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谧的山间小院内,衣袍染血的男人回头,看向张静娴,目光摄人。
但慢慢地,他的嘴边浮现一丝笑意。
“阿娴果然归来晚了,危险这不就找上门了吗?”
这时,他掐着那人脖子的手仍未松开。张静娴清晰地看到,他的指骨甚至在一点点的缩紧。
他会当着她的面轻飘飘地弄死一个人!
“……郎君,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张静娴停滞的心脏开始疯狂地跳动,前世并没有这一幕,她根本想不到发生了什么。
可是,杀人是重罪,会祸及到整个西山村。
她焦急地朝谢蕴走近,又怕惹怒他起到相反的效果,步子迈地很小。
谢蕴好以整暇地望着她恐慌又可怜的模样,体内逐渐生出一股兴奋,由慢及快,像是黑暗中蔓延的藤蔓。
不知不觉间,已经占据所有的地方。
“郎君,”张静娴真的怕他弄死了人,努力用轻柔的语气哄着他说,“你的手松开一些好不好?”
代表着紧张的冷汗浸湿了她两颊的发丝,再看灰暗的草鞋和她粗麻衣裙上沾着的草屑树叶,此时的女子在谢蕴的眼中是如此狼狈。
她没有故意晚归,只是生计所迫,为了努力地养活自己,她不可能悠闲度日。
谢蕴波澜不惊地收回目光,同时,终于松开扼住那人脖颈的手指。
那人逃脱一死,身体抖如筛糠,整张脸白的似鬼。
张静娴往前又走了两步,看清了这人的脸,八分陌生,不是西山村的人,两分熟悉,只能是她曾经见过几次……
“你是东山村的人?我不认识你,为何到我家中?”
这人已经被吓傻了,往日的嘻皮笑脸全部变作了呆滞恐惧,听到张静娴问他,他方找回一点神智。
“侄女!娴侄女,是我啊,我是你族中的六叔父,杨狗儿。”
他的声音嘶哑,眼中满是求生的渴望,可涕泪横流的样子实在恶心。
张静娴很快从脑海中找到了对这个人的少许记忆,东山村的杨狗儿,附近人家皆知的赖子,平日里游手好闲爱干些小偷小摸的事。
听说有人到东山村的乡老面前告了好几次的状,这人安分两天,接着讨嫌。
“你到我家偷东西。”她拼凑出事情的真相,抿紧了唇。
杨狗儿的眼珠子转来晃去,根本不敢看一旁静静坐着的男人,只是嘴里不停地讨饶,“我就瞅见院中的桃长的好,又大又红,侄女,侄女,看在我们同族的份儿,放过叔父我吧。”
他没有说实话。
事实上是,他从偷偷摸摸跳进篱笆墙,冲着的就不是几个桃子,而是屋中可能有的金银珠宝。
杨狗儿盯着孟大夫几日了,从他无意中发现西山村的乡老用牛车请来了城中的大夫,心中便犯了痒。
特意用牛车请大夫,西山村莫不是有一户殷实人家要死人了?他悄悄地打听,西山村人警惕的眼神,嗬!让他起了更大的兴趣。
后来,孟大夫被人拦住,杨狗儿趁无人注意偷偷跟在了他后面,记下位置。
又一打听,这才知道西山村那个有名的女娘家中竟住了一位贵人,联系到城中大夫几次三番亲自送药过去,他登时喜上心头。
怪不得族中的大伯这两日嘀咕西山村的乡老物色着要买牛,原来是村中收留了一位贵人发财了。
杨狗儿激动地一夜未眠,只要从那贵人的身上随便偷一件东西,足够他大口吃肉大口喝酒好一段时日。
于是,他打定主意,鬼鬼祟祟地摸到了这一处篱笆围成的小院。
其实,他本想埋伏在草丛中,到夜深人静的时候再行动。可是谁叫天意弄人,被他发现张双虎的外甥女不在家,而院中只留下一个双腿受伤的男子。
贵人?废人还差不多!
杨狗儿高兴坏了,他盯着那身华美的衣袍,面露贪婪,甚至狞色。悄无声息地杀了这废人,夺走所有财物,没人知道是他做的,要怪只会怪到张双虎的外甥女身上……
然后,他跳入院中,手中拿着一根木棍,朝浑然不觉的男子挥去。
砸烂他的头,要了他的命!
然而,令杨狗儿惊恐万分的事情发生了,被他视作废人的男人不仅轻而易举地接住了木棍,而且一手抓住他的肩膀将他掼至墙壁。
力道恐怖。
杨狗儿疼的呲牙咧嘴,正要起身逃走,下一刻一根箭矢穿透他的肩膀,钉入墙壁。
可他连嚎叫的声音都发不出来,因为,男人面无表情地掐住了他的喉咙,森冷的目光看他如一只可以随便碾死的蚂蚁。
他会死!一定会死!
杨狗儿陷入了巨大的恐惧当中,而这时,张双虎的外甥女回来了,她推开院门呼唤这个恍若妖鬼的男人。
“郎君!”
扼住自己喉咙的力道微微一轻,杨狗儿勉强逃出了生天。
于是,拼命想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的他,开始不住哀求张静娴,与她攀关系,连他从前给过年幼时的张静娴摘桑葚吃的谎话都编了出来。
但,能够独自生活四年的张静娴并不是个别人说什么都信的傻子。
她弯腰捡起了地上的木棍,又粗又重,不是原先自家院中的东西,只能是杨狗儿带过来的。
没人会拿木棍偷东西,除非用它伤人。
“郎君,你……有被木棍打到吗?”她说不清心中的滋味,眼睫毛颤动了几下,走到他身前。
前世的因果让张静娴永远暗暗防备抗拒他,但她不希望他死,尤其屈辱地死在一个赖子的手中。
那太可笑了。
谢蕴唇角的笑意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或许因为被她看到了他差点弄死人的一幕,他懒得再在这个农女的面前伪装。
“一只臭烘烘的老鼠,伤到我是妄想。”他的眼中明灭交错,带着高高在上的鄙夷和没有感情的冰冷。
若是张静娴晚归一步,老鼠的脖子已经被折断,随意丢到林中喂兽喂虫。
“没有伤到便好。”张静娴神色一僵,慢慢垂下了头,他的语气让她想起了前世死前的灰心绝望。
寒意遍布了全身,她不再开口说话,平静地放下了肩上的木框。
两只兔子,一只斑鸠,制作药粉的草药,一些野果野菜,还有……十几株金疮圣药王不留行。
谢蕴垂眸看她摆弄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轻声说道,“看来阿娴也同意我弄死一只臭老鼠。”
说完,他推动辇车,一手拔出了扎在木墙上的箭矢。
鲜血喷溅,杨狗儿低嚎一声,锋利的箭头正对着他的咽喉,他浑身瘫软。
“侄女,求求你,让贵人放过族叔吧。若是有来世,我愿意给你当牛做马啊啊啊。”
箭头刺破他的皮肤,流下一道血痕。
张静娴愣怔了片刻,反应过来,她抓住了男人的衣袖,“郎君,他是东山村乡老的侄儿,杀了他会引起麻烦。”
每一个村子都基本由同族的人组成,杨狗儿受伤挨了人的打无所谓,可要是真的死了,东山村的所有人都会为他出头。
“放过他?阿娴太过良善是要被人狠狠欺负的。”谢蕴盯着她纤长却不细腻也不干净的手指,深黑的眼珠子一动不动。
会拉弓放箭的手,颠覆他对寻常女子的认知,他记得用力的时候,上面会泛起一点点的青色。
张静娴的手紧了紧,摇头,“不是郎君以为的随便放人,当然要给他一个教训。只要不死,伤势多重都没关系。”
“他喜欢小偷小摸,几个村子的人全讨厌他,只要不死,东山村的乡老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她和谢蕴解释杨狗儿的为人,以及村中的人情世故。死人是大事,乡老定会上报里正,到时候一场纷争在所难免。
而舅父和西山村的几个青壮又不在家,张静娴没有把握可以顺利解除麻烦。
“既然如此,那就废掉他两只手吧。”谢蕴阴冷的话音落下,杨狗儿的两只手腕被先后折断,他疼的几乎晕过去。
“滚!你回去后若说了什么不该说的,下次这根箭会刺穿你的喉咙。”
张静娴趁机恐吓杨狗儿不要乱说。
“是,是……”
杨狗儿踉踉跄跄地逃出了篱笆小院,身体各处剧烈的疼痛吓破了他的胆子,根本生不出报复的心思。
回去向乡老告状?不,他本能地恐惧!
天色暗了下来,杨狗儿的身影跑远,张静娴暗暗松一口气,双手被废掉,这个惹人嫌的赖子以后也生不起波浪了。
“阿娴的手要抓着我的衣袖到什么时候?”耳边突然传来一声古怪的笑,她猛地回神,往后退了一大步。
“脏了。”
看着她的举动,谢蕴冷冷地开口。
此时,他的衣袖上血迹除外,还有一个清晰的手指印子,淡淡的绿色,是采摘草药时避免不了沾上的汁水。
张静娴有些尴尬,动了动嘴唇只好说自己会帮他洗干净。
“不,洗干净的不止是衣服,还有你自己,弄得一身怪模怪样。”
他淡淡开口,推着辇车拉开了自己同她的距离。
张静娴一个人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抱起木框去了厨房。
没关系,她不生气,再过一段时间,她不会再见到他。
院中只剩下谢蕴一人,昏暗中,他举起自己的衣袖,深深地,重重地,嗅了一口气。
清新的,又是充满了蛊惑的。
“阿、娴。”他薄唇咬着这两个字,更想噬咬方才映在他眼底纤细的指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