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第五十二章 分家分家一事到……


    事到底说成了,那日傍晚,老夫人把几位老爷夫人通通喊来,坐在福寿堂把这事定下来。


    庶子庶媳们对这事可行可不行,没多大的意见。反正在李家,他们不过是半仆一般的人物,老夫人不喜,嫡出的老爷不看重。


    倒不如分家出去,至少还能自个做主。于他们而言,只是在乎能分到多少家产。


    “按照祖上的规矩,嫡长子这一房分五成,嫡次子分四成,你们三个就分一成。”老夫人让人进供奉祖宗牌位的家庙里拿了家规出来,半个字都不错。


    她虽然人老了,眼神却还好,自然能知道,谁都不满。包括李知州,他不愿意五老爷分四成。


    一个不能成为助力的弟弟,于他而言是累赘,既然是看不上眼的废人,凭什么只比他差一成?


    大夫人吩咐曾妈妈捧了公中的账簿来,一一说罢,几位夫人一算,公中入不敷出,之所以面上瞧不出来,是大夫人自个用嫁妆贴补。


    这就亏了。


    “各处的庄子与铺子,全凭母亲做主分配。”这样得罪人的事儿,大夫人万万不会做,她话说得漂亮,“我没有经验,这事没了母亲不行,劳母亲费心,不若当场点好,有甚么问题也能趁今日说清,免得过后掰扯。”


    老夫人看了她一眼,混浊的双眼闪过一丝了然,却也没有拒绝,看着账簿开始清点。不出意外,那些地段好的铺子以及值钱的庄子田地都尽数给了大房,一小部分给了五房,至于其他三房,不过差中拔好,其中帮着公中管铺子的二老爷得了还算不错的一个铺子一个庄子。


    如此,待分完了,又定下分家的日期。


    私心作祟,老夫人开口说道:“如今已经是五月,各处交接一时半会做不了,等过了新年再彻底搬走吧?”


    大夫人嘴唇一抿,下意识地看向李知州,夫妻二人私下商议时定的日子是老太爷生辰之后,也就是六月十八,差不多是一个月。若是到新年,时间长了点不说,难保不会出现变故。


    万一到时候老夫人变卦,又想留着五老爷呢?


    李知州在这个时候不再沉默,他说,“母亲,他们在府中住,有些跟过我一段时间,也学会了待人处事的本领。正所谓磨练出真章,各位弟弟都不小了,先前一直同住,即便有本事也用不上,放出去,趁着还有拼劲儿,或许另有一番出息也未定。晚了一点,恐怕会错过机遇。”


    话里话外,都是不想等太久。


    “你怎么看?”老夫人越过其他人,单是询问五老爷,“有甚么想法只管说,你大哥大嫂不会怪罪的。”


    “是有一点。”五老爷不是个客气的性子,他似笑非笑地望着李知州,轻声回忆起从前的事,“从前大哥着急用银钱的时候,公中亏空,还是多亏了我牺牲自个,怎的如今不把这个放在台面上讲?”


    “我可没有亏掉家中大半家产,怎么想,我们这房都被欺负了。”既然分家已经成了大势,五老爷便也想要多得一些东西,甭管是物件还是金银,总之不能少。


    “你想要甚么?”李知州问,他明白五老爷不会无的放矢。


    五老爷端起茶盏,在众人的注视中,慢慢悠悠地提要求,“大哥享受了族里好些年的帮助,这回,轮到我了。我想要当官,哪怕是不起眼的小官。大哥,这不难吧?”


    在文朝,中举之后若运


    气好,恰好碰上各地官员不足的情况,能得吏部派任,从九品芝麻官当官。更何况,五老爷是正经的同进士,如果不是他自觉丢脸不肯谋算,只怕早就在哪地当着官老爷了。


    李知州眼神顿时冷下来,要官职这不难,往上开路了总能得到个去处,可他不满的是,凭什么他要求这个?


    “你的能力,怕是有所不足。”李知州一点也不含蓄,“若到外面惹是生非连累家族,还不如就呆在家里风花雪月。”


    “说来说去,大哥只是不想给我谋算而已,既然是这样,那也不麻烦,我自个想办法。”


    这算是光明正大的威胁,天知道以五老爷这个性子会不会惹出甚么祸来?


    李知州闭了闭眼,听得老夫人在耳边劝他,“你弟弟好不容易想着争气,你当大哥的,总不好袖手旁观。”语气里还有欣慰与欢喜。


    “只这一次过后,我们无拖无欠。”李知州有气性,早就厌恶五老爷老是把当年的事挂在嘴边,“不过我可提醒你,今年任命的日子已经过去,好的地方被挑拣走了。哪怕我能为你安排,也不是甚好去处。偏远的下县你也愿意去?”


    他不喜五老爷,可到底念着兄弟之情,心中尚且存有一丝淡薄的关心。


    “是。”五老爷一反常态,竟变得有几分男子气概。


    李知州松了一口气,仿佛这样他就能彻底丢掉五老爷这个包袱。


    五老爷得了益,也要退一步,最终分家出府的日子就定在六月二十。


    等出了福寿堂,回到自个院子,大夫人迫不及待地抱怨道:“做甚答应他,明明自己不上进,样样都需要你这个大哥。”


    “夫人且听我说,应他也没甚么不好的。”李知州说,“把他远远的打发走,只要他在当官,不能随意出入各地,将来也不能轻易到我们家谋好处。再一个,当年的事与这些年赵家奉来的银钱,总要给一个说法。”


    “如何还了,老夫人那儿与他那,便再也无话可说。”


    “可是,到底要你费心,他那样的人,万一以后在官场上惹事,攀扯你怎么办?”大夫人还是着急,手帕都要搅碎了,见李知州脸上还带笑,她嗔怪道:“还吊我,快些说。”


    “好好好。”李知州双手放在大夫人肩膀上,把她按在圆凳上坐下,随后亲自捧了补汤给她,慢慢才说道:“先前冷不丁听他说要做官,我是有些抵触,也想到了这一层,开始并不不愿意。可转念一想,于我却也有益。”


    “撇掉了他,最重要的是,咱们能扶持投靠我的商户。”李知州笑得奸邪,“先前一直靠赵家送银钱,经了五房一手,不知被剥去多少。再者,赵家发家的地方正是在江州,趁此与他们撇清,好寻一个只一心靠我们的商户。”


    自从来江州当知州,李知州应了许多宴席,其中就有商会的。人家许诺的条件可比赵家来的豪奢,而且,也更为大胆。


    如此这般与大夫人细说过后,李知州便就着大夫人吃剩下的汤两口喝完了,潦草擦嘴,又说,“你仔细想一想,好处自然是直接到手比经一层要好,而且,借着商会会长,我也能搭上上边的人,好处多多呀。”


    大夫人这时才回过味,见李知州一脸困乏,心疼地起身给他揉太阳穴,边揉边说道:“照你这么说,也是有道理得很,没得总是让五房吃一层。你打算给他寻摸甚么位置?可千万别是甚么上州上县的好去处,犯不着。”


    自家老爷的人脉当然要用在他或是儿子身上,哪儿能给不成器的弟弟使用?


    “放心吧,我想好了的。”李知州拍着手,轻轻哼着歌谣,“倒还有一件事,他为何突然奋发上进?这个我们得查一查,别是外头的人引诱了他。”


    与此同时,二房正院处。


    二夫人命人给三夫人上茶,等茶水点心都上好了,她挥退丫鬟们,只余下两人的贴身人在旁边,“如何,我说了,她定会不满的,必然吹枕边风。”


    “话虽如此,但我还是担心会生变。你也知道那房的人有多能闹腾,整日上蹿下跳,又霸着老夫人的心,说不准他还会闹。今儿还对大老爷说要官职,你说,大老爷怎么就应了他呢?”三夫人愁容满面,她对五房不喜已久,全赖五夫人的偏心偏向,流水似的好处只往大房去,时间久了,她能不嫉恨麽?


    “这是人家两兄弟的事,我哪儿知道?”二夫人心情爽利,脸上带了浅笑,“只要咱们目的达成,管他们之间那么多。你那边的人别漏了马脚,让大房或是五房的人发现,有一场闹。”


    三夫人神色一正,“放心吧。五夫人被关着,身边的人走的走死的死,没那机会觉察。”要是五夫人好端端的,她们两个也不敢对她的一双儿女下手。


    也恰如她们所想的那般,大夫人容忍不了五公子与九姑娘影响到大房。


    “最好她一辈子出不来。”二夫人说,但她知道这很难,但凡有一日老夫人不在了,家里又需要主母时,五夫人顺势就能解脱。


    “我也这么想。”三夫人与二夫人相视一笑,两人眼中尽是厌恶。


    要说几位妯娌当中,她们最恶五夫人,她身份最低,连四夫人都是破落户秀才的女儿,就她祖上是商贾,原本一进门就该老老实实着,偏生她张扬,讨好老夫人拉拢大夫人,好似这个家属她最得意。


    *


    过了几日,分家一事才为公子姑娘们所知,甭管小辈们想不想要分家,都轮不到他们做主插手。


    琉璃早把那日的事完完全全与七姑娘说了,故而七姑娘比旁人要更早得知,五老爷想要谋官,算是一个喜忧参半的消息。


    喜的是,他有了官职,往后不必依靠大房,而她,也能凭此入宫选秀。


    忧则是,不知将来得一个甚么官位,若是山高路远的州县,生活上不适应,只怕难熬。


    但总体来说,喜大于忧。因着前世大老爷卷进了一桩大案中,在她入宫不过一年,还未分家的李府五房的几百口人就因为他犯事而流放岭南。


    “姑娘不怕老爷胡来?”南枝问,没人管着,万一五老爷掺进甚么案子中,那一家子都毁了。


    虽然五房被大房压着,没了出头的机会,可不得不承认,正是大老爷看着,才教五老爷安安稳稳。以五老爷高调做人的性子,一旦无人管着,早晚都会惹事。


    “怕,但我管不着,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七姑娘微微叹气,她不受五老爷待见,又是个女儿身,能使上甚么力气?


    除非她身份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才能教五老爷听她的。


    “要是能多个人管他就好了。”七姑娘嘟囔一句,她只是随口一说,过后问起南枝,“翠平那儿没漏马脚吧?陈妈妈信了麽?”


    “翠平办事,姑娘大可放心。”南枝说,“先前姑娘散出去一批人,陈妈妈已然孤立无援,加之她心里有鬼,稍有风吹草动就怕得很。就刚才,翠平还与我说,陈妈妈把家里的小丫头卖给了人牙子,还有见她去找经纪,想来不是卖田就是卖地。”


    这事能进行顺利,还得从先前说起。


    芙姨娘与柔姨娘得了一半的管事权,不动声色地削掉了把着重要差事的妈妈管事们,而这些,全都是五夫人的陪嫁。


    要说她们本不至于恁大胆,奈何五夫人被困住,这些妈妈们没了可以听命的靠山,今日你到我家商议,明日我去你那嘀咕,被抓到好几次偷懒。又兼七姑


    娘在背后拱火,于是柔姨娘拾掇芙姨娘出头,得了五老爷首肯,把这些松散的妈妈们送回了赵家。


    倒是像方妈妈与赵大娘这种本就不出挑的,反倒留下了。


    空出的位置也没教任何人占了便宜去,老夫人派了人下来管着,肃清了风气。


    相熟的都走了,陈妈妈又是被老夫人亲口罚的,半年不能当差。于是,她便失去了收集信息的来源。


    这个时候,忽的不知从哪儿传了一条信儿到她耳边,五老爷在去青州的路上突发恶疾,瞧着不甚好,老夫人已然下令请各地名医来给他会诊,不管五老爷体内有甚顽疾,定能把个干干净净。


    此小道消息一出,陈妈妈顿时心惊肉跳。她如今接触不到五夫人,自然不能传消息,何况,传了又怎样?


    谋害主君的毒计一旦事发,就连五夫人也难保,何况是她!


    于是害怕了好几日,她暗地里打听,果然见几个大夫在外院出出入入,更是坐实了想法。


    惜命的陈妈妈思前想后,觉着不能等着铡刀落下,于是变卖家产,想着借口探亲远走高飞。


    她自诩聪明,认为五夫人不是个好主子,故而早早就趁机把自个的卖身契偷出来,偏偏当时正院乱着,她的举动还真的成了。


    第52章 第五十三章 何不快快下地府?……


    ,姑娘。”


    如此过了三日,五月十五,南枝得了闲不用上课,正与七姑娘编花绳玩,忽的,翠平从外边快步走来,气息都不匀,好半响,才把话说全了,“奴婢亲自盯着,见那陈妈妈从宅子里出来,雇了驴车往城外去。按照原先的计划,赶驴子的正是我们的人。”


    这是要跑。


    七姑娘倏然起身,一脸神采,她早就等着今日,“快快快,捧了东西与我去福寿堂。”


    南枝去翻匣子,翠平伺候七姑娘换了一身颜色略淡的衣裳,主仆几人匆匆去了福寿堂。


    福寿堂里冷清,自从老夫人开口说分家,几位夫人都不大爱来福寿堂,都忙着交接。


    故而没等多久,七姑娘就入内,待老夫人问她,“急成这样做甚,可是有拿不定的事?”鲜少见这个孙女急得不知转向。


    “祖母,有件事真是奇了怪了,我没见过,所以来找您。”七姑娘让南枝开了匣子,指着里头满满一盒卖身契说道:“大约半个月前,祖母您不是吩咐好些有经验的妈妈到我们院里管事麽?遣回我外祖家的四个管事只是人回去了,卖身契还没拿。我怕外祖母问起,所以先与两位姨娘合计,再使人找了她们的卖身契出来。”


    “小丫头不仔细,一下打翻了匣子,卖身契飘了一地,等一张张收拾起来,发现不见了陈妈妈的,问过姨娘们,说夫人绝对没有把卖身契还给陈妈妈,我就差人去陈妈妈家找她问清楚,才发现她不见了。”


    “哦?真有这样的事?”老夫人喘气,七姑娘拍她的胸前,又看向翠平,“我命你出府找的人,你了解内里,给祖母说一说。”


    “是。”翠平上前,“回老夫人的话,奴婢奉命去陈妈妈宅子喊她,拍了半天的门都没有人应。隔壁住着的人告诉奴婢,说这宅子前不久被陈妈妈卖了,连伺候她的小丫头也不知去向。奴婢就向其他人打听,有的说陈妈妈去探亲,有的说陈妈妈遇见了一个好男人,跟他私奔,总之说甚的都有。奴婢回来问过管家,说陈妈妈没在他那儿请假。”


    虽然陈妈妈暂时不能当差,可如果出远门,都要在管家那报备。


    可陈妈妈家世代都在赵家当奴仆,她能去哪儿呢?


    种种迹象表明,陈妈妈不顾主家,私底下奔逃。


    老夫人拧眉,“她犯了甚么事,这般着急忙慌,丢下所有亲朋好友,能去哪儿?琉璃,传我命令,让管家调查陈妈妈去向,务必把她抓回来。”


    “诶。”琉璃应了。


    “祖母。”七姑娘适时打断,“不若派我身边的南枝同去,都是女子,想来也好说话。”


    “便去吧。”


    *


    陈妈妈没跑多远,赶车的一时说肚儿疼,要解手。一时说着了风寒头疼,需要歇一歇。


    这般,等天黑了,二人才堪堪出城。管家与南枝到的时候,正巧见陈妈妈与那车夫吵架,“你个生不出儿子的贱种,拿我钱的时候就样样都好,如今要使力气了,这也不行那也不好,真该让老天降一道雷劈死你。”


    再骂,“黑心肝,本来这会儿应该去到猴儿镇了,结果还差的远,你要不会赶车你早说,日日在我跟前晃悠,还以为你多能干。”


    见他挖了挖耳朵,一副漠不关心地样子,陈妈妈越骂越起劲儿,“瞧你一身腱子肉,中看不中用,想必在床上也是个不行的废物,嫁给你的婆娘可是遭老罪了,舒坦的滋味都没碰过……”


    她一颗心七上八下,不安着呢,只能以这样的方式去稍稍平复心情。只她的快活还不到一刻钟,管家带去的老爹们就把她抓住了。


    被扭着手臂,陈妈妈却还不停嘴,骂赶车的,“你个遭瘟玩意,我没有亏待你,你竟东拉西扯,坏我的事儿。”她满心绝望,正想着待会儿以甚么借口逃脱。


    回去的路上,南枝凑在她耳边说道:“主子们都知道了,以我来看,妈妈还是请罪为好。若是扛着不说,只怕剥皮抽筋下地狱也不能轻易善了。”


    剥皮抽筋,下地狱……配上南枝阴沉沉的语气,陈妈妈眼前浮现出生动的画面:青面獠牙的阎王爷在生死簿上划掉了她的名字,对牛头马面说,把她的皮拨下来给我当毯子,她的筋骨就炖大补汤。


    一个激灵,陈妈妈瘫软了,喃喃自语道:“我说,我都说,饶我一命就好。”


    见她这样,南枝手指拂过荷包,指尖还残留着不清晰的草药味,搭配在一起,能使人心神不定,惊惧茫然。


    “你与她说甚么?”管家问,南枝扬着笑脸回答道:“跟她说,老老实实认错就好,别惹了老夫人不悦。”


    “合该如此。”管家点点头。


    马车上,南枝瞥了自个的荷包一眼,嘴角勾起浅浅的一抹笑,又撩帘子看外头骑着高头大马的几个人,视线落在枣红色的马儿身上,暗自思索:她有没有机会学骑马?


    技多不压身麽!


    琢磨着回去与七姑娘提一嘴,想着想着,便回到了李知州府上。


    正走入福寿堂,便看见两个小厮拿了两条三指宽的木棍,可巧从陈妈妈面前经过,木棍用了很久,上边残留着一些暗黑色的血污,让人入眼就想吐。


    陈妈妈已然开始怕了。


    福寿堂里坐了不少人,五老爷等得不耐烦,“把我叫来也不顶用,内宅的事,我一个爷们插手?”


    老夫人不说话,大夫人话里藏棉针,“到底准备分家了,你那夫人又尚且没解禁足,七姑娘又太小,不是只有你才能把事?何况,你本来也闲着,过来多些与母亲说说话也好。”


    至于暂时管事的两位姨娘,可不能入眼。


    南枝走在后头,先行礼,听得上头传来七姑娘俏生生的话,“陈妈妈,你也是府里的老人了,可知道这事的严重?父亲与伯母都在这里,你可有话要说?”


    陈妈妈抬头一看,五老爷正看她,吃人一般的神色,她两股战战,脑子糊成浆糊一般,已然不能冷静思考,不住地求饶道:“奴婢,奴婢错了,求主子们饶命。”她砰砰磕头,像是不觉得疼痛。


    “还不原原本本说出来。”五老爷近日不顺心,瞧谁都是吊着眼,今日因为一个奴仆被喊到福寿堂,满腔怒火无处发泄,全都冲着陈妈妈而去。


    也就给陈妈妈造成了一种错觉:这是在兴师问罪!


    “老爷,老爷,奴婢错了,这都是夫人的话意思,与奴婢无关,奴婢也不知曾劝过夫人,让她就此收手,可夫人非但不听,还把奴婢狠狠骂了一顿,说我背主,之后奴婢就不敢再多说。”陈妈妈这话不知想了多久,开口就是给自己脱罪,只是她低头,所以丝毫没有发觉几位主子一脸莫名的神情。


    怎的又与五夫人扯上关系了?


    但老夫人与大夫人都是人精,也不反驳,甚至老夫人还肃着脸,冷着语气继续责问,“如此,你还不如实道来,前后我们都知道了,你也别想为自个开脱,要是你老实,说不准我还能留你一命,若是


    有大出入,仔细你的皮!”


    果真与南枝说的一样,会被扒皮。陈妈妈愈发不能呼吸,浑身冒出了密密麻麻的细汗,颤抖着声音说道:“夫人、夫人让奴婢为老爷送的补汤里头,有额外的作用。”


    “是甚么!”五老爷一听这事与他有关,登时顾不得风度,起身到陈妈妈跟前,黑着脸询问。


    “能,能让老爷您的身子表面日益强壮,内里却愈来愈虚弱,那药已经有五年了,按照原先所想,最多八年……”


    何况五老爷坚持在外头玩女人,说不定哪天就死在外面,旁人还以为他是酒色所伤,这才丢了命。


    显然,在场的众人都想到了这一层,老夫人当场就被气到昏迷,五老爷则是一脚踹上陈妈妈肩膀,大叫着吩咐,“来人来人,把这个恶毒的贱婢拉出去打死。”


    七姑娘劝他,“父亲,这事想必只有夫人身边的人才知道,松露不在了,莲春当了姨娘,现下还有身孕,只得陈妈妈一个知情者作人证,不若暂且留她一命。”


    如此,劝住了怒发冲冠的五老爷,任谁突然得知自己性命有忧都冷静不下来,况且是五老爷这等喜欢沾花惹草的风流种子?


    福寿堂乱糟糟,琉璃早让人去请李知州回来主事,还有其他的老爷夫人,也一并请来。


    常年侯在后罩房的大夫也到了,正给老夫人把脉,说她气血上涌,伤脑伤心。待施了针,半个时辰后,老夫人幽幽转醒,半边手与嘴不听使唤,俨然有些偏瘫。


    才到的李知州一脸焦急,“母亲,母亲,您还认得我麽?”还不等老夫人有回应,他又命令管家,“去开库房,把所有的人参找出来,务必给老夫人匀气。”


    他出去上任,生怕老夫人就这样去了,守孝三年,丢了这大好的前程。


    他面上紧张,活似一个孝子。


    老夫人一边身子不受控制,只能用右侧的手指着陈妈妈,含混不清的说道:“把吴、五夫人,那个贱、人喊来。”更甚因为自己偏瘫,她对五夫人恨意又多了一层。


    “母亲您放心。”大夫人安抚,转身与曾妈妈说道:“去把五夫人押过来。”


    “大夫人。”二夫人上前一步,尚且还不知发生了何事,她拧眉,作出关心老夫人的神态,实则内心在想:不会影响到分家吧?


    各怀鬼胎的人焦急着,只能在这凝固焦灼的气氛里安静地等待。


    五夫人被带来时,那三种害五老爷的药也呈了上来,同时,还有城内有名有姓的大夫们瞧过了这几种药,其中一个正好去过极南之地,识得这种毒方。


    “这三种药物表面上看无害,甚至两两合在一起还是补品,但若是长期用三种,内里亏空,面上却会有精气神,极度容易迷惑人,轻易让中毒者放纵自我,加快了血虚,命数不定。”


    “老夫之所以识的,皆因从前云游天下时经过一县,正有一位富商无缘无故死了,其子认为有人谋害,报了官,仵作验尸,里面五脏六腑化为血水,又去翻古籍,如此才得知,竟是中毒。”


    五老爷急急问道:“那我,可还有得救?大夫,快快给我开药调理身子。”他被吓得面唇青白,无一丝血色,像个鬼。


    “须得慢慢调理。”


    得了这么一句无保障的话,五老爷心情哪儿会美?乍然一见五夫人,恨得不顾往日夫妻情分,抬脚就踹上去,还骂道:“你个毒妇,竟敢谋害我,于你有甚么好处?”


    屋内长辈多,七姑娘没能在老夫人身边,只能在末端坐着,故而她离五夫人很近。南枝站在七姑娘身后,也瞪了眼去看。


    不禁被吓了一跳。


    五夫人全然没了光鲜的模样,乍一看,脸颊凹陷,泛着一股焦黄的颜色。脸没肉,称得眼睛更大,乌亮黝黑,盯着人时里头闪过光,像常年藏匿于石缝中的蛇。


    不独脸瘦,整个身子都消瘦,从前做的衣裳挂在身上,走动间,如晒衣杆上搭着两块布。


    一看就知,被关着的几个月里她的日子绝对难熬,心气散去,纵使活着,心里却已经腐烂溃败,只剩下一具空荡荡的身体。


    此刻,她倒在地上,也没人去扶,只看她吐出一口血,慢慢自己直起腰板,“咳咳,我不知你在说甚么。”


    “毒妇,贱奴已经把事儿都完完全全说了,你还要狡辩?”五老爷指着挨了几巴掌的陈妈妈说,把下毒一事说出来,又说道:“早知今日,当初就不该娶你过门,哪怕守寡,也好过遇上你这么一个黑心恶毒的妻子。”


    “比起先夫人,你更是地上的泥,海里的烂虾,腥臭不堪。”


    “呵。”提到先夫人,五夫人终于有了反应,往上抬眼,侧着脸斜着眼,干涩的声音如同枯木被拉动,“这么想她,你怎么不早点去陪她?”


    她进来时看见了陈妈妈,又听五老爷的话,已然得知事情败露,他深知,惊吓到老夫人还能有转圜之地,可暗害五老爷这位五房的主君,定不会轻拿轻放。


    这条命,说不得今日就交代在这里了。


    活不成,还装模作样麽?五夫人卸掉伪装,盯着五老爷捂住胸口,气喘如牛,放肆地笑了笑,又重复一句,“既是如此想她,何不快快下地府,再与她续夫妻之情。”


    第53章 第五十四章 五夫人暴毙既然……


    目被扯下来,五夫人不再装相,对着睚眦欲裂的五老爷嘲讽地说道:“我呸,你瞧不起我,还以为我有多喜欢你。你也不看看你自个,考了个同进士,怎么没考上状元?不当宰相,本事不足!外人不把你放在眼里,你就往上爬,高升,让他们巴结你,再也不敢给你眼色看,何苦家来贬低我。”


    “看不上我出身商贾,却还巴巴儿地用着我的银钱,怎么,等着钱用的时候就不嫌弃我身上铜臭味浓郁了?”五夫人一句话扫了内室了全部主子,“没银钱了就来找我,这个说问我借,那个说匀点周转,个个好话说尽哄我,偏就是你们最没良心!”


    视线移开,看了一圈,复又落在五老爷身上,她语气讥讽地骂道:“偏你们最高尚,也不想想,你用的绫罗绸缎,吃的山珍海味,住的亭台楼阁,出行用的马车大轿,哪样不需要钱?要我说,我虽然不够你们有书香气,可论起做人,我看得清楚。”


    嫁进来这么多年,五夫人就被看低多年,不再看被气到站不稳的五老爷,她又看向床榻上的老夫人,“报应不爽,如今不好说话了?遥想当年,我给您敬茶,您说,‘好生伺候郎君,别整日想着铺子上经营的事’,说得我颜面扫地,她们哪个不笑话我?我还没怎样呢,您就警告我,生怕我因为见识与身份而丢了李家点脸。”


    “直到我送了金银入福寿堂,您才正眼看我。老天的报应怎么来的这样晚,要是早些年你就瘫了,即便睨我,我也体谅你。”五夫人痛痛快快地笑起来,俨然疯魔。


    老夫人手指颤抖起来,鼻孔大张,呼着气想要坐起来,偏偏不得力道。


    说罢她,五夫人又看向了大夫人,看得这位近日春风满面的妇人眼皮子直跳,“便是你,表面上平易近人,似乎甚好说话,实际小肚鸡肠,容不得旁人占你们一点便宜。外出交际,故意撇下我,容我被笑了两句才来解围。家里举办宴席,寻我过去商议,说有些地方拿不准,还不是贪那些个好东西,又不想公中出钱,费我的银钱去办。”


    她近乎把大夫人的脸皮扯下来,看大夫人脸色变换,心中无比畅快。


    “没了我,二公子三公子的婚事是不是捉急了?啧啧啧,没了铜臭,竟是办一场漂漂亮亮的婚礼都做不到。也不是你在吊着甚麽体面,出身官户,管理铺子的手段一概没有,公中连年亏损,你花了不少心思才填平账簿吧?瞒得过他们,却瞒不过我。如此小心翼翼,不就是怕我把你的管家权分走,却也不仔细想想,你当真有这个本事护得住,我哪里能抢走。”


    “心


    思太多,活该你活得累。”五夫人一语道破。


    “还有你。”


    李知州眉心突突地跳,想呵斥已经来不及。


    “惯会藏奸,想要办成甚么,从不光明正大,都是在背后挑唆了她去办,你自己倒隐身,得了光明磊落的好名声。这个家里你做主,岂会不知发生的事?从不过问,由得她来闹来处理,真是虚假。”在五夫人心里,这家人就没一个好的,有一个算一个,臭得不行。


    往下便是三位夫人,她一道骂了,“仗着身份背后酸我,也不瞧瞧你们配不配,比上,小门小户,比下,积蓄不丰,竟也配与我比较。起码我花银子是大大方方,你们花之前还要吟诗一首作对一番,以此彰显自己清高,当真是画蛇添足,多此一举。”


    一圈人被她捅了个对穿,脸色别提多出彩,饶是舌战胜了,她尤觉不足,只因七姑娘穿了一件大红的衣裳,面庞得见艳丽,她自然看不过眼,恶毒地诅咒道:“你怎么不与她一同死?倒活到今日,能看我的落魄。”


    对上七姑娘这张类母的脸,五夫人反而没有多发泄,这些年她但凡想起姐姐就会咒骂一顿,言语已经用尽了。


    “这些不过都是小事,你何故要残害郎君?难不成没了他,你日子反而更好?”李知州不解,妇人心险恶,因着这点子委屈就要人死,庆幸这次发现了,不然将来岂不是一包砒霜也将他害了去?


    “小事?甚么是小事?”五夫人凄惨一笑,扯着了干裂的唇角,丝丝缕缕血迹就浮现在枯黄的脸颊上。她抬头,毫不畏惧地与李知州对视,说道:“你们是男子,自然不知道女子的艰辛。自出生起,我们只能围绕在后宅过日子,针线活打小就要练,得闲了,不能出府游玩,只能扑蝴蝶赏鲜花。纵然一辈子无忧,却也不过从这个后宅到了那一个后宅,被困着,永远出不来。”


    “在家时,任凭我如何拼命出色,可都得不到一丝关注。父母不喜,兄嫂漠视,我都忍了。到了你们家,瞧不上我的人还变多了,尤其是你。”五夫人颤颤巍巍地往前扑,揪住五老爷衣摆就开始捶打他,一边骂道:“洞房花烛夜,你对我说的第一句话竟是‘你不比你姐貌美’,你怎可如此伤我心?”


    开始,父母让她嫁给姐夫时她也曾拼命反抗,她凭甚捡姐姐不要的人?再后来,父母丢了一根绳子到她跟前,说,“有本事吊死,家里不止你一个能嫁的。”


    她怕死,只能受了。


    后来,她也是有过期待的,即使在家里不得宠,可她幻想未来夫君知冷知热,与她相敬如宾,可她这辈子都忘不掉,红盖头被挑起后,五老爷眼中的失望。


    “难道我赵棉西就活该生在商户家,活该比不得姐姐,活该要给姐夫当填房,活该样样不如意!”五夫人又哭又笑,控诉天道不公,“有时候我真羡慕你。娘家与夫家相当,他也不敢给你脸色瞧,甚至与你有商有量,给予你尊敬。你嫁过来就是嫡长媳,官夫人,能顺理成章管家,夫君、儿子能继承李府大半的家业,何其不公……”


    五夫人嫉妒大夫人,学着大夫人的手段去与夫君沟通、与夫人们交际、教导儿女,可终究,画虎不成反类犬。


    她不是大夫人,只能看着她风光。


    大夫人面色复杂,断然想不到惯来要强的五夫人说出这样一番话,想到同为女子,她叹息,说道:“何至于如此啊。”既然嫁来,夫家好赖自己选不了,可婚后的日子还是能自己过的。


    手里握着银钱,大可以关起门舒舒服服过活,不管事也就不会糟心,说不得命都长几年。


    “是啊,怎么就到了这个地步?”五夫人并不后悔下手,她只是心有不甘,至少得等七姑娘与五老爷都不得好死,她才能无忧地咽气。


    父母的漠视,姐姐的照耀,夫家的看低,也许少了哪一样,她都不会走到今日这一境地。


    老夫人抓住李知州的手,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杀,杀,她……”这样的毒妇怎么能继续留在府里?


    “便是母亲不说,我也不能让她继续活下去。”李知州一脸阴狠,还有点后知后觉的惊惧,亏得五夫人的手插不到大房,不然这会儿他恐怕得和五老爷一般,晕死过去了。


    “谋害主君与先夫人的孩子,惊吓老夫人,这两个罪就足以让她死无葬身之地。来人,把她带下去。”李知州没有当场说如何处理。


    “母亲,母亲。”外头忽的传来稚嫩的呼喊,一眨眼,五公子与九姑娘跑进来。


    两个孩子扑在五夫人身上,哭得不成样子。五公子生气,“不准你们对母亲动刑。”


    “你们都滚开,不准你们靠近母亲。”九姑娘张牙舞爪,恨不得把周围的妈妈婆子们都咬死。


    从前这对龙凤胎是吉祥的象征,可如今五夫人所作所为被揭露,身为她的孩子,五公子与九姑娘得到的是长辈们厌恶的眼神。


    这是觉得两个孩子以后会与五夫人一样。


    年幼的孩子如何能与长辈们抗衡?很快,母子三人分离,五夫人拽着五公子的衣袖,尖利地喊着他的名字。


    等五夫人被拖走,在地上扑腾的九姑娘、对着五老爷嚎丧一般哀恸的七姑娘、隐隐在哭的琉璃、在老夫人耳边细细密语的大夫人……声音汇聚,成了一道嘈杂烦心的曲子。


    闹哄哄的一团,李知州用手扶着额头,又与大夫说道:“我这里有上好的人参,要怎么用你们只管开口,一定要救好我们老夫人,花多少银子都没问题。”


    大夫听命,下去照办。


    五老爷将将清醒,七姑娘陪着他回了外院,一进屋,五老爷就吩咐,“把我平日里用的东西全部换了,这些笔墨纸砚,杯盏碗碟,通通换上好的。”他都膈应。


    等长随们忙活起来,七姑娘就假模假样地挂心五老爷,“父亲,您的身子还需要多养养,最好呆在家里,让身边的人寸步不离地看着,有个事就让人捎信。”她没想到五老爷这般怕死,正好利用他杯弓蛇影的这个性格吓他,把他恐吓到不敢出门,自然也就不能惹事了。


    “你说的有道理,我最近都不能出府了。”五老爷满脸菜色,显然惊魂未定。


    他疑神疑鬼:枕边人都能算计他,这出去了,那些友人不会也算计他吧?


    还是远离为妙!


    他也是糊涂了,不顾七姑娘在这儿,便踢了随从一脚,责怪道:“都怪你,献得什么计策,若我真的要去当官,威风不假,万一有人迫害呢?”


    七姑娘了然,她就说怎的这个游手好闲的父亲突然要当官,原是亲近的人献计。


    五老爷并不是真心做官,他对大老爷提那样的要求,也是因着老夫人多次寻他,提醒他,他哥哥嫂子忍耐不了,想要分家。长随在他耳边嘀咕,“若大老爷铁了心要分家,老爷不若提一个难题,两相比较,兴许就不用分家了。”


    对于当官的李知州来说,称得上难题的事儿不多。思来想去,五老爷便想出了“做官”这一要求。


    皆因以往他看不惯大房风光,也曾几次说出戏言,道他也想像大哥那般体面,他也想当官老爷,让大哥给他想办法。


    可李知州只一味推拒,到后面不耐烦了,甚至指着他的鼻子骂他,“也不看看你自个甚么样子,吊儿郎当不事生产,能当甚么,连四季轮作都不清楚的人,当甚么官?”


    五老爷也就一直以为,他提这个,李知州定反驳,一推拒,分家就不成了。


    可谁知,从前一贯拘着他的大哥,竟答应了。


    这下就把五老爷架在那儿不上不下,怕李知州真给他打通,谋到了一个官职,又怕离了李府,再不能享受到诸多便利。


    可……心里还有些窃喜。倘若真的能当官,他也幻想过八面威风、为将做宰。


    借着这个机会,七姑娘开口,“父亲,女儿不懂当官,可白嬷嬷曾经教过我,安稳二字最重要,将


    来父亲能上任,按照律法办事,总不会出差错。要是有人威胁您,您大可以搬出伯父的威名。但威名只能用一两次,次数多了,难保让人觉得被戏弄,所以父亲切莫不可以伯父的名义去作甚。”


    五老爷定定地看了七姑娘半响,忽的感慨道:“好的老师果然能教出好的学生。”


    经了五夫人一事后,反倒彰显出七姑娘的孝心。


    五老爷心里不安稳,正是需要人安慰陪伴,七姑娘一来,让他熨帖,所以她的话,他也听进去了几分。


    “我知道,若真有那一日,除了出门办公,我哪里都不去。”五老爷摸着胸口,一颗心仍旧扑通扑通地跳。


    属实是把他吓坏了!


    如今他在这儿坐着,都感觉阵阵后怕,哪里还敢想风花雪月?


    待服侍了五老爷喝药,等他睡去,七姑娘这才走了。


    回了青竹轩,首先就是要沐浴,又命翠平在房里温酒,小心着些。


    南枝给七姑娘擦身,问她,“姑娘不怕老爷生气?”她问的是今日七姑娘出言劝五老爷的事。


    “虚弱的时候,正好趁虚而入。也就那会儿他能听进去,换了其他日子,反倒骂我一顿。”对于这一家子,她都了解得很。


    “没想到他如此不经事,吓一回就变成缩头乌龟。或许,我该多吓吓他,以免他故态复萌。”七姑娘琢磨,她只要五老爷好好活着,不惹事就好,如此,不算靠山,却也能让她无忧。


    南枝笑了笑,又想起五夫人,才刚,琉璃派人送话,五夫人暴毙,她姐姐的仇算是得报了。


    恩怨告一段落。


    第54章 第五十五章 五老爷当官六月……


    一,李知州把五老爷喊到了自个书房,“官我给你谋到了,鄞州河东县的主簿,主管文书,不需要甚么本领也能顺顺当当地当差,你去了只管安分守己,别给我惹祸。”


    “主簿?”五老爷不满,一县之中,县令、县丞、县尉都压在上头,而且,因为是分管文书,管理卷宗还有跟随在县令、县丞身边,随时听吩咐的一个职位,有些下县甚至不设此官职。


    真正的九品芝麻小官!


    “不能往上挪挪?哪怕是县尉也好。”五老爷抱怨,不成想李知州拍了拍桌子,指着他,从上到下指一遍,啧啧怪道:“还怨?你也不看看你自己,自从考上同进士,不思进取,整日与狐朋狗友聚会,今儿不是在这个庄子胡天胡地,就是与那个粉头□□,没个老爷的身份体面。有好位子人家早谋去了,还能等到给你?”


    族里无甚大官,最大的官儿是一个叔祖父在京都当一个翰林院的侍讲学士,四品,致仕之后那一支便败落了。其余的,都不能入眼。


    换句话说,李知州已然是族中前途最璀璨的人,能在这个年纪当上知州,自身本领不小。


    可能有今日,都是他自己呕心沥血奋进得来的,要他出力给弟弟划拉官职,他能不生气麽?


    “主簿便也罢了,怎么在鄞州?极北的地方,通年黄沙,连处好山好水都见不到。”


    鄞州在北方,紧挨着边境,气候不好,但凡是有能力的官员都不想去那儿当官。很难出政绩不说,在鄞州生活容易损耗岁数。


    李知州更气了,“你还挑三拣四,不若趁早滚回祖籍守祖屋算了,也好过在这里气我。”


    五老爷挨了一下午的骂,出来的时候人都蔫了,暗自嘀咕道:“又不是了小孩子,至于逮着我说麽?怎么当官我还不会?”


    如今是六月,他要赶在八月前上任,时间很赶。


    *


    那日气血上涌后老夫人显出了偏瘫了症状,后来经几位大夫针灸救治,她的嘴倒是不歪了,能说话,只是左边的隔壁以下的躯干仍旧不得反应。


    于是她便只能斜着靠在床头,再由琉璃扶着,给她使力气,这才能见人。


    “你就听我的,后宅没个主母哪里成?”老夫人咳嗽几声,又接着说道:“你别因为一个毒妇就觉得天下女子都是毒妇,说到底,只她一个心怀不轨而已。芙姨娘,柔姨娘这些都温柔小意,只不过她们身份不体面,当不得正妻。”


    老夫人疼爱幼子,一直记挂五老爷的后宅。自从得知五老爷即将赴任,就上心他正妻的人选。


    她早就对五夫人不满,如今五夫人一死,更是想要为五老爷娶一个心地善良的夫人。


    “母亲,这事急不得。依我看,就由姨娘们管着后院就好,其余的不必多想。”五老爷这些日子都宿在外院,等着管事们清理内宅外院,连通房姨娘都没接近。


    “她们能管后宅,与人交际呢?你在外为官,将来那些官夫人上门,难不成也叫姨娘张罗?你觉得没问题,但人家背后只怕笑话你。再说了,姑娘们都大了,没人教导,以后怎么找夫家?一个姨娘教养的孩子,旁人瞧不上。”兴许是急切想要说服五老爷,老夫人气息足,一下子说了一番话,观他若有所思的神色,又说道:“昨儿琉璃在我耳边提起了七姑娘,天见可怜的,小小一个就被毒妇暗害,三番两次想要她的命,难不成你不顾她?她没个长辈提携,婚事艰难呐。”


    对于这个与自己有着同样遭遇的女儿,五老爷感同身受,上心了些许,缓着语气说道:“可是母亲,我不日就去鄞州,这个时候哪里来得及谈婚论嫁?便是去到鄞州,那里的女子大多豪放,又不足入眼。”


    他从小到大经历的州县都是繁华富庶之地,女子各有姿态,但不管出身与做派,都有一个共同点:娴静温和。


    鄞州的……听说泼辣着呢,马背上翻滚的,岂不是反过来压着他?


    “莫不是你不听我的?”老夫人故意板着脸,配上憔悴的神色,五老爷只得说,“我去到鄞州再说。”


    “嗯。”老夫人满意了,“也不知你是不是哄我的,我也不放心,这回你一走,我让琉璃跟你去,她刚嫁了人,夫家我信得过,让他们一家跟了你。”


    “这……”五老爷皱眉,“琉璃伺候您这些年,对您知冷知热,您也离不得她,便留她在您身边?”


    “诶。”老夫人摆摆手,“琉璃管着我的私库,只是一分家,我就把这些东西分了,给你大半,琉璃知道怎么管,随你去我放心。”


    五老爷不再拒绝,只是老夫人提这个是条件的,琉璃名义上是去替五老爷管物件,实际上是为老夫人监督五老爷,看他会不会再相看一个妻子。


    见五老爷点头,琉璃欣喜,她可是对着老夫人吹了许久的耳边风,这才让老夫人松口,她往后就有了去处。


    她冷眼旁观,老夫人怕是活不长,指不定哪天就去了。当初她驳了大房,焉知李知州与大夫人有没有记着?


    万一清算她,那真是逃都没地方逃。


    府中忙着乱着,好一阵儿,到了六月中旬,才稍稍安静许多。


    南枝家也不平静,她姐不仅怀着身孕,还要操心写话本子的事。


    “我寻了掌柜的许多次,人家说鄞州只有明水县有他们家书肆,河东县偏僻又隔的远,人家不设书肆。”王娘子忧心忡忡,“万一之后路途遥远,我又不能经常出门,去不了明水县交话本子怎么办?”


    才有了起色的赚钱法子,如今倒又不确定起来了。


    南枝便安慰她,“左右我得七姑娘看重,往后凡是你交稿,我同七姑娘请假,帮你办。”


    “唉。”王娘子不想妹妹过于辛苦,自从到了江州,七姑娘一日没置办铺子,林安就一日领不到工钱。这即将去鄞州,考量铺位、重新开张等等也需要时间,林安一时半会儿没了活计,家里不能只靠南枝。


    真真愁人。


    “先不说这个,姐,我那套宅子你说是放着还是卖了?”南枝说,她先前没想到这么快就要搬离江州,


    还往宅子里添置了好些物件,如今要走,宅子就成了个问题。


    不卖,又无人照看,招贼都未可知。卖了,一时半会卖不到好价钱,无端端贱卖,她也不愿意。


    “要不留着?往后要是有机会回江州,也多个落脚的地儿,再说了,这宅子意外得来的,本没有花钱,咱们还攒着不少银子,去了鄞州再租宅子住。”王娘子到底经验更多,像得脸的妈妈娘子们,买宅子住几年,等主君要去别的地方当官,她们早早得了信儿,就会托经纪卖房,或是求了主子,留下两个亲人看着。


    但更多的娘子姐姐是租宅子住,这家不喜欢了就换。


    南枝点点头,“那就留下。”


    正说着呢,有人来寻王娘子。


    是福寿堂的彩盛,与王娘子交好,从前南枝去福寿堂找王娘子时,彩盛还与她笑脸,给她吃食。


    “快些进来,我正想着你,你就来了。”王娘子拉了彩盛的手,亲亲热热的模样。


    南枝去开柜子,把买的枣泥山药糕拿出来,还有甚么糖炒栗子、杏仁干、各类干果,又去冲温温的蜂蜜水,这就是很好的迎客。


    “姐姐喝水。”


    彩盛打趣道:“哟,我今儿不知道你在,不然就给你带我嫂嫂买的咸豆腐花了。”


    “别给她带,她不吃咸的,只吃甜口。况且,你带来的腊货她正爱吃,够了。”王娘子解释,寒暄过后,就问彩盛有甚么事儿上门。


    “我们的关系,你就直说。”


    南枝下炕把门一关,彩盛就捏着汗巾子,眼角趟泪,“我实在是没法子才来寻你。”


    听了一阵儿,南枝才听明白:老夫人眼见着就不大好,下边的奴婢们大多在寻找出路,本来彩盛还没那个心思,可自从听说琉璃要随五老爷去,也算得了去处,她的心就按捺不住了。


    但转了一圈,发觉她的亲朋好友都使不上劲,故而才来到了王娘子这儿,想借着南枝的关系,谋一个差事。


    “我是打听到五夫人的嫁妆都给了七姑娘管理,少数铺子都被七姑娘处理了,等着去鄞州再置办,我想着多少有个位置,不拘做甚,我都行的。”


    “我也不白费你的力气,这是十两,若事能成,我再给你十两。”彩盛拿了几角碎银子出来,又说道:“若麻烦,就当我没登过门。”


    二十两是她积攒了许久的体己,她成了亲,家里都需要花钱,每个月能攒下一百文都已经是不错的了。


    南枝没有立刻给个回复,而是说道:“我且去问问,才能回你。七姑娘外头的铺子事宜都不是我管的,有些事儿我还不清楚呢。”


    “诶。”彩盛笑起来,有出路就行。


    倒也不是说谁开口南枝都会帮,因着王娘子被陷害那一次,是彩盛递了消息出来,她才能及时求七姑娘帮忙。彩盛于她们家来说,有恩!


    况且,也不是甚么难办的事。


    知恩图报的南枝约上了翠平与秋扇,聊的都是近日的事,尤其是一行人准备去鄞州,原本管铺子的人该何去何从。


    “你已经是第六个找我的人了。”翠平点了点南枝,对她的目的心知肚明。


    在座的没个蠢人,秋扇自然也明白,接话,“我这儿也有不少人找呢。”五夫人急病去世,丢下一堆烂摊子等着处理。


    原先她名下的铺子,被老夫人做主给了七姑娘,连同管事妈妈们的卖身契也一并给了。既然换了主子,那在铺子庄子上办事的人少不得慌乱一阵,有些怕被七姑娘换,就找上七姑娘身边的贴身丫鬟们拉关系。


    “不独她们,连毛婆子也找我了,想给她孙子顶个差事。”翠平说,她调笑自个,“没成想我也有今日,成了香饽饽。”


    好似一夜之间,多了不少人交好。


    “姑娘说了,先前在江州的几处盈利不错的铺子留下,其余的都卖掉,换成银票存起来不再动。”秋扇觉着奇怪,“我问过姑娘,去了鄞州也不再置办铺子,她说在鄞州只待五年,到时候换地儿还要卖掉,又很麻烦。”


    “许是姑娘觉得管理恁多铺子很耗费心神?”翠平猜测,七姑娘再拔尖也才不过九岁,上边没有长辈照看,突然手里多了需要管理的店铺,她只怕是管不过来的。


    秋扇与翠平二人各自说着,南枝却在一旁沉默,视线凝聚在四脚长架上摆着的青瓷花盆上,艳红色的花骨朵儿打着弯,要开不开。


    那月季红艳艳,与七姑娘常穿的衣裳颜色一样。南枝由此联想到七姑娘的举动,就像七姑娘喜欢素雅的色泽,可吩咐下人们给她备得衣裳、香囊、手帕等等都是艳丽无比的颜色,她改变喜好显然是为了将来铺垫。


    那么卖掉店铺也是,也许在未来,她并不需要以经营铺子盈利来赚取银钱。


    可,寻常的夫人们手里哪个没有庄子铺子?为何七姑娘就不上心?


    南枝琢磨着,一旁的翠平推了推她,笑话她,“我看看是谁约我们出来,偏偏不说话,让我们自顾自地说。”


    “害,当我赔罪了,姐姐们自便。”南枝不多说,给二人斟酒后,自个的满上,一下子灌进嘴里。


    “我也是想问两位姐姐,余下的铺子里需不需要人?福寿堂守门的彩盛成了亲,想去外面当差,也好照应家里。”


    “位置麽,有几个。只不过她从老夫人那儿跌到铺子里,愿意麽?”秋扇询问,“你既然开了口,我就给她运作运作。只要她能出来,我就向姑娘举荐她到铺子当个采买的娘子。”


    事儿就说定了,三人不再谈论当差的事,而是话锋一转,提起要不要组个局,一齐玩。


    “没多少日子了,咱们离开江州,说不准再也难回来,不若约上熟悉的好友,选一日去城里逛一逛?”


    提议的人是秋扇,她常在外面行走,性子开朗不少。


    “春游咱们没赶上,这入了夏,趁着还不算很热,去弯桥上走一走?”翠平也说。


    南枝兴致勃勃地附和,一时间,这方小天地只有女孩们鲜嫩的笑颜,快活的气息扑面而来,像是树木在春天冒出的嫩芽,于夏日里迸发出盎然的生机。


    第55章 第五十六章 游玩约莫是近日……


    近日忙,待五夫人的嫁妆料理妥当,七姑娘手一挥,允许南枝与翠平出门游玩。


    还没见识过江南水乡的十几个女孩玩得尽兴,红衣绿裳,粉面含春,所过之处皆有人回头来看。


    江州多湖泊河流,自然,桥也多。甚么石拱桥、平木桥、曲桥、廊桥、亭桥随处可见,看得人眼都花了。


    穿过一道廊桥,南枝对着后面的满月说道:“快来,这儿有鱼。”


    满月今儿披紫挂粉,淑女一般迈着步子走过来,探着脖子看了几眼,说道:“诶,倒不似咱们平常见过的鱼儿。”


    等了好一会儿,她往后瞧了瞧,见女孩们三三两两各自散开赏景色,边凑到南枝耳边,与她说悄悄话,“南枝,我有事儿拿不准,你帮我拿个主意?”


    “甚么?你先说,若是太难的,我不插手。”南枝喂着鱼食,有些意外:满月是昨儿才突然说跟出来玩,她以为她想放松放松,没想到她心里藏着事。


    “我心里有人了,他也属意我,说再过几个月就来我家提亲,可他家在大房那儿做事,如果我成了亲,便不能跟在七姑娘身边了,你说可怎么好?”满月一张俏丽的面孔皱成一团,愁眉苦脸。


    她舍不得前程,又舍不得心上人。


    原来是这个。南枝私底下曾听迎雨说过这


    事,满月很难自己做选择,只能询问身边亲近的人。她不信任哥嫂,就问她们这些一同做事的丫鬟。


    “你既然定了心与他过日子,那就只能另外谋差事。鱼和熊掌不可兼得,你难不成嫁了人,又跟着七姑娘去千里之外的鄞州?”南枝使了一个心眼,把问题抛回给满月。


    这样的事,想必所有被她找上的人都不会参与,插手他人的将来,但凡有差错,她们可担不起。


    端看满月现在还没有下定决心,南枝就知道,翠平、秋扇、迎雨等等都含糊过去,没给她切实的提议。


    南枝撇下兀自沉思的满月,与青儿打着油纸伞往街市走。


    “你在九姑娘那儿当上了二等丫鬟?”南枝惊喜,“怎的没听你说过?甚么时候的事?”


    “三日前才提的,如今明月阁少人,我就出头了。”青儿说,“也亏得七姑娘下手整治了明月阁,撵走了一批人,这才空出位子。”


    七姑娘是长姐,自然有管教幼妹的权力。


    “那便好。”南枝欣慰。


    “我从前还没想过能上位呢,也多亏了七姑娘。”若不是与南枝关系好,青儿本该也在贬走的名单中。


    可如今不止留下来了,还连升两级,在九姑娘身边当贴身的人。当然,也不是白白提携她,七姑娘的意思是,让她作眼线,盯紧了九姑娘。


    九姑娘娇纵妄为,打小被五夫人宠得无法无天,闹子又拎不清,或许哪日就起了坏点子。


    “你实在不应该跟我出来玩,让人传回去,教九姑娘身边的人知道,你落不得好。”南枝说,她是谨慎的性子,怕青儿因此被罚被打。


    “这明月阁里,有谁真心真意为九姑娘?奶妈妈,自幼照顾她的贴身人,包括小厨房里头的几个娘子,哪个没有挨过她的打骂?掉了一根头发,罚,茶水稍烫稍凉,罚,糕点过甜,也罚。上下一竿子人,没一个是不怨不怒的。有些人被逐出去的时候乐呢,能不用再过日日受怕的日子。”青儿叹气,“若不是我还有点用,我也不愿意继续呆那儿。”


    “九姑娘这样……”南枝略略思索,五夫人已经不在,往后没有人约束管教九姑娘,只怕她越来越阴晴不定了。


    但那只是猜测,闲聊过后,两人又交流自个得知的消息。无外乎都是哪家的姐儿要成亲,嫁给了谁,东家的婆子与西家的妈妈打架,哪个主子的丫头私底下做了甚。


    游玩罢了,又出钱一起点了一桌子席面,荤素搭配,茶酒皆有,这些穿金戴银的富贵小丫头们就狠狠醉了一回,又学着主子行酒令,你方唱罢我登场,好一阵儿风流肆意。


    入了六月,天一日比一日热,离李老太爷生辰还有四日的时候,南枝奉命去了流水阁,把芙姨娘请到了青竹轩。


    “七姑娘找我甚么事?我最近正准备着六公子的入夏的衣裳,正脚不沾地,姑娘就别闷我,告诉我吧。”芙姨娘身段窈窕,生了一个儿子之后愈发有韵味,五老爷时不时去她房里。


    在后宅中,她隐隐得宠。


    南枝眉心一蹙,往后瞧了芙姨娘一眼,眼里有微妙的情绪,她总觉得芙姨娘的语气不大对劲,似乎过于得意张扬。


    从前五夫人还在时,芙姨娘还不是这样的呢。


    “姑娘没交代我甚么事,只让我来找芙姨娘,你去了就知晓了。”南枝扯了借口。


    芙姨娘却依旧不满,“这重要的事不等我来就传开了,哪儿能等到现在七姑娘找我商议呢?”


    等见到了七姑娘,芙姨娘先发制人,说道:“也不知七姑娘有何事,我最近在收拾咱们这房的铺子,忙碌非常,若有事,你只管打发人去我那儿一问就是,何必又使人走一趟,白白费了时间。”


    虽然言辞还不算激烈,可话里话外都是责怪七姑娘,俨然把自个当成了七姑娘的长辈那般,用这种教训的话语开口。


    “我正是为了这件事才到你的,不成想,芙姨娘先说了。”七姑娘似是完全不在意芙姨娘不客气的语气,“祖母今儿才说,让我把分到五房的铺子一起管了,左右不算多,也不是大事,就不用劳动后宅的姨娘们了。”


    芙姨娘脸色霎时就变化了,似绿似黑,似红似紫,全然没了正常的气色。


    她才以“管事”耍了威风,转头就被七姑娘打了脸,还是她自个把脸送上去的,怎么能不疼不尴尬?


    “这……可是你还小,如何能一下子管这些?”芙姨娘不愿意放了权柄,还想挣扎。


    “芙姨娘有不同的意见,可以去寻祖母。”只一句话,七姑娘就让芙姨娘闭了嘴。


    “几日不见,七姑娘口齿伶俐了许多。”芙姨娘僵硬着脸说了一句,见七姑娘拿老夫人说事,她还想劝,“我也是管过家,略懂一些内里。如果七姑娘放心,不若我也是帮着你处理?两个人一起,大大小小的事就不成问题了。”


    “不必,先前祖母派下许多管事,我很放心她们,就由她们协助我。”七姑娘不欲与她多说,不过几句,就要送客。


    南枝送芙姨娘离开,观她神色就知道她不忿,等回来,与七姑娘说起她,“看着倒是不服气姑娘。”


    “心大了,能服气才怪呢。”七姑娘并不怕芙姨娘,她说,“夫人暴毙,正妻的位置空出来,父亲一日不娶,她们就期盼自个能被扶正。尤其是,芙姨娘有个儿子,而且论起身份,她与五夫人差不多。”


    五老爷后院不少人,除了歌姬妓子,其余的姨娘都是正儿八经纳回来的。芙姨娘是小商户的女儿,柔姨娘是街边豆腐郎的妹妹,刚生了五房第三个公子的曾姨娘是富商的孙女……真要细细说,有些比五夫人出身还高。


    “且等她自己闹。”


    流水阁,正屋。


    芙姨娘一把子把扇子夺过来,猛地给自己扇凉,“气死我了,你听听她刚刚怎么说的,对我毫无尊敬,好歹,好歹我是六公子的生母,她合该好声好气才对。”


    还有些话芙姨娘没说出口,七姑娘以为她自个甚么高贵的身份?若她外祖家是大夫人娘家那般的高门大户,那她会小心着点说话。可赵家不过一介商家,七姑娘生母又早早去了,她有甚么倚仗?


    “姨娘消消气,传出去不好听呢。”丫鬟端来茶水,“不管怎么说,她是嫡女。”


    “嫡女又如何,你没看麽,府里其他房的女儿,嫡庶都一样要嫁人,顶多夫家权势地位有差别,可她们终究要离开,还能长久在李家呆着?”芙姨娘讥笑,“唯有儿子,才能在李家一直住着,才能分家产。”所以她才抖起来了,自认儿子尊贵。


    以芙姨娘的想法,七姑娘插手管事有何意义?接手几年又撇下,倒不如让她管。


    贴身丫鬟叹气,她不能反驳芙姨娘,只能吩咐下边的人闭紧嘴巴,别让芙姨娘的话外传。她觉得,让七姑娘管理正正好。


    万一有一日,老爷又娶妻了呢?管过家的芙姨娘会不会遭针对?


    各房的小心思不少,随着分家,福寿堂里的丫鬟都少了一批,越显得清净。


    既然已经分家,姑娘公子们的齿序就算不得数了,像七姑娘,如今称大姑娘,五公子称大公子,九姑娘称二姑娘,以此类推。


    六月二十,李知州府上一通大动作,开了大门,陆陆续续有家私被搬出来。大部分的箱子前几日就搬过,如今搬离的,是今日早上还用着的床榻、梳妆台、屏风等等。


    李主簿的长随租了三条大船,把属于五房的箱笼装好,两条船先行一步。剩下的一条船则是载人。


    主子们的东西能全部都带走,可奴仆们的不行,都分配好了,每一家只能带三个箱笼。


    这注定了有一大部分东西只能舍弃,对贫穷的奴婢仆役来说,不亚于割肉。


    南枝把那些怨声载道听在耳里看在眼里,与大姑娘一说,大姑娘询问过李主簿后,自个掏银钱再租一船,专门替奴仆们装箱子大件。


    此事过后,大姑娘笼络一部分人心,集中了权力,在这一房的地位显然上升了。


    不知谁安排的,船舱里,大姑娘隔壁住着的是大公子,右边的是二姑娘。


    刚坐下没多久,迎雨就禀报道:“姑娘,大公子来了。”


    “请他进来。”大姑娘说。


    大公子脸色有些白,脸型与李主簿十足像,可五官遗传自亲母,不甚出彩。南枝抬头看,多观察了几眼。


    先前在府里,大公子每日去上学,不轻易踏足后宅,后面不用每日请安后,南枝也就很少见到大公子了。


    今日一瞧,倒觉得他比从前浮躁,眉眼间的沉稳消失几分。


    “你怎的来了?我听芙姨娘说,你晕船,合该好生歇息才是。”大姑娘主动提起话茬,“看你脸色,可是病又复发了?需不需要请大夫?”


    她的关怀似乎不是假的,大公子不好分辨,礼貌地道谢,又说,“我吃了一个月药,学也没


    上,还不知道去了鄞州上甚么学堂?姐姐可知?”


    他是个聪明孩子,已经猜到亲母的死不是意外,第二日就病倒了,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尽管好了些许,可大公子郁郁寡欢,邪气积于心,以至于他到现在还是这副病歪歪的模样。


    不过……大姑娘倒是没想到,大公子如此聪慧。在没有人照顾的情况下,也知道为自己寻出路。


    读书啊!


    “我常呆在内宅,哪里能打听到学堂?何况还是鄞州那麽远的地方,想必还是在鄞州安稳住下再考虑寻学堂的事比较好。”大姑娘安抚,“父亲那儿应当有想法了才是,怎么你不去问他,倒问起我了。”


    大公子垂眼,虽然他才七岁,可自幼开蒙读书,又兼家里情况复杂,他的心性早就比同龄的公子哥儿们成熟不少。加之,母亲被囚禁的那段时间,他察觉不对,先后问了不少人,才知道母亲犯的错。


    于理,是他母亲不对。于情,他又该孝顺奉养母亲。两相取舍,把他煎熬坏了。


    他怪不了谁。


    “父亲,正忙着上任的事,我读书的小事,他应该还没派人去办。”大公子解释,母亲犯事,父亲边不待见他,他已经有一个多月没见过父亲了。


    大姑娘也明白,大公子不敢直接招惹李主簿的不喜,于是先到她这里,拐个弯,让她去提。


    “等下了船,不若你去问?你是父亲器重的儿子,他肯定上心紧张的。”大姑娘不愿意替他插手这些。


    大公子没有多求,恭恭敬敬行了礼就走了。


    “大公子倒不像二姑娘。”翠平说,“如果他也学着二姑娘胡搅蛮缠,这家里又不得安生了。”


    “他不经常在内宅,受那个人的影响小,还算知礼守仪。”大姑娘点点头,“我不喜欢他,却也没有过分厌恶他,只是让我帮他,那肯定是不乐意。”


    恨屋及屋,但大姑娘还不至于对付一个幼子,这是她的底线。


    南枝手里理着茶叶,思绪满天:去了鄞州,就没有房与房之间的斗争,有的只是李主簿这一房内的不和谐。


    至于有没有尔虞我诈,那还得看往后。


    第56章 第五十七章 鄞州鄞州,河东……


    河东县。


    急行了半个月,李主簿一家终于在七月初七到了黄沙遍地的河东县。


    暂且先住客栈,翌日,李主簿带着几个人去宅子瞧了瞧。


    宅子是早就买好的,四进的院子,比之前在李府的五房院落小很多,约莫三分之二。最前面是正门,过了垂花门就是一进院,一进院是外院,只李主簿一个人住。


    其余的院子还没定,之后再分派。


    为着方便,李主簿本来想着从前怎么住,来了鄞州还是怎么住。一个院子的名称与住的人都不变,如此就不用麻烦。


    可今日一看,这儿院落数量不多,满打满算八个,肯定不够分配。


    跟过来的大姑娘见李主簿皱眉沉思,就出声提议道:“不若并在一起住?眼下最重要的是住进来,如果再让人把院子隔开,不仅等待的时间长,还使得地方更窄。”


    粗略一看,一个院子住七八个姨娘也不知能不能把所有女子塞下。


    大公子却抿唇,咳嗽了几声,问道:“父亲,那我住哪儿呢?”再不争取,只怕也无人为他着想。


    李主簿把手背在身后,轻轻瞥他,心中有些不悦,“且再看。”


    “父亲。”大公子审时度势,主动提起要与弟弟们一起住,“二弟三弟还不大,我们三个住一个院落刚好。”


    “你能如此想就最好了。”李主簿满意地捻胡须,又看向大姑娘,“你先前同我说要带妹妹们住,不巧,你弟弟也这么想。”


    大公子看向大姑娘,便见大姑娘笑着说道:“可见都是父亲教的好。那就按照先前计划的,我与二姑娘三姑娘一起住?”至于再小的孩子,就不能同住了。


    一则,小孩子容易哭闹,扰得人不清净。二则,但凡孩子有个头晕眼花,姨娘们一日三趟过来,人多眼杂,办事总是不方便的。


    最终确定下来,前头三位姑娘住青竹轩,三位公子住扶风院,尚且还没有满三岁的一个公子一个姑娘住合悦阁。


    其余的五个院子留出一个院子作留客住夜使用,剩下的四个院子分给姨娘通房们。


    单是这分院子就闹了很久。


    从前几房住一起,因着大老爷官位高,能住的地段好,只两三个姨娘们一起住。如今到了河东县,李主簿为了不显眼,不能过于优待后宅女子。


    于是,等一搬进来,姨娘们就开始打嘴仗,甚至后边差点动手。


    李主簿一到这儿就忙着理外头的事儿,还有应同僚们以及各种商户的宴请,压根儿没功夫管太仔细。所以,姨娘们与谁同住,那都是琉璃拿主意的。


    临行前,老夫人交代李主簿,说他房里没个老成稳重的娘子带着,就让琉璃暂且替他主持后院,李主簿一想,便同意了。


    得了大姑娘的授意,琉璃把柔姨娘与芙姨娘安排进同一个院子,又坏心眼地让柔姨娘居住正屋,芙姨娘居东厢房,而也住这儿的其中一个姨娘也同芙姨娘不对付。


    这不,本就心气不顺的芙姨娘当即就嚷嚷着要找老爷做主,柔姨娘可着安慰她,主动要把正屋让出来。


    琉璃到时,地上碎了茶盏,芙姨娘红着脸坐在旁边,也不理搭话的柔姨娘,看着及其不好接近。


    “我也不是怨你,只是凭甚我与柔姨娘有了高低之分?”芙姨娘直截了当地询问,“何不让我住其他院子,倒好过整日见着,有争吵。”


    就是想让你吵呢,琉璃心想。她往前两步,解释道:“奴婢想着您与柔姨娘皆是协助料理后院的,住一块方便,有甚么话立马就能商量。至于谁住哪儿,差别都不大。”


    “哪儿能不大?”芙姨娘高声。正屋比东西厢房大许多,能住正屋,基本默认是这个院里拿主意的人。


    她自认比柔姨娘高一等,如今住处反而差些,她就不乐意了。当然,她是知道这不是老爷开口安排的,才敢闹一闹,不然,给她几个胆子也不敢闹腾。


    “那请芙姨娘细细说一说,哪方面差别大?您与柔姨娘一样都是姨娘,总不能还分个高低。”琉璃用平静的语气说道,她头一回办差,需得立个样子,拿些地位,往后才能舒心地活着。甭管这些人背后会不会说她“拿着鸡毛当令箭”,敬她怕她,也总好过给她脸子瞧,暗地里欺负她。


    主子与奴仆的关系,一弱一强。


    芙姨娘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倒让人想着:赏花不用去外边了,看着她,也算一下子赏了多种鲜花。


    动怒的芙姨娘带了种风情,似是摇曳的芍药,很夺目。她压着声音,“我与你说不通,罢了。”她吵架都会看后果,琉璃的问题不能回答,不然一下子得罪整个后院,不值得。


    雷声大雨点小,也不知她图甚么。


    陈小娘子理不清芙姨娘的想法,便来寻南枝说小话,“你说,她怎么想的,折腾一场不还是甚么都没有得到?”


    “她哪里没得到?这是与琉璃扯线儿呢。”南枝举起手中的丝线,说道:“这头是芙姨娘,这头是琉璃,谁力气大就能得到更多。名声,地位……芙姨娘虽没有在明面上得到甚么,可丫鬟们都不敢随意欺负她。”


    先前服侍的丫头妈妈们,除了亲近的愿意跟主子


    到鄞州,旁的不愿意与家人分离,就自己求去了。现在宅子里的仆从,大部分是新聘或是新买来的,对主子们还不甚清楚。


    因着住处就闹大发的姨娘,往后关于她的事儿,也得慎重对待。


    “就算丫鬟们暂时笑她不得体,可这不是大事。一时的笑话算不得甚么,只要芙姨娘不把风言风语放在耳里,她就立于不败之地。”南枝悠闲地说道,她点拨陈小娘子,“一件事只要利大于弊,那就可行。”


    芙姨娘不蠢,她知道自己有倚仗。


    “那柔姨娘不是真心换正屋吧?只她那样说,得了善良的好名声?”陈小娘子又问。


    “是得了,可那又有何用?”南枝说。柔姨娘内里清醒,可有时又糊涂。


    对于姨娘们来说,像芙姨娘这般又争又抢才能得到更多,退让的只会被人漠视。


    唯有主母,才敢不争不抢,也能稳坐钓鱼台。


    *


    姨娘们你来我往地斗法,奴仆们也不遑多让。


    在河东县新买的娘子们攒了个局,请上主子们身边的得意人去聚一聚。


    就比如赖姨娘那儿新寻的一个奶妈妈就在小店订了一桌子宴席,请了不少人:南枝与翠平,芙姨娘身边的许娘子,柔姨娘那儿的萍儿,文姨娘院里的乔妈妈……


    “我新来,也不知宅子里的情况,拿不出个路数,这回请各位娘子姐姐,还望大家给我指点指点。”这个奶妈妈没有名,听说从前被父母卖了,跟人作童养媳。又因为脸上都是一片片的斑点,那家与邻居就叫她麻子,于是入府后,她就自称麻妈妈。


    麻妈妈望上去比年龄要大个十来岁,有些沧桑,但做事还算圆滑,“我年纪虽大,可见识与办事都比不上你们,就教我矮一矮身子,你们也别笑。这杯酒,我先饮尽,各位随意。”说罢,她举杯一口喝下。


    丫鬟之间有不对付,可既然带着礼来了这吃席,她们也不会伸手打笑脸。见麻妈妈豪爽,就连南枝这个最小的姐儿都在心里对她有一分好感,也跟着闷了酒。


    才进府就舍下本钱置办席面,麻妈妈有魄力。她看了一圈,内心安定,想必她很快就能了解清楚赖姨娘了!


    若换了寻常人,只向赖姨娘院里的丫鬟打听她就可,可麻妈妈辗转被卖了几次,早已经明白,话语都是不真切的。


    唯有像今日这般,把不同院子的丫鬟们请来打好关系,往后慢慢从她们嘴里撬出关于赖姨娘的事,知了赖姨娘黑与白的两面,才有利于她稳地位。


    这一顿饭吃得宾主尽欢,南枝拎了礼品来,又捎带了东西回去。


    “这太酸辣了,我吃不了,给你带回去,王娘子不是在呕酸?她吃这个正合适。”翠平指了指手里的油纸包,里面装着腌制的酸物。麻妈妈说,这是她亲手做的,保准好吃。


    “那我就不客气了。”南枝与翠平说说笑笑,先回了青竹轩,把两个油纸包放回厢房中属于自个的梳妆台上。


    她前脚刚走,不曾想后脚下值的迎雨一回来就嗅到了那股酸物的味道,瞅见了南枝桌上的东西,隐约觉得眼熟,细细一想,才想起来:方才她打外边回来,看见两个丫鬟手上也提着这个,味道一模一样。


    心思百转,她特意出门,随后又回来。等满月伺候完大姑娘用膳后,她眼珠子转了转,与满月咬耳朵,“才刚,有人同我说,这是麻妈妈请吃,好些人都得了。偏落下咱们,也没听她们两个说过。”


    她语气里的怨怼都快溢出来了,存了心要找不痛快。


    待的地儿一变,丫鬟婆子们的心境也不知不觉间变了,更何况,上头没了主母时时刻刻看着、压着、镇着,那些压抑的小心思便又重新冒出来。


    “我替咱俩不值。”迎雨说,“一样当差的,怎么就独独不请咱们,我自个倒不是一定要蹭吃蹭喝,可往外一走,我们也是有脸面的姑娘,现在愈发被南枝比下去了。”


    她没说翠平,因着翠平资历久。


    “你若有那好本事,哄的姑娘高兴,里里外外的事都抓得好,也能在青竹轩得脸,教那麻妈妈请。”满月怼了一句,她是个心直口快的性子,说话做事全凭心情。


    “你吃炮仗了?恁大声做甚?”被她吓了一跳,迎雨口气也差了,翻了一个白眼,“平常不见你与她玩得好,怎么一关她的事儿,你就与我急脸?”


    迎雨嘴上骂着满月,心里更是恶毒的想:亏她之前被流云哄骗,心甘情愿当那挑事的人,坏处都她当,好处让他人拿去。原来她脾气不好,除了那心肠坏的流云,哪个能忍她?


    再一想:现在咱们都是二等丫鬟,谁比谁高一等?如此,小心眼的迎雨也冷着脸,自顾自地做事去了。


    满月瞥她,心里啐她,个小蹄子,专在这里挑拨是非,真有那本事,何须在背后嚼舌根子,端像南枝与翠平一样,站在那儿就让人信服。


    南枝下值之后,在茶水间坐着听她们几个聊天,嘴里还吃着齐娘子使出十八般手艺做得烘干牛肉,外酥里嫩,越嚼越香。


    自到了鄞州安定下来,青竹轩的小厨房也乱了几日。二姑娘先前住明月阁,也有个小厨房,还配了三个厨娘,一个做小炒,一个做糕饼,一个做甜汤,如今也并入了齐娘子四人那。


    小厨房有了七个厨娘,自然就要选管事。


    前些天,大姑娘立了一个管事与副管事,齐娘子最终如愿以偿,成了管事娘子,陈大娘子先前也活动许久,最后得了副管事这个位子。可其余几位厨娘未必乐意,如今小厨房里头,也是一阵儿斗。


    “咣当”一声巨响,把几人目光吸走,是东厢房传来的声音。


    三个姑娘住这青竹轩,大姑娘占了最为宽敞明亮的正屋,二姑娘居东,三姑娘居西。


    “二姑娘又闹脾气了?”满月探头,低声说道:“来了好几天,净天天砸东西,昂贵的瓷器也不当回事,这砸了可没有下一批。”


    谁都看得明白,夫人没了,如今哪里有人照顾二姑娘?也不再有人给她兜底,她如今只能领每个月的月例银子,定是不够她这般糟蹋东西的。


    “身边的妈妈也不劝着点。”


    “怎么劝?我昨儿才看见,二姑娘把余妈妈打出来,让她不许再当差。你说挨了这么一顿,余妈妈哪里还敢管?据说今日余妈妈没来,告病假。”


    南枝安静地听着,又听见她们讲起三姑娘。


    三姑娘原来排序十二,如今才两岁多,生母是柔姨娘。


    “高热不退,柔姨娘急得跟甚么似的,昨夜把三姑娘带回流水阁亲自照顾。”


    待听了许多杂事儿后,南枝就离开了青竹轩,回到了窄小的下人院。说是院子,其实不过一道墙隔出来的一排后罩房,每家每户只得一个四四方方的小房。


    白嬷嬷没跟来鄞州,她名头响,江州里多得是人家等着请她。思虑过后,她就提前告辞,不再教大姑娘与南枝了。


    于是南枝闲下来,得空了就家来照看王娘子。


    “我带了酸物给你吃,酸酸甜甜最是开胃。”南枝把油纸包打开,王娘子就迫不及待地开吃,嚼得脆脆响,吞下后又高兴地说道:“爱这个味道,哪里买的?”


    “麻妈妈给的。她请吃饭,说这是她自个做得,让我们尝尝味。”南枝解释。


    闲聊


    着,南枝又四周走了走,“姐,家里太窄了,不若去外头租宅子住?”


    后罩房本就不大,一张炕已然站了一半地方,剩下的位置要摆杂物箱子,要放小炉子与柴火,只余下一条道可以走。


    第57章 第五十八章 内宅安定南枝与……


    王娘子一同出门,找了经纪说想要租个小宅子,要够五个人住的。


    经纪圆脸小眼,回答道:“这倒是不难,不知两位预算多少,我这儿有个单子,可供你们瞧瞧。”说着,他翻开单子,“靠近北边的市集正有一间瓦房放租,租金很低廉,每个月只要半吊钱。”


    北边风沙大,何况是瓦房,哪怕价格便宜,南枝也还是摇摇头,“过不去。”这种环境不适合王娘子养胎。


    “那就看看这个,一个小院落,里头有柴房厨房,一个堂屋,一间打了炕的住处。才要一两银子,怎么样?”


    王娘子与南枝都不同意,那经纪却愈发高兴卖力,心道:这二位看着有银钱,待做成一笔大买卖,他的提成不会少。


    挑来捡去,最终选定了两处。一处离李主簿府上不远,周边也清净,市集离得不近不远。是个二进的小院,里头还打了口井,不消她们费老远去挑水回来吃。不过租金不便宜,要二两银子一个月。


    一处则是小楼,上下两层,地方宽敞,能看见一小块牧羊的草原,景色自是不必说。同样也贵,要二两半银子。


    “若二位得空,我现在就能带你们去瞧一瞧。”经纪热情得很。


    走了一下午,定下了二进小院,主要是离李府近,有些甚么事南枝也能立马赶到。


    “两位需不需要找人帮着打扫?我这儿能帮着解决,只需要多加一百文,明日就能干干净净,不会碍你们的眼。”


    “那就有劳你。”王娘子掏钱。


    解决了这件事,恰好傍晚,她们寻了一个地方吃晚饭。


    鄞州到底穷苦,比不上江州富裕。夜市只开了一条街,沿路的小摊子卖的吃食大多重合,饼子、糖葫芦、面食,左右都差不离。


    点了两碗清汤细面,南枝又去捡了一斤烧鸡,一斤酸辣的腌萝卜。


    如此吃完了,就去布庄买了细布,预备做小人衣裳。


    这几日南枝都回家陪着王娘子睡,姐夫林安还在江州处理店铺的事宜,暂且要晚点才能与她们团聚。


    待回了府,才坐下,就有人来寻,正是青儿。


    才不过几句话,她就说出了目的,“二姑娘又哭又闹,方才青文姐姐去前院请老爷过去,二姑娘就委屈地说大姑娘薄待她,好一番折腾,如今老爷还在青竹轩,你晚些再回去,免得被牵连。”


    主子一旦心浮气躁,别管你有没有错,逮住了就是一顿罚,以此来泄气。


    “我知道了,你怎么有空出来?”南枝把麻妈妈给的牛肉干给青儿装了一半,又拿出油茶请她喝。


    “二姑娘昨日闹起来,我晚上就请假了,不然指不定无缘无故被打一顿。”青儿撇嘴,她还不了解二姑娘麽?


    青儿做法没有错,待翌日一进青竹轩的门,南枝就见着了二姑娘的丫鬟跪着好几个,连伺候大姑娘的书儿也一并受罚。


    南枝去问了满月,才知道老爷不耐烦处理这些争吵,问清楚了事情缘由,以“二姑娘无理取闹”为由,骂了她一通。


    “那怎么书儿在挨手心板子?”


    满月忿忿不平地回答道:“还不是二姑娘,说书儿没给她行礼,硬央着老爷罚了书儿。”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二姑娘这是没事找事。


    这回她可是惹毛了大姑娘,还能落得一个好?


    果不其然,待一进门,大姑娘就屏退其余人,只留下南枝与翠平,商议如何让二姑娘安分下来。


    “我倒不是要她的命,只不过得想个法子治治她,让她安静住着,不然隔三差五闹一回,吵得不得安生。”大姑娘自个扇着扇子,脸上俨然带了愠怒,“还攀扯我的人,要不是我开口了,只怕不只是书儿被责罚。”


    “二姑娘怎的变成这样,从前也不是无理的人,如今一日一日,脾性坏的不成样子。”翠平叹气,“我听住余妈妈隔壁的丫头说,晚上她偷听墙角,听得余妈妈唉声叹气,言语间涉及到先夫人,说她太纵容二姑娘,把她性子纵坏,如今要改,只怕是难了。”


    “她早把身边伺候的人都得罪完了,以为只凭身份就能压住下边的人?从前还有那个人帮她看着,下人们才不敢敷衍欺压她,这会儿头上没了主母,她又年幼,下人们背地里还不定把她怎么样。”大姑娘冷笑,她想起前一世被关着时,二姑娘顽皮,悄悄跑进来看她,那个时候她眉眼张扬,拿着一条小鞭子,嚣张跋扈地在她身旁抽着,没打着她,不过也惊到她生病。


    那时她身边的人也跟进来,却无一人敢劝她,都战战兢兢,十分忠诚。


    这一世一切都不一样了。


    “姑娘预备怎么做?”南枝出声询问,跟着白嬷嬷学了一段日子,大姑娘也是有所成长,许多事情已经能够自己出主意。


    “嗯……”大姑娘沉思,“这几日我见芙姨娘有些躁动,似乎谋划甚么,要是能一下子对付她二人,也不错。”


    但那样的法子到底不容易想,而且才刚安顿下来,如果使狠法子,闹出事不好收场。


    南枝与翠平相互对视一眼,皆明白大姑娘的意思,芙姨娘这是盯上了正妻的位置,先前还几次三番给大姑娘脸色看。


    大姑娘记仇,桩桩件件都记着呢。


    “我想到了一个法子。”大姑娘细细与二人一说,又问她们,“怎么样?可使得?”


    大姑娘不至于对幼妹使狠方法,她要做的,是想找一个严厉的嬷嬷或是先生管她,让她上课,打发了精力,回来院子自然能消停几分。


    “奴婢觉得,二姑娘若是最后连先生都赶走,谁还能管得了她?”翠平蹙眉,“不过若果真如此,只怕老爷最先恼怒,也可使她安生。”


    “南枝,你认为如何?”大姑娘看向南枝。


    “可……鄞州偏僻,能请到甚麽样的先生?二姑娘这个人,可不是一般先生能压得住的。”南枝说。


    “放心,公中里有银子,鄞州没有就去别的地方聘先生,我也需要继续上课,届时就一个先生教两个,我在课上也能盯着她。”


    就这般说定了,这事交由翠平与秋扇去办。


    南枝则是跟着大姑娘筹办五日后的家宴。


    *


    江州,苏安城。


    商户赵家最近不大好过,遭了官府明里暗里地针对,几次大生意都被搅和了,赵老太爷在书房里急得乱走,赵老爷忍不住问他爹,“往年都没有这样的事,怎么今年独独查我们的商铺?难不成是咱们得罪了人?”


    “可这没道理,咱们年年用银钱开路,上边收了多少?单说李知州与咱们家的关系,在这江州就没有人敢管我们。”赵老太爷眉头夹得死紧,半响,左手握成拳头狠狠砸了一下右手手心,“去打听消息的人回来没有?姑爷得不得空见咱们?”


    以他们家的身份地位,虽然搭上了李家大老爷,可人家如今正旺着,未必肯见他们,故而要先与五老爷见一面,才不会被李府赶出门。


    “回老太爷的话,小的去问过,李家分家了,五老爷几日前已经从李家搬走,往鄞州去当主簿。”


    “甚么!”赵老爷一拍桌子,慌忙看向老太爷,他爹也是一脸震惊地模样。


    “怎么我们先前都没有听见消息?”赵老太爷问,再一思量,他已经隐隐约约明白发生了何事,怒上心头,“我们家给他送了多少金银?他如今要过河拆桥?”


    李知州府上,正院。


    被赵老太爷骂“忘恩负义”的李知州正与李夫人喝着温酒,两人从门房那儿得知赵家探消息。


    “老爷,还是您有先见之明,不声不响让五房走了,这赵家发现不对劲的时候,那是找谁都没有用了。”李夫人一想到那场景就快活。


    “且再等个几个月,赵家就得被排挤得做不了生意了,到时候,他们要么在江州成为破落户,要么去鄞州投奔我那弟弟。”李知州说。人都有劣根性,就像他,在官场上如鱼得水,偏偏最恨有人拿当年的事讥讽他。


    一见到赵家,他就会想起被商户接济才能渡过难关,从此,好似他就欠赵家还不清的东西。


    “合该如此。”李夫人赞同,又啐


    骂赵家不干净,“往年借着你的关系捞了多少生意?当年借他们的万贯,早就还了几倍不止,他们还想要甚么?”


    两夫妻谈得高兴,又吩咐下人切一碟子酸辣的黄瓜送酒。


    *


    江州的事影响不到鄞州李主簿府上,今日恰好是家宴,等李主簿举杯说了一通场面话,宴席就开始了。


    姨娘轮番敬酒,很快把李主簿灌得脸庞通红,饶是神志已经不大清醒,但长随问他要宿在哪儿的时候,李主簿还是回答道:“书房。”


    大姑娘有些诧异,没想到先夫人对他下毒一事,让他至今都不敢亲近姨娘。


    家宴散了之后,大公子却喊住了大姑娘,“大姐姐,我见你喝的多了,不如一起去小花园散一散酒气?”


    如此,两人带着丫鬟小厮就往花园去。


    “妹妹被宠得肆意妄为,可她并无坏心思,还请大姐姐不要怪她。”


    原来是为了给二姑娘摆平事情,大公子才约着大姑娘走一走。


    对于大公子的道歉,大姑娘情绪复杂。一方面,他与二姑娘都是那人的子女,以她和先夫人不死不休的关系,她本该恨屋及屋,也憎恨他们两个。另外一方面,仇恨只是她与先夫人的事,与他们两个无甚关联。


    因为男女有别,她和大公子见的面儿不多,两人维持着面子情,不至于闹翻天,也不至于亲亲热热。


    “她不小了,却还顽劣至此,丝毫不顾及府内。”大姑娘慢慢说,“我已经向父亲说了,为我与她请两个先生,若是能管住她,那就最好。可若是管不住,她做了错事惹怒了父亲,谁也帮不了她。”


    李主簿的薄情寡义她领略过了,于他而言,儿女不出众不能给他带来利益,那他就把孩子当作废物。


    “二姑娘不肯听我的话,如果你能劝一劝她,让她收敛一些,那就最好了。”


    “大姐姐的意思我明白,我会规劝妹妹的。”大公子答应,又目送大姑娘离开。


    小厮问他,“公子,大姑娘前儿还说她管不了上学的事,怎的一到她与二姑娘要上课,就能说动老爷了?”


    “我是去外面书院上学,她们是在家里,本就不一样,自然不能比较。”大公子解释,他微微叹气,“之前我让你翻找的帖子都备好了?”


    “是。”


    “明儿就递出去。”大公子吩咐,大姑娘不肯帮他,他合该自己寻找出路。


    *


    临近七月底,两个女先生入府了,年纪都在四十左右,不苟言笑。


    许是大公子与二姑娘说了些甚,她静了好些日子,等两位先生一到,她就彻底沉寂下来,不再闹事。


    内宅还算安定。


    李主簿却愁眉苦脸,皆因县丞的夫人送了帖子过来,邀请他家的女眷上门作客。后院没个能拿主意的人,门房就把请帖送到了书房。


    “老爷,这县丞夫人第一次递帖子过来,咱们回绝了可不好。”管家说,“拒了县丞夫人,说不准其他官员的夫人也不会再请咱们的女眷去玩。”


    官员们在官场上应酬,夫人们也得使手段各自结交人脉,内外拧成一股绳。


    李主簿自然明白,只是他有些苦恼,“能让谁去?总不能让姨娘们出面,太跌份。”


    “大姑娘从前跟着伯母出过门,想必练出来了几分胆色,不如让她带着琉璃一道前往?”管家提议。


    “没个长辈带着,始终落人话柄。”李主簿唉声叹气,他初来乍到,也不敢一下子得罪上下一竿子官员,所以有些宴席他也会应邀,混个面子情。


    他自个如此,没道理轮到夫人之间交际就推脱。


    管家给李主簿换了一盏新茶,劝他,“老爷,没有主母,许多事情始终不方便。就像教养姑娘们,也得夫人出面才行,总不能事事要老爷做主。”


    到了这会子,李主簿也终于想明白了老夫人说的话,内心有些动摇,“你说,我要不要再娶?”可他仍旧害怕,万一娶回来的坏心,要他的性命可如何是好?


    “哟,这种大事老奴可不敢出主意,单凭老爷思量即可。”


    暂且想不出个所以然,李主簿只能先记着,吩咐管家,“把这张请帖拿去青竹轩,让大姑娘去吧。琉璃懂事,让她随大姑娘出席。”


    第58章 第五十九章 娶妻八月初五这……


    五这日,大姑娘出门应县丞夫人的邀请,同行的还有提前两日来府上住着的远房姑母。


    本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已经不往来了,但琉璃说道:“只大姑娘一个主子去,未免教那些夫人看轻,我通理关系的时候,发现隔壁的河西县有个旁支的亲戚,按理,您该称她一声姑母,不若请了她来陪着,也算有个长辈。”


    如此,出门的人就多了一个。


    头一回参宴,倒也没有人对大姑娘说些甚么,只不过一散场,就有三三两两的夫人在背后议论。


    “我原是听说这位李主簿没带夫人一起上任,不成想竟然是真的。”


    “我家老爷和我说,这位李主簿先后没了两个夫人,瞧着命格煞气重,不像一般女子能压得住。”


    “怎么,难道你还想介绍一个?”


    夫人们嘻嘻笑笑,今日就过去了。


    翌日,大姑娘把姑母送出门,还搭了半车的礼物,都是些补品,稳妥又有面子。


    想着李主簿刚到家,大姑娘就去外院与他说了一番,“昨儿的事大抵就是这些,姑母也体面,没出差错。”


    “嗯。”李主簿捻着短短的胡须,问她,“我听琉璃说,给了不少好东西?”


    “是,本就没往来,乍然请人来帮忙,我就大方些。因着除了这一次,下一回若还有宴席,少不得也得请她。”大姑娘解释。


    一切妥当,李主簿摆摆手让大姑娘离开。自个在书房里琢磨,经常请人家过来也不妥当,万一碰上人家没空或是宴席办得急,那就捉瞎了。


    “老爷,芙姨娘来了,说是亲手做了饺子给老爷吃。”


    “让她回去。”李主簿说,语气有些差,他训斥守门的小厮,“以后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许私自到外院。”


    “真是愈发没有规矩了。”烦躁的心思涌起,李主簿在书架子前踱步,暗想:不如娶个正妻回来管一管?


    *


    一晃,时间到了九月份。


    按照先前说好的,牛稳婆的聘期结束了,南枝帮着她收拾东西,让她搬去外面租的宅子住,正好照顾王娘子。


    林安也到了,被大姑娘安排在公中的铺子里做事,月钱涨了五十个铜板。


    大姑娘时刻关注李主簿动向,观他经常呆在家里不出门,心里就安定不少。


    “还是姑娘有法子,芝麻大的事儿也拿去过问老爷,扰得老爷只能在府里,哪儿也没空去。”翠平夸赞道,她也深知李主簿的性子,怕他故态复萌,又去外头胡天胡地。


    他还当着官儿呢,在鄞州惹了事儿,定是比白身还要容易遭殃。


    “但我怕这是一时的,时间长了,这招数就不顶用了。”大姑娘忧愁。


    远在江州的老夫人与大姑娘有着同样的思虑,她收到了琉璃寄的信儿。


    琉璃试探几回,见李主簿态度松动,就赶紧给老夫人送信,言明老爷这会儿愿意娶妻了。


    夏秋交接,老夫人病了好几回,身子骨愈发不中用,她知道自己没个年头好活了,固执地想要满足自个的心愿,给小儿子娶个正妻。


    一番打听,真的寻到了三个合适的人选。于是赶着让人捎信到鄞州,问问李主簿的意思。


    *


    赶着年底,王娘子生了一个女儿。


    正好是十二月二十三,下着小雪,于是王娘子就说,“孩子名字就带个雪字,雪儿。”


    南枝与牛稳婆两个忙碌了好一阵,这才闲下来,两人凑在一起看皱巴巴的婴孩。


    “很健康,也是在胎中养的好,一出生就胖圆。”牛稳婆轻轻抱着雪儿,“五斤六两,不轻。”


    南枝拿出早就准备好的礼物,是


    两个细细的银镯子,给雪儿戴在手上。


    屋内燃着十足的炭火,林安怕走风,小心翼翼地开了一条缝隙挤进屋,对牛稳婆说道:“婆婆,按照你说的,那些东西我都烧了。还有这鸡汤,加了参片熬了三个时辰,要现在吃麽?”


    “嗯。”王娘子点头,出了一场力,她可是饿得狠了。


    牛稳婆与林安逗弄着雪儿,南枝则是与王娘子坐在一处,喂她喝鸡汤。汤去了油,鸡肉去了骨头,又撕成一条一条,正是好入口吞咽。


    王娘子吃着时还不忘问八卦,“我听说,老爷准备要成亲了?”就这几日传来的消息,惊了好一众人。


    “是哩。”南枝应道,“琉璃与老夫人来往紧密,想必是受了老夫人的意,寻着机会就给老爷吹耳旁风,加之后院事情杂乱,需要人料理,所以老爷也同意娶妻。”


    “未来的夫人可好不好?”王娘子又问。


    “我只远远见过一次,模样俏丽,说话做事爽利。”对方是另外一个县的县令的女儿,二十岁,从小在马背上长大,有几分泼辣的美名。


    “怎的她就愿意嫁给老爷呢?”王娘子百思不得其解,按理说,李主簿也不是甚热灶,家中又不是顶顶富裕,人家也用不着巴结他。


    “这个我也不清楚。”南枝摇摇头,李主簿婚嫁一事,哪怕是大姑娘也知之甚少。


    也不知何原因,那张家与李主簿仓促约定了婚期,就在明年三月份。


    *


    鄞州的冬日很冷,雪花成片飘落,很快染白了整座城。


    南枝掀开了厚重的帘子,与翠平说道:“今年的年礼都派下去了,一件不少,底下人都很高兴。”


    她搓了搓手,走到炭笼子前烤火,满月正在吃烤花生,同她说,“二姑娘又被先生责罚了,气不过,去找老爷,又被老爷训了一通,让她禁足五日。”


    “大公子还没回来麽?”南枝问。如今大公子外出上书院,许久都不曾回来了。


    “没呢,不过寄了物件回来,公子姑娘们都有份。”满月解释,她藏不住事儿,忙不迭地说道:“今日早上我见管家出门了,你们猜他做甚去?”


    “怎么了?”事关府上大事,连翠平都抬起头,都想听她说,“快别嘴贫,仔细说来,不然我与你一顿骂。”


    “好姐姐可饶了我,在你面前,我可不敢出句戏言。”满月自打嘴巴,哄得翠平高兴了,这才说道:“我问了管家,他说,是姑娘外祖家来这儿了,下午的船,所以管家使了马车去接。”


    “诶你们说,赵家来之前,怎么也没有捎个信儿给老爷或是姑娘,这突然就到了,咱们家也没个准备。”迎雨接话,她与满月一样都是碎嘴子,提起了张家的姑娘,“老爷的婚期不远了,赵家会不会知道了这件事才上门的?”


    “难说。不过他们知道了又如何,能阻止麽?”满月来了兴致,也顾不上翠平与南枝,拉着迎雨就咬耳朵。


    她们两个有空说小话,南枝和翠平可没有,她们听了大姑娘的吩咐,随她去正门迎赵家的人。


    比起上回见面,这一回的赵家众人颇有些灰头土脸的瘪样子,一个个霜打得那般,蔫住了。


    李主簿与赵老夫人寒暄,问她,“岳父身子如何?”


    他不过照旧问一句,可赵老夫人却忽的忍不住哭诉,“他可不好了,陆陆续续病了半个月,怎么也不见好……”


    她乍然落泪,李主簿反应过来,赶紧先把她往里带,只余下管家在门口处理她们带来的那些东西。


    不消李主簿询问,赵老夫人就一骨碌地把前因后果与李主簿说了,还埋怨道:“他们这般做,你竟也不同意我们提个醒,亏得我们还备了……”


    “母亲。”赵夫人站在赵老夫人一侧,闻言赶紧捏了捏她的手,“母亲定是睡糊涂了,说话还有些颠三倒四,李老爷可莫怪。”


    她在心里叹气,大老远到鄞州投奔李主簿,本就是她们理亏,怎么能刚进门没多久就怨上人家呢?


    岂不是等着被赶走?


    好容易劝住了赵老夫人,转头,听得李主簿说道:“真不巧,府上只剩下一个小院子,若是岳母不介意,暂且先住着。”


    等到了院子一瞧,果真是“小”,一点宽裕的位子都没有,她们带来的那些人都只能勉强挤着住下。


    李主簿借口还有公务,先离了,大姑娘陪她们吃了一顿饭,便也离开。


    “瞧瞧这里,还比不上咱们家从前住的地儿。”赵老夫人嫌弃,“你父亲还让我们到河东县,不如回祖籍算了,也好过住得浑身不舒坦。”


    赵夫人只能哄着越活越回去的赵老夫人,临行前,她郎君都把原因与她说了,之所以来鄞州,也是想着李知州不要赶尽杀绝,看在李主簿的面子上,放过她们。


    不管如何,赵家的人就住下了。


    只是赵老夫人不是个好性子,今儿不喜欢饭菜的口味,明儿又嫌弃花朵不够艳丽,搅得人仰马翻。


    大姑娘试探了赵夫人几回,已然得知赵家散尽家财,再不复从前的奢靡富贵,便可惜地说道:“我从前就和她们说过,不如把银钱给我,我还用得上呢。如今倒好,大半都流走,只剩下那点,不知够谁花。”


    赵家不信任大外孙女,把希望放在外孙身上。大姑娘先前就留意到,五夫人不顶用之后,赵家送进来的银钱都到了大公子手上,半分都没有给她。


    “姑娘,赵老夫人与赵夫人要住多久?”翠平询问,她管着府里的一部分事宜,如今突然多了好些下人,还不是自个家的,管起来难。


    “谁知道呢,不过我看父亲的脸色,想必也容忍不了她们多久。”大姑娘说,倘若赵老夫人像赵夫人一般识相,让她们住几年也不成问题。


    可偏偏她不是……


    翠平点头,“那奴婢先去把赵家的丫头小厮们登上记册,往后做事有个章程。”


    “去吧。”大姑娘颔首,换了一个轻松的姿势,把手轻轻搭在桌上的香炉附近。


    内室只余下两人,南枝把燃着香料的香炉挪远,低声说道:“姑娘,万一赵老夫人住到明年三月,那正好是老爷娶妻的时候。别的都不碍事,只是奴婢怕牵连到你。”她隐晦地提醒,这是怕赵家的人与新夫人对上。


    “夹在中间,难作人。”大姑娘长长地叹息一声,她有时候也会抱怨,为何她的亲人皆是如此不堪。


    李主簿一家在鄞州过得第一个新年无滋无味,虽然人不少,可总是话不投机,吃罢年夜饭,也只好早早散了。


    年初二,张家派人送了礼过来。


    李主簿与大姑娘还有二姑娘都有,听说有一份送去了大公子读书的书院。


    送礼的动静不大不小,有心的人总会注意到。去大厨房拿膳食回来的丫头瞧见了,记在心里,回来就与赵夫人说。


    “咱们寄人篱下,这些事哪怕扬到跟前也别管。”


    可赵家的下人们不全都听赵夫人,有些人偷偷说给赵老夫人,偏生她是个直白的性子,直接就使人去打听。


    听闻是张家姑娘派人送来的,赵老夫人疑惑地问道:“那是谁?怎么没听说。”


    “是与李老爷定亲的人家。”


    只一句话,赵老夫人就气晕了。


    后头李主簿没出现,赵家派人去请,他也只推托公务在身。想也知道,他不好相与,在家里时有时候还顶自个母亲的嘴,怎么可能对赵老夫人毕恭毕敬?


    甚至他还对管家发牢骚,“我一天忙的不行,从外头当孙子,回家还要给人当儿子,真是够了。”


    “本来家里好不容易静下来,她们一到,日日都在吵,斗鸡似的。”说着说着,李主簿又琢磨,“要不在外面租个院子,让她们搬过去算了,老是住我这儿,也不方便。”


    管家提醒道:“可赵家的老爷们没跟来呢,她们住外头,没个男人在宅子,要是遭人欺负了,还得寻上老爷您。”


    如此一说,李主簿就让管家去探一探赵家的几位老爷甚么时候到,“还有院子,一并先看了,说不准哪日就搬走。”


    待赵老夫人睁眼,大姑娘略坐坐也就走了。


    徒留赵夫人听婆母哭泣,“我可怜的女儿,才走了多久?这负心汉就要续娶了……”


    赵夫人一边安慰她,一边在心里鄙夷地啐骂,李老爷要娶旁人就不行,当初赵家的大姑娘刚没了,你们不也赶紧上门把她的妹妹说给李老爷?


    可见,一切都不过是利益,哪儿来的真情?


    后头张家来了一个妈妈,不知与李主簿说了甚,二月初的时候,李主簿主动让人去接赵家的一位老爷来,随后又另外置了宅子给赵家的人住。


    不过暂且给了三个月租金,往后还需要赵家自个料理。


    如此处理妥当,三月初十,李府张灯结彩,迎新娘入门。


    第59章 第六十章 几年时光南枝是……


    在第二日才得见这位新夫人,她一袭红衣,眉眼斜着长,看人的时候总在打量,艳红的薄唇一抿,带着一股子凌厉的气势。


    看着不好惹。


    “早早把你们喊到正院也是想着认认人,除了大公子,剩下的公子姑娘们我都认得了。”张氏说,与她父亲说的一样,府里姨娘不少,屋里都坐不完,好些通房只能站着。


    “昨儿我还想着夫人,以后有夫人安排着一切,我这颗心肝就定定的。”说这话的是柔姨娘,声音如同塞了蜜。


    “行了,若无别的事,暂且散了。”


    漂亮话都是一时的,张氏也不想说太多,往后相处着,她只看她们做了甚。同理,她也不会当一个口腹蜜剑的人,而是用实实在在的举动收复人心。


    大姑娘没动,等人都走了,才看了眼南枝与翠平,她们二人皆捧着东西出列,“母亲,这些是府里公中的账本子,先前父亲让我与芙姨娘、柔姨娘分着管了一段时间,如今都给母亲。”


    “红豆,收下。”张氏虽然不知大姑娘有没有别的意思,但这账簿,确实是她需要的。


    “绿豆,我妆奁里的云纹镯子拿出来。”等丫头照做,张氏又对大姑娘招手,亲手把那一对镯子戴在大姑娘手上,夸她,“我刚才就在想,果然衬你。你院里缺了少了物件,记得派人同我说。”


    “我省得了,母亲。”大姑娘笑着说,单从张氏这个举动来说,也表明她是个识趣的聪明人。


    两人年纪不大像母女,倒更像是姊妹。


    张氏吩咐绿豆挑上好东西,随大姑娘送回青竹轩。屋里只剩下她的人,她才拿了账簿来看,身边的红豆说道:“夫人,这大姑娘当真识趣,那二位姨娘都没开口,偏她先做了,开了个头,夫人也就不用丢脸。”


    要是老爷体恤,昨儿就该教张氏拿了管家权,可不知是忘了还是不上心,没提。他不说,这些姨娘们也不主动,那就是张氏落了下风。


    现在大姑娘一动,两位姨娘想必也知道如何做,这就是最省心的做法了。


    “瞧瞧柔姨娘方才的话多好听,偏不把权力还给夫人。”黄豆鼓着脸,“装聋子扮哑子,我看她心肠未必好。”


    张氏打断她,“罢了,说恁多做甚。不过大姑娘……倒是出乎我的意料。”她原以为,这前头夫人生的儿女会抵触她,不曾想,这位大姑娘对她有几分善意。


    “品性不同,奴婢看二姑娘就不是如此。”但凡是与张氏对上眼,二姑娘的神情都仿佛要吃人一般。


    “既是这样,我也不是以德报怨的人。那二姑娘,咱们敬着远着就是,左右也碍不着。”聊罢姑娘们,又说到公子,张氏挂念着大公子,“昨儿粗粗一见,倒真的觉得是个伶俐的孩子,就是太冷了些。”


    “母亲先前劝我,让我把大公子当成亲生孩子,这人都不经常得见,怎么亲近?我还问了老爷,他说等两三年,就让大公子去京都求学,到时候更加看不着了。”


    红豆安慰张氏,“夫人,甭管情分如何,您是李府的夫人,大公子的母亲,将来他必得给您养老,不必担忧。”


    “夫人若是担心与孩子不亲,又膝下无聊,不若抱养一位公子。”黄豆提议。


    “再看吧。”张氏有些意动,摸着自个的肚子,“我才进门,不好立马做这些。”


    也是她福薄,若不是遭罪不能生,也不用担心没个倚靠。


    张氏一入府,就把规矩重新理了一遍,家规确立下来,她又把奴仆们分两批叫到正院,统一听一遍规矩。


    “我话就放在这里,任何人任何事情都按照家规行事,如果有错,有苦衷的可以体谅,若没有理由就犯事的,一并罚了我也不会心痛。”张氏雷厉风行,不仅管下人,还管着李主簿。妈妈奉她的命去寻李主簿,外院的小厮说李主簿出去喝酒,还没回来,她就说道:“你笨,不懂拿我说事麽?说我有些不舒服,不就成了。”


    等李主簿一回府,就被请到正院,张氏半迎合半劝导,“我父亲曾说河东县的县令与县丞有些不对付……”她说的都是关于官场的事儿,李主簿听得仔细。


    这些事儿,他大哥不曾与他说,靠自个摸索,终究是难。


    “有妻如此,夫复何求。”李主簿拉着张氏的手,这下倒是真的对张氏多了深层的喜爱。


    张氏不喜李主簿老是外出,她父亲曾告诉她,李主簿生性浪荡,在鄞州又没有人能管的住他,最怕他踩中旁人的陷阱,一家子就完蛋了。


    硬把李主簿拘着肯定不行,所以她温柔小意,专门同李主簿讲些官老爷之间的间隙,又谈到官报上的政事。慢慢的,不出三个月,就把李主簿的心拢在手掌心里,教李主簿一下值就往家里走,哪儿也不去了。


    张氏爽利,还记着大姑娘释放的善意,便时时在李主簿跟前提大姑娘,这般过了一年半载,大姑娘成了李府顶火旺的热灶。


    *


    两年后,南枝十一岁那年,翠平嫁人了。


    与秋扇成亲时一样,大姑娘赏赐了好些东西,又许诺她,“若是有难处,只管回来说。”


    本来大姑娘想留着翠平在院里当差,翠平婉拒,说她在外面更能帮得上大姑娘。


    翠平一走,空出一个大丫鬟的位置,迎雨与满月斗法了一阵儿,最终却是书儿当上了。


    再过了半年,满月也成亲,迎雨自赎了身,跟着一救过她一回的货郎离开了鄞州。


    青竹轩里的丫头们来来去去,一时热闹一时冷寂,时间一晃就到了仲夏,府里挂白,原是皇帝驾崩,家家户户守孝三月。


    鄞州安静了半年,待新年一过,便是景宁元年,这才又热热闹闹。


    守岁的姑娘长得比艳梅还要夺目,眼下一颗痣招摇生色,看得人恍惚。


    张氏就夸她,“大姑娘这般脸庞,往后必定事事顺心。”有了这张脸,就连她与大姑娘说话都多了些耐心。


    时间多快,她嫁过来的时候大姑娘才不到十岁,如今已经十三了。


    李主簿视线往大姑娘这儿转了转,醉醺醺地说道:“夫人说的不错。”快及笄了,也是时候为她找个人家。


    得了李主簿的话,张氏原本想给大姑娘相看了,这些年她与大姑娘相处得好,故而也不欺瞒她,而是把她叫到正院,问她中意怎么样的男子。


    “我虽不是你生母,可担了母亲这个名头,自然该为你尽心。女子嫁人恍若重新投胎,稍有不慎就搭上了半辈子。你素来是个有主意的人,我也不能不过问你的意见。”张氏思想开明,她比大姑娘大了十二岁不到,两人聊得来,所以肯问她一句。


    “母亲。”饶是这几年被张氏真心对待,在听见张氏说这话时,大姑娘心里冷不丁被触动,她动容地道谢,“母亲为我着想,我记一辈子。”


    多少人家不顾儿女意愿就盲婚哑嫁?于男子而言,影响还不算大,可于女子,这就是天大的事儿。


    所嫁非人,哪怕遭了骂挨了打,也只能自个忍着,旁人都会告诉你,“忍一忍,这辈子就过去了。”


    可但凡父母上心,亦


    或是家族给力,夫家不敢敷衍对待,那女子何须忍呢?


    见大姑娘欲言又止,张氏微微叹息,说道:“将心比心,我若在你的处境,未必能有你这般出色。”这些年,大姑娘办得事件件体面,在河东县里头也打出了些名气。


    这实属不易。


    “既然母亲肯大方地与我谈论,那我也敞着门儿回你。我舍不得您,再多留我几年吧。”大姑娘只侧了侧头示意,南枝就上前把她扶到张氏跟前。


    大姑娘伏在张氏膝上,压着嗓音哀哀诉说,“若是嫁人了,说不得几十年都不得见,母亲爱我一回,我想多与您说说话。如果父亲催您给我相看,您帮我拒一拒,且再等个几年吧。”


    她一番话说得情深意切,张氏何尝不感动?


    她嫁给李主簿,本以为府中不会有公子姑娘愿意亲近她,哪儿知意料之外,得了个大姑娘,真心待她,让她在这内宅中也有了可一起玩乐的人。


    “你开了口,我定帮你。只是过了及笄,就不能再等了,最迟十六就得定下来,我至多为你缓和两三年。”张氏许诺,“但要是你父亲做主为你定了,我也无法。”


    大姑娘点头表示知道,心里却道:她父亲才不管她的去向呢,哪儿会关心她。只要张氏肯帮她,她就能等到十六那一年,入宫选秀。


    *


    自新帝登基,适龄的女孩儿们都不急着定亲了,家里都等着皇帝下令选秀,有这种机会,他们都不想错过。


    万一得皇帝看重,入选了,就能提携一家子。


    鄞州亦是如此,原本谈婚论嫁的县丞孙女,忽的不急了,整日期盼着能一飞冲天。


    李主簿向来喜欢跟风,观同僚们这般举动,于是他家来,同张氏说道:“姑娘们的婚事再等个一年两年,不急。”


    张氏省了游说他的口舌,自然不会反驳,“也好,两年后,大姑娘才将将及笄,二姑娘十三,都是好说亲的年纪。”


    才过罢了年,二月末的时候,江州传来消息,老夫人身子不大好,想要见李主簿与张氏。


    李主簿请了一个月的假,带着张氏与前头两位姑娘回江州。


    路上,大姑娘沉思,怎的这一世老夫人活得时间更长了?一年病那么多回,拖着病怏怏的身体都能活到至今。


    待两房的人一相见,各自打起官腔,皆对对方的状态感到惊讶。


    李知州与李夫人没见过张氏,只觉她为人豪爽,但对于从前一直相处的李主簿,那可真是刮目相看。


    几年不见,李主簿待人接物有气度,人黑了不少,看着更加实在了。


    而李主簿与张氏心中同时浮现一个想法:李知州夫妻两个当真有权势,举手投足都带着威风。


    一个月后,一行人离开江州。


    又过了大半年,见新帝一直不曾下旨选秀,各家各户都陆续给女孩们定亲。


    主簿不是甚大官,李主簿本人又不是那等有本事的,按理说没多少人想与他成亲家。


    可耐不住大姑娘脸皮生的好,身段窈窕,外出去烧香时,正巧被县令的儿子瞧见了,一见倾心非她不娶。


    新上任的县令无法,只能同妻子说,让她探一探张氏的口风。


    曾氏不请自来,张氏虽然诧异,可还是接待了她,待聊了好一场,才得知她的目的是大姑娘。


    “夫人有所不知,我家大姑娘从前在江州住,在她伯母膝长大的,感情深厚。前些日子我们一道回了江州,她伯父伯母还说呢,为她的亲事做主。”张氏扯了老虎皮装样子,一边观察曾氏的脸色一边斟酌用词,“那时老爷就说好,权由着他们拿主意。”


    “知州老爷与知州夫人的眼界必然比我们好,您说,我们哪里不应的呢?”


    她的一番话虚虚实实,真的唬住了曾氏。


    她夫君说过,李主簿上头有个很有本事的哥哥,可两人好似并不亲近,无甚往来。


    可万一……曾氏不敢赌张氏的话是真是假,只能随着她的话语给议亲的事翻篇,“那看来是我唐突了,这是我一直戴的镯子,便给大姑娘,当作赔礼。”


    张氏收下了,等曾氏一走,便朝着镯子啐道:“甚么用烂了的东西,也敢给咱们家大姑娘。没理没皮的人,不给请帖就上门,也不想想自个配不配!”


    她与大姑娘好一场,没有隐瞒,把这事原原本本说了,又告诫大姑娘,“出门多带些婆子妈妈,别让人近身。”


    “我省得。”大姑娘颔首。


    只那县令公子实在难缠,舍弃了脸皮一般,硬追着大姑娘不放。


    过了两年,李主簿调任去福州的中县当县令,此事才了结。


    景宁三年年初,皇帝下令择选秀女,官员家中凡是满十四岁的姑娘都得入京参选。


    李县令家中只得大姑娘条件适合,二姑娘因着赵家插手,三个月之前已经定了人家。


    家中上下都因此事乱起来,裁剪新衣裳、挑拣首饰、配机灵的丫鬟供使唤……


    就连李县令也忙碌,他得为张氏与大姑娘安排好上京的车马,不仅如此,他还拿了自个的私房钱,将其中的一百两给了大姑娘。


    一切妥当,一月十日,张氏与大姑娘动身,身边只带着信任的丫鬟,其中就包括了南枝。


    第60章 第六十一章 中选一行人一路……


    一路赶着,不巧路上遇了大雨耽搁三日,在十七日这天才到了京都。


    张氏早早让先行的妈妈租了一处小院子,又让粗壮的小厮老爹们守一圈,不能放任何人进去。


    如今主子一到,他们这些守卫才能放行,又得打起十二分精神。


    入了宅子,张氏吩咐道:“有热水没有?快打些来给大姑娘沐浴更衣。”


    为着方便,张氏安排大姑娘与她同住,随行的她的哥哥则是住另外一处,男女分开。


    隔着一道屏风,大姑娘在里头泡澡去乏,张氏在这边给她备衣裳首饰,还闲聊道:“暂且住着,不过两个月咱们又打道回府了,实在没必要浪费银钱买或者租一个大院子。再说,京都房屋紧俏,这一进的小院都不好找呢……”


    大姑娘有一搭没一搭地应着她,脑子里却想:不出意外,她一辈子就呆在京城了。


    “我先去厨房看看他们做的甚饭菜,你好了就让丫头给你梳妆打扮,你舅舅还在外头,等会儿咱们仨好好吃一顿饭。”


    “诶。”大姑娘高声应了。


    南枝拿来洁白的细棉布替大姑娘擦身,说道:“姑娘,方才外面好生热闹,各种宝马香车,看都看不过来。”


    “选秀麽,自然不同。”


    大姑娘的衣裳俱都是鲜亮的颜色,红的、粉的、黄的,穿在她身上,让人一看就觉得她亮丽。


    张氏着实忙,大姑娘到了京都,她得上报,等着二月初一由宫里派马车按照地址来接。又得细心过问这些天的吃食,万一吃错了东西坏了精神,她都不能原谅自个。


    如此煎熬到二月初一的傍晚,大姑娘终于坐上了去宫里的马车,张氏给了大荷包,那粗使嬷嬷态度略和善,提醒道:“秀女们人多,分作五批入宫,这位姑娘已是最后一批,入宫后很快就能洗漱歇息,你们莫担心。”


    南枝也不能跟去,只能踮着脚望着马车越行越远,得知大姑娘选秀,她忽的就猜中上辈子大姑娘“嫁”给谁了。


    “走吧。”张氏的哥哥最先收回视线,他与张氏都认为大姑娘中选的几率很渺茫。


    京都贵女如云,貌美者又兼才艺非凡,个顶个


    都不俗。大姑娘虽然有张好面皮,可技艺麽,算不得厉害。


    “不过一个月,想必就能再见了。”


    张氏听了哥哥的话,点点头。


    *


    马车上载了五个秀女,这个时辰才入宫的秀女们大多家世很低,她们相互介绍,身份最高的是一个上县的县令女儿。


    其中四人长相清秀,皆用羡慕的目光看着李安宁的脸,打探间,隐隐有嫉妒在眼中流动。


    李安宁瞧也不瞧她们,闭目养神。


    那四人见她这般,也不去讨无趣,窃窃私语聊了一路,待入了宫殿,才安静下来。


    黑脸的教习嬷嬷说道:“你们来的晚,过了晚膳的时间,饭菜在桌上,两刻钟内吃完。随后宫女会给你们抬水进来,你们洗漱一番就睡下,别私自跑出去,冲撞到了主子们,谁也保不住你们。”


    “明日会有宫女喊你们起床,到荣和殿接受嬷嬷们的查验。”


    这就是选秀的第一关,脱光了给嬷嬷们看身子,有没有疤痕、异味决定了秀女的去留。


    侧殿内住了十个秀女,各自坐在凳上准备用食。


    饭菜尚且留有余热,有宫女送来热汤水,李安宁给了赏钱,其余八位姑娘也陆陆续续拿出小荷包,只有一位姓王的姑娘低着头吃饭,恍若未闻。


    那小宫女还特意等了等,见她实在没有动静,便一撇嘴,恭敬地退下了。


    这侧殿内忽的响起了不轻不重的轻嗤声,扰得王姑娘脸皮红彤彤,愈发低着头,不敢与人对视。


    翌日一早起来,李安宁从旁人嘴里听到了这位王姑娘的身份,主簿的妹妹,家中贫寒,跟上辈子一样。


    五日后,第一关便结束了。待从荣和殿回来,大批秀女就被遣返,殿内一时间空下来。


    那王姑娘倒是留下了,许是见李安宁不嘲笑她,就凑过来,与她打好关系,不料被李安宁冷脸一刺,就不再靠近。


    一日内,教习嬷嬷会两次教导秀女们规矩,闲暇时,李安宁混在秀女人堆中,静静地听着她们的消息。


    “听林姑娘说,选秀是熙贵妃负责的,咱们最后殿选,熙贵妃也会来呢。”


    熙贵妃……李安宁回忆,皇帝登基前的五个月,王妃生了一场急病去了。宫中便没有皇后,位份最高的就是这位熙贵妃,曾是侧妃,家中不显赫,但深得皇帝喜爱。


    没有中宫之主,皇帝就让熙贵妃暂管六宫示意,命德妃淑妃从旁协助。


    “我方才瞧见了司马家的秀女,长得很是端庄。”


    “还有沈家的,清冷非常。”


    秀女们叽叽喳喳,王姑娘又坐到了李安宁身边,指着她的帕子问道:“这是你亲自秀的吗?”


    “不是。”李安宁起身,显然不欲与她多说。


    王姑娘脸上挂不住,倒是另外一个侧殿的秀女见状,对王姑娘友好几分,“你过来咱们说说话,别同她一般见识。”


    李安宁嗤笑,招个虎狼入窝,嫌自个命长?


    秀女之间泾渭分明,家世最高的那几个不会与其他秀女一起玩,凭着身份,她们有大半可能中选,不屑给旁人笑脸。


    在宫中学规矩的日子很无聊,那几位与众不同的贵女们就成了秀女们谈论的对象。


    无外乎是甚么,嬷嬷们送了好东西给她们,宫女们小心伺候她们,这些都是小秀女们没有的待遇。


    “啊——”忽的,一声尖利的叫喊刺破了黑夜。


    尚且没有睡的秀女们齐齐出门,七嘴八舌地说着,好半响,才知道发生了何事。


    “何秀女吃了她表姐给的牛乳糕,脸上起了疹子。”


    秀女们只要肯花银钱,都能使小宫女带些吃食。这牛乳糕,大抵是这般得来的。


    “牛乳糕掺了玫瑰汁水,她表姐说不知道何秀女对玫瑰汁子过敏,这才坏事。”


    教习嬷嬷们却不是那等好糊弄的,把何秀女与她表姐的事一同上报,最终两人同时被遣返。


    不少人惋惜,何秀女生的艳丽,若不是……


    出了这桩子事,教习嬷嬷们还把秀女们叫到跟前,提醒道:“两位秀女的事你们也知道了,各人都警醒点,若是因此遭了罪,那就只能按照规矩遣回家。”


    “甭管甚么吃的用的,你们都看好点,离了眼的东西,小心着碰,都听见了吗?”


    若是太多秀女出事,嬷嬷们也是要担责的。


    听训了一顿之后就散了,先前凑作一堆的秀女们有了想法,稍稍远离了彼此。


    *


    曾妈妈端来一碗粥,一边与李夫人说着张氏,“奴婢也见着她了,夫人可要邀请张氏上门做伴?”


    “不必。”李夫人摇摇头,“远着些就是了。”她对张氏的利索有好感,但是向来不喜李县令,故而不想同他们有过多接触。


    “想来张氏是陪着她家大姑娘来的,这会儿还没有回去,应当是得等上一个月。”曾妈妈说。


    “大姑娘,先前偶然得见一回,我都有些不敢相信,那样的姑娘竟是在穷乡僻野长大的。品性气度,说她是公侯千金也有人信。”李夫人稀奇,“你说,她中选的几率高不高?”


    “这哪儿是奴婢能揣度的,得看运气呢。”


    要是前几位都是清秀寡淡的秀女,乍然一见大姑娘这般热烈张扬的花朵儿,说不得就讨了皇帝的欢心。


    同理,若连着几个都是千娇百媚的,看腻了,想选个端庄秀丽的秀女,那大姑娘就落选了。


    “也是。”原本李夫人想着如果大姑娘有这个福气,不如把张氏邀来坐坐。可曾妈妈一言,让她打消了念头。


    八字还没一撇呢!


    且说李夫人念着张氏,那张氏也想着她。


    红豆也说了与曾妈妈类似的话,“都在一处,总不好不见一见。”


    “她位高于我,若是想,早派人来了,哪儿还能等到现在?我也不想去讨人嫌,罢了。”张氏不了解李夫人,怕触了她的眉头。想了想,她说道:“她家也有两个女孩参选,若有哪个中选了,我再备一份礼,由你拿去就行。”


    她嫁给李县令几年,就没见过那一房的人寄东西寄信来,可见人家恶他们。


    *


    南枝向张氏请了假,带着陈小娘子外出采买药材。


    “为何现在来买?不如等到回家时再采买。”陈小娘子说,“到时候寄回去也是一样的,何苦拿回去找地方存着。”


    “我先瞧瞧,好东西不趁早下手,容易被别人买走。”南枝一心二用,回答陈小娘子的同时还用眼睛挑拣着那些药材。


    她想着,如果大姑娘能中选,那作为贴身丫鬟,她得备一些东西。就像药材,一部分能用作香料,只要放在荷包里头,就有机会带进宫。


    京都繁华,两人没走多远就买足了需要的药材。正事忙完,南枝又拉着陈小娘子看布匹绢花。


    “你瞧瞧这做工,就是比鄞州福州的要好。”陈小娘子也喜欢得不行,主动挑选起来。


    *


    三月初六,天大晴。


    荣和殿剩下的一百三十五个秀女今日参加殿选,一大早,她们便起床梳洗,有条件的就请嬷嬷宫女们梳妆,没条件的,打小练了一手梳发的好手艺,刚好用得上。


    五人一组面圣,前边几组秀女的身份都不低,有一半的人能留。


    “安国公廖原仓之女廖彩若,年十六。”太监唱名。


    年轻的皇帝摇了摇头,太监就说道:“撂牌子,赐香囊。”


    一旁的太后神色微动,低声道:“皇帝,安国公……”


    她没说完,但皇帝也懂她的意思。安国公有从龙之功,按理,应当把他的女儿纳为妃嫔,以示皇恩浩荡。


    “朕自有分寸。”


    熙贵妃瞧了瞧明显失落的安国公之女,观她面容普通,便知道这位落选的原因是脸不够出众。


    陛下他啊,只喜欢脸好看的。


    日头逐渐西斜,剩下的秀女们都等得起了汗,一个个心浮气躁,她们在殿后,不知道前头留了多少秀女,又有多少秀女撂牌子。


    又过了半个时辰,只余下二十多人,终于叫到了李安宁。


    她理了理朱雀步摇,又摸了摸涂满了胭脂的红唇,扬着一抹笑跟着太监而去。


    “陛下,已经过了二十个秀女了,一个都不留麽?”熙贵妃询问,“前面看了那么多才选了六位,陛下不若多选几个,充盈后宫。”


    “熙贵妃说的在理,有那等出挑的,不管出身,都给个位份,开枝散叶最重要。”太后点头,“你呀,就是眼光高。”


    “沧州远宁县……”


    应声出列的秀女跪下,熙贵妃提议,“陛下,她姿容出色,不若留用?”


    “空有皮囊,毫无气韵。”皇帝摆摆手,于是这个也撂牌子了。


    太后叹息,这便是小县城的秀女难中选的原因,有张好皮囊却无气度,如何能入眼?


    “福州水华县县令李川则之女李安宁。”


    入目的秀女穿着一袭炽烈的红裙,鬓边的海棠与步摇珠玉相互衬托,配着她的侧脸,有一种珠圆玉润的美感。提裙跪下时,她的身段更为明显,不同于其他秀女的瘦削,她乳丰,显得很丰腴。


    “留。”皇帝轻轻说。


    熙贵妃不由得对这位秀女多关注了几分,比她长得好的也不是没有,她有何出众的地方?


    一直到最后一组,皇帝本想摇头,太后却忽的出声,“一共才七个秀女,也不大够,再多选一个吧,不拘容貌身份。”


    皇子公主太少,后宫合该多些妃嫔。


    皇帝手一指,随意地说道:“就她吧。”正是最后跪下的那个,冷不丁听见自己被留,她猛地磕头谢恩,喜形于色。


    太监唱道:“漳州白宁县主簿王符之妹王惜花,留牌子赐花。”


    一共八位秀女,得先行回去住十来日,后边由皇帝下旨册封,再行入宫。


    早有太监来报喜,张氏与她哥哥都懵了许久,还是南枝有所准备,给太监一个大红封。


    “先恭喜府上大喜,小主傍晚就回来。这批秀女分两批入宫,得等宫中安排下来才知道内里详情。若是才人以上的位份,能带一位奴婢入宫伺候……”太监捏了捏荷包,轻飘飘的,想必是银票。他更高兴几分,说得十分详细。


    待傍晚,李安宁一回到宅子,就更热闹了。


    张氏又是欢喜又是担忧,拉着李安宁说道:“这一入宫,我,你……罢了,我给你多准备些银钱,肯定能使得上。”


    正说着,有丫头来报。


    “夫人,李夫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