纸钱一样向空中撒去,接着背对着他跪伏在地,单薄背脊轻微颤抖。
“苏苏……?”
他上前一步,余光瞥见徐泾不忍神色,觉得不对,绕到跟前,只见她手中攥着几张碎纸片,单手捂着胸口,眼眶泛着红,却迟迟不肯让泪水落下。
地上大小不一的纸片撒了满地,他蹲下身捡起一片来看,写着“葡萄龙舌兰两瓶”,又捡了一张,写着“34888元”,粗略一看,满地都是类似的酒名和价格。
“这是……什么意思?为什么要撕这些?”
他再抬头看辜苏时,她死死咬着嘴唇,难以承受一般躬下身去,捂着喉咙,从尚未痊愈的声带中,挤出无法辨别的低哑号哭。
他一下子慌了,将辜苏按进自己怀里轻声哄了几句,收效甚微,只好求助般望向徐泾:
“怎么回事?她为什么哭?这些到底是什么!?”
徐泾悄悄将手机藏到身后,为难道:
“这个……是辜苏的,呃,业绩。”
“业绩?”楚沉此时再回头看那些酒精含量极高的酒,一下子明白过来,它们后面跟着的数字都代表着辜苏的分成。
地上散落纸片写满酒名,如同经年布局、终于成型的围城,将他困死、绞杀在其中——若非如此,为何他感同身受,难过到无法呼吸?
巨大的恐慌与愤怒兜头压下,导致他有几秒钟难以做出任何反应。
只想让她不要哭……不要再哭了。
那嘶哑的声带发出的不成音调的声音,如同一把锯子,在他的心头反复切割。
满地碎纸,白纸黑字,密密麻麻,都是辜苏这些年陪过的酒,伤过的身。
而这背后是否有更大的委屈与利益交换,她又有哪些可能的屈辱经历,楚沉根本不敢想。
他紧紧环住怀中人颤抖的身子,边苍白地轻声哄着,边浑身发冷地意识到,造成这一切的元凶是谁。
穆盛洲……他怎么能让辜苏陪酒……他怎么敢让辜苏陪酒!?
她又是为什么要带自己过来?
是要向自己诉说她这些年的委屈吗?
是想让他替她出头吗?
是想说,不要逃跑,不要离开S市,要和穆盛洲正面相抗吗?
他犹豫了。
如果只有他一人,他不介意和对方拼个鱼死网破,横竖不过烂命一条。
可那个混蛋,居然敢肖想辜苏。
万一最后出了差错,他没能保护好她,又让她落入穆盛洲手中该怎么办!?
那个混蛋会怎样对她?
只是想到这种可能,他就肝胆俱颤,更紧地抱住怀中抖得如风中梧桐般的女人,红着眼眶哄道:
“苏苏……我知道的,我都知道的,你肯定受了很多委屈……不怕,现在我在你身边,就没有人可以欺负你了。我现在就带你走,好不好?”
“都给我留下!”
正在此时,办公室的门被何助砰地推开,入目便是几乎铺满半个办公室地板的碎纸片,有几片被开门的旋风带起,飘至半空。
楚沉被声响惊扰,扭头向门外望去,随着一片写着“芬兰伏特加”的纸片如蝶翼般飘落,紧跟何助赶来的男人,正式与他对上视线。
他拥着辜苏后背的手指条件反射地一抽搐,几乎忍不住要冲上去揍人。
可怀中人此时看上去实在太过脆弱,他生怕自己一离开,她就会碎在当场。
门外,跟着何助报的地点紧追过来的穆盛洲,一开门就看到二人相拥着跌坐在碎纸中央,辜苏背对着他,下巴搁在楚沉宽阔肩膀上,哭得撕心裂肺。
他心脏先是一痛,紧接着下意识出声:
“辜苏,别这样用嗓子!会让伤势恶化的!”
“穆盛洲!”楚沉怒喝,辜苏甚至能感受到身前躯体发声时,胸腔的剧烈震颤,“你没有别的话要说吗!”
穆盛洲多少也猜到了地上这些东西是什么,更何况站在一旁的徐泾拼命冲他使眼色,一副大难临头的模样。
他踩着苍白纸片步步靠近,眼睛看着辜苏纤薄后背,话却是对楚沉说的:
“那你呢!?你就没有什么要对她说吗?我做了错事,难道你就做对了吗!?”
楚沉大怒:
“别攀扯我!”
穆盛洲冷笑,面上隐现同归于尽的疯狂:
“那你问问她,这些钱最后都去到了哪里?”
楚沉心中虽有微妙不适,但对穆盛洲的愤怒冲垮了理智,想也不想,脱口而出:
“不是在她手上吗!?”
话一出口就察觉到不对。
这些分成,一瓶酒都是四位数起步。
如果她陪一瓶酒真能赚那么多钱,又怎么可能在他出狱后,穷得只能去住合租房?
又怎么可能,这些年来一直省吃俭用,盒饭都不敢买两位数的?
即使当年杀人案赔光了积蓄,受伤住院要交医疗费,也不至于这么多年过去,依旧一贫如洗。
她那样消瘦……那样消瘦……
钱都去了哪里!?
“告诉他啊,辜苏。”穆盛洲走到二人身边一步远的位置,盯着辜苏哭得难以自已的脸,语气温柔得不像是在逼她揭开最亲近之人的私心与不堪,而是在安慰哭泣的女人,“告诉他,你这些年的提成,加起来一共是多少?”
辜苏哭声渐弱,用一种非常罕见的、夹杂着仇恨与失望的视线看他。
即使到了这个地步,也还是要维护楚沉吗?
穆盛洲木然地强制自己忽略这样伤人的视线,一字一句道:
“是一百七
十八万四千八百六十元。”
楚沉刚要开口,嗤笑那又如何,却忽然想到什么,浑身僵住,瞳孔在两秒内迅速扩大。
这笔钱,和他当初得到的“遗产”,金额数一模一样。
辜苏的钱,为什么会作为别人的遗产,到了他的手上!?
她豁出命去陪酒赚的钱,为什么会在他手上!?
“看来你想起来了,是不是?”
穆盛洲弯腰,一根一根掰开辜苏攥紧的手指,从中抽出一张已经被她捏得皱巴巴的碎纸,上头写着的,正是他刚才报出的金额。
还记载了汇款的对方账户。
楚沉僵硬几秒,大脑几乎停转,直到又一滴泪水落在虎口,才叫他惊得回过神来,小心翼翼地松开辜苏,看着她被泪水打湿的脸庞,喉结艰涩滚了滚,还想再辩解些什么,可她失望的泪眼已经叫他溃不成军。
她既然把自己带到了这里,就代表这件事,她已经知道了。
什么时候知道的?
她看他演了多久?
她该有多难过?
楚沉不敢想,颤抖着手指,捧着她的脸,不断替她拭泪,声音沙哑道:
“苏苏,我们谈谈……我们谈谈。你听我解释……我本来是想找个合适的时机告诉你的……我其实就快告诉你了……我没有想过瞒你一辈子,你忘了吗?我还说我要去找工作,我会养你的!”
辜苏无动于衷,泪水一滴一滴落下,他托着她的脸庞,那些泪就重重地砸在了他的手腕和手掌上,碎裂开来。
“辜苏,离开这个居心叵测的男人。”穆盛洲淡声挑拨,“他从一开始就没想过告诉你这笔钱的存在。我这里还有一份录音,你想听听看吗?”
“不要!——穆盛洲,你他妈别以为这样就能让辜苏离开我,你简直是痴心妄想!我和她……我和她是十几年的交情,你这个欺负她的混蛋,你又算什么东西!?”
楚沉暴怒,立刻起身,举拳朝着这个面目可憎的男人脸上挥去,穆盛洲一个敏捷的后撤步,避开这一拳,接一个推手,楚沉毫无防备之下踉跄两步,扶住一旁办公桌才得以站稳。
“你……”他转过身,后腰抵着桌沿,双目圆睁,从刚才短暂的交锋中,察知到了穆盛洲巨大的进步。
——他在监狱蹉跎的这些年,尽管没有懈怠锻炼与训练,但条件终究不同往日。
可穆盛洲呢?
他有营养师团队,有专业的教练,还有完备的训练设施。
他不再是当年那个只会耍阴招的败者了。
辜苏擦了擦眼泪,跌跌撞撞爬起来,在穆盛洲由期待转不可思议的目光中,张开手臂护在了楚沉面前。
穆盛洲几乎维持不住冷静的表象,声音不自觉尖锐几分:
“你不如来听听,他背着你都说了些什么!”
他示意何助,后者暗中叹了口气,还是认命地将手机设置成外放,点开了一段音频。
起初是陌生男人们恭维的声音,觥筹交错的碰杯声,还有人笑道:
“楚哥爽快!不过你是哪儿来的五十万啊?找的什么赚钱的路子?”
楚沉的声音已经有了三分醉意:
“意外之财……没办法复制。”
“那你这笔投资可千万别告诉辜苏啊,事以密成嘛。”
曾程的声音。
楚沉的声音沉默了好几秒:
“都不许跟她说。”
“那你打算什么时候让她知道啊?”
“……”这一次,他沉默了更长时间,才轻声道,“这笔钱,我一辈子都不会让她知道。”
原本因愧疚和惧怕她知道真相后讨厌自己的说辞,放在如今这种语境之下,听起来却很像是要故意隐瞒,叫她一辈子都活在穷困潦倒之中。
很像是还在恨她。
楚沉脸色已经惨白一片,他嘴唇张张合合,终于明白这是一局连环套。
曾程即使已经死了,生前偷录的录音,却依然在给他添堵。
穆盛洲——
穆盛洲!!!
在听到录音中,楚沉明明白白地说出“不会让她知道”这句话时,张开双臂挡在他面前的辜苏,才侧过脸来,一滴泪水坠落逐渐干涸的眼眶。
她原本黑白灵动的眼盯着他,此时已然死寂一片。
“我……”
“啪!”
楚沉刚要解释,尚未开口,左脸已经挨了一记清脆耳光。
辜苏力气不大,这一巴掌并没有把他扇疼,可拍在他脸上,对他来说依旧重逾千金。
他深吸一口气,托起她微微发颤的右手,叫它贴在自己的脸颊上,温存地蹭了蹭,红着眼眶,脸上扯出个小心翼翼的讨好笑容,哽咽哄她:
“疼吗?不疼的话,另一边也给你打。”
第39章 第三十九训他会赋予她报复他的权力。……
辜苏挣开楚沉的手,眼眶泛红,低下头去,便要匆匆离开。
他下意识想抓住她,却捉了个空——
穆盛洲拍开他的手,攥住想逃的辜苏手腕,有意瞥了眼楚沉,对她道:
“跟我回家。他不值得你难过。”
辜苏想甩开他,却反而被他将两只手都抓住,按在怀里,那双轻而易举桎梏住她的大掌,铜浇铁铸一般。
她用通红的眼看他,倔强抿唇。
穆盛洲却很享受她的注视一般,垂首姿态亲昵地问她:
“怎么?你也要打我吗?跟我回去,想打哪里,打多久都可以。”
“你他妈!”
楚沉挥拳过来,被穆盛洲单手挡住,那恰好是受伤的手,伤口崩裂,鲜血透过绷带渗出,他使不上力,不由向后踉跄几步,顺势松开了辜苏。
可当楚沉要去牵她时,她却后撤一步,
这一步后退幅度并不大,却让楚沉僵立当场。
“苏苏……”他从嗓子里艰难挤出声音,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不放过任何一个表情,“苏苏,我不该瞒着你,我本来是想慢慢把钱交给你的,我——”
辜苏却已经不再听他解释。
她心如死灰般垂首注视着一地碎纸片,在楚沉话说到一半时,抬手抚上他被打的那一边脸颊,止住了他的话语。
她张了张口,似乎想说些什么,但最终还是放弃了,对楚沉比划了一个手语,单手按住耳朵,微微点头,接着指了指她自己,不等楚沉消化完,便转身走到穆盛洲面前,抬头看他,湿润泛红的眼眸里,倒映着他一个人溶溶的影子:
【我跟你走,但是有一个条件。】
穆盛洲微微诧异,本以为还要费一番功夫,却没想到辜苏如此决绝,对楚沉失望之后,竟是一点也不拖泥带水。
残酷得很配他。
“你说。”
他心情很好地随口道。
要钱,要名,要情,要地位……
甚至要他放过或是针对楚沉,都不是不可以。
如果今日之后他就能得偿所愿,那他不介意将拥有的一切尽数捧出,任她挑选。
他愿意宠她的。
和之前那次不一样,她这次完全对楚沉失望了,他们闹掰了,不可能再和好了——
她不会再为了楚沉讨好他、欺骗他了。
她终于是他的了。
令他意外的是,辜苏的条件,却并非他预想中的任何一种。
【这些酒,你要全部喝一遍。】
她给他看这句话的时候,依然和刚才一样,专注看着他,眼里闪着奇异的光,像是生在荒原之上幽黑色的燐燐鬼火,没有温度地寂静燃烧。
穆盛洲为她有些异常的神态感到心惊,但在听到条件之后,明白过来——她是在报复。
多可爱啊。
受了什么委屈,就要在他身上找回来。
她满心只想着报复他,眼睛里只有他的样子,很讨人喜欢。
他会赋予她报复他的权
力。
虽然条件苛刻,但他对她势在必得,因此对这样的报复并不放在眼里,并且反应很快地将条件细化,凑近她,在楚沉快要杀人的警告声中,捏着她的下巴,轻佻地商量:
“这些酒是你八年来一点一点喝掉的,要我短期内喝光也不现实,不如这样,我们设置个进度条,喝一瓶酒,换一个吻,喝到第一百瓶,跟我上床,五百瓶,跟我结婚,怎么样?”
话音刚落,他早有预感般抬手挡住了楚沉的拳头,这次用的是没受伤的那只手。
二人暗中抗衡,手臂肌肉鼓胀膨起,如角斗士般僵持不下。
楚沉喘着粗气,怒道:
“苏苏!他是个混蛋,不要答应他!我带你走!你带你离开这里!你之后要怎么罚我都可以!”
“走不了了。”穆盛洲嗤笑,似是叹他蠢,楚沉顺着对方视线看去,才突然发现,门外已经围了一圈保镖。
不知是什么时候来的。
他倒是不惧。
这种人数他还没放在眼里。
但他绝无可能在带着辜苏的情况下突出重围!
穆盛洲见楚沉面色凝重,不自觉收了力气,似是消停些许,终于满意,也将手收回,垂首靠近辜苏唇瓣,在还有一线距离的时候,温热吐息暧昧拂过她没有血色的唇,状似礼貌地询问:
“你觉得我的提议怎么样?”
辜苏抬眸看他,不闪不避,眸中幽黑火焰依然在静静燃烧,然后,缓缓颔首。
“辜苏!”
楚沉的声音被甩在后头,穆盛洲揽着辜苏的肩膀踏出办公室,一众保镖在他们踏过门槛后,立刻自动上前组成人墙,将楚沉堵在屋内。
“你尽管动手,这次再进局子,我看还有没有人捞你出来?”
穆盛洲留下这句话就走了,徒留楚沉被保镖堵在屋内,双拳攥紧,痛苦地闭上眼睛。
徐泾目睹了全程,但他跟随穆盛洲多年,早就知道这大老板是个什么货色,因此也不敢多话,只在楚沉气到失去理智,抄起桌上一颗翡翠玉雕要往地上砸时出言阻止:
“十万!十万!这个十万!你不会想拿那一百多万来赔吧?”
楚沉浑身一颤,手上动作骤停,接着,将玉雕轻轻放回桌面,捂住脸,缓缓跪倒在一地狼藉之中。
有压抑的哽咽从指缝中传出。
从十八岁的少年,到三十岁的男人,他原以为自己的肩背已经成长得足够宽阔,宽阔到可以为辜苏挡住一切风刀霜剑,凄风苦雨。
却原来,他所倚仗的,是辜苏的血肉。
他所辜负的,是一颗不曾改变的真心。
……
穆盛洲一行已经远去,保镖见楚沉情绪消沉,应该不会追上去,因此也就离开了。
场面安静了一分多钟,徐泾小声劝跪在地上的男人:
“那个,辜苏她哥,你还是走吧,我们晚上还要营业呢。”
楚沉闻言,垂着头,缓缓从地上爬起来,声音还有些嘶哑地问他:
“穆盛洲住在哪里。”
徐泾不敢说话了。
“住在哪里!?”
他一声厉喝,把一向笑面示人的徐泾吓了个哆嗦,赔着笑道:
“你别为难我啊,我也只是个普通打工人,老板的住处我怎么会知道?”
他定定地盯着徐泾,见问不出什么,漠然扭头,往外走去。
徐泾心中暗暗叹了口气,终于请走这个阎王了。
只是辜苏恐怕凶多吉少——
穆盛洲轻易不会跟女人扯上关系,可一旦开了窍,以他的独断专行和恐怖的占有欲,辜苏的日子怕是不会好过。
唉……只希望她要么沉沦得快些,要么演得像些。
……
楚沉踏出酒吧,在照射到阳光的那一刻,阴郁心情微妙地振奋些许。
刚刚经历过大起大落的情绪,此时也恢复了平静。
他想,天无绝人之路的。
即使辜苏不愿意理他,但他们好歹是十几年的交情,不可能说断就断。
穆盛洲也不可能毫无破绽。
这件事一定还有转机。
他又想起了辜苏先前对他做的那个莫名其妙的手语,掏出手机查了一下,目光却慢慢凝住。
那个手语的意思是——
【相信我。】
他长久地凝视着释义,定在了那里。
……
穆盛洲将辜苏带回了那层江景房公寓。
这是她在出国前,曾短暂居住过的地方。
她刚进门,穆盛洲就去储藏室拿了一瓶酒过来,朝她晃了晃:
“这一瓶我喝完,你乖乖过来让我亲一口,怎么样?”
辜苏漠然坐在沙发上抬头看他,缓缓点头。
他径直坐到她身边,将酒瓶口在桌面一磕一拔,上万元的酒就被他这么用街头混混的手法撬开了。
他一仰脖子,酒水便灌入口中。
零星几行透明液体,顺着绷紧成一条直线的喉咙滚落,最终没入衣领,喉结不断上下滑动。
不过十几秒,瓶中液体便去了一小半。
辜苏拧眉看他,没见过喝酒这么急的人。
穆盛洲心情很好,余光看到她呆愣表情,不觉放下酒瓶,手背抹了抹嘴唇,凑过去要亲她,却被她向后躲开。
穆盛洲啧了一声,也没计较:
“我说话算话。希望你也是。”
说着,又举起酒瓶,喝完最后一口,酒瓶在光滑大理石地板上摔得四分五裂。
辜苏本以为他是醉了酒没拿稳,谁知下一秒,就被他扣住后颈揽过去,酒精味的吻铺天盖地落了下来,唇瓣被暴力顶开,酒液顺着唇齿流入口中,辛辣气息在口腔中爆开,熏得她头晕脑胀。
“想报复我,得做好被我拉下水的心理准备。”漫长的一吻后,穆盛洲将她禁锢在怀中,轻咬她唇瓣,直到淡色唇瓣染上艳红,微微肿胀。
辜苏艰难喘息着,手脚发软,眸中雾蒙蒙一片,几乎看不清他的样子。
她推开他,在他又要凑过来吻她时,别过头去。
穆盛洲似乎对这样新奇的游戏兴趣满满,见她不愿,也不勉强,带着三分醉态,意味深长道:
“我们来日方长。”
他有的是时间,把楚沉一点一点从她心里拔出去。
然后,把他一点一点钉进去。
钉入她的身体。
和她的心。
……
“……我似乎叮嘱过你,不能饮酒过量。不如说,你手伤没好,是禁止喝酒的!”
穆盛洲的私人医生非常严厉地警告他。
病人不遵医嘱,华佗在世也白搭,这一天天的,有钱人就是不让人省心。
如果不是被迫向金钱低头,医生是绝对不会趟这趟浑水的。
穆盛洲看上去并没有太大所谓,只是问他:
“喝了会怎样?”
“这么说吧,你这手本来半个月能完全愈合,喝了酒可能得一个月。”
“我不着急。”
“就算好了也可能会落下手抖的后遗症!而且酒精还会和我给你开的其他药冲突,引起呕吐和其他不良反应!还有……唉,算了。”
医生停止输出,叹了口气。
他甚至在认真思考,等这个雇主玩脱了,要怎么撇清关系,才能让自己不至于在医学界名誉扫地。
但穆盛洲明显没在听,只是无意识地摩挲着自己的唇瓣。
……他以前不是这样的。
医生又叹了口气。
人各有命。
他治得了病,治不了命。
“我说的话你在听吗?”
医生不抱希望地问。
“嗯。给我开点和酒精不冲突的药。”
“……”
医生捏断了手里的笔。
在医生被他逼疯之前,穆盛洲离开了办公室。
走廊里,他若有所思地隔着绷带摸了摸受伤的指腹。
第40章 第四十训为什么单单不想见到我?……
自从辜苏被穆盛洲带走后,楚沉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销声匿迹。
穆盛洲曾经短暂怀疑过他们两个是否瞒着自己在计划什么大阴谋,暂时也不敢让她脱离自己的掌控,更别提去上班。
不过,想起离开那天楚沉大受打击的模样,以及辜苏这些天的安分守己,就连当着她的面提楚沉,也没有什么反应,便渐渐放下了心。
已经到手的东西,他是不会让出去的。
只有一点叫他有些不满——当初和她约定的进度条,还是太长了。
每天喝一瓶,一百瓶要三个多月,五百瓶要一年多。
光是想想就叫人没耐性。
他忍不了那么久。
“规则改一改,行不行?”
公寓里专门为辜苏留的工作室内,他将她抵在椅背上,她手中用来做流麻的亚克力板不慎磕碰到桌面,闪粉盒往桌沿偏移,眼看
着就要撒在他的西装裤上,辜苏下意识要去接,被握住手腕,一整盒蝴蝶鳞粉般的金色亮片倏地倾倒而下,把地板铺得金光闪闪。
辜苏抬眸瞪他,这样生机勃勃的表情叫他移不开视线,大掌抚上她侧脸,流连不去:
“一百天,太长了。”
她拍开他的手:
【你可以选择一天喝两瓶,这样就只有五十天了。穆总,我过去可没你这么节制。】
她确实不再想楚沉了,但也并没有接受他。
穆盛洲面上游刃有余的笑容一僵,接着俯身蜻蜓点水般吻了吻她唇角:
“我知道你还在生气。但是,辜苏,你要知道,这世上没什么是不能补偿的。你从前喝酒伤的身,我都会给你补回来,受的委屈,我也会一一替你讨回来,那些欺负过你的人,我会让他们付出代价,直到你开心为止。”
辜苏盯视着他,有一瞬间,穆盛洲几乎读懂了她眼中含义——
那你呢?
付出代价的人里,包括你吗?
你是欺负我最多的人啊。
可她也许是出于忌惮,没有说出口。
穆盛洲心中叹息,她面对他的时候,似乎依然笼罩在过去的阴影之下。
他的手掌再次抚上她脸颊,捏了捏她微凉耳垂:
“想说什么就说,不用怕我。”
辜苏抬眸,有一簇微小火苗在瞳孔深处燃烧。
她问:
【这世上真的没有不能补偿的东西吗?】
“自然。”
【那穆怀灵呢?她已经死了,你欠她的,要怎么补偿?】
妹妹的名字猝不及防落在耳中,穆盛洲恍神一瞬,第一时间感到的,竟不是被她顶撞的愤怒,而是一股浅淡又萦绕不去的悲伤。
她在明知他和怀灵过往的情况下,利用他对怀灵的感情,毫不留情地伤害他。
他的表情一点一点沉冷下去,半晌,缓声问她:
“扎我的心,能让你更高兴吗?”
不等她回答,一只手就被他攥入掌中,整个包裹住,被迫拉近他胸口。
她一抬眸,就撞进了他幽深黑瞳。
高大的男人俯身将她圈在椅背上,低头平静地说:
“高兴就好。除了离开,你做什么都可以。”
……
周倩作为商业间谍,在经历了好一番扯皮后,成功被引渡回国了。
按理说,她不能和任何人见面。
但是,当负责押送她的警员将她送入机场的小黑屋时,竟见到了意料之外的人:
“辜苏?”
距离上次见面应该过去了一个多月,辜苏看着气色好了不少,从头到脚焕然一新,即使是脖子上用来遮挡疤痕的丝带,也是高奢的最新款,像是个被精心打扮的玩偶。
与先前在咖啡馆里碰面时的寒酸,天差地别。
二人境遇似乎完全颠倒过来,周倩许久没有打理的短发已经变得乱糟糟,被穆盛洲揍出来的伤口还泛着淡青色,没有完全消掉,与辜苏形成了惨烈的对比。
周倩忍不住先嫉妒了一下,才问:
“你怎么找到我的?”
辜苏坐在桌子对面,告诉她:
【不知道。我只是说想见你,有话要说,穆盛洲就帮我安排了。】
“……”周倩面目有些扭曲,“你是在炫耀?”
辜苏微微皱眉,没有理会她的话:
【关于当年楚沉的事情,我有话要问你。你说你确定是穆盛洲陷害了楚沉,但是没有证据,是吗?那他联系你,让你帮忙的时候,有留下证据吗?】
周倩立刻明白了她想做什么,眼神复杂地望着她,拷着手铐的双手在桌子上纠结地绞着手指:
“……辜苏,你要是老老实实跟他,会过得很好的。他虽然不是个好人,但……反正你也干不过他,趁他还没厌弃你,赶紧捞一笔大的。只有钱才不会背叛你。”
【我只有五分钟时间。告诉我,有没有证据。】她重复了一遍,将手机递给周倩,【打字说,他们在外面能听见。】
周倩迟疑片刻,接过手机:
【你为什么这么想不开,要和他作对?】
辜苏微微歪头,答非所问:
【你现在还想杀我吗?】
周倩警惕,立刻后撤:
“你是不是想钓鱼执法?”
接着像是发现自己反应过度一般,重新坐直身子:
“那时候在医院里,我也不是真心想杀你。开玩笑,我是傻子吗?本来只是经济犯罪,干什么想不开要变成杀人罪?我那时候只是凑巧看到穆盛洲,发现我跟你在同一家医院,打算去验证一些事情……”
【什么?】
“他到底有没有弱点。”
结果如她所料。
辜苏抬头,却看到周倩用一种奇异的同情目光看她: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穆盛洲对你来说,就是那好大一块玉。经过我那么一闹,所有人都知道你是他软肋了,在你彻底失去利用价值之前,外界都不会放弃利用你来针对他。哈哈,够他忙一阵的了!”
周倩将对她的利用说得坦坦荡荡,带着股反正这辈子都见不着了,想说啥说啥的松弛感,笑得颇有几分真情实感。
辜苏没有如她所料般惶恐不安,而是告诉她:
【所以,这就是你刚才那个问题的答案。】
为什么要跟穆盛洲作对?
因为他和她,只能留一个。
她已经被视作攻破穆盛洲的切入点,今后遇到的危险只会多,不会少。
他处境越好,她就越危险。
于情于理,她都不能,也不想保持现状。
周倩略有些震撼地看了眼辜苏,突兀地笑了出来:
“我看错你了。”
她以为辜苏对穆盛洲逆来顺受,忍气吞声,只是因为性子软弱。
却没想到,竟然是个有骨气的。
可惜……对手是穆盛洲。
辜苏不可能赢。
但她还是无所谓地在辜苏的手机上写了一段话,写完,将手机倒扣在桌上,向辜苏推去。
手机在光滑桌面上滑行,被辜苏手掌压住,正在此时,门被推开,押送周倩的警员敲了敲门板,提醒道:
“时间到了。”
……
走出小黑屋,穆盛洲请来的女保镖不远不近地跟着辜苏。
她出行被监视,就连上厕所也要被守着,每天都会被查手机。
在发现耗电量异常后,她从保镖口中旁敲侧击打听到,手机上被装了定位器。
辜苏看似哪里都能去,什么都能做,还有花不完的钱,外人看了都觉得穆盛洲对她好到令人发指。
可只有她自己知道,她实际上只是在他允许的范围内打转。
他给她的,是名为自由的枷锁。
女保镖刚才在外面全程听到了二人对话,除去在手机上打字、看不到的内容外,辜苏似乎是在问周倩关于医院里刺杀的事情。
毕竟事关自己的生死,总要多问几句,这也是人之常情。
晚间回到公寓,女保镖在书房里,事无巨细地向下了班就早早回家的穆盛洲,汇报了辜苏今天一天的行程,并报告,没有可疑举动。
汇报接近尾声,辜苏敲响房门,保镖有些尴尬地闭了嘴,反倒是辜苏,若无其事地走进来,在穆盛洲面前停下。
男人挥手示意保镖出去,把辜苏拉进怀里,笑问:
“怎么主动来找我了?”
她挣了挣,反而被环在腰上的手箍得更紧,只好保持这个姿势问他:
【你说话算话吗?】
“算,怎么不算?”他嗅了嗅她颈间芬芳,愉悦眯眼,“想要什么了?”
【胡书怀,我要见他。】
穆盛洲轻笑一声,贴着她后背的胸腔隐隐震动:
“忍不住了,下一个想报复他了?胡家没那么快垮,如果只是想折腾他,倒是可以叫出来见见。”
他早已不是当年那个需要看胡家眼色的小继
承人,如今即使是胡少爷的老爹见了他,也得问两句好。
“只不过……”食指指节抬起辜苏下巴,他从背后将人环住,侧头过去看她表情,“你想见的人有点多。又是周倩,又是胡书怀……”
辜苏身体有些僵硬,呼吸不由自主变轻,他接着说出下一句:
“为什么单单不想见到我?”
她不易觉察地松了口气,接着开始挣扎起来,像是恼了他不着边际的调情。
穆盛洲不肯放手:
“今天的酒还没喝。”
辜苏才不管这些,却听他下一句有些委屈意味,在她颈侧蹭了蹭脸颊:
“我的医生说我养伤期间,不能喝酒,不然他就跳槽。辜苏,你就当我喝过了,好不好?”
后背感受到他灼热吐息与坚硬腹肌,辜苏不自在地皱眉:
【以前我不舒服的时候,你不是这么说的。】
穆盛洲动作停住,似是在认真回忆,但怎么也想不起来有过这样一件事,不禁略微心慌:
“是什么时候?”
辜苏垂眸,撇开眼去不看他:
【只是一件小事。】
……
进酒吧工作的第一天,是辜苏的生日。
她想起楚沉曾经许下的誓言,十八岁要给她一场烟花庆典,别人有的,她都要有。
可现实是,十八岁这年,她没去参加高考,生日当天,在酒吧,给他的仇人打工。
她昨晚刚推了一场高考后的同学聚会,趴在出租屋的窗前,发了很久的呆,到最后不知不觉睡着了。
后来顺理成章地着凉,虽然吃了感冒药,但还是很难受。
鼻子堵堵的,眼睛也烧红了。
不过没关系。
气色可以靠妆容补,在酒吧这种灯光昏暗的地方,也看不出端倪。
她轻轻吸了吸鼻子,转身离开时,和一个女同事擦肩而过。
对方的视线在她脸上停留一秒,先是惊艳,再是同情。
真可怜啊,这么小的年纪,就要出来打工。
不知道遇到了什么事,还躲在卫生间偷偷哭。
后来,她大脑还晕晕沉沉的,就被叫去了穆盛洲所在的包厢。
酒吧走廊错综复杂,她绕昏了头,还是遇到个穿着工作服的同事,才问明了方向。
等到踏入穆盛洲的包厢,已经迟到了十分钟。
看着对方似笑非笑的神情,她就知道今晚大事不好,必须打起十二万分精神应对,抬眸望向坐在正对大门沙发上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