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第四十一训他再也不能触动她了。……
现在是下班时间,穆盛洲难得来放松,懒散地靠坐在包厢真皮沙发上,穿着宽松的休闲无袖上衣,健硕双臂一览无余,代表力量的青筋如龙蛇游走其上,身周隐隐浮动着雄性荷尔蒙的气息。
叫她无端退缩。
“你迟到了。辜苏,不过来,是要我请你?”
穆盛洲点了她的名。
一旁看着像是生意伙伴的几个男人,闻言将审视目光投到她身上,想看看这个叫穆总特意点来的服务员,有何特殊之处。
只一眼,他们脸上都多多少少失神片刻。
包厢昏暗,仅有的光线从门外泄进来,披在她半裸脊背上,勾勒出青涩美好的身体线条。
如一张古典油画,无数柔光颗粒模糊地构成了她的剪影,微微垂首时,露出修长脖颈,随着包厢门的闭合,柔光消逝,她彻底被笼入了昏暗的阴影之中。
暗处觊觎的,是神态各异的晦暗视线。
辜苏因为发烧,头有些晕,慢吞吞地走到穆盛洲面前,刚准备弯腰给他倒酒,就被他抬手止住,接着敲了两下桌面:
“这儿的规矩是什么?”
辜苏呼吸一窒。
许多目光聚焦到了她身上。
“往事”规定服务员要跪着倒酒。
她不想跪。
其实蹲着也可以的。
有些服务员这么干,客户也没有说什么。
毕竟不是每个人都以践踏别人的尊严为乐。
可惜穆盛洲那点儿有限的同情心,都用在了十几年前捡了个奄奄一息的妹妹上。
妹妹死了,他的那点微不足道的人性,也就随之烟消云散。
董事们对他的这份冷心冷性很是满意,还曾夸赞过他,是个天生的掌权人。
辜苏向穆盛洲投去求助的目光,似乎还在做最后的挣扎:
【穆总,我今天不舒服,可能发烧了。】
穆盛洲只瞥了一眼她的手机,便不感兴趣地移开视线,望着她时,隐含不悦:
“我这是请了个员工还是请了个病人?
“身体不舒服是什么免死金牌吗?”
辜苏看着他不容抗拒的威压视线,明白今日的侮辱不可避免。
她垂眸,在模糊视线中,扶着桌面缓缓跪下,垂首替他满上一杯酒。
按照规矩,服务员不用陪整场,中间会有换班。
可穆盛洲像是在针对她一样,不允许她换班。
辜苏到后来,已经只凭着意志在行动,脸颊烧得滚烫发红,却被粉底遮住,并不明显。
因此,什么时候晕过去的也不知道。
辜苏十八岁生日这天,没有典礼,没有烟花,没有礼物。
有的只是病痛、屈辱与眼泪。
……
在辜苏离去很久之后,穆盛洲僵坐在书房里,后知后觉地回溯记忆,终于翻到这非常久远的一件事。
那天他说了些什么,已经不太记得了。
但辜苏跪在地上,垂首倒酒时,那截脆弱弯曲的脖颈,还有因反复跪在坚硬地面而磨红的膝盖,却在此时如同经年的梦魇一般,一遍遍缠上来,勒住他的脖子,叫他不能呼吸。
他突然很是心慌,遽然起身,椅子在地面摩擦出刺耳声响,巨响过后,他已经冲出了书房。
辜苏被他安排到了客房,她不愿意和他一起睡在主卧,他明白不能把人逼太紧,便没有强求。
可如今,他拧动客房的门把手,却发现她从里面反锁了。
“辜苏!辜苏你开门!”他克制着心中烦乱,怕吓到她,只能轻轻敲门,“让我进去。”
里面没有应答。
他仔细回想刚才辜苏的表情神态,愧疚悔意几乎要将心脏绞碎。
那样大的屈辱,她却轻描淡写地说是一件小事。
那只能说明一件事——她已经自己把这份屈辱和难过消化掉了。
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慌乱敲了一会儿门,依旧无人应答,他冷静下来,打算去找客房钥匙,却见门被打开一条缝,她露出半张脸,头发还在湿漉漉地滴水。
原来刚才没开门,是去洗澡了。
穆盛洲松了口气,视线在她被水蒸气熏红的脸上停留片刻,欲言又止。
好像说什么都不对。
她不再像从前那样总是低着头,不让他看见她的表情。
可在静默的对视中,他却从她脸上读出了令他莫名不安的平静。
那是一种对往事已经不在意、不留恋的平静。
爱也好,恨也罢,她早已走了出来。
他再也不能触动她了。
穆盛洲喉结滚了滚,艰涩道:
“别难过了。今天的酒,我照常喝。”
他依稀记得,自己当年,在她发着高烧的时候,曾经刻薄地问她——
身体不舒服,是什么免死金牌吗?
不是。
那就别矫情。
他是这么要求她的。
所以现在她不肯放过他。
她不肯接受他的示弱。
是他应得的。
辜苏跟着楚沉来到储藏室,这里已经按照他的吩咐,摆满了清单上的酒。
他随手捞起一瓶伏特加,开瓶时浓郁的酒精味便飘了出来,惹得他微微皱眉。
他不喜欢太烈的酒,伤身,还会干扰思考。
但辜苏就站在一边,漠然地把玩着手机,好像对他接下来的表演毫不在意。
他深深看了她一眼,如同前几天那样,仰首灌下。
这次没有再恶趣味地将酒液渡入她口中,而是默默喝干,摇晃着身子,跌坐在一旁梨花木椅上。
喝得太急,他剧烈咳嗽一阵,捂着嘴,有些反胃。
在阵阵涌上的不
适中,他不受控制地想,辜苏也曾经这样难受过啊。
这种同甘共苦的感受,又让他从心底缝隙中生出一丝丝脱缰的甜来。
辜苏从手机上移开视线,见他面色酡红,眼眸迷离,已经有了几分醉意,酒瓶底只剩下浅浅一层。
注意到辜苏目光,穆盛洲苦笑一声,抬手,将那浅浅一层酒液也倒入口中。
“消气了吗?”
他用手背擦了擦唇角,靠在椅背上,仰头轻声问。
从前他根本不会在意她是否生气,她的情绪也并不能牵动他心。
他是这么以为的。
可一旦他意识到、并开始关心她的喜怒哀乐,才发现这对他来说是多么自然的一件事情。
他怕她难过,也怕她生气。
怕她仇视他,更怕她不理他。
辜苏没有回答,缓缓向他走来。
走动时,纯白浴袍的衣带飘荡,看着松松垮垮,像是一份待拆的礼物。
穆盛洲不自觉地直起身子,已经做好了准备,她会像扇楚沉一样,给自己一巴掌。
为了当年受过的委屈。
可她没有,而是在走过来的途中,随手拿了一瓶标着酒精浓度56%的酒,递到他面前。
眸中深处,跳跃着那熟悉的磷火。
寂静的,热烈的,在漆黑的瞳仁深处燃烧。
这让她的眼睛亮得惊人,如烟火绽放时,孤注一掷的色彩。
穆盛洲望着那瓶酒,意识虽然因为酒精影响,有些飘飘然,智商却没有下线,冷静推开:
“已经超了。明天再喝。”
他想要她,但也不想死得太早。
辜苏却不依不饶,将那瓶酒推进他怀里,弯腰把手机上的字放大给他看。
她说——
【今天之内,喝一瓶,算十瓶。
【喝吗?】
她站着,他坐着。
她居高临下看着他的时候,那双漂亮的眼睛里只有他,一只手将酒瓶按在他胸口,一只手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若即若离地蹭着他的喉结。
弯腰时,透过半敞领口,乳白丰腴只露出引人遐想的一线。
像个妖精。
穆盛洲咽了咽口水,眸光转暗,视线放肆地在她身上逡巡一圈,接过酒瓶,一言不发地磕掉瓶盖,仰头灌下。
冰冷酒液顺着唇角淌落,沿着脖子流入衣领,本应让人觉得酥酥麻麻地发痒,但他的大脑却已被酒精蒙蔽,感觉不到这些了。
只有意识还勉强保持清醒。
不过也清醒不了多久了。
因为辜苏又递过来了第三瓶。
穆盛洲伸手要去拿酒瓶,却错抓住了她的手,不过抓错了也不肯放开,视线直勾勾地盯着她,说话时因为醉酒,音量不自觉抬高:
“你高兴一点了吗?”
辜苏没有回答,他就不依不饶地又问了一遍:
“高兴了吗?嗯?看到……看我这样——和你一样喝酒,高兴吗?”
辜苏不闪不避地直视着他的眼睛,张了张口,自手术完成以来,说出了第一句话。
她嗓音沙哑,带着浓重的生疏感:
“当年,你报复我,看我喝酒的时候,高兴吗?”
“……”穆盛洲发了会儿呆,一行泪水就这样毫无征兆地从眼角滴落,迅速滚过下颌,快得恍若幻觉。
他看着虚空,再次剧烈咳嗽起来,咳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回答了辜苏的问题:
“高兴。我那时候……太高兴了。我觉得很痛快。我觉得……我做了正确的事情。”
他现在喝醉了,说的应该是真话。
那他为什么要流泪呢?
她没有兴趣知道。
辜苏多说几个字就嗓子疼,但现在的穆盛洲已经醉得找不着北,不一定看得清手机上的字了。
所以她选择开口讲给他听:
“可我不高兴。穆盛洲,我终于确认了,我和你,是完全不一样的人。”
她不会因为仇人的痛苦和倒霉而感到畅快。
报复不会带给她任何东西,只有空虚。
她和穆盛洲,灵魂的底色截然不同。
在倒下之前,穆盛洲最后的意识想的却是——
她还是不高兴。
要怎样才能让她高兴起来?
一旁的辜苏见他闭上眼,彻底失去了意识,便拨通120的电话,告诉他们这里有个酒精中毒的患者。
在120赶到之前,她抛下穆盛洲,进了他一直不让她进的书房,打开电脑,开机密码输入了周倩告诉她的那串。
第42章 第四十二训你要我的命,是吗?……
穆盛洲在医院睁开眼时,身边只有何助。
他捂着额头坐起来,嗓子干涩,开口第一句就是:
“辜苏呢?”
何助茫然:
“她昨天用你的手机联系我,叫我来医院陪你,我过来的时候就没看见她。”
穆盛洲皱眉,双指用力按压着太阳穴,强迫自己回忆昨晚发生的事情,可惜一切如同云山雾罩,只记得她捧着酒瓶,坐在他腿上,喂他喝酒的场景。
她昨晚那样乖顺,连他的手伸进浴袍都没有推拒。
他知道她别有用心,却控制不住自己不沉沦。
所以该死的……他到底喝了多少瓶?
含糊低咒一声,他让何助安排医生来检查,尽快出院。
在离开的路上,他顶着脑内锥痛,思考着她昨晚那样做的动机——
她知道自己被监视,所以才会那么主动地灌醉他,目的一定是趁他住院,从公寓里逃走,彻底离开他。
很拙劣的计划,却是捕杀他最有效的陷阱。
如果她真的逃了,一旦逃出了S市,他要找她,确实得费点功夫。
昨晚到现在,已经过去十几个小时,如果她想跑,现在最远甚至有可能已经出了国。
——不,不可能。
她出不了国,她的护照还在他手上。
总之,这次再把她找回来,他一定要践行自己的诺言,打断她的腿,然后拴起来。
他会让她知道疼,知道怕,知道单方面中止游戏,从他身边逃开,会是什么下场。
……
穆盛洲的心脏依然跳得不太规律,头重脚轻,按照医生叮嘱,本该卧床休息,却被辜苏的事情搅得心烦意乱。
他叫公寓管家把昨晚监控拷一份给他,自己则去了趟辖区派出所,打算找人帮忙看看沿路监控,顺便报案,寻找自己失踪的“员工”。
警局不会帮一个人找另一个毫无关系的成年人,更何况失踪还没到24小时。
但——
残疾人不在此列。
辜苏是个“哑巴”,她的残疾证还在八年前的入职资料里。
她“失踪”之后,是可以不必遵循24小时报案规则的。
即使穆盛洲不是她的直系亲属也没关系,因为她是个孤儿。
“老板”这个身份,已经够了。
特权固然好用,用多了必然会遭到反噬。
而找人这种小事,还用不到资本的力量。
在听到失踪报案后,警员非常重视,把他单独带到了一个房间里问话,详细做了笔录。
在笔录期间,穆盛洲的手机响起过好几次,都被他面无表情地摁掉。
警员用笔尖敲了敲桌面,提醒他:
“电话不接吗?我这里可以等等的。”
他冷淡拒绝,把手机静音,倒扣在桌面:
“公司的事,催我回去开会。不用管,现在找人比较重要。”
不知内情的警员有些感慨:
“你的员工遇上你这样负责的老板,真是一件幸运的事。”
他面不改色,颔首接受,并且更正了一件事:
“遇见她这样的员工,才是我的幸运。”
从警局出来,穆盛洲站在街头想了一会儿,掉头去了辜苏和楚沉原本的“家”。
可合租室友却说,他们早就退租了,一算时间,是辜苏回国前一天。
原来那时候,他们就盘算着要跑路了。
穆盛洲扯了扯嘴角,觉得讽刺,又觉得心脏更加突突地疼,毫无留恋地转身离去,坐进迈巴赫后座时,何助透过后视镜看他,小心地问,接下来去哪里。
他迟缓思考了一会儿,才发现过去那些年里,他和辜苏见面的唯一场景就是“往事”酒吧。
除此之外,他不知道她的喜好,她常去的地点,不知道她遇到危险,会往哪里跑,哪里对她来说,才是安全的。
他从前不关心这些。
颓然靠在椅背上,穆盛洲闭目思索片刻,淡声道:
“回公寓。”
能做的他都做了,如果警方找不到她,他就去暗网发民间悬赏。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早晚能抓到。
等她回来,他有的是时间去了解她。
……
回到公寓时,穆盛洲的脸色已经十分苍白,一整个上午徒劳无功的奔波,叫他身心俱疲。
管家已经把监控发给了他,在电梯上升的间隙里,他点开监控,心浮气躁地快速拖动几下,都没能在视频里找到她的身影。
直到视频里,救护车担架将他抬走之前,公寓那扇门都安安静静,没有打开过。
他正拖着进度条,突然叮一声,电梯到了。
这栋公寓所有的电梯都是入户式。
因此,当电梯门向左右两边敞开,他眉眼疲倦地抬头时,看到的却是正对面,辜苏静静蜷缩在客厅飘窗上的身影。
万籁俱寂,四感尽失。
只剩下视觉叫怔愣的眼看到,她闭目侧躺在飘窗上,左手软绵绵地垂落,下方地板滚落一只小小的白色药瓶。
“……辜苏。”
气声虚弱地从胸腔挤出。
在意识到的瞬间,刚刚还在下定决心给她最残酷教训的穆盛洲,几乎是连滚带爬冲了过去。
太像了。
太像怀灵死去的那一幕了。
穆怀灵手术失败那天,所有医疗手段都已经无济于事。
即使留着条命,也只是慢慢等死而已。
可他不愿放弃,用长袖长裤和口罩遮住身上伤痕去见她,求她不要放弃希望,他会继续去打比赛赚钱给她续命,更何况医学一直在进步,总会撑到有办法治疗她的一天。
她却撇嘴说,他身上药味太重,她都闻到了。
说完,她沉默了很久,突然说想吃东街的小馄饨了。
穆盛洲也许隐隐约约意识到了什么,不肯动身,可她突然大哭起来,说他连这点小小的要求都不肯满足她,她刚从手术台上下来,又饿又疼,她只是想吃个馄饨而已,他为什么这么没有良心!
他拗不过她,只好起身去买。
可回来时看到的,却是她依然温热的尸体。
她自己偷偷攒了一些药,也不管能不能吃,该吃多少,总之一股脑儿吞了下去。
她赌对了。
其中几种药物混合在一起,产生了致命的效果。
她抛下他,就像割一块累赘的肿瘤一般,将她从他身上割除。
穆怀灵的床头柜上,留下了她最后写给他的两个字,笔迹歪歪扭扭,耗尽了力气。
【飞吧。】
她说。
穆盛洲确实做到了,他重新飞上了枝头,成了大多数普通人只能仰望的存在。
可是从她死去的那一刻,他的轨迹就开始扭曲,逐渐偏离了最初的希冀。
时光交错,穆盛洲奔向辜苏,就仿佛当年,奔向穆怀灵那般。
他扑通一声跪倒在辜苏面前,抖着手指,去试她的鼻息。
一秒,两秒。
她呼吸轻缓,频率正常,似乎只是睡着了。
巨大的恐慌缓缓从他身上褪去,他这才想起来,捡起地上的药瓶,急切地查看药名。
……只是普通的布洛芬。
用来术后镇痛的。
穆盛洲跪在她身边,手指紧紧捏着药瓶,正在努力平复心情时,便看到她缓缓地睁开了眼。
他想起今天一整个上午都在胸腔里沸水一样翻腾的怒火,还有将她囚禁起来的计划,却都败在了看到刚刚那一幕时,几乎将他吞噬的恐慌中。
因此,他没有兴师问罪,而是拂开辜苏垂落脸颊的发丝,声音努力放柔,怕吓到她一般:
“昨晚你在哪儿?”
她眨了眨眼,微微张口,轻声沙哑地回答:
“这里。不过我叫了何助过去。”
“为什么不陪我一起去医院?”
“不想去。”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表情恹恹的。
穆盛洲敏锐地察觉到了她的情绪,突然想起,从前她进医院,似乎都不是因为什么好事。
被刺杀,酒精中毒,药物中毒……
都不是什么好的回忆。
怕她想起旧事,对他旧恨重燃,穆盛洲狼狈地扯开话题:
“你……你有什么想做的事吗?”
辜苏莫名地看着他,他又补充道:
“想做的事,喜欢的东西,想去的地方,什么都可以。”
顿了顿,他几乎是小心翼翼地问:
“辜苏,我们以后好好过日子,好不好?”
她撑着身子,从飘窗上坐起,发丝如一弯墨川流泻,低头看着跪在她面前的男人,若有所思。
弃猫效应。
曾经被抛弃过的小猫,在流浪过一段时间之后,如果再被主人捡回来,就会加倍小心翼翼,讨好主人,生怕再被抛弃。
用在人身上也一样。
她倾身,一点一点靠近他,直到二人额头几乎相抵,唇与唇只差一线。
穆盛洲紧张地抿紧嘴唇,克制住舔舐干燥唇瓣的欲望。
辜苏的嗓子还在疼,布洛芬没那么快发挥效果,因此她相当惜字如金:
“昨晚,是七瓶。”
穆盛洲意识到她在说什么,屏住了呼吸。
他昨晚喝了七瓶,可以换算成七十瓶。
再加上最近喝的这些……
他咽了咽口水,听到自己问:
“还差一瓶,是吗?”
脑中闪过今天出院时,医生的严正叮嘱:
“短期内不可以喝酒了!命只有一条!要好好珍惜!”
穆盛洲弯起嘴角,望着辜苏,露出个苦笑:
“你要我的命,是吗?”
她没有回答,只是垂着眼睫看他,伸出右手,食指与拇指捏住他的下巴,微微抬起。
如同许多年前,他对她做的那样。
她说:
“三分钟之内喝完。”
这也是他对她说过的话。
第43章 第四十三训【楚沉番外:钢铁丛林】……
【楚沉番外】
八年前。
S市滨江体育馆,拳击馆的选手休息室内。
脖子上挂着工作证的曾程,一敲开休息室的门,就听了一耳朵荤段子,笑嘻嘻地凑到选手堆里去:
“你们在说哪个宝贝?”
他口中的宝贝指的是拳击宝贝,也叫举牌女郎,是指拳击赛中场休息时,举着写有回合数牌子,绕场一周的性感女郎,硬性要求是长相和身材,同时也是一场拳赛的颜值担当。
与极致的暴力相伴而生的必然是露骨的性,观众的肾上腺素被粗暴野蛮的原始搏击拉高后,如果能够同时一饱眼福——必然有大把头脑发热的傻子愿意掏钱下注。
但被撩拨得蠢蠢欲动的,不止是观众,选手们私下里也会讨论她们的身材与脸蛋。
此时聚在一起的选手见曾程来了,其中与他相熟的一人解释道:
“在说那个金发的,听说是兼职,人还在读大学,那身材你见着没?绝了!”
曾程立刻会意,随大流地附和了几声,又有人笑嘻嘻道:
“我们楚哥不是有个妹妹吗?那天她来看比赛,我远远见着,盘靓条顺,长得跟仙女似的,你说她什么时候能来给我们举次牌啊?”
曾程立刻翻了脸:
“你别仗着楚哥不在这就胡说八道,他多宝贝他妹啊,怎么舍得让她穿成那样给人看?”
“一份工作而已嘛,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他们不是过得挺穷的吗?上次还看见楚哥在休息室吃泡面。就我之前泡的妞说,她们举一场比赛能拿小一万,我去,差点比我都拿得多!楚哥还有什么不愿意的?兄妹在一个场子,他又是这一片的拳王,还能叫人欺负了她?”
“就是就是,大不了咱们不睡她,就只看看解解馋——”
曾程打断他,板起脸警告道:
“这些话别当着楚哥的面说,不然到时候挨一顿揍,别怪我没提醒你。”
几人见他真有点生气了,忙嘻嘻哈哈插
科打诨把这事圆过去了,曾程也就顺着台阶下,找了个借口出门,却在门口撞见了面色阴冷的楚沉。
他后脊一阵发麻,忙小声叫人:
“楚哥。”
楚沉咬着牙,太阳穴微微鼓起,单手拨开他,抬腿就朝休息室的门踹去。
巨响震耳,锁头破碎,随着金属落地的当啷声,大门应声而开,狠狠地撞在墙壁,又回弹回来,被他一脚抵住。
暴戾黑瞳压着山雨欲来,他走进门内扫视一圈,沉沉道:
“刚刚说话的是哪几个。”
休息室内鸦雀无声,所有人都停止了交谈,扭头看他,有人面无表情,有人不怀好意,还有人隐含担忧。
曾程在他身后扯了扯他胳膊:
“楚哥,算了算了,比赛要紧,要算账也等比赛完了不是?你家苏苏还等着你赚奖金回去给她买大房子呢。”
楚沉深呼吸几口,镇定下来,只是脸色依然阴沉,一寸寸扫过在场众人,冷声道:
“再让我听到你们谁背后议论我妹,以后就固定跟我对练。”
在场众人无不打了个寒颤。
楚沉的拳头,不是一般人受得住的,特别是当他处于愤怒状态时。
挨过揍的都知道。
所以尽管他年纪不是最大,大家却都习惯性称呼他为楚哥。
拳头大的才是哥。
私底下都有流言说,楚沉是接受了科技改造的怪物。
不然怎么能一拳把门板砸出个洞来——
据说他以前做过试药人,免责协议签了一张又一张,不知道往身体里扎了多少针,才换得这一身强健体魄。
见场面暂时稳住了,曾程终于连哄带劝地把楚沉带走,安安稳稳地送他打完一整场比赛,他也毫无悬念地夺了冠。
整场比赛下来,他身上布满汗水,额角有一块青紫,唇角破了皮,还有数不清的内伤。
但没关系,他的对手比他更凄惨,血水混着唾液滴落胸口,坐在四角擂台边缘用胸腔的力量大喘气。
也许是知道今天辜苏难得来看比赛,楚沉怕吓到她,好几次为了不受伤,放弃了进攻机会,这才没在一开始就决出胜负。
等裁判走过来举起他的手,宣布楚沉获胜时,观众席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喝彩。
电子屏幕上映出他那张俊朗锋锐得极具攻击性的脸,鲜血和热汗使得蓬勃的雄性气息几乎要透过屏幕满溢出来,这下观众席的山呼海啸中甚至掺杂了女性的尖叫,场面一时十分火热。
他习以为常,与对手紧紧拥抱,又向着四面观众席高举双手,绕场一周,雄壮背肌与腹肌在汗水的滋润下闪闪发亮。
等他放下手,嘴角噙着笑意,与他那坐在家属VIP观众席上的小姑娘对视时,从她眼里看到的却不是惊喜、崇拜、钦慕或是别的什么他期待看到的神色。
小姑娘皱着眉,噘着嘴,看那表情好像不是很高兴。
她很少来看他比赛,但他每次带伤回家,都会看到她抱着医药箱,坐在客厅乖乖等他。
这次自己当着她的面受伤,回去肯定会被念叨好久。
楚沉摸摸鼻子,下意识遮住唇角伤口,莫名心虚起来,敷衍完围上来恭喜他的教练和队友,扯开一侧围绳,躬身低头,钻了出去。
连曾程追在他后面要他把奖杯带走,他都没理,只径直、大步地向着辜苏走去。
要什么奖杯,有钱就行了。
每赢一次比赛,他就离给辜苏买房近一分。
再有三个月左右,就能攒满首付了。
房子不是辜苏开口要的,是他想给她买的。
他打算等辜苏再大一些,就向她求婚,把房子当成二人的婚房,写他们两个的名字。
这样,两只无依无靠的孤鸟也算有了个正式的家,在这冰冷的钢铁丛林里,筑起一窝可暂避风雨、用作歇脚的鸟巢。
最重要的是,他们将会成为亲人,这世上独一无二,相依为命的亲人。
上头父母是谁不重要,家谱会从他们这一代,从头开始书写。
……
休息室角落里,二人站得很近,低声交谈着什么。
一旁的选手即使有心想竖起耳朵偷听,也听不清谈话内容。
楚沉本以为辜苏来看他比赛,是为了支持他的事业,却没想到,她来,居然是要他宣布退役的。
“哥哥,两年前我就说过,我不要你卖命去挣钱养我了,我现在能拿学校的奖学金,还有助学金,课余时间也可以去打工,不会给你增加负担的,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不用被拳击和金钱绑架。”
小姑娘说得认真,还有理有据地拿出自己的奖学金存折,以及兼职赚来的仨瓜俩枣,视线超经意地在他伤痕淤青遍布的赤/裸胸腹打转。
偏偏她为他考虑的眼神太过真挚,就连嘲笑她不切实际都显得很是理亏。
楚沉揉了揉额角,避开她的目光:
“就你兼职赚的那些钱够干什么的?买朵花儿哄自己吧。”
“你不要瞧不起我!”
她脸颊涨得通红,半天才憋出这一句没什么攻击性的话。
“苏苏。我供你上学,不是为了让你把学业放到一边,到处给人打工的。”楚沉见她固执,已经有些不悦,浓眉拧起,肃容打断了她接下来的话,“你天天给人送外卖,洗盘子,能赚几个钱?就看得见眼前,看不见以后,是不是?回去把目光短浅抄五十遍!”
他一时想不开,摆起大家长的谱来,辜苏还真不能拿他怎么样。
“我不,”辜苏在服气和服刑之间,最终选择了服软,她黏黏糊糊贴上来,委委屈屈地抱住他的手臂轻晃,声音放软之后,听着莫名顺耳,“哥哥,我也是担心你呀,你身体里有这么多暗伤,我听说年轻的时候无所谓,到老了肯定会后悔的——我可不想等到老了,天天听你抱怨这里疼,那里疼……”
楚沉被她温软地抱着,心神早已离体了一半,好不容易聚拢的另一半,注意力却放在“等到老了”上。
四舍五入,就是她愿意和他偕老了。
他垂眸,目光幽深地看着小姑娘抬起比他巴掌还小的脸,轻轻软软地求他。
心里湿软得一塌糊涂。
他喉结滚动,半晌,哑声道:
“好。再干三年,我就退居幕后,去做教练。”
辜苏眼里透出惊喜又担忧的光来,神色几度变幻,最后变成了一个大大的熊抱:
“哥哥!太好啦!”
他无措地抬手,不知所措,但视线触及到不远处几个选手若有似无试探的眼神后,下一刻,就毫不犹豫地按在了她纤瘦腰肢上,将人拢到怀中,用阴沉眼神将对方一个个逼退。
手底触感温软,他的心也像个气球,被逐渐填满。
但他不知道的是,水满则溢,月盈则亏。
气球撑得太涨,破灭那日也会来得尤其快。
他不知道,不到三个月,他用来攒首付的钱,就会以“受害者家属赔偿”的名义,被罚得一干二净。
他和辜苏在钢铁丛林中筑巢的可能性没有了。
什么都没有了。
第44章 第四十四训辜苏从未真正屈服于他。……
穆盛洲岔着膝盖跪在地上,背肌绷直,顺着辜苏纤细手指的力道,抬起头来,双手搭在她身侧飘窗边缘,脸上隐隐有抗拒之色。
情景与楚沉出狱那日一模一样,但是地位逆转。
辜苏向后拉开些距离,歪头时乌黑发丝倾泻,面无表情:
“不想喝?”
穆盛洲谨慎地咽了口口水,还没开口,就听她轻声宣告:
“算了。”
细白手指离开
下颌,向上抵住额头,将他往后推去,没有用力,但着力点很刁钻,他核心不稳,被迫失去平衡,狼狈跌坐在地。
她不再看他,神色恹恹,像是对他失望透顶,双腿垂下飘窗,就要站起。
她又要疏远他了吗?
在昨晚的主动靠近、殷勤亲昵之后……
“等等!”
穆盛洲下意识爬过去抓她的手,却被避开。
她把手背到身后,低头看着他发白的唇色和因病痛渗出冷汗的额头,缓声道:
“我要见胡书怀。帮我安排,就算一瓶。”
闻言,穆盛洲挺得笔直的背脊松懈地弯了下去,他几乎是迫不及待道:
“好。”
……
胡家已经隐隐感觉到了穆氏的针对,他们的好几个别墅、山庄开发项目都被合作方卡了流程,或者拖了尾款,但去催都被敷衍了。
款项迟迟流不回来,资金链隐隐有断裂趋势。
他们比不上穆氏有钱有势,不过也差不了多少。
穆氏靠IT发家,穆氏科技更是借着技术变革的东风,青云直上,近几年已经赶超了胡家的势头。
而胡家的集团则是房地产领域的老牌企业,虽然近些年大不如前,但也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先前穆盛洲说得没错,要搞垮胡家不是一朝一夕能做到的。
但是约胡书怀出来见一面,并不是什么难事。
不知有意还是无意,辜苏约定的见面地点,正是“往事”酒吧。
穆盛洲本想跟去,辜苏却在到了约好的包厢后,让他在包厢外等候。
他隐含担忧:
“胡书怀是个没轻没重的,我担心他——”
“我要报复他。你要旁观?”
辜苏视线轻飘飘瞥向包厢内,似乎隔着门看到了等候在里面的人。
“我知道你心里有怨,想动他也是应该的,但是现在时机不对。你要找回场子,我可以帮你,就算让胡书怀断条腿,他们也不会把我怎么样。但如果是你自己出手,胡家不会善罢甘休。”
穆盛洲认为自己已经把利弊分析得足够清楚。
可辜苏抬眸看他,微微歪着头,状似无辜地问:
“你会把我交出去?”
“不会!”他几乎即答,生怕她对他又产生什么误解。
“那是你担心,你在你的地盘,保护不了我,会让我被胡家欺负?”
“我不会那么无能。”他脸颊绷紧,为辜苏口中的可能性感到可笑,“胡家算什么东西?”
他已经不是数年前那个还要看胡书怀脸色的小继承人了。
穆氏在他手中发展迅猛,这些年,早已在S市竞争激烈的商场上,牢牢占据了不可撼动的一隅之地。
胡家,守着房地产的那一亩半分江山,不过是明日黄花。
早晚会被他吞并。
“那你在怕什么?”
辜苏嗓音沙哑,向他走近一步,他竟然无意识后退了一步。
她现在已经隐隐脱离了他的掌控,她走的每一步,都在他预想不到的点上。
他不喜欢不受他控制的东西,但对于辜苏,他却毫无办法。
威逼,利诱,强制,服软,所有手段他都使过,到头来却发现,她的顺从只是假象。
辜苏从未真正屈服于他。
最终,穆盛洲妥协一般,叹口气,肩膀微微垮下,垂首俯身,唇瓣在她唇角轻轻贴了贴,哑声叮嘱:
“他要是威胁到你,你就喊我名字,我在外面听得到。”
说到此处,又想起包厢隔音效果很好,补充道:
“包厢里有紧急铃,就在桌上,你也可以按那个。”
辜苏没有回答,后退一步,与他擦肩而过,进入了包厢。
……
VIP包厢外面的走廊上,时而有服务生托着果盘经过。
有人看到自家大老板门神一样守在包厢外头,有时甚至会贴在门上听里面的动静。
偷感很重。
对方毕竟是大老板,偷偷瞥一眼就行了,没人敢光明正大盯着看。
穆盛洲心里烦闷,倚着门,目光却无意识落到一名经过的服务生脸上。
对方半边脸颜色怪异,似乎是大面积烧伤后的疤痕,尽管已经用粉底遮盖,但还是非常明显。
这样的人很少见,因此他印象深刻,似乎在几年前也见过一次。
心中怪异一闪而过,他此时记挂着辜苏,也没放在心上。
但那服务生不过走了几步,就有个迎面过来的女人被他面貌吓到,尖叫一声:
“这里怎么会有这么丑的人!”
服务生闻言立刻熟练地低下头,任由那女人的谩骂落在他身上。
穆盛洲皱眉,他们闹出的动静太大,如果辜苏在包厢里出了事情,他不一定能听见。
一想到这里,他就掏出手机联系了徐泾:
“有突发情况,来处理一下。”
几乎是接起电话的几秒后,徐泾就从拐角处匆匆赶来,看样子早已有人跟他通风报信。
他轻车熟路地把服务生护到身后,就如同当年护住辜苏一样,满面笑容地对着女客点头哈腰: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新人吓到您了,我这就让他离开。”
女客似乎心情不好,服务生正好撞她枪口上,她不留情面地嚷嚷:
“你们酒吧不是宣传颜值低于八十分的人进不来吗?怎么什么牛鬼蛇神都能在这当服务员了?我今天打扮得漂漂亮亮的进来,你们就给我看这个?”
徐泾继续点头哈腰,单手背在身后摆了摆,暗中示意服务生离开:
“实在对不起,您看这样可以吗?今日的酒水给您打八折……”
女客似乎还不太满意,穆盛洲扬声道:
“给她免单,算我账上。”
女客闻声扭头,在看到为她买单的男人容貌与身材时,眼中欣喜几乎藏不住:
“这怎么好意思……”
穆盛洲眉眼隐隐压着烦躁,在她即将上前来问他要联系方式时,挥手示意徐泾:
“带她去挑酒水。”
女客被徐泾客客气气带着,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围观人群散尽,那名脸上有着烧伤的服务生默默走过来,向着穆盛洲鞠了一躬:
“谢谢老板。给您添麻烦了。”
那是个清秀纤弱的少年,只是被烧伤毁了容貌,令人惋惜。
穆盛洲正想挥手将他一起打发走,却不知想到什么,动作一顿:
“你以前是不是来过这里?”
服务生坦然回答:
“是。我小的时候,被人贩子偷走过。拐卖我的老头烫坏了我的脸,逼我扮成他的孙子,他自己装成瘫痪,在‘往事’门口乞讨。那时候我年纪小,不知道怎么反抗,最后是好心人发现不对,报了警,把我解救出来了。”
穆盛洲还在回忆里搜寻,只听对方又说:
“当年我还太小,又太混乱,所以没能好好感谢救命恩人。现在找到了自己的亲生父母,就想回来找一找她,当面道谢……”
穆盛洲没兴趣听他长篇大论,心不在焉地敷衍道:
“那你去找啊。”
服务生有些结结巴巴道:
“我,我只知道当年救了我的是进出这个酒吧的一个很漂亮的姐姐。您是这里的老板,一定认识她。虽然很冒昧,但我还是想问一问,您能不能帮帮我?”
穆盛洲只想让他说完赶紧滚:
“名字给我。”
他难堪地顿住,喃喃道:
“我不知道。事情已经过去很多年,我只记得那个姐姐的脸,她真的特别漂亮,如果再见到,我一定能认出来。”
正在此时,穆盛洲身后包厢门打开,隔音不再的一瞬间,只听到里面传出胡书怀的惨叫声:
“你他妈等着——!”
辜苏跨出门槛,穆盛洲越过她的肩膀,看到胡书怀的手掌整个被一把小刀扎穿,正捧着手腕哀嚎。
刀尖从手背穿透手心,鲜血淅淅沥沥从孔洞溢出,顺手掌淋漓滴落。
那是曾经非礼过辜苏的左手。
刀则是胡书怀平时随身
携带的藏刀,装饰精美,他经常把玩。
辜苏会这样做,是在他的意料之外,却是情理之中。
她是故意给他惹下这样棘手的乱子,想叫他头疼么?
还是说,想让他觉得她不善良、不温柔,从此对她敬而远之?
穆盛洲的视线轻飘飘从胡书怀身上收回,接着便向前一步,关上包厢门,隔绝里面杀猪一样的叫声,低头柔声问看起来完好无损的辜苏:
“你没事吧?”
他根本不在乎辜苏是个怎样的人。
更何况,她这样狠绝果断,他只会更喜欢。
刚刚的服务生从辜苏出来那刻便静了音,嘴巴张张合合,挤出一声:
“姐姐……”
辜苏抬眸看他,眼神闪了闪,明显是想起了什么,但她开口却是:
“你认错人了。”
不等少年回答,她便自顾自转身离开。
穆盛洲对辜苏在包厢里做的事视若无睹,边跟上她,边给何助发了条语音:
“叫私人医生进来,今天的事,叮嘱他不要乱说。”
服务生目送着二人离去背影,神色疑惑怅然。
他印象中,救了他的姐姐,确实长这个模样,即使经年之后,样貌也没有大的变化。
可是她眼中的森森寒意,又和当初温柔地抱住他安慰,让他不要害怕的姐姐,判若两人。
到底哪个才是真正的她?
与此同时,包厢内。
胡书怀冷汗直流,用没受伤的手掏出手机,也不顾沾了血,颤巍巍拨通了电话,手指黏糊糊的,差点没按亮锁屏:
“爸,爸快来接我……我在‘往事’酒吧!”
那头传来呵斥声:
“我不是让你别招惹姓穆的?你又惹事了?”
胡书怀压低声音,弓着腰,紧张道:
“不,不是,我是有重要的事情要找你,我……我刚才弄到姓穆的把柄了……是他身边的小情儿给我的,我不知道她为什么要反水,但是这是我们唯一的机会了,只要有这个,不怕他不给我们的项目放行……”
那头沉默片刻:
“等着——不过你声音怎么这么奇怪?”
胡书怀颤抖着倒吸一口冷气:
“我给自己手上扎了一刀。为了不让他起疑……总之一两句话说不清楚,你快来,301包厢,记得别戳穿我,我先挂了。”
电话挂断的瞬间,包厢门被从外面打开,何助陪着穆盛洲的私人医生进来了。
医生放下急救包,过来看了看他的伤势,暗叹这一刀的角度刁钻,看着严重,其实没伤到主要筋脉。
辜苏下手还是有轻重的。
只是这已经是铁板钉钉的故意伤人,没想到老板竟然不但愿意为她瞒着,还让自己随时待命,给受害者医治……
看着不断哀嚎的胡书怀,私人医生小心翼翼地旁敲侧击:
“你要不要去大医院看看?我这里条件简陋,包扎恐怕会有疏漏。”
胡书怀龇牙咧嘴:
“不。不用,今天的事,不要告诉任何人。”
这一刀,是以复仇为名,买断了穆盛洲对他和辜苏单独会面的怀疑。
值了。
他胡书怀,平时没什么本事,也办不成事儿,作为老牌家族企业里,处处被大哥压一头的次子,总是得不到老爹的正眼。
因此他心里总是憋着一股气。
他想叫老爹瞧瞧。
自己并不是个一无是处的废物。
医生给他紧急处理完毕后,胡书怀托着手臂,打着摆子挪到酒吧后门等他爸。
他不想让路人看到他这样落魄的模样。
谁知才站了不到五分钟,身侧就传来一声低沉男音:
“喂。”
他侧头,视线上移,看到了一个高大的男人。
对方身形健硕,年纪在三十岁上下,神色隐隐透着股阴郁:
“胡书怀是吗?”
他警惕后撤一步,只见那男人纹丝不动地站在原地,甚至还嗤笑了一声,像是在笑他的胆小:
“有事找你。辜苏叫我来给你提供一些……补充证据。”
第45章 第四十五训乖一点,不会让你痛的。……
“这是当初曾程死的时候,收钱办事的‘高利贷’头子。”
楚沉大掌一推,将身后一个捆着双手,像牲口一样被牵着的男人搡到近前。
那男人已经被楚沉不知用什么手段吓破了胆,唯唯诺诺地低着头,沉默不语。
“能不能让他在警察面前开口,就看你们的了。”
楚沉并不担心胡书怀不照做,把绳子的另一端好心地递到他手里。
后者一脸茫然:
“等等,曾程是谁,他又是谁?”
楚沉张了张口,接着觉得好笑一般,舌头一顶腮帮:
“……曾程是被穆盛洲买凶杀的人,你面前这个,就是关键证人。再加上你手里,那些辜苏偷出来的证据,足够把姓穆的送进去。”
他和辜苏的力量太过渺小,但蝼蚁也有自己的生存之道。
借势,便是最重要的一条。
他们无法撼动穆盛洲的地位,因为他站得太高了。
就如同那中心商圈一样,泾渭分明——
一共二十八层,十二层之下,是朝生暮死,众生皆苦。
十二层之上,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尽管世道注定如此,但他们做不到的事情,总有人可以。
胡家就是他们要借的“势”。
自从那次在“往事”撕破脸之后,辜苏又暗地里通过某个人联系到了他。
他按照辜苏的计划,隐入暗处,一直在打听关键证人的下落。
在各路“眼睛”的帮助下,奔波跋涉,跨越三省,直到昨日,终于将潜逃的凶手捉拿归案。
而他能比警方快一步找到杀死曾程的凶手,一定程度上,并不是因为警方无能。
而是他过去曾经像帮助曾程那样,帮过许多人。
聚沙成塔,这么多年,总有几个记得他恩情的人。
其中不但有白道,还有在监狱里认识的黑.道。
尽管都是些小人物,但他们记着楚沉的好,领他的情,一旦他要找什么人,这些遍布各地、受过他恩惠的人,将会自动自发地充当他的“眼睛”。
蚍蜉撼树,固然可笑。
可萤火之辉,亦能照亮长夜。
……
从“往事”回公寓的路上,穆盛洲的身体太过疲累,竟然就这样睡了过去。
他梦到了很久远的事情。
那是他与辜苏的第一次正式见面。
她遭曾程报复割喉,被送进ICU抢救,四五天后才转危为安,进了VIP病房。
穆盛洲来到她的病床边,垂首看她。
纸片一样虚弱的人,安静躺在雪白被子里,气息奄奄、小脸苍白,眼睫覆于眼睑,如两片失去生机的黑色凤蝶。
脖颈处缠着绷带,里三层外三层,将纤细的天鹅颈裹得严严实实。
他望着这个楚沉遗留下来的软肋,俯身,大掌隔着绷带,虚拢上她咽喉。
漆黑如墨的幽瞳中,流转着嗜血光辉。
杀了她,就能让楚沉痛苦。
让他痛苦,这个念头,几乎占据了穆盛洲的全部思绪。
口袋中手机突然响动起来,似是惊醒了他。
是助理打来的电话。
他回过神,轻啧一声,眼神复杂地起身,最后回眸望了一眼她,离开了病房。
等穆盛洲再次折返回来的时候,推开房门看到眼前一幕,双目微微瞪大。
辜苏光着脚,斜坐在窗台边缘。
病房的窗帘是白纱质地,自有一种纯洁肃穆的意味,像是飘摇的招魂幡。
楼上的风很大,白纱自她纤瘦肩颈轻划而过,翩然扬起时,如海水呼吸时起伏的浪潮一般,没过她高抬的双腕,宛若塞壬再世。
她好像在托举着什么。
听到开门声,她微微侧过脸来,不经意拢了拢身上空荡荡的病号服,无瑕白腻面容笼着层薄雾般的茫然,眼瞳黑润,唇色淡得几乎看不见。
是一副弱不禁风的模样。
她与他对上视线的一瞬间。
纱帘慢悠悠垂落,归于平静。
男人难得出神。
风止。
心动。
如同春雪消融后第一声抽芽的微音。
这些年来,在他心底阴暗处肆无忌惮生长着的无边欲念,多半发源于此。
兴许每一个在纯粹的血与拳头间讨生活的人,都会对自
己的反义词心生向往。
他与楚沉,都不能免俗。
他暴戾,血腥,粗粝。
她柔婉,干净,细腻。
她就是他的向往。
穆盛洲随即在心里冷笑。
怪不得楚沉把她放在心尖上宠着,外人说她一句不好都要直接撸袖子干架。
她确实像个艺术品。
只可惜,很快就会碎掉了。
下一刻,穆盛洲脸上的从容冷淡几近裂开,因为辜苏身体向窗外倾了倾,似乎下一刻就要掉落下去。
在意识到之前,穆盛洲整个人已经箭步冲了上去,攥住胳膊将她从窗边扯落,往后带离危险地带,怒斥道:
“你做什么?”
她张了张嘴,发现自己说不出话来了,面上露出慌乱之色,但在继续尝试开口与回答穆盛洲的问题之间,还是选择了后者。
她将拢着的手掌打开,好叫他看清自己捧着的东西。
是一只蜷缩着的小鸟。
翅膀以怪异的姿势扭曲着,看着好像快不行了。
小小一只乖顺地躺在她白皙手心里,好像明白她是它唯一的指望,甚至用脑袋蹭了蹭她的手指。
穆盛洲眉头拧得更紧:
“就为了这么个小玩意儿,你就爬窗?”
想到这里,他气笑了:
“自己的命都差点保不住了,还想着救它?”
辜苏胳膊被他铁钳般的手掌攥着,吃痛挣扎,他也没坚持,轻而易举松了手,就见她转身把小鸟放在床头柜上,背对着他检查伤势,不理他了。
……白眼狼。
他好歹是从杀人犯手里救了她,这么多天好吃好喝地供着。
连个感谢的表示都没有。
穆盛洲不耐,从随身的包里掏出一张协议,向她走去:
“我今天是来跟你谈合作的。”
辜苏依然背对着他,聋了一样。
他唇角扬起一丝冷笑:
“跟楚沉有关。我帮你救他。”
果然,下一秒,她就立刻转过身来,眼中迸出与方才截然不同的光来,似是一尊美人像的眼睛终于被点上高亮,于顷刻间活了过来。
穆盛洲说不清自己心里是什么滋味,只是没好气地把协议往桌子上一拍:
“你先看,看完有问题一次性提了。”
协议里,他会帮助楚沉减刑翻案,还会替他出死者家属的赔偿款。
她垂下头,拿起那份协议,认认真真、一字一句地看过去。
穆盛洲心里明白,这就是一份卖身契。
而她不得不签。
因为现在除了他,没有人会帮楚沉。
事情果然没有超出他的预料,当她再次抬起头时,脸上血色几乎褪尽,但还是抖着手接过了他递过去的笔,签下自己的名字。
辜苏。
漂亮稚嫩的字迹,和她的人一样端正清雅。
辜苏在将协议递给他时,身子摇摇欲坠,眼睫如颤抖的蝶,还沾着湿意,压着双被哀愁笼罩的眸。
看上去非常可怜。
梦中剧情于此时静止,接着,走向与当年截然不同的方向。
穆盛洲接过协议,在她惊诧目光中将其一把撕毁。
纸片纷纷扬扬,落了满地,最后一片从眼前飘过,上头写着的不是“芬兰伏特加”,而是破碎的“十年”。
他伸出右手,掌心向上,颤着嗓音对她说:
“辜苏,别怕。一切有我。”
他尽可能地露出最大限度诚恳的表情,可他本就不适合做这些,因此显得有些扭曲。
泪水还挂在脸上,她就被他拥入怀中,温软身躯如被绑架那夜般令人爱不释手。
可惜这样的温软,现实中的他,已许久不曾触碰。
穆盛洲猛地睁开眼,梦境破碎。
他依旧坐在迈巴赫后座,身旁辜苏坐在离他最远的角落,望向窗外。
他心中先是一痛,接着又有不可名状的惆怅。
“辜苏。”
他喊她名字。
她侧过头来看他,面色平静。
窗外华灯初上,汽车飞速行驶,路灯与霓虹的斑斓光影被车窗切割成一格一格,又从她脸上迅速掠过。
她的表情笼在不断交错的明与暗中,看不分明。
穆盛洲没有叫她过来,而是自己往她那里挪了几寸,拉近了二人的距离。
辜苏想要再往窗户那边避让,下一刻就听他轻声告知:
“我已经按照你说的,安排你和胡书怀见面了。辜苏,说话要算话。”
她瞳孔微颤,呼吸急促几分,刚要开口,就被他执拗地、不容拒绝地按住了手掌。
他的手指慢吞吞插进她指间,一点一点侵占她的空间,十指相扣。
他会把梦境变成现实。
用上十年,二十年,三十年……
看啊。
他失控凋敝的人生中,总还有一样东西,是他亲手养在身边的。
是他喜欢的,也有能力保护的东西。
辜苏下意识透过后视镜看了眼正在开车的何助,对方像是聋了一样,连眼珠都不往这里偏一寸。
车子驶入地下停车场,停稳之时,辜苏看到他写满欲色的脸庞,哑着嗓子开口:
“我……我今天不舒服……”
穆盛洲静静凝视她片刻,没有说话,从另一侧下车,绕过来打开她这一侧的车门,接着直接将人打横抱了起来。
“穆盛洲!”
辜苏吓得直接喊了他的全名,他却置若罔闻,只冷冷看向何助,吩咐道:
“你回去。”
何助看了一眼辜苏,她仓皇与他对视,他只是低下头,下车离开。
“看,连曾经为了帮你,差点把工作丢了的人,都不敢站在你这一边了。”穆盛洲似乎这时才掰回一局般,感到微妙的畅快,亲昵地贴着辜苏的耳朵道,“乖一点,不会让你痛的。”
第46章 第四十六训我没有想着他。我……我不……
辜苏被他一路抱着走进公寓,她在他怀里挣扎着,失手打翻了玄关处的鲜切插花。
瓷瓶落地碎裂,破片飞溅四射。
水将玄关浸得湿透,浅色雏菊花枝零落地面,被皮鞋踩踏弯折,汁液喷溅。
穆盛洲将她向上托了托,避开可能划伤她的碎片,不顾她的挣扎与哀求,大步往里走去,腾出只手,打开卧室门,把人抱进去后,又将门板踢上。
辜苏的双脚终于落地,却被他抵在门板上,健壮双臂紧紧箍住腰肢,身躯紧贴,额头相抵,呼吸相闻。
屋里没有开灯,窗外只有一轮圆月高悬,照亮孤清的夜。
月色朦胧中,只听到他低哑的声音:
“我已经按照你说的做了。能做的,不能做的,我都做了。
“辜苏,报复我的游戏玩到这里就打住吧,再闹,就别怪我掀桌了。”
她顿时安静下来,一时间,只听见双方一轻一重的呼吸声。
几秒后,辜苏感觉到他脱了西装外套,大手覆住她后腰,正在慢慢往上游移,连忙抬手扣住他手腕,急促道:
“我害怕。”
“不怕。”他吻了吻她眼睫,压抑着嗓音,手上动作没停,一寸寸爬上她温热细腻脊背,摸索到了暗扣,边解边诱哄道,“很舒服的。我会让你舒服的。”
她还没来得及说什么,掌心就被塞入一样薄薄的东西,立刻被烫了似的松手,那东西啪嗒一声掉在地上。
穆盛洲啧了一声:
“不要这个?那就不用了。”
辜苏连忙要弯腰去捡,却被他打横抱起,摔进床里,身子刚被回弹床垫撑起,就被叼住唇瓣,身上人像品尝果冻一般,俯首细细吮咬。
在旖旎水声中,她艰难吐字:
“我……唔……我没有做过……”
穆盛洲闻言一顿,抬起脸来,神色晦暗不明地摩挲着她湿润唇瓣:
“楚沉没碰过你?”
她张了张口,气若游丝,看着胆怯又可怜:
“没有……”
穆盛洲先是被一股巨大的喜悦席卷,接着比刚才更为温柔地啄吻她的唇瓣,双手十指紧扣她手指,隐忍道:
“别怕。不会痛的。”
她依旧不
安地挣扎,说着拒绝的话,从求他放她先去洗澡,到她愿意用套,可他不愿再听。
直到双腕被他单手高束头顶,膝盖也被牢牢压住,再也难以挣脱。
白腻与浅棕,细弱与雄壮,二人之间相差的,又何止是体型与力量。
弱者的扭动抗拒,与断断续续的身体接触,此时反而成了情欲的催化剂。
温软的,梦里想抱又一直抱不到的身子,此时就在他的身下。
从八年前绵延至今,不见天日的暗梦,终于要在今日变为现实。
穆盛洲的眼底因欲望染上猩红,没把她猫爪子挠一样的挣扎力度放在心上,正要接着向下亲吻,忽然听到辜苏沙哑着嗓子,掺一丝哭腔问他:
“你做了这么多,只是想睡我,是不是?”
他喘着粗气,觉得好笑地暧昧揉捏她纤细腰肢,手指危险地向下摸索:
“你怎么会这么想?你出去问问,我为哪个女人做过这些?我喜欢你,想和你结婚,还要我说多少遍?你为什么就是不信?”
辜苏被他撩拨得忍不住蹙眉轻哼一声,接着觉得羞耻般紧咬嘴唇,在他越发深邃的眸光中,眼圈泛着层可怜的薄红:
“我不敢信。”
这话,她说过两次。
穆盛洲动作一顿,隔着大掌之下的细腻腰线,能触及她颤抖起伏的身躯,证实她所言非虚。
他欺负过她长达八年。
而他开始对她好的时间,连半年都不到。
她不信,是正常的。
穆盛洲一时无法可想,只好轻轻舔舐她颈侧那道原本被曾程割开,又做了手术重新缝合的狰狞伤口,声音轻得像是在说给自己听:
“你会相信的。”
辜苏睁着泪眼,胸口急促起伏,被他按在头顶的双手不自觉攥紧,可即使费力挣动,也只不过是徒劳。
她像是明白了处境的无可奈何,不再抵抗,只有泪珠断了线一般滚落。
穆盛洲见她乖顺下来,奖励般松了禁锢她的手,沿着下颌和锁骨,一路向下吻去。
她身上的香气从肌肤深处散发出来,引诱着他深入,比梦中还要令人着迷。
欲望正盛,忽听丢在地上的上衣口袋里传出铃声。
他不管不顾,在辜苏啜泣声中继续动作,那铃声却催命一般响了又响,不肯停歇。
“接电话。”
辜苏哽咽道。
他置若罔闻,手上已经将她毛衣往上推起,露出大片柔白腰腹,眸光幽深,俯身啜吻温热皮肉,直到她绷紧身体,连连避让,才喘息道:
“做完再接。”
一分多钟后,他的手机不响了,可紧接着响起的,却是辜苏的手机。
她的外套被他扯落一旁,兜里收着手机。
铃声是他没听过的款式。
他不满地抬起头来,情绪已经在爆发边缘:
“谁给你打的电话?楚沉?”
“不是!”
辜苏连忙扑过去,穆盛洲立刻警惕起来,长臂一伸,将大衣捞过来,掏出手机,看到来电显示果真是“楚沉”二字。
“阴魂不散。”他视线移到衣衫凌乱的辜苏身上,拇指在接通键上空悬,阴沉道,“他这么想听墙角,就让他听。”
辜苏的反应忽然激烈起来,她不顾自己衣衫不整,扑上去想抢回手机,他则将手臂高举,讽刺道:
“这么不想让他听?是怕他听了会难过,还是怕他会嫌弃你不干净?你还想着他,是不是?”
铃声依旧在响,屋内二人却陷入僵持。
穆盛洲的脸色越来越冷,辜苏忍住抽泣,跪在床单上,轻缓向前膝行一步,双手搭着他肩,仰头主动吻上了他的喉结,自下而上望着他,姿态放得极低,小声哀求道:
“我没有想着他。我……我不喜欢被人听,不要让他听。求你。”
她委曲求全的态度,和极力想把楚沉撇出去的说辞,更叫穆盛洲怒火中烧。
他只在有利可图时才会让着辜苏,其余时间,都随着自己心情来。
更何况,辜苏说得没错——他的确恨着楚沉。
穆盛洲一言不发,单手将她摁倒,手机掷到一边的同时,已经接通。
“唔!”
辜苏闷哼一声,极力挣扎起来,在意识到电话接通的那一刻,立刻嘶喊道:
“楚沉救我!”
穆盛洲一言不发,坐在她腿上将人压住,扯松领带,一颗一颗地解自己的衬衫纽扣。
辜苏嗓子嘶哑,衬得凄厉哭腔越发哀切,连喊了几声“救我”:
“穆盛洲要强迫我!在滨江豪庭1——唔!”
唇被粗暴堵住,从伤口撕裂的喉咙深处反上来的血腥气,不容抗拒地侵染双方唇舌。
上半身光.裸的穆盛洲俯身压下,宽阔背肌舒展,肩背平直,将纤弱的女人严严实实地罩在身下。
叫人窒息的深吻过后,他才嗤道:
“是你答应了我的条件,喝到一百瓶就跟我上床,你都忘了吗?这叫什么强迫?”
辜苏似乎已经崩溃,要把这些年来的委屈与不满都发泄出来一般,流着泪声嘶力竭:
“那时候你带了一群保镖围着我和楚沉,我除了答应还有别的路可以走吗!穆盛洲!你从来没有给过我选择!”
“啧……那又怎样?我说过了,不会让你痛的,你还有什么好怕的?”穆盛洲的耐心几乎耗尽,高声威胁,压过她的哭泣声,“再哭,下次就不知道楚沉会因为什么进监狱了!”
辜苏的哭声戛然而止,只余无法控制的抽泣,她颤道:
“你就只会用楚沉威胁我吗……八年前是这样,曾程死掉的时候也是这样……”
她语调哀切,面容凄婉,叫穆盛洲这样铁石心肠的人看了也不由得心里一动,软下声音来哄道:
“只要你听话,你要什么我没有给你?别忘了,你现在能开口说话,是托了谁的福?”
辜苏的泪水顺着鬓角,将枕头洇湿一片,反问道:
“那我又是因为谁才差点被杀?”
“……”他彻底哑口无言,半晌,讷讷道,“那事不是我干的,我也不知道最后会变成那样……而且,而且曾程不是也死了吗?你还想怎样?”
他还想说些什么,余光瞥到正在通话中的手机,那边静悄悄的。
本意是想羞辱楚沉,谁知却翻了车,没羞辱成功,还丢了好大的脸。
正想关掉通话,他的手机却再次响了起来。
穆盛洲不耐,黑着脸赤脚下床,弯腰捡起自己的手机,来电显示是董事会最大股东之一。
刚一接通,对面就传来一声震天怒吼:
“把你那小情人的手机挂了!”
他先是困惑,举着手机转过头去,只见不再被他禁锢的辜苏,反常地没有逃跑,而是安安静静地坐在床上,拿起她的手机,垂眸注视着标有“楚沉”的通话界面。
穆盛洲还没有想明白,就见辜苏抬手,将那部手机狠狠砸向窗户。
高层公寓的玻璃窗经过了加固加厚处理,当然不可能被砸破,但是手机可没那么坚固——越是昂贵精细的手机就越是如此。
穆盛洲高价买来讨她欢心的手机,就这样被她摔成了一地零件,里头还掺杂着他偷装的GPS残骸。
“你干什么?”
穆盛洲皱眉,不知道她发什么疯,正要去查看辜苏情况,就听到通话对面,股东气急败坏的怒斥:
“她找人开了直播!
“你们刚才的对话,都他娘的被放到网上了!”
第47章 第四十七训属于蝼蚁
的黎明,正在冉冉……
这下,即使穆盛洲再怎么迟钝,也明白过来了,他立刻挂断电话,快步走到床前质问:
“你设计我!?”
辜苏仰头看他,眸中平静一片,早已收起了刚才歇斯底里哭泣时的破碎感。
此时的辜苏,反而像是一尊风雨不侵的雕像,或是一尾不屈狂澜的苇草。
——没有爹妈的孩子,嚎破嗓子也没有人疼。
——摔一跤,见了血,爬起来拍拍灰尘继续向前走。
——反正伤口早晚会愈合,有时间哭,不如想想怎么走得快一些。
所以,辜苏从前,几乎不哭的。
在孤儿院,眼泪换不来任何东西,还会招致打骂和厌烦。
对婴儿来说,不被爱代表着不被抚育,与死亡等同。
对辜苏来说,不被爱……什么都不代表。
不被爱是常态。
所以眼泪是最先被摒除的东西。
换句话说,她所有的眼泪都要用在刀刃上。
她哭泣,不是因为伤心难过,也不是因为有不被满足的需求。
只是因为,“有必要”。
比如刚刚。
穆盛洲看着神情淡然的辜苏,下面还硬着,心却已经像掉进冰河里一样凉。
她甚至没有辩解,而是在一切暴露,大局已定之后,安静垂首,等待他的宣判,或是——报复。
像是荆轲倾注所有完成了最后一击,无论是否成功,都已将生死置之度外。
她真的这么恨他吗?
恨到,即使他主动接近她,讨好她,弥补她,甚至纵容她伤害他……
都是无用功吗?
恍惚间,客厅传来哐哐砸门声,那动静大得让人几乎以为是在拆迁。
辜苏眼睫微微一颤,因门外的动静,眸中亮起些微光彩,但她看了眼堵在面前的穆盛洲,没有起身。
穆盛洲冷笑一声,折回去将卧室房门反锁,慢条斯理抽出皮带,向她走去:
“别看了。你既然敢直播说我强迫你,不如就让我把这件事坐实,之后花钱做公关,我也不算亏。”
不过是小小的绯闻,公众还不至于揪着这一点不放。
生活作风问题固然引人诟病,但他有送辜苏出国治疗的全部账单,还有先前拍到的亲密照,和酒店监控。
到时候只要将其定性为女友出轨,陷害污蔑他,舆论的天平自然会倾斜向他这一边。
或许还有人会骂辜苏不知好歹,吃着碗里的,望着锅里的。
世道对女人总会多苛责一些,对事业有成、相貌俊朗的男人多宽容一些。
人们也总是会同情站在道德高地、遭受背叛的一方。
舆论与历史无异,都只是任人打扮的小姑娘罢了。
他花钱养着公关部,就是为了这种时候。
辜苏在他的步步逼近中,以坐姿后退,强撑着无畏的躯壳,却掩不住细微处的颤栗。
她已经退到床铺边缘,手底一空,下意识扭头,穆盛洲就是在此时拽住了她的手腕。
“穆盛洲——”她连忙回过头来,急道,“你已经败了!放开我!”
“我不会败。”他神情笃定,只听刺啦一声,手底布料如纸糊般撕裂,“你以为给我传出一两个绯闻来,就能让我身败名裂?”
又是一声刺响,辜苏尖叫一声,想去扯被子,却被摁在身下,他捉过她的手,逗弄猫狗一般亲了亲指尖:
“真可爱。还是担心担心你自己吧。过了今晚,你就会被打上我的标记,再也没办法回到楚沉身边了。”
客厅外的砸门声更加震耳欲聋,辜苏在他身下,用刚哭过还泛着红的眼睛瞪他,横眉立目:
“只有狗才会给自己的东西标记!而且,把女人的身体当作战场的男人,只是嫉妒心作祟的混蛋!我选择在谁身边,或者不在谁身边,那是我自己的事情,只和我的意志有关!和所谓贞洁没有一点点关系!”
穆盛洲意外于她撕破脸后,露出真面目的反击——在他的印象里,她安静顺从的形象太过根深蒂固,以至于现在这个一针见血、鲜活炽热的灵魂,叫他新奇得浑身颤栗。
他原本从未将她视作可以平等对话的存在。
只是个解闷的宠物,替代品很难找的花瓶,补偿年少时不可得之物的工具,向外界宣示他所拥有权势财力的证据。
后来她救了他,在他心中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可她是为了楚沉。
没有完全属于他的东西,他绝不会付出全部真心。
可直到此刻,他才真正认识她,一个无法用“温柔、顺从、活泼”之类单一词汇概括的灵魂。
也因此才真正确定,他非她不可。
穆盛洲张口咬上她肩膀,在她吃痛推搡中留下一圈牙印后,恶趣味地在她耳边道:
“汪。”
与此同时,辜苏瞪圆了眼睛,瞳孔因极度惊惧而扩到最大。
要命的东西抵住了她。
如同他对她所有反击的轻蔑回答。
“轰隆——!”
公寓大门就在此时,应声撞开。
……
楚沉冲进来时,看到了玄关处碎裂一地的花瓶残骸。
不远处卧室里传来辜苏的哭叫声,他立刻向那里冲去,可卧室门也被反锁,他用肩膀去撞,门板咚咚作响,依然纹丝不动。
他咬着牙,后退几步,助跑后飞起一脚踹向门板,巨力之下,只听哐当一声,坚固的实木门应声而破,在倒塌的巨响声中,穆盛洲侧对着门口,伏在她身上冷声道:
“私闯民宅,你是想再进局子吗?”
楚沉向着声源处望去,登时目眦欲裂,他面色因愤怒而涨红,炮弹般冲了过去:
“滚开!”
穆盛洲抬手生生挡住楚沉的拳头,清晰感知到了掌心钝痛。
这一拳裹挟着毁天灭地的怒气,和当日他接下的那一拳不可同日而语,他的手心有那么几秒竟然麻得失去了知觉。
比他接过的任何拳头都要重。
“楚沉!”
辜苏嘶哑着嗓音喊着别人的名字,泪水流了满脸。
被她喊到名字的人,无暇思考其他,一心只想为辜苏报仇,第二拳已经冲着穆盛洲的脸挥来。
眼看着到手的大餐要跑,穆盛洲的火气也异常地大,他侧头避过一拳,拳风擦得发丝激荡。
他感到烦闷,起身放开辜苏,胡乱扯过衣服套上,压着怒意道:
“想打架,我奉陪。但要换个地方,这里施展不开。”
既然这次是楚沉自己找上门来,那么他也没有避战的打算。
更何况,有些账压了十年,他一直想讨回来。
楚沉下意识看向辜苏,只见她已经用被子裹住自己,如惊弓之鸟般缩在床头。
他没有第一时间理会穆盛洲,而是向她走了一步,又犹豫着停下,斟酌着放柔声音:
“苏苏……你有没有事情?需要……去医院吗?”
辜苏不想说话。
今天的嗓子使用过度,喉咙深处很痛,伤口应该是裂开了。
她连吞咽口水都很困难。
唯一的好消息是,楚沉来得很及时,比她预想的要快得多。
如果再晚来一分钟,她都不能保证会发生什么。
辜苏的手指都在颤,苍白着一张脸,给他打手语,只有一个字:
【疼。】
楚沉的表情有一瞬空白,下一刻,他就骂了一句脏话,如一头愤怒的公狮般朝着穆盛洲扑去。
他控制不了自己,也不想控制。
他只想拖着这个混蛋下地狱!
穆盛洲刚刚还在分神看辜苏的手语,没有看懂,但看懂了的楚沉像是疯了一般,挥着拳头要和他同归于尽。
猝不及防的一拳结结实实砸在他的左脸,他脚下踉跄两步站稳
,脸颊已经印上四道淡白色指印,又迅速泛红,大脑嗡嗡作响,眼前世界也有一瞬重影。
不等他反击,第二拳就已经砸了过来。
“找死!”
他捏紧拳头,毫不犹豫地揍了回去。
拳头击中皮肉的沉闷声响,依稀与十年前的赛场重合。
区别在于,这里不是赛场,而是卧室。
他们要争夺的,也不是那十万块奖金。
一个是为了十年前的旧账。
一个是为了给辜苏讨回公道。
卧室里的摆设碎了一地,碎瓷片与小摆件被砸得到处都是,狼藉得叫地面难以下脚。
两个男人没有按照拳场规则来,而是将一切能用上的手段,都用在对方身上。
这场胜负结束后,恐怕也不会有拥抱对手的环节。
这不是一场斗殴,更像是一局厮杀。
辜苏缩在一旁,二人尽管打得双目发红,甚至见了血,却没有波及到她一星半点。
她裹着被子,嗓子突然一阵发痒,下意识捂住嘴,可已经晚了,一口鲜血顺着指缝溢了出来。
她满手鲜血,抬起眼来,望向缠斗在一起的二人,张了张口,更多的血溢了出来。
……
辜苏再次被送进了医院,只有楚沉陪在她身边。
而穆盛洲,在踏出公寓的瞬间,就被蜂拥而至的各路媒体围堵,再加上楚沉的阻挠,他没能上救护车。
感到麻烦的穆盛洲正准备应付记者们无聊的绯闻提问,却发现他们的提问越来越犀利,范畴也远远超出了他的预想。
他不知道的是,就在他被楚沉拖住的时候,网络舆论经历过几轮发酵,已经走向难以控制的方向。
在如今这个自媒体时代,流量就是一切。
除去辜苏和楚沉的通话直播外,在辜苏的手机被她摔碎、楚沉赶去救她之后,有人代替楚沉,接力了直播间的爆料工作。
兼职做COSER的护士姐姐,深谙网络舆论的威力,提议利用直播连线豪门总裁房事的噱头引流,并且大方献出了自己十几万粉丝的视频平台账号。
噱头只是把人骗进来的“钩子”,真正的杀招,是在直播间热度上来之后,由护士和楚沉找来的多名知情者,联名爆料的、时间线清晰的旧闻。
星星萤火,即将照亮长夜。
属于蝼蚁的黎明,正在冉冉升起。
第48章 第四十八训你们资本家把控话语权已经……
不过短短半小时,直播间的在线观看人数已经从平日里的几千人,飙升到了十三万。
而且还在持续爆发式增长中。
“当年是辜苏姐姐替我报的警,她看出来我是被胁迫的了……她真的是特别善良勇敢的一个人。”
半边脸被烫伤的少年,手持当年警察局处理拐卖案件后的回执单,展示给观众看。
初始时还有些胆怯,但在提到辜苏时,还是鼓起了勇气,直视镜头。
他猜测辜苏不肯和他相认,多半是顾虑穆盛洲。
但他也想帮她做点什么,什么都行。
“是……是一个神秘账号给我下的单子,要我照着这张照片脖子上相同的位置,给曾程来上一刀……哎哟别打!不是我的错啊!我也只是拿钱办事!”
护士举着手机将音量调到最大,里头播放着一条视频——脸上淤青未消的“高利贷”男人畏畏缩缩,看向屏幕后面的某人。
他没能亲临直播间,因为此时的“高利贷”,已经被送进了局子。
“是穆盛洲栽赃陷害楚沉杀人。我手上没有证据,但我想,辜苏应该已经拿到证据了。希望此案能重审,还法律以公正,维护审判的公信力。”
这是周倩在牢里录的视频。
“我对辜苏有印象,大美人,看着也文文弱弱的,但这几年常常进医院,要么是摔伤了腿,要么是酒精中毒……还有一次是因为营养不良,反正都跟她那个老板有关系。我问她怎么不辞职,她也不肯说,要不是穆总跟她的十年合同爆出来,我都不知道小姑娘这么可怜啊!刚出社会,什么都不懂,就被骗去给黑心企业打工,啧啧啧……”
这是护士请来连线的护士长。
由于辜苏经常进出医院,已经跟她混了个脸熟。
“对了,还有之前小火了一阵的短视频,不知道大家还有没有印象?”
护士说到这里,煽风点火地放出了当初楚沉拉着身穿清洁工制服的辜苏的视频。
角度是偷拍,但清晰地拍到了二人正脸。
直播间原本还对辜苏美貌没有概念,兴致不高的观众们瞬间沸腾了。
【家人们,我的老婆走丢了,你们看到了吗?咦,老婆你怎么在跟别的男人拉拉扯扯?】
【天呐只有我好心疼她吗?就因为跟那个穆盛洲签的合同,这八年来,她的履历几乎是废了啊!所以才只能做清洁工!呜呜呜抱抱她!】
【我屏幕湿了……对不起我竟然不知道该先舔哪一个。】
【三分钟我要这个姐姐的全部资料!】
【这个男的是她什么人?】
在看到最后一个问题时,护士刚要开口,忽然看到屏幕弹出一条提示。
她的直播间在一小时二十三分后被封了。
理由是涉及侵犯他人隐私,诽谤公众人物。
半边脸被烧伤的少年有些无措地看向她:
“怎么办?我们还能帮到辜苏姐姐吗?”
护士的表情有些凝重,但语调还是轻松的:
“没事,该说的已经都说了,剩下的交给时间……还有那个家里做房地产的,那谁。”
萤火之辉。
汇聚于此。
长夜将明……
长夜将明!
短短数分钟后,#穆盛洲出来挨打、#建议严查穆氏集团、#清洁工神仙颜值、#十年牛马合同等词条冲上热搜,穆氏集团公关紧急运作,可热搜刚撤,又有新的热搜顶上。
#穆氏集团偷税漏税、#蓝鸟案内幕:穆氏高层内部贪腐、#呼吁重审楚沉杀人案、#穆氏总裁进女□□、#穆氏总裁身陷性.侵丑闻、#穆氏总裁买凶杀人……
一个个词条被压下去,一个个词条又浮出来。
众多负面丑闻一起爆出,天王老子来了也要大呼没辙。
穆氏被架在火上烤。
甚至还有大V隔空喊话穆氏公关部:
【大众不是傻子,捂嘴不是长久之计,还是叫你家老板老实站出来挨骂吧!】
【你们资本家把控话语权已经够久了!把说话的机会让给真正需要发声的人!】
【操纵舆论的人,终究会被舆论反噬,长点儿心吧!】
网友群情激奋,常年积攒的方方面面的不满,在此时井喷式爆发。
背后推动这一切的胡家,资金链即将断裂,已经是穷途末路。
此时为了从穆氏这庞然大物身上咬下一口肉来填补自身,用尽一切手段。
狗咬狗的局面正式形成,穆氏股价动荡已经是可以预见的事实。
护士的直播间正在这风口浪尖被封,她索性功成身退,美美隐身,还顺便涨了一波粉。
只有穆氏公关部的经理发出尖锐爆鸣,面目扭曲地带领整个部门连夜加班,撤热搜,写发言稿,买水军,删评论、挨骂……
可惜他联系不上自家老板,无法及时对口供。
没有正主出面澄清,他做的这一切,收效甚微。
而此时的穆盛洲,正焦头烂额地被娱乐小报的狗仔、自媒体UP主、甚至有一些影响力的大记者围追堵截。
他们问的问题越发犀利:
“请问您是否与辜苏女士签订了不平等用工合同?”
“请问您对今晚发生在公寓里的事情作何解释?为何辜苏女士会被救护车从您家中接走?刚才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请问您买凶杀人的事情是真的吗?”
“请问您是否曾经在和罗并公司的竞争中采取了不正当手段?”
穆盛洲百口莫辩,疲于应付,抬眼隔着记者的长枪短炮,凭借优越身高,一眼看到了不远处,站在人群外面向这边张望的何助。
他眉头紧锁,对何助打了个手势,示意他去地下车库把车开上来。
何助照办,等车开到近前,穆盛洲丢下一句“我会联系律师发言”,推开记者,拉开后车门坐了进去,将记者们的轰炸隔绝在外。
那些犀利殷切的提问,就此被抛在后头。
他长舒了一口气,扯扯领带,将凌乱西装一点点压平:
“去医院,找辜苏。”
他刚要掏出手机,查查这帮记者和狗仔发什么疯,却发现刚才太过匆忙,将手机和外套一起忘在了公寓里。
如今公寓外头都是记者,折回去拿不太现实,他只好强自按捺下烦躁,想了想,刚要开口让何助把手机给他,就听对方的手机响了起来。
是公关部的经理联系不上穆盛洲,便将电话打到了何助这里。
何助的手搭在方向盘上,掏出手机瞥了一眼,上头赫然写着“公关部李经理”的备注。
“有电话就接。”
穆盛洲道。
虽然何助在开车,但手机和车载AI连通,一边开车一边打电话也影响不了什么。
但他还是下意识将手机倒扣,不让他看到来电显示,语气平静道:
“是家里人打来的,没什么重要的事情。穆总您先休息,一会儿等把您送到医院了,我再拨回去。”
穆盛洲手指放在膝盖上,轻轻敲了敲:
“那把手机借我用一下。”
何助愣了愣:
“好的,穆总。”
他把手机递给对方之前,顺手抹去了来电记录。
还拉黑了李经理。
舆论中心的穆盛洲对外界情况一无所知,还和公关部断联了。
接过何助的手机,穆盛洲不禁啧道:
“你电量怎么是2%?”
何助沉默片刻:
“充电线坏了,充不进去电。要靠边停车找个便利店吗?”
“不用。直接去医院。”
他把手机抛了回去。
就这样错过了最后一个补救机会。
……
穆盛洲之前和楚沉打架时,身上的伤还没来得及处理,痛得他难以闭目养神。
迈巴赫停下的一瞬间,他就睁开了眼,却见车子并没有停在医院门口。
他怔然抬眼,看到车窗外明晃晃的“S市公安局”几个大字,皱眉:
“何建,你疯了?我让你去医院!”
何助一言不发地解开安全带,下车,将他这一侧的车门拉开,不等他开口,就取出口袋里揣着的助理证件,当着穆盛洲的面,摔在了他身上。
穆盛洲的火气蹭一下就上来了,攥住证件冷笑道:
“你这是要跟我提辞职?”
何助下巴紧绷:
“对。还有,我希望你能自首。”
“对家给你开多少工资?”穆盛洲并不着急,从车里迈出,站稳,将那证件塞回对方胸口口袋,轻轻拍了拍,“在此基础上,我给你加薪30%。”
何助胸口剧烈起伏了几下,他一张普普通通、不算英俊的脸上,却骤然散发出异样的光彩来。
他一字一顿道:
“没有对家。”
穆盛洲闻言一顿,像是在看未解之谜一样看他,接着呵了一声:
“那为什么发疯?”
“因为我有良心。穆总,每个人都有良心,即使是周倩也有。您小看了她的良心,高看了金钱和权势的力量,所以才会栽在她手上。”何助顿了顿,他身后已经有闻讯赶来的警察,正在包围这辆迈巴赫。
“你以为把我送到这里来,我就会被顺利关进去?”
穆盛洲有恃无恐。
“如果是从前的我,没有把握。但是现在……”何助闭了闭眼,最终还是没有告诉穆盛洲,外界正在发生的事情,和天翻地覆的舆论。
那是辜苏、楚沉、护士、少年、胡家,还有许许多多的人共同努力后的成果。
只靠他一个人,是完全没有办法把穆盛洲怎么样的。
如今,时间拖得越久越好,给他留下的反击时间,越少越好。
于是何助在他被带走之前,选择告诉他:
“穆总,不仅仅是为了良心。如果您非要我找一个您能接受的理由的话——
“您设计陷害了卓越公司的财务总监,导致卓越被收购,半数员工下岗。其中有因此家破人亡的员工上门闹事,财务总监不堪重负,跳楼自杀。”
他抬眼,直直望向穆盛洲:
“也许是您太过有恃无恐,所以没有做过背调。
“他是我的父亲。”
第49章 第四十九训雏鸟破壳,第一眼就看到了……
一周后。
清晨,守了一夜的楚沉离开病房,洗了把脸,又去买了早餐。
在再次迈入辜苏病房前,局促地在洗手间整理了一番仪容。
他好几天没认真梳洗了,下巴长出青茬,眼睑下面也浮了层青黑,看上去有些邋遢。
本想回先前藏身的地方洗漱一下,换身衣服,但又不放心辜苏一个人在这边。
把她交给谁都不放心。
他犹豫片刻,还是理了理领口,敲门进去,意外看到辜苏不但醒了,还坐了起来。
她正侧头看向窗外。
黑夜已逝,天光破晓。
就在东方的地平线之上,浑圆饱满的金红旭日,正从无数楼房之间的缝隙里缓缓升起。
从芸芸众生之中升起。
辜苏的侧脸被朝阳镀上一层暖色柔光,楚沉软了神色,慢慢走过去,在床边坐下,轻声问她:
“好些了吗?”
辜苏侧过头来看他,点了点头,又打手语问:
【情况怎么样了?】
楚沉知道她在问什么:
“上面紧急成立了调查组,主要梳理了以穆盛洲为中心的一系列经济犯罪和杀人罪。”
【你的事情呢?】
“我?”他无所谓地笑笑,“大概也会查吧,重审什么的。到时候如果要我配合,我肯定还是要出庭的。你多半也要出面。”
辜苏对这个结果并不意外,不如说比她想的要好太多。
至少墙倒众人推,在丑闻缠身,又触碰了红线的如今,再没有资本敢捞穆盛洲。
“怎么还是不高兴?”楚沉拉过她的手,试了试温度,“冷不冷?”
说着就要把自己的外套脱给她。
辜苏摇头推拒:
【我没有不高兴。我只是在想一件事情。】
“什么事?”
【你学手语的速度好快。】
楚沉有些小得意,克制地咳了咳:
“连蒙带猜而已。”
她回忆起楚沉来机场接机之后,直至在公寓和穆盛洲打了一架,期间发生的一系列事情:
【那天,我说疼,你怎么一下子就看懂了?那时候你学手语才几天?】
他能一瞬间看懂,简直就跟开了挂一样。
楚沉提起这件事,眼神倏地黯淡下去。
他勉强扯了扯嘴角:
“我……我第一个学的手语,其实就是这个。我是怕你万一遇到危险,或者受了伤,向我求救,我却看不懂,那不是完了。”
辜苏心神微微一震。
心口好像有什么东西,微弱地松动了。
辜苏久久地凝视着楚沉,直到他生硬地避开她的目光,将粥碗往前一塞:
“给你带了早餐。快吃吧。”
她没有接,垂着眼将心中那抹松动压实,压平。
穆盛洲已经进了监狱,正在等待审判。
在这期间,先前还在上上下下的愧疚值,如今一直在稳步增长。
就在昨天达到了顶峰。
也许悔恨也能充作愧疚。
而要让一个恶人对受害者心存愧疚,靠爱不行,恨也不行。
你要让他一无所有,让他跌落云端。
让享受过权力的人被更高的权力打败。
让操纵舆论的人被更猛烈的舆论攻击。
这样他才能真真切切地,为自己做过的事情忏悔。
与之相反的,楚沉的愧疚值,却在随着日子一天天变好而减少。
任务要凉了。
“不合口味?还是喉咙还疼?”
楚沉看到她在发呆,有些担心。
她摇了摇头,借口要休息,将楚沉打发出去后,望着有回落趋势的愧疚值,久违地求助了系统。
她说:
“我要用从穆盛洲身上得来的积分,兑换一场梦境,送给楚沉。”
……
上一世。
楚沉出狱之后,凶手曾程赶回S市,奔着见证他们二人的末路而来,联
合陈老板作了局。
那一回,穆盛洲不知当年真相,于是也参与了作局,有他加入,楚沉手上所有的钱都被骗得一干二净。
辜苏得知楚沉被骗钱之后,已经顾不上钱的来路,焦急地想要帮他讨回公道,可四处求助无门——陈老板根本不见她,报警也被当成经济纠纷,警察不管。
是穆盛洲给了她一个“挽回”的机会——他会邀请陈老板来“往事”喝酒,辜苏只有在那天晚上才有机会见到对方。
她在酒吧工作了那么多年,当然明白接受这份邀请,意味着什么。
出发之前,她木然坐在镜子前,视线一寸一寸从自己莹白如玉的脸蛋上扫过。
拿着唇釉的手指攥得发抖,几乎拿不稳东西,最终还是放下,挑了支最红的唇膏,拧开。
她十七岁生日那天,楚沉送了一支很艳的红色唇膏给她,被她嘲笑直男审美,一直没用过。
后来他入了狱,她每年生日都会给自己买这样一支。
一样的色号,一样的牌子。
坚硬膏体与柔软嘴唇相触,将血一样的艳红一点一点覆盖上浅粉色柔嫩唇瓣。
这是陈老板的审美。
她妆化到一半,猛然攥住心口,弯下腰去,极痛极痛一般,发出困兽似的呜咽,可十几秒后,当她再次抬起头来时,直直盯着镜中的自己,表情漠然,眼中一滴泪也没有。
那是一百万。
是楚沉的全部身家。
是曾经的他们一辈子也赚不到的钱。
她害怕吗?
害怕的。
可……
当年自己还是个半大孩子的楚沉,签下同意试药的协议时,害怕吗?
半夜副作用发作,在她身边翻来覆去地隐忍,甚至红着眼眶叫她拿来纸笔,想写遗嘱的楚沉,害怕吗?
被教练看中,日日与对手流血厮杀,供人取乐的楚沉,在上场之前,害怕吗?
去医院体检,总是一脸心事重重,但从来不让她看报告单的楚沉,害怕吗?
他害怕吗?
但他退缩过吗?
辜苏闭了闭眼,重新拿起唇膏,平稳地、完美地化好了唇妆。
望着镜子里完美无瑕的美人面,她含着薄泪,唇角勾起,露出一个轻浅笑容。
几分钟后,她在紧身性感工作服外套了件大衣,匆匆经过客厅,往玄关处走时,被坐在沙发上的楚沉唤住了。
“干什么去?”
楚沉似乎正在跟人打电话,捂住听筒问她。
自从不慎被她知道他的钱被骗走之后,楚沉一直不愿让她搀和进来。
他有自己的要回钱的法子,没必要告诉她。
他虽然恨她的背叛,潜意识里却还是认为钱是他投出去的,理应由他想办法收回——与辜苏没有半毛钱关系。
因此跟一些能帮上忙的人脉联系时,都是背着她的。
如今,看到她穿成这样,还化了这么艳丽的妆容,楚沉下意识有些怒意:
“这么晚,你要去哪里!?”
她置若罔闻,依旧向着门口走去。
“等等!”
楚沉似乎后知后觉地发现了什么,挂了电话,径直向她走来,一把攥住人手腕,仔细看了眼她的脸。
平时去酒吧上班的时候,都没化过这样细致的全妆。
他虽对她失望至极,却还是不自觉地关注她的一切。
见到罕见的全妆,他心中蓦然升上一股不安:
“你要去哪里,去见谁?辜苏——你还要再背叛我一次吗!”
辜苏眼眸骤然睁大,张了张口,却不知该如何辩解。
她甚至连这个“再”字从何而来都不清楚。
楚沉不愿听她解释,似是嗤笑一声:
“行啊,你觉得我落魄了,想去找金主是不是?也对,你这些年在酒吧,肯定认识了不少‘好哥哥’——”
“啪!”
一记耳光如平地惊雷,替辜苏将无法诉诸于口的愤怒与委屈,尽数印在楚沉愕然的脸上。
他不由得松了手。
辜苏胸口急剧起伏,眼眶泛上涩意。
但她知道,不能落泪。
妆容不能花,快迟到了,她没时间补妆了。
更没时间跟楚沉纠缠。
自从楚沉出狱以来,他们之间隔着误会重重。
信任对双方来说已经成了见血封喉的毒药,就看谁先露出破绽,成为第一个祭品。
她再费力气解释,他也不会听。
更何况,这件事并不光彩,她不能叫他知道。
辜苏果断转身,向着门口走去,身后传来楚沉爆喝:
“你敢去,今后都不许回来!”
她脚步未停,楚沉顿了一秒,匆匆上前一步,急切道:
“不许去!你怎么能抛下我,怎么能——”
他后半截话,被砰的关门声阻断。
时值新年,合租房里的室友都回了老家。
只剩辜苏和楚沉这两个无家可归的孤儿,在冷清的合租房相依为命。
如今,连那个相依为命的人都离他而去。
一室寂静。
楚沉烦躁地狠狠踹了一脚沙发。
当晚,他坐在客厅,抽了很久的烟。
整个客厅都烟雾缭绕,等到门口传来动静,他立刻下意识要站起,却又生生控制住自己。
门口的声音断断续续传来,是个男人的音色:
“……亲一口……信不信……在这里……”
楚沉蓦然起身,简直不敢相信,辜苏竟然将男人带到了家门口。
竟然这样放肆,她到底把他当成什么?!
门板发出轻微碰撞声,男人声音继续飘来。
“不请我进……坐?……行,去酒店……”
门外动静不知何时停了。
人走了。
楚沉浑身冰凉地站在客厅。
一支烟掉落在玻璃茶几上,烟雾呈一条缥缈直线,静默上升。
像一张宣告死亡的心电图。
楚沉狠狠闭上眼,再睁开时,眼中冰寒,转身进了卧室。
路过窗户时,将其一把推开。
冬日凛冽寒风席卷进客厅,将一室烟雾荡涤得干干净净,所有暧昧的、呛人的、苦涩的愁思,都被瞬间清空。
已经被她羞辱到这个份上。
他也没必要再牵挂了。
他走后,一门之隔的走廊里。
被灌得人事不省的辜苏,费劲推开对她动手动脚的陈老板。
他本想跟着她进去。
他不知道她住合租房,也不知道楚沉就在门内,一心只想着趁机把人搞到手。
可醉了的辜苏难搞得厉害,意识不清的情况下,不停推拒着他的靠近,空茫眼神在四周搜寻,像是在找什么能够让她倚靠的人一般。
可是没有。
走廊漆黑一片,感应灯已经灭了。
有点像小时候被院长罚禁闭的光景。
可那会儿,身边好像一直有个人陪着她,握着她的手说,别怕,那个地中海也就吓唬吓唬你,不敢真揍你的,不然我就朝他饭里吐口水!
那个人,现在去哪里了呢?
辜苏弯下腰,捂住喉咙,胃里翻涌,下一秒,吐了陈老板一身。
“我操!”
陈老板猝然受此袭击,爆了句粗口,连连后退,表情复杂地看了她几秒,什么心思也没了,摔下外套,愤然离去。
吐完的辜苏,想要开门。
可包和钥匙被忘在陈老板车上了,只能一味地敲着门板。
从前忘带钥匙的时候,只要敲门,哥哥一定会来给她开门。
再等等,再等等吧。
她闭上眼,蜷起身体,缩在门前,像一只孤鸟,安安静静地等待。
梦里,她回到了孤儿院。
五岁的她,放在小孩子里很不起眼,五官都在,但是组合起来就是怪怪的。
大家都叫她丑八怪。
没人跟她玩。
许多想领养小女孩的夫妇看到她,都露出嫌弃的表情。
她羡慕地挂在院长办公室窗边,探出颗脑袋,看着一对对夫妇把漂亮的小女孩都挑走。
“砰!”地一声,一颗足球突然打在了她腰上,伴着一声“丑八怪又在偷看领养了!”
她一下子从窗子上摔了下去,尾椎痛得发麻,正在发懵时,就被人握着手臂拽了起来。
十岁的楚沉单手把那颗砸了她的球丢回去,正中一个男孩子胸口,骂道:
“张怂,这么漂亮的小姑娘你也欺负,你他妈是不是人?”
她抬起头,只看到他绷紧的侧脸,鬓边被蜿蜒汗水洗出几条发白汗渍。
握着她胳膊的手,攥得很紧,很温暖。
是一个保护者的姿态。
他还说她漂亮。
她看着他的侧颜,眼睛骤然亮如星辰,目不转睛。
咔擦一声轻响。
雏鸟破壳,第一眼就看到了她的妈妈。
第50章 第五十训然后,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
楚沉蓦然从梦中惊醒,心脏如同被鼓槌狠狠敲击般震痛。
四周一片静谧,夜色已深。
他满头大汗地喘息着,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趴在辜苏床边睡着了。
刚才的梦太过真实,连他看到辜苏尸体时,那种如坠深渊的感觉,都在梦醒之后记忆犹新。
就好像,真的发生过一样……
不对,怎么可能?
他惊魂未定地看向床位,却发现本该躺着辜苏的病床上空无一人,被子半掀。
伸手去摸时,床褥已经冷了。
她走了很久了。
他蓦地站起,因为趴久了,腿和手肘都使不上力,咚的一声摔在坚硬地面,顾不上关节处剧烈的疼痛,他爬了起来,跌跌撞撞向外冲去:
“辜苏!辜苏——!”
外头有几个值夜班的护士,都说没有看到她,楚沉拜托她们去厕所找了,依然一无所获。
他心慌意乱地给辜苏打电话。
电话响了几声后被挂断,那边很快发来一个定位:
【来这里。】
楚沉冲出医院,拦了辆出租车,在坐上车的那一刻才意识到,这个情景,似曾相识。
八年前,他也是这样,攥着一个虚假的目的地,奔向无望的前方。
这一次,发来的定位会是真的吗?
……她会在这条路的尽头等他吗?
半个小时后。
楚沉来到了当年那家KTV的所在地,可是这里已经被拆迁,修了一半的楼房骨架如钢筋巨兽,在黑夜里沉默着。
再次回到这个命运般的地点,仿佛昨日重现。
虽然KTV已经无处可寻,但此处仍然笼罩着一股宿命般的氛围。
工地已经下工,楚沉抬头望向黑色巨兽的背脊——那上面好像有灯光闪烁。
手机嗡地一声,辜苏发来消息:
【上来。】
……
十几层的楼高已经超过了附近大部分建筑,因此视野开阔,风也很猛烈。
当他微喘着,迈上最后一级台阶时,冬夜罡风迎面扑来,拍得他睁不开眼。
楚沉眯着眼睛,借助将整个天空都照成暗红色的霓虹光,勉强看清楼顶构造,缓缓向前走了一步,试探着问道:
“苏苏?”
不远处的前方,亮起手机的微小荧光。
女人背对着他坐在天台边缘,两腿危险地悬在半空中。
“苏苏!”楚沉声音都不敢太大,生怕把她吓得掉下去,缓步向她靠近,“苏苏,过来我这边。”
他不知道她突然怎么了,为什么要跑到这里来,但心慌的感觉几乎将他理智淹没。
辜苏微微回头,侧脸被昏暗暧昧的霓虹映得温婉静谧。
她是那样好看,楚沉一直是知道的。
他觉得她小时候好看,长大后更好看。
也正是因为这副好相貌,叫他在过去相依为命的岁月里,不得不逼迫自己变强,变狠,变得像一块不好惹的石头一般坚硬,才能护住她。
可人力终有穷尽。
莫名想起那个过分真实的梦,楚沉立刻将其从脑海中驱除,专注地向辜苏伸出手:
“过来。”
辜苏没有动,张了张口,嗓音嘶哑道:
“如果我告诉你,你梦见的都是真的呢?”
他怔住:
“你怎么知道我……”
她神色坦然,重复道:
“你梦里的那些,都是真的。楚沉,我已经死过一次了。”
高风从二人中间呼啸而过,望着辜苏冷淡眉眼,距离仿佛被倏地拉远。
楚沉禁不住打了个寒颤。
他只觉得荒谬,但在荒谬之中,又有一种诡异的合理。
梦中的所有举动,都是他确实会做出来的,而现实中他之所以没有这么做——
仅仅是一念之差。
他怜惜辜苏的困苦和不易,选择了用刮刮乐的方式把钱交到她手中;
他放不下独自去找日结工作的辜苏,所以悄悄尾随,在一旁目睹了全程;
他舍不得让辜苏再出去工作,遭人白眼,便决定去找拳馆挂名。
而这一个又一个的一念之差,如同一个个拐点,一步一步,将他推离了梦中的结局。
如果他一直不知道当年陷害事件的真相,如果他一直不知道那一百多万款项的真正来源……
楚沉僵立原地,一个令他肝胆俱裂、血液逆流的猜想,顷刻间占据了他整个脑海。
他想,如果真是那样,那么他和辜苏,绝对会走向梦中的结局。
也许她说的是真的。
如果这个世界上真的存在怪力乱神。
那么,她是因为太恨、太委屈,才会像传说中死不瞑目的人一样,回头来找他讨债了吗?
那如今,她可得偿所愿?
楚沉沉默片刻,涩然道:
“即使你说的是真的,那你也不应该用自己的死来惩罚我。我先前不知道,你竟然这样痛苦……往后余生,我会补偿你的。苏苏……”
他喉头滚动,衣袂在荒风中猎猎作响,声音已经带了哀求之意:
“那边危险。你过来。”
辜苏垂眸看向下方,夜晚的工地里黑漆漆一片,什么也看不见。
她的发丝在风中胡乱飞舞,迷了视线。
楚沉的愧疚值在做了那个梦之后,就开始急速飙升,直到如今,距离任务完成,还差最后一线。
她站起身,纤弱身形在风中摇晃,轻声道:
“我曾经,是真的想嫁给你的。可是你当初为什么不来问问我的心,而是自顾自给我定罪呢?”
楚沉紧张地盯着她的脚下,哽咽难言:
“是我……是我嫉妒你。你这么优秀,我怕你飞得太高,飞得太远,到最后,不愿再回来。我自私地想要把你留在身边,为此不惜……不惜卑鄙地跟你强调,你的命,是我救的,你只能跟我在一起。苏苏,我已经知道错了,我以后再也不会这样说了,你想去哪里,想做什么都可以……
“你想去旅游,我就边赚钱边等你,你想继续读书,我就陪你成人自考——我,我已经帮你看好补习班了……还有,还有……我们不结婚也可以,没有名分也可以……我不会再阻拦你做任何事了……”
楚沉每说一句话,都像是在剜他的心般痛苦,可他知道,这些话他必须说出口。
他舍弃所有尊严,在她面前剖析自己的卑劣与不堪,只求她能原谅那个年少无知、不够成熟的自己,原谅他对她犯下的一切罪行。
然后……然后。
“然后,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我……我会从零开始,重新追你。”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一滴无望的泪于静谧黑夜中悄然滚落。
这句话与泪水一起落地的瞬间,愧疚值达到满值。
【任务完成,正在结算中……积分计算中……】
辜苏眼眸一亮,这亮光却被楚沉错认为和解的讯号,脸上升起一线希望:
“苏苏?”
她如释重负地松了肩膀,接着在只有她一人听到的系统结算声中,对楚沉摊牌道:
“你刚才说的话,其实不该说给我听。”
“什么……意思?”
“我没有骗你,真正的辜苏已经死了,死在了
你梦里见到的情景中。我只是……”她斟酌几秒,“借用她的身体,代替她来完成一些,没有完成的心愿。”
当初的三个任务:
第一,解开原主和男主楚沉之间的误会。
第二,查清楚沉当年案件的真相。
第三,通过让男主愧疚获得积分,修补她破破烂烂的灵魂。
这三项任务都已经在她心中打上了对钩。
她没有留在这个世界的理由了。
原本她可以选择悄然离开,但她隐约觉得,就这样不管不顾地人间蒸发,对被留下的人来说不公平。
也不符合她做事有始有终的美学。
所以她选择开诚布公地告诉楚沉,事情的真相——
她不是他想相守一生的人。
那个人,已经永远都回不来了。
真正的辜苏,冻死在了那个绝望的寒夜,怀抱着对楚沉最深切的思念与眷恋。
她本以为楚沉会无法接受,甚至做出过激的举动,可他却神色哀伤地问:
“你一定要这样和我划清界限吗?”
她怔了几秒,才反应过来楚沉的意思,轻叹了口气,解释道:
“我不是她。你再怎么不想承认,我都不是她。”
“我熟悉你所有的动作和神态,如果你的灵魂换了个人,我怎么可能认不出来?”
“你和辜苏八年没见。”
“可我……”楚沉茫然地呢喃,“我都记得的。而且,如果你不是辜苏,那你是谁?”
辜苏一怔。
她的名字……
她是谁?
【积分结算完毕。自动修补灵魂,“口”已治愈。是否开启下个世界?】
系统就在此时跳了出来。
辜苏让系统稍等片刻,看向楚沉,打算做完体面的告别:
“今后,你要好好生活。”
这也是原主的愿望。
她的声音已经恢复如初。
直到这时,楚沉才彻底相信,某些超自然力量的存在。
“你要去哪里?”
他下意识攥紧了她的胳膊,生怕她下一刻就消失不见。
“去……”辜苏想了想,解释道,“去看看世界是什么样子。”
还有许多个任务世界等着她。
“再也见不到了吗?”他焦急地望着她的眼睛,“你去哪里,我也可以一起去。”
辜苏摇头,一点一点试图掰开他的手指。
可纹丝不动。
楚沉不肯放手,辜苏仰头问他:
“你要像束缚原主一样,把我也束缚在你身边吗?我马上就要离开这里,去更广阔的世界,你不应该为我感到高兴吗?”
他立刻被烫了似的松开手,辜苏得以后退一步。
身后就是数十米落差。
她要脱离这个世界,那么这个世界的肉身就必须死去。
楚沉意识到她要做什么,慌道:
“你可以不用那么快地离开,苏苏,你可以活很多很多年,我也可以活很多很多年,你可以留下来的,如果哪一天我让你难过了,你再走也来得及……”
“我不是辜苏。她已经死了。”
她再次强调。
楚沉眼里漫上无边痛苦,他抿紧嘴唇,一言不发地望向她。
辜苏不再迟疑,后退一步,瞬间失重。
身体直直向下坠去,灵魂却好似在向上漂浮。
最后映在视网膜里的,是楚沉通红的双目,和他趴在边缘,向她伸出的手。
在确认她坠落黑夜、无可挽回之后,楚沉才恍惚低语:
“苏苏……”
“……飞吧。”
飞得更高,飞得更远。
就如同你本来能做到的那样。
飞吧……
可是数秒后,一声低泣浸入黑夜,宛若幻觉:
“不要留我一个人……”
远处寒鸦被空气里异样的气氛惊动,扑腾着翅膀自栖身树梢腾空,振翅朝着月亮的方向飞掠而去。
渐行渐远。
几秒后。
没有“砰”的落地声。
早在坠落的过程中,肉身就已经完成了解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