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第 61 章 “我是喜欢衔山君的!”……
“多谢真君关心, 已经没有大碍了。”雪昼规规矩矩答道。
“没事就好,过去那些小型讨伐不过是小打小闹,此次恰好是个锻炼的机会, 定要认真把握,和皇都那边配合好。”
玄殷真君像个家中长辈, 又嘱咐了些有的没的, 这才起身道:“好了,我也该走了。”
卫缙和雪昼一前一后将他送出门外。
临分别时, 玄殷真君还是没有忍住, 转身说:“卫缙,你靠过来些。”
卫缙一脸不解地走上前去。
“咱们天授的起居住行都是经业在管账吧?”
只听玄殷真君暗示:“雪昼还年轻, 你让经业多给他备些新衣服穿, 别总是来来回回就那么几身。”
大徒儿爱穿苍葭绿,偏生雪昼又经常穿红。
这样一对主仆不管走在大卫哪一座城、哪一条街,都很吸睛。
玄殷真君忍这样的搭配忍很久了。
不过, 什么叫来来回回那么几身?
卫缙左耳进右耳出, 完全没听出师尊的潜台词。
自信如他,只觉得自己的师尊不识货。
分明除了颜色之外, 制式布料花色经常变着法子更换,宫里每一季最舒适名贵的料子哪一次不是皇帝眼巴巴先送上天授山挑选?
春晖殿里,就单有一个仓库专门用来放给雪昼做好的成衣和打好的首饰。
该不是花样太多了,师尊看花了眼吧。
纵然心里这么想,卫缙面上仍然和颜悦色地点点头:“知道了。”
实则心里压根没当回事儿。
听到徒弟一口答应,连犹豫都不曾犹豫,玄殷真君遂放心地走了。
同样的话,待卫缙转述给裴经业时,已然变了个味道。
“师尊说雪昼的衣服太少了, 回头你传个信,让春晖殿那边多做点新的来。”
“什么?”
裴经业以为自己听错了。
“你说谁衣服少?”
雪昼衣服少?
怎么可能!
雪昼的衣服和首饰加起来能围天授山一圈儿了。
这个世上谁敢说他衣服少,他裴经业第一个上去掌掴那个人的嘴。
谁?
就算是师尊也不允许!
裴经业思忖一会儿,还是凭借自己的慧思猜出正确含义。
“我是说,有没有一种可能,师尊的意思其实是让雪昼换个颜色穿穿?”
卫缙:“绝无此种可能。”
裴经业:“。”
他知道大师兄喜欢打扮雪昼,只要是雪昼的服饰,在穿上之前卫缙都会过一过眼。
不符合他审美的东西,是不会有资格上雪昼的身的。
但实在太一言难尽了。
雪昼长相精致秀美,气质纯净,该是符合一些冷淡清新的颜色才对。
平日里一袭火红的锦衣,穿起来完全不像是一重天的小仙师。
更像是人间花团锦簇、风风火火的贵族小公子。
美则美,这纸醉金迷的烟火气也太重了些。
按理说,大师兄自己穿得也不张扬啊,怎么换到雪昼身上,就非要贵气逼人狠狠闪所有人的眼不可?
裴经业实在无法理解。
若是卫缙知道他这个想法,恐怕也会不屑冷笑。
无语。
真是一群没眼光的人,聊不到一起。
雪昼如今可是大卫至宝、天授圣器,自然值得这个世界上最好、最漂亮的一切。
所有人都觉得雪昼适合浅色,他就偏要让雪昼张扬起来,让所有人不得不将目光放到他身上,对着雪昼露出惊艳的神色。
收到越来越多的赞叹和欣赏,雪昼也会变得更有底气。
这些人真是什么都不懂。
卫缙道:“好了,这件事就这么定了,钱走我春晖殿的账,花不完的就捐给天授的库房。”
他一向说一不二,我行我素惯了,吩咐完了直接转身离开,不给商量的余地。
裴经业无奈地说了句遵命。
快走到自己的院落时,正撞上祁徵拽着小黑行走,两个人面色都不太好看,隐隐有吵起来的趋势。
看到二师兄,祁徵顿时松开了小黑手上的镣铐,快步走上来,噼里啪啦语速飞快说了一顿。
裴经业心里正想着要不要给雪昼做点别的颜色的衣服试试,自然也没将他的话认真听进去。
“饿瘦了?谁饿瘦了?”他捕捉到一些关键词,“我这几天做饭做了这么多,怎么还有人吃不饱呢?”
祁徵叫他这句质问给噎了一下:“二师兄,是讹兽,讹兽啊!”
“哦……”裴经业皱眉,“相乐阅怎么回事,给那个人脸兔子起这么难听的名字,叫人误会。”
祁徵嘟囔:“哪有你的名字难听。”
“你——”
裴经业语调抬高:“你皮痒了是吧!”
祁徵做了个鬼脸,迅速走开了。
裴经业再向那处看去,已经不见小黑的踪影。
罢了,只要雪昼在这,想来他也不会离开天授的。
说起这个讹兽,可真是极难对付。
玄殷真君带着众位长老离开休介之地后,天授宗又坐在一起召开了一个简短的会议。
众人说着说着,发觉那讹兽不知何时又盯上了他们。
意识到大家开始正话反说了,好在他们早有防备,会前就服下了守灵散。
雪昼负责写水源异变一案的卷宗记录。
要不了多久,这份结案记录就会送往皇都,交到小皇帝手上。
为做万全准备,他们还借来了崔沅之那块战利品——一块早已失去生命的镜子,用来画图样。
但或许是在衔山君那里太过劳累,今天手写的字总显出几分无力,不像从前那么好看了。
写久了,手还有些抽筋。
为了不让旁人发现异样,雪昼尽力将镜子原样画在纸上,就听卫缙在旁边道:“雪昼,把讹兽的样子也画上,如何?”
他们只能互相说问句。
雪昼点点头。
祁徵道:“这样的话,皇帝是不是就能把这些图样发往大卫各地,让各郡州提前做好防范了?”
裴经业颔首:“真的吗?”
祁徵:“我想应该是的?”
裴经业:“好不好?”
祁徵:“……你能不能别说话了?”
正说着,一名弟子忽从院外踏进来,激动地禀报:“大师兄,咱们布下的陷阱已经捉到讹兽了!”
本以为这个石破天惊的好消息能激起众人的兴奋。
谁知大家只是转过来齐刷刷看着他,露出质疑的神色。
弟子心里咯噔一下:“怎、怎么了?”
卫缙不答,对他无声招了招手,示意他走上前来。
待走近了,便听裴经业问道:“你没抓到讹兽?”
弟子:“我抓到了啊。”
裴经业:“到底是抓到还是没抓到?”
这下给弟子也问迷糊了,他挠挠头:“……我不应该抓到吗?”
裴经业气得闭上眼睛。
雪昼没忍住扯下来一张纸,在上面写下前因后果,递到弟子面前。
那弟子看了,顿时反应过来:“是真的抓到了,我没有说谎。”
为了让大家相信,他一连串说了许多事实。
事不宜迟,卫缙点点头:“我们走吧?”
众人鱼贯而出,跟着那弟子奔出院外,直往陷阱而去。
雪昼小心翼翼将记录下来的书信收好,藏在衣襟中。
他背上长弓,跟在人群最后方,揉了揉略有些痛痒的手腕。
斜前方是还在养伤的师星移,他步伐稍慢,唇色仍旧有些苍白。
雪昼见状上去问:“你怎么样,伤还好吗?”
师星移也跟着服下了守灵散,当即点头。
他们并肩走了一段时间,彼此相顾无言。
到了半路,师星移还是问了他问题。
“雪昼,你和衔山君是什么关系?”
甫一听到这个问题,雪昼吓了一跳。
他转过头来,就见师星移疑惑地说:“我不是好奇,之前在山洞的事情……你们两个……喜欢还是不喜欢?”
他极力组织语言,还做了一个两人抱在一起的手势,指的正是卫缙抱雪昼时的情景。
东拼西凑的,雪昼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
他当即做出噤声的手势。
一时心急,忘记了使用疑问句,只道:“这话是可以说的,毕竟,天授允许异族在一起。”
说出来的果然和心里想的完全相反。
雪昼着急,连忙开始重新说。
师星移露出安抚的神色:“你快点说,我等不及了。”
他这么一说雪昼就更急了,脱口而出:“我是喜欢衔山君的!”
这句话语气有点重,走在前面的几名弟子也不知道听清楚没有,转过头来看了两人一眼。
雪昼小脸顿时苍白起来。
完了完了。
他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
明明他想说,自己不能喜欢上衔山君的,都怪这个可恶的讹兽。
但雪昼又不能直言他和衔山君现在只是治病的关系。
他也不想将感情这种复杂的东西牵扯到和卫缙稳定简单的关系之中。
在他的观念里,大夫与病患可要比两情相悦的关系稳定多了。
他要留在衔山君身边一辈子,为了达到这个目的,就绝对不可能触犯天授宗门红线。
所以,他肯定不会喜欢衔山君的。
如果真让天授的弟子将方才那句话听去了,届时告发出来,他就完了。
一定一定会被赶出天授山的。
似乎是感受到少年的慌乱,师星移小声说:“好了好了,我知道你喜欢衔山君了。”
雪昼:“……”
算了,就先当反方向的意思理解吧。
一行人重返当日的郊林。
陷阱之中,能看到一只肥硕的白兔趴在地上,皮毛上沾着脏污和血迹。
那兔子背对着众人,一时看不清是不是生着人脸。
几名弟子见状,将贴着符咒的捕捞网缓缓拽了上来。
祁徵问:“这是讹兽吗?”
师星移一边点头一边说:“不是。”
裴经业抽出佩剑,对着讹兽便刺了下去。
说时迟那时快,本来病蔫蔫的讹兽就像是故意等着他们下手似的,快速缩小钻出网孔,对着一个方向逃去。
众人听见一阵尖细的笑声,似乎就是从这诡异的兔子身上发出的。
讹兽移动速度飞快,落在眼中,快得只剩模糊的残影。
人群之中,卫缙和雪昼反应极迅速,他们足下一点,分别从不同的方向夹击追去。
卫缙手中化出长刀,转瞬间贴近讹兽,对着要害处砍去。
雪昼则站在不远处,将长弓用力拉开,三支箭矢齐发。
讹兽觉察出危险,灵活躲闪,但一只腿还是中了一箭,发出刺耳的人声尖叫。
说巧不巧,卫缙的刀刃也正中那处,那腿直接被砍了下来。
讹兽受了伤,更是发了疯一般玩命地逃。
天授宗众人互相对视一眼,只留两三人在此善后,剩下的人悉数跟上卫缙与雪昼的身影-
清明时节,宫海郡。
为了追杀讹兽,天授宗脚程快得不可思议。
不过七八日时间,竟顺着休介一路南下,到达此地。
讹兽早已跑得筋疲力尽,在这场追击之中,他渐渐也学会了聪明。
抵达宫海这一片繁华之地,讹兽立刻往人最多最繁华的街巷跑去,消失了。
第62章 第 62 章 自然是男人有的那些欲望……
事已至此, 只好先暂作休整。
皇宫发出来的消息未必有他们天授宗快,卫缙沉思片刻,从身上取下摄政王令牌, 丢给祁徵。
“通知此地郡守,将讹兽出现一事说详尽些, 让他们做好防范, 近期勿生口舌之争。”
祁徵点点头。
他问:“大师兄,届时需不需要让百姓提前备一些守灵散在家?”
怕就怕发生和休介之地一样的事, 整座城被讹兽搞得乌烟瘴气的不说, 也影响他们办案。
好在,凡是供奉天授山的道观, 基本都有类似的防身药物售卖。
以天授的影响力来看, 这里到处都是给衔山君修的庙,也不必担心百姓买不到。
卫缙看向一旁有些出神的少年:“雪昼怎么看?”
雪昼眨眨眼睛,回过神来。
他想了想:“就是不知道大家能不能担负得起。”
实则天授出售这些物品已经尽力将价格降到最低, 但耐不住好东西造价贵。
就比如守灵散。
卫缙说:“没关系, 钱不够,天授可以给。”
祁徵:“那我们直接降个价?就当作这是一桩亏本买卖了, 亏欠的部分让二师兄走宗门的账。”
雪昼思索道:“若是直接降价,他们未必领情,反倒觉得是我们的货不好,本来就值不了那么多钱,过去买贵的还会因此恨上天授,如此往复,恐怕大家是不会买的。”
他说得很有道理,众人也跟着思考起对策来。
祁徵想了半天都没想到好招,遂放弃。
他偷懒地转向卫缙:“大师兄有没有什么想法?”
“很简单, 就照原价卖,”卫缙似笑非笑,似乎早已胸有成竹,“但百姓只需出七成的钱,剩下的钱说成是皇室补贴就好。”
裴经业似乎明白了他的意思,陷入沉思:“既然可以这样操作,为什么不能说成是天授补贴?这样还能给咱们宗门赚个人情。”
卫缙道:“说成天授补贴,和天授给个折扣别无二致,百姓同样感觉不到自己从中获利,这里不是一重天,他们对天授再忠诚,也不如皇室的威严在他们心中根深蒂固。”
说到此处,他略微一顿:“但变成皇室补贴,效果就不一样了,由大卫皇宫公开支持守灵散,大家便不会质疑此物的效力,由皇宫与百姓共同出资买下此物,百姓便会觉得自己用更少的钱买到了更好的东西,这又便宜又好用的买卖,没道理不买。”
如此一来,天授与皇室合作,赚得信任,不差钱的皇室出了补贴,赚得忠诚,有需要的百姓买了药,不仅少花钱还得了防身之物,简直一箭三雕。
甚至天授宗还不用亏本了!毕竟这当中的空缺是由皇室来弥补。
不过对于他们的大师兄来说,这钱由天授出还是由大卫出,没有什么本质区别。
这时卫缙又沉吟:“这好东西若没机会宣传,想必也是没人买的,不如让郡府传令下去,就说这样的机会仅仅持续到谷雨之前,布告也多张贴些,让大家紧迫起来,想必守灵散不愁卖。”
简单陈述过后,众人的眼睛顿时亮了。
“大师兄说的这个法子好!”
裴经业由衷夸赞:“如果此法可行,是不是能在大卫所有的地方推行开来,让百姓都买上一些,以备不时之需?”
有人忧虑道:“皇都就算再有钱,也撑不住天南海北的一起买吧?若是其他几宗效仿我们,想和皇室一同合作,想必皇都就更吃不消了。”
又有人点头:“说的也是,看来这也不是一个长久之计。”
卫缙却说:“若想长久运转,同时还能让皇室有喘息的空间,也好办。”
祁徵睁大眼睛:“……还有办法?”
卫缙微笑:“自然。”
“皇室威严凌驾于所有宗门之上,所以这补贴的名字依然要叫皇室补贴,但这个钱要由各郡各州的府衙来出。”
雪昼点点头:“衔山君的意思是,由皇都补贴变成地方补贴?”
“正是。”卫缙道。
裴经业:“那要怎么保证府衙甘愿出这个钱?”
“根据补贴多少银钱来计算,排在前列的可以按照比例降低来年税负,”卫缙说,“或是多给些特权,待将来妖鬼两族进犯时,一重天的各宗将优先前往这些地方救助,总之,拿他们想要的东西换我们想要的东西,足以让此法运转下去。”
富庶的郡府每年不知道昧下多少银钱留在自己手中,多少批监察御史巡走整个大卫都不能完全将这些蟊虫揪出来。
倘若这个钱始终无法孝敬给皇都,能用此法从他们手中拿些出来造福一方,也算是积了德。
不过几句简单交谈,天授弟子们恍然开悟。
雪昼听到身后有三四人低语。
“大师兄还真是什么都擅长啊,修行有天赋、摄政有天赋也就罢了,连经商都有天赋。”
“这也不能说是经商吧,其中多少博弈之道,我们以前怎么从未想到过!”
“你个猪脑子能想到什么?我看大师兄来天授宗修行也算可惜了,若是留在凡间做个皇帝,想必会更有一番基业。”
絮絮叨叨的对话此起彼伏,也不知道卫缙听到没有。
雪昼抬眼去看,见卫缙神色自若,充耳不闻。
趁大家快说尽了,裴经业才道:“好了好了,有什么其他的问题以后再说。我们现在兵分几路,各自做各自的事,入夜时分再碰面。”
他将任务分发下去,大家便散去了。
这时,卫缙突然开口:“等等。”
众人身形一顿,等他发号施令。
只听卫缙问:“我记得在皇都时,宗门内有个弟子和徽玄宗的修士结为了道侣,那人现在在哪里?”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似乎不明白已经过去这么久的事为何还要重提。
人群最末端,一个男子脸色微红地站出来:“大师兄……是我。”
“是你?”
卫缙面色冷淡地点点头:“正巧,我有事要问你。”
那弟子惴惴不安,但又推拒不得,便只得留了下来。
雪昼正好奇卫缙要问些什么问题,下一瞬,就见卫缙锐利的眼神望向自己。
“雪昼。”
卫缙薄唇微微勾起:“待会儿你替我守着,千万不要让任何人听到我们的对话。”
“……是。”雪昼应道。
裴经业走入一家茶楼,定了一间天字号房。
雪昼坐在外间,隐约听到卫缙低沉的声音不时响起,那弟子的答话断断续续,听上去很惶恐。
临街的窗子大开,听不清谈话内容。
卫缙懒散靠在椅子上,冷冷盯着跪在地上的修士。
“你和徽玄宗的人私通了,此事可属实?”
妈呀,这是迟来了多久的兴师问罪?
那弟子冷汗涔涔:“是、是的。”
卫缙又道:“你之前和怀光远是好友?”
怀光远正是昔日在天授山上与妖私通,最后被废除修为赶下山的那名弟子。
弟子唇瓣抖了抖:“不、不算好,就是认识,平日里修行时切磋得多些。”
“原来如此,”卫缙耷拉着眼皮,似乎不愿意看他一眼,“那你说说,你为何对徽玄宗那人起了淫心?我记得,那好像是个男子。”
“这、这……”
这让他怎么说得出口?
那弟子嗫嚅着道:“大师兄,都是意外,都是酒后一时兴起,上了头。”
“上头能上到男人身上?”卫缙拧眉,看上去完全不信他的鬼话,“你喜男喜女我并不关心,我只想知道你跟那人私通的时日里,身体有没有感觉到什么异样?”
“异样……这个还请大师兄明示。”
卫缙略有不耐:“还能有什么,自然是男人有的那些欲望。”
那弟子脸一红,含混不清地说:“求大师兄明鉴,弟子平日里一直清心寡欲,潜心修炼,道心稳固……那夜真的只是个意外。”
“够了,我不想听这些鬼话,”卫缙直接打断,“你只需回答我的问题,说明身体有什么异样即可。”
弟子不由道:“并无、并无什么异样。”
卫缙摆出一副不相信的样子:“没有浑身燥热之感,受不得与旁人肌肤接触,夜里渴得睡不着,还想睡了别人这些症状?”
什、什么?!
大师兄竟然如此直白地说出了这些话。
眼前的情状刷新了那名弟子对卫缙高高在上、清高自傲的印象,耳朵里翻来覆去都是这些听来心惊的词。
见他发愣,卫缙不悦道:“好好回答,若是敢有隐瞒,你就直接自请离开天授山!”
“大师兄饶命啊!”
那弟子连连磕头认罪:“弟子真的没有说谎,只是除夕那夜饮了樱桃酿以后身有异样,除此之外绝无大师兄您说的那些症状,千真万确!”
……啧。
不是自己想得到的答案,事情变得有些麻烦了。
卫缙不信邪,搭了块帕子在那弟子手腕上,亲自把了脉。
的确很寻常,看上去就是个普通人。
那弟子浑身冷汗地走了,留卫缙一个人在茶案前沉思。
难道是他想错了,这私通的弟子和雪昼所得的病其实并无关联?
第63章 第 63 章 年轻男人却直勾勾盯着一……
那名弟子仓皇从雪昼面前跑走了。
雪昼不解地朝厢房深处看了一眼。
只见卫缙静静维持着一个姿势坐在那里, 仿佛在想事情。
恰在此时,一阵阴冷的风吹过,窗外传来滚滚雷声。
下雨了。
雨势渐大, 密密斜斜向房内砸了进来,窗牖被打得噼里啪啦地响。
雪昼没忍住又看了几眼, 卫缙仍一动不动, 连雨水滴在他衣衫上都未察觉。
雪昼悄悄走到他身后,将距他们最近的一扇窗户关了起来。
这时卫缙终于有了回应。
他倏然抬眸, 充满探究意味地打量着雪昼的背影。
待雪昼从自己身边经过时, 卫缙一把拽住他的手腕。
“先等等。”
雪昼闻言乖乖站定,维持着这个姿势。
“……衔山君?”
他的手腕很细, 卫缙一手可握, 指尖轻轻搭在脉搏处。
还是和之前一样,正常得不像话,根本看不出来有什么问题。
只有在发病时, 雪昼的识海和身体才会有异。
至于雪昼身上的各处细节, 卫缙早已经确认了不知多少遍。
同样没有任何不对劲。
可惜裴经业没有查到怀光远的下落,以至于在休介之地时, 此事一直无法推进。
如今总算有了些空闲,他预备好好地查一查。
思及此,卫缙瞥了眼雪昼,后者一脸单纯,丝毫没有意识到问题严不严重。
恐怕雪昼还在以为自己的病症没有消失是因为无人与他媾丨和。
但怎么也不想想,他还能一辈子倚仗这些边缘行为解决问题吗?
笨。
卫缙轻轻叹了一息。
见到衔山君凝重的表情,雪昼的心不由揪紧,思绪杂乱。
“怎么了……”他不安地问,“衔山君, 是不是我的身体又有了什么问题?”
“没有,一切都很好。”
卫缙挑眉:“不过,雪昼觉不觉得,自己忘记了一件还没解决的事?”
还没解决的事——
乍然听到这话,雪昼以为衔山君在暗示他这些天的任务做得还不够好。
可他左思右想,都没想到自己哪里有了疏漏。
于是雪昼微微低下头,歉疚道:“这几日我哪里做错了,还请您明示。”
卫缙的指腹有意无意地摩挲着他腕间的细嫩皮肤,微笑起来:“我说的可不是这个,雪昼再想想?”
“这件事,只和你自己有关。”
果然,提示一番后,雪昼表情发生了变化。
他脸红道:“多谢衔山君提醒,是有一事没有解决。”
“我在休介丢了些衣裤,到如今还不知道那些衣服要怎么找回来。”
卫缙:“……”
他闭了闭眼,似乎是被气笑了。
不过一些布料,还值得雪昼这么上心?
“雪昼,其实是——”
这句话未道完,临街突然响起一阵刺耳的唢呐声。
也不知道多少人同奏能发出如此滔天的巨响,听来简直震耳欲聋。
雪昼吓了一跳,下意识从卫缙手中抽回自己的手腕,注意力被楼下吸引,快步走到栏杆前向下望去。
卫缙的手还停留在空中,什么都没抓住。
过了好久,他才将手放下。
罢了,此事还是先交由自己一个人解决,等有了万全之策再告知雪昼也不迟。
另一边,雪昼站在檐下,极目远眺。
只见一条浩浩荡荡的送葬队伍横贯整条长街。
队伍里的那些人穿着粗布麻衣,面带悲色,边走边撒着沾了雨水的纸钱。
队尾还能看见一队女眷跟随哭丧,声音听起来撕心裂肺。
定睛看去,裴经业忽然冒雨步入其中,与一个穿着孝衣的女人交谈起来,从这个角度看不清楚他们的表情。
……裴经业?
雪昼揉了揉眼睛,又反复看了好几遍,这才确认是裴经业无疑。
没过多久,裴经业顶着一身雨水重返回来。
一进门就道:“大师兄,恐怕三师弟去了府衙也是无功而返了,郡守现在并不在府衙中,而是在自己的府邸。”
卫缙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似乎是在等他的下文。
裴经业有些不好意思地说:“说来也是巧,方才那队伍中正巧有我认识的长辈在,我便前去打了招呼。”
长辈?
雪昼问:“你的亲戚?”
他是没有血亲的,也对这种亲戚关系一无所知,所以分外好奇。
“正是,”裴经业解释,“我家在正砀城,就在宫海郡的南边,离得很近,这两地若有外嫁外娶的,不外乎都是这两座城互相往来。”
“此人是我裴家一支的远房表姨,如今她和郡守府沾了些夫家的连襟关系,两府公子时有人情往来,走得也近些。”
“今日下葬的就是府里庶出的二公子,听说同他一起出事的还有郡守府行四的嫡子,现下郡守府应当忙得团团转,根本无暇顾及三师弟。”
雪昼听不懂他讲的那些族亲关系,只能听出郡守府死了人。
卫缙对此并不好奇,他只道:“这庶出二公子是怎么死的,可有探出?”
裴经业连连颔首:“知道的,此人随郡守府的四少爷在三日前一起去喝了花酒,回来以后便昏迷不醒,据说是亏空得太厉害,今天日出时分咽了气。”
“如今是连襟的府上发丧,想必过不久就能听到郡守府传来的消息了。”
卫缙说:“叫祁徵回来,我们亲自去看看。”
裴经业立刻应道:“好,那我现在就给三师弟他们打声招呼。”
没过多久,祁徵急匆匆赶回来了。
他一进来就道:“大师兄,郡守府好似在办丧事,听说还要摆酒席,我们是不是得趁这个机会掺和进去了解一下这里的情况?”
裴经业瞥他一眼:“叫你回来就是这个意思。”
天空灰蒙蒙的,趁着雨势渐消,天授一行人向郡守府出发-
裴经业倒是没想到,让雪昼换下这身红衣的机会这么快来了。
临抵郡守府邸前,他们专门去了趟成衣店。
在卫缙不甚满意的目光中,雪昼买了套在男人眼中可称之为简朴的白衣,多余的配饰也悉数褪下。
只剩颈间那条玉项链,还有发顶一支白玉簪。
裴经业和祁徵在一旁有一搭没一搭地说悄悄话。
“好看的,雪昼多适合这颜色啊,为什么大师兄脸色不是很好看?”
祁徵翻了个白眼:“你是真不懂假不懂?说起白衣,你第一个会想到谁?”
裴经业没反应过来:“谁?咱们这不是为了参加丧事才换的衣服吗?”
“跟丧事有啥关系,我的意思是景云君,景云君!”
祁徵摸了摸下巴:“话说回来,前些日子我听几个师弟师妹说,他们去寻雪昼的时候,看到雪昼和景云君的手紧紧拉在一起,大师兄看到后都气死了。”
“你我都知道,大师兄实在算不上什么有气量的人,雪昼是他的器灵,他见了那场面,还会允许雪昼和别的男人这么拉拉扯扯吗?”
“如今雪昼穿成这样,大师兄触景生情了,不喜欢也是正常。”
裴经业嘴角抽了抽:“咱俩到底谁不懂?大师兄是第一天不喜欢这些颜色的吗?”
明明从出山时就这样了,那时候雪昼和景云君还是形同陌路呢好不好。
谁料这句话道出后,祁徵打趣的笑意突然僵在脸上。
“不,不对,他们才不是形同陌路。”
裴经业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
祁徵:“在皇都的接风洗尘宴上,景云君曾对着雪昼喊出了一个人的名字,那天,青蘅宗的所有人都说雪昼和那个人生得一模一样。”
“但那个名字起得实在是简单,叫什么来着?我是真给忘了——”
祁徵一拍脑门,发现自己把那人名忘得一干二净。
这时裴经业用手肘怼了怼他:“好了,别再说这些有的没的了,师兄都带着大家走了,我们快跟上。”
“哦,好好好,我们走。”
祁徵跟着迈开步子,忽然想起一个很重要的事情。
糟糕,忘记说了。
景云君和相乐阅此时已经到了宫海郡,并且直奔郡守府而去。
若是一会儿直接跟他们碰上面,岂不是很尴尬?
果不其然,天授宗的人携礼抵达郡守府时,崔沅之一行人正陪着郡守一家人走出。
两拨人面面相觑。
郡府果真是一副要办丧事的模样,到处都挂着白幡。
崔沅之的目光落在雪昼身上,先是愣了一瞬,便再也没有移开视线。
还没等他看完,卫缙已经挡在雪昼身前,薄唇抿直。
那郡守见到一袭劲装且面色有些恐怖的卫缙,登时就咽了咽口水。
他当即跪下来道:“拜见宁亲王,小臣不知王爷突然到访,若有怠慢还请王爷见谅,您也看见了,实在是家中太忙,有时无法兼顾,求王爷宽恕。”
郡守絮絮叨叨地将丧事的前因后果都讲了一遍,讲得一众女眷都落起泪来。
府内,一墙之隔,一高一矮两个年轻男女正顺着缝隙往外看。
少女兴奋地说:“二哥,那个男人好帅啊,我还从来没在宫海郡见过这么帅的男人呢。”
那年轻男人却直勾勾盯着一袭白衣的雪昼。
他喃喃道:“四弟死得可真值……”
第64章 第 64 章 “哎呀,还真是我见犹怜……
此时雨已经不下了, 空气湿润得很,风一吹还有些冷。
倚在墙上偷看的正是家中排行第三的少爷与排行第五的小姐,姓丁。
丁五小姐听见兄长这番狂妄之语, 没有多大的反应,只是捂着嘴笑了笑:“三哥这是看见了谁?”
丁三少爷贪婪的目光盯着雪昼打转。
他道:“五妹刚才听见了没, 这群修士是知道咱们府要发丧了才过来拜访的, 如果不是四弟死得恰到好处,我上哪儿见到长得这么好看的人。”
丁五小姐顺着自家兄长手指的方向看去, 只见一身素衣的雪昼正安静地站在人群中。
“哎呀, 还真是我见犹怜。”
丁五小姐仔仔细细将每个人的长相都看了一遍,感慨道:“这些宗门的美人实在是太多, 简直要看不过来了, 不过三哥说的对,多亏了那纨绔草包死得早,这几天徽玄宗日日拜访咱家, 我房中那些丫头们天天偷看蕴和君。”
“不过今天一看, 还是这个男人更帅。”
丁五小姐扯了扯兄长的袖子:“就那个也穿着白衣服的,跟在爹爹身边的。”
“青蘅宗宗主?”
丁三少爷摸了摸下巴:“你觉得他最帅?我觉得也就那样, 那穿绿衣服的难道不帅?”
“都不错,”丁五小姐如实说,“但我也不知为什么,一见到崔宗主就紧张,总是忍不住看他。”
在她眼里,青蘅宗宗主身上仿佛有光环似的,他一站在人群里,旁人就再入不得她的眼了。
这简直就是命中注定。
丁三少爷撇了撇嘴,正要说句什么挖苦一下小妹, 表情却忽然一变,道:“你看,那里面有个男人长得和崔宗主一模一样!”
“在哪儿?”
丁五定睛看去,果真见一个和崔沅之一模一样的男人百无聊赖地站在天授队伍最后方,踢着路上的石子玩儿。
他手上有一道枷锁,但只有修仙之人才能看得见,从这两个凡人的视角看,只能看到他面上不耐烦的表情。
像,又不像。
丁五小姐有一瞬间被小黑勾走视线,但很快便发现,明明都是同样的脸,崔沅之就更吸引自己一些。
看着看着,这群人忽然调转方向,边说话边向丁宅内走来。
两兄妹连忙从墙上跳下,躲在一旁的树丛中观察情况。
隐隐约约能听见父亲向那个身量最高的俊美男人说话,态度恭敬,甚至还带着讨好。
耳朵捕捉到一些关键词,大都是“圣旨”“大卫至宝”“座上宾”云云。
丁五小姐没听清楚,摇着兄长的手臂道:“三哥,父亲唤了那人什么?怎么态度如此虔诚?”
丁少爷收起调笑的神情,啧了一声:“父亲唤他王爷。”
“王爷?”
丁五小姐眼神立刻变了,她古怪地说:“当朝可只有一位王爷,还是与国同姓的摄政王。”
“想必刚才那男人就是天授宗的首席弟子了,”丁少爷说到这,略有些嘲讽地看了眼身边的女人,“妹妹呀妹妹,你说你眼光有多差,这么一个有权有势的男人放着不要,跑去喜欢那个毫无背景的崔沅之?也不想想,你若是能拿下摄政王,这该对我们丁家产生多大的助力?”
丁五小姐低下头,染着丹蔻的手指抚着耳边细碎的发,不知在算计着什么。
丁少爷抚上她的肩:“你可别忘了,人家青蘅宗宗主可是有未婚妻的,极东之海的鲛人,生得不知多好看……摄政王独身多年,从未听说有结道侣或是在皇都娶妻的消息,嫁给他,求权求仙岂不手到擒来。”
丁小姐似乎也心动了,她面露犹豫之色:“这种向来不近女色的一般都喜欢男人,或是有些特殊癖好,再不济就是那方面不行,三哥,我……”
“——计较这些做什么?”丁少爷恨铁不成钢地看了她一眼,“王爷和青蘅宗那位是好友,你若跟着他去了一重天享福,还愁找不到机会和青蘅宗宗主暗通款曲?”
他讲得过于绘声绘色,丁小姐脑海里仿佛已经想象出这两个优质男人为了自己争风吃醋的画面了。
她正要说些什么,两人身后的假山突然传来小石子落地的声音。
他们齐齐转过头去,只见一个清瘦略显佝偻的少年身影跑走了。
“又是那个不入流的贱婢之子,”丁少爷完全不将那人放在眼里,“没事,我们继续说我们的。”
和休介之地中心城那座郡守府迥然不同,丁宅修缮得豪奢大气,五步一景,十步一楼,远处小亭在湖心中交错,小侍们不论男女个个都貌若桃花。
入了府,雪昼和队伍自然而然分开了。
他取出石雕罗盘,在府中走走转转,寻找着鬼的踪迹。
指针时而微微转动,时而不动。
正当雪昼疑惑时,忽见斜后方一个人正快速向自己扑来。
他下意识躲开,一个扫堂腿踢去,男人被自己击中,痛嚎了一声。
此人应当也有些功夫在身,不过转瞬就站直了身子,手臂一挥,锲而不舍同他较量起来。
雪昼觉察出他的内力薄弱,便只用了两三成力跟他打,却不想这人得寸进尺,总是若有若无寻到机会和自己身体接触。
他这才意识到对方在调戏他。
雪昼额上青筋直跳,一手按住男人的肩膀挟制住他,将手臂狠力掰折,长靴踩上男人的腰,将他一脚踹了出去。
这附近没有什么人经过,男人的身体飞向小路尽头,摔在另一个人脚下。
雪昼顺着路的方向看过去,和崔沅之对视。
后者不言不语,只是垂头看着地上的人。
“崔宗主,崔宗主你来了!”
那人抱住他的腿:“快带我去找我爹爹,他疯了,我一靠近他他就打我!”
崔沅之静默地看着他的脸,良久,才在记忆中搜寻到这个人。
“三郎君……?”
“是是是,是我是我!”丁少爷喜道。
听到他的身份,雪昼不由皱起眉。
没想到自己打的还是个少爷,事情有些棘手。
崔沅之仔细观察了一下男人的伤势,一条手臂被掰得弯向身后,呈现出诡异的扭姿,雪白的孝衣到处都是雨后沾了泥的脚印,便是看不到内里也知道没少受伤。
“三郎君,方才在下看到是你对这位郎君不敬在先,他还击也是正常,你这么气愤做什么?”
他这副淡淡的模样,仿佛完全事不关己,激怒了丁少爷。
“我哪有不敬?我只是好心想和他认识一番,这已经是给他脸面了,不然以他的身份怎配和我做朋友,我爹可是宫海郡的郡守,在我的丁宅,我想和谁交朋友就和谁交朋友!”
丁少爷占居下风也不忘了逞口舌之快,誓要让崔沅之护着他,带他去见父亲,为自己撑腰。
雪昼冷冷地看着不远处的两人,一语不发。
“三郎君,我要纠正你一个错误的想法。”
崔沅之不紧不慢打断他,直言不讳道:“你冒犯的这位可不是什么普通修士,甚至连人类都算不上,他是几百年难得一遇的器灵,年初时才被奉为大卫至宝,遵从圣旨,你见了他也是要乖乖磕头的。”
“有他的身份在,你就算被杀死,也要自认倒霉。”
……什、什么?!
丁少爷惊恐地回身看了眼雪衣小美人。
雪昼的表情没有什么波澜起伏,他甚至连看都没看丁三少一眼,只是复杂且疑惑地看向崔沅之。
丁少爷眼睛翻白,接受不了这个打击,径直晕了过去。
这时崔沅之弯下腰,从袖中抖出一个小瓷瓶,将两丸药喂他服下。
“你放心,他吃了,就不会再记起今天发生的事。”
随后,崔沅之单手扯着男人后衣领,将人扔到假山的山洞之中,毫无怜香惜玉之意。
“此处除了你我,没有人看到前因后果,我也不会将此事告诉任何人。”
怎么突然这么配合,这么好心?
雪昼抱臂,狐疑地看着他。
两人再次对视。
过去,崔沅之看向他的眼神是炽热浓烈的,里面掺着复杂的爱与恨,或许恨意更多些。
如今这眼神完全变了,如一潭死水,古井无波,沉静得有些反常。
不过才来宫海郡多久,怎么转变得如此之快?
雪昼直接问了心中最想问的问题:“你们来宫海郡做什么?”
天授宗来这里是为了抓讹兽,那崔沅之呢?
崔沅之毫无隐瞒:“我们来这里是为了协助宫海的案子,此事已经禀明圣上,恰好乐阅也对这桩案子有所了解……你们也是来处理这案子的?”
虽然不是,但也只能说很巧了。
雪昼细细回想了一下,宫海郡确实有桩案子需要解决,只是不知道当初抽签分给了哪一宗。
不过,既然他们所求不同,应当也没什么交集,不深究也是好的。
雪昼点点头,就算作对崔沅之的回答。
他举着罗盘转身就走。
“雪昼。”
崔沅之叫住他:“有件事要同你说。”
雪昼充耳不闻,步伐迈得很快,将崔沅之的声音当作废话抛诸脑后。
但崔沅之很执拗,他也追上来,用商量的语气道:“这次的案件你们还是别插手了,这都是为了你们的安全考虑。”
他快步抓住雪昼的手腕:“我说的都是真的,雪昼,这次你一定要将我说的话听进去。”
雪昼停下来,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放开我。”
崔沅之无奈道:“好好好,我不碰你了,雪昼,你知不知道,人和妖灵的寿命是有区别的?”
雪昼:“所以呢?”
“没什么,”崔沅之说,“那你知不知道,我身上有仙骨,是不会老、不会死的?”
第65章 第 65 章 “我想这么做,是因为我……
换做是任何人听到这个问题, 恐怕都会一脸震惊地说我不知道。
但偏偏雪昼知道。
他知道崔沅之的生父是九重天上的仙君,母亲是凡人,两相结合诞下了崔沅之。
他知道崔沅之有仙骨。
但这番话在雪昼看来简直是莫名其妙, 没头没尾的,还很像故意炫耀。
可神仙之子又怎么了。
他把罗盘收起来, 皱起眉:“突然说起这个做什么?”
见他态度冷静淡漠, 甚至对听到的消息有些反感,这反应出乎崔沅之的意料。
过往他从未将这则消息透露给任何人, 就算是从前的小灯也对他的来历一无所知。
雪昼究竟是早已知晓, 还是纯粹对他所说所言不关心?
崔沅之突然摸不准自己该不该继续往下说。
这时少年却忽然不配合他了。
“怎么了,怎么不说了?”
崔沅之望向他, 大脑一片空白:“雪昼, 我——”
“接着说啊。”
只见雪昼一步步逼近崔沅之,眼神陡变,语气更是十分有十二分的不友善。
“我知道你有仙骨, 还知道你不论走到哪里都是焦点, 谁都喜欢你、偏向你——”
突如其来的敌意令崔沅之有些招架不住,他不断向后退。
每听雪昼说出一句, 脸色就苍白一分。
雪昼……居然是这么想他的?
“老天爷眷顾你崔沅之,这件事很奇怪吗?”
“就算天授做了再多脏活累活,哪怕你崔沅之只帮上一点忙,战功都会转移到你身上,大家只会说有了你崔沅之事情才会顺利解决,也只会记得你,就连战利品都是你一个人拿走!”
崔沅之何其聪明,哪会不明白他在暗示什么。
于是他从袖中取出一个锦囊,讨好地塞到雪昼手中。
“这是在宁姜城郊的荒山之上找到的镜子, 我本就没想独吞,如果你想要……”
雪昼径直打断他:“——别说什么想要不想要,污染源是天授山的玄殷真君找到的,你不过是杀了一只鬼,凭什么说‘如果你想要’这五个字?”
难道不是本来就该交由天授处置?
少年的脸因愤慨微微涨红,更显唇红齿白,气色红润。
他毫不客气将崔沅之递来的锦囊收下。
这时才发现,自己早已将崔沅之逼到湖边,仅有几步之遥对方就要掉下去了。
又不情不愿地往后退了几步。
出乎意料的是,崔沅之并没有像往常一样开口为自己辩解。
他认认真真道歉,眼神中满是亏欠之意。
“雪昼,方才是我说话考虑不周详,抱歉。”
“……”
雪昼语塞。
怎么约有十日不见,崔沅之变成了这副模样?
脑子里突然乱糟糟的,雪昼避开崔沅之诚恳的视线,看向一边。
崔沅之继续道:“至于方才问你的那些问题,也并非我有意要说些你不爱听的东西,雪昼,这个问题对我们很重要。”
“我有仙骨,正因我不会死,所以我想守着你一辈子。”
举重若轻般,崔沅之说出这句令人震惊的话。
他眼里的光亮得吓人。
雪昼这下要真怀疑眼前这个是不是崔沅之了。
他的视线落到男人眼睑之下,指了指自己脸上同样的位置:“你的泪痣是真的还是假的?”
“泪痣?”
崔沅之也摸了摸自己的眼下:“一直都是真的,怎么了?”
“……没什么。”
雪昼放弃了眼前这人是小黑假扮的念头。
崔沅之从来不是这般直言不讳的。
两人相识多年,他还从来不记得崔沅之有直接吐露心迹的能力。
雪昼干脆利落地说:“我也不需要你守着我。”
崔沅之眼中的热切与期待凝固住,直直地定在那里。
虽然心中早就有了预想,可真听雪昼脱口而出的拒绝时,他简直像兜头泼了一盆冷水,彻底熄灭了。
“雪昼,”崔沅之的手指无意识痉挛了一下,他一字一句地说,“我想这么做,是因为我喜欢你。”
这句话早就该说了,或许实在不该等到现在。
雪昼抬起头和他对视,眼中蕴藏着负面情绪。
是憎恨。
崔沅之心神一震。
原来雪昼并非不在意他,也并非要无视他。
他是恨他的,他对他还是有情绪的。
崔沅之一时不知该是喜是悲,他生怕雪昼不信,连忙说:“其实,小黑是我的分离心魔时形成的实体,他虽然没有继承我的记忆,但也是我的一部分,分走了我的执念,他喜欢你,所以才一直跟着你。”
雪昼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也不知道有没有在听。
崔沅之望着他发间那支清新欲滴的白玉兰簪,轻声说:“我们两个现在都想将对方杀掉替代彼此,也正因这样,小黑才在化型后逃往下界,一直在外东躲西藏。”
说完这些,他开始观察少年的表情。
雪昼的神情实在算不上轻松。
甚至有些凝重。
过了很久很久,少年的视线扫了四周一圈,问:“你说这些时,可有想过自己还有个未婚妻?”
……未婚妻?
崔沅之仿佛被这三个字击中了,倏然僵在那里。
雪昼定睛道:“你真够下流,居然骗我们的感情。”
崔沅之喉咙深处挤出一声极其低哑、短促的抽气声,像是被扼住了脖子:“……我没有,我和她之间从来没有隐瞒,我们的事同样也不会隐瞒你,雪昼,我只喜欢你。”
雪昼冷笑一声:“别说你不喜欢她,哪怕你们现在没有感情,但四年前在青蘅山上时,你们也曾两情相悦。”
崔沅之垂下眸子,眼中掠过一丝极快、极深的痛楚。
他极其缓慢地、几乎是僵硬地移开了目光,不再看雪昼。
雪昼知道,自己说中了。
崔沅之身影有些摇晃,尝试着开口,但不知该如何向雪昼解释。
“雪昼,那时我只是……”
“只是什么?”
雪昼认真道:“难道你想否认?”
“你喜欢我,也喜欢她,不是吗?”
不是吗?
是的。
这就是真实发生的。
区别就是,对明珠生出的好奇与欣赏很快就散去了,这种感情与失去小灯的痛楚相较,实在轻微得不值一提。
即便不允许青蘅宗上上下下提起,但午夜梦回若梦不到小灯,第二日醒来他也是要难过的。
崔沅之嗓音干涩发痒:“对不起,这件事的确是我做得不对,是我对感情不忠。”
雪昼毫不客气地说:“忠不忠跟我有什么关系,我只是想提醒你,如果明珠女君在乎,你就把刚才的话收回去。”
“……我知道了,”崔沅之像个认真听讲的学生,“我都听你的,雪昼。”
“雪昼,我只是想让你知道,我可以陪着你很久很久,我也会一直等着你,这些……卫缙他做不到。”
“他只是个人族,雪昼,人族和我们是不同的,你知不知道?”
听到卫缙的名字,雪昼当即转身就走。
崔沅之眼疾手快扯住他的袖子,少年雪白的衣袖很快被抓出褶皱的痕迹。
“雪昼,请你听我说完——”讲到这里,崔沅之的语气已经和平时大不相同。
他双目通红,态度卑微,和记忆中意气风发的男人判若两人。
崔沅之下颌依然绷得死紧,脸上只剩下一种近乎冷酷的平静。
而平静之下,是汹涌的、被强行镇压的剧痛。
“雪昼放心,以后你喜欢谁、想在谁的身边都是你的自由,我绝对不会再干涉。”
崔沅之说着违心的话,但雪昼仍然不为所动。
他的耐心快要告罄了,好似急不可耐地想离开这里。
崔沅之下定决心,终于拦住少年,在他面前半跪下来。
“你——”
雪昼吓到了。
他连连后退着躲开,大约是没想到自己还有受得起这等大礼的一天。
这个世界的主角,居然给他跪下了。
雪昼的表情变得很精彩。
他手中化出长弓,警惕性地看着男人,像只炸毛的猫咪一样戒备起来。
“你到底想做什么?”
崔沅之答不出话。
过去是他没有考虑到小灯的感受,但在皇都与雪昼重逢后,崔沅之没有一天不在后悔。
他也会嫉妒、也会羡慕卫缙拥有的一切,在见到雪昼无视自己时,心中恨意更甚。
同样是看心上人与他人亲昵,为什么当时的小灯能忍下来一语不发,自己只是看两眼都要抓狂了?
自己从前做不到忠诚,他又凭什么要求雪昼忠诚。
“不论雪昼未来喜欢谁,爱上谁,我都可以接受。”
崔沅之说的与心中想的恰恰相反。
但如果不这么做,雪昼根本不可能会要他。
若是自己退让了,乞求的东西变少了,雪昼说不定还会善心大发赏他一些。
于是,崔沅之微微弯下腰,视线与雪昼衣袍的袍角平齐。
“……”
雪昼望着男人的样子,突然有些害怕-
另一边,灵堂中尚在议事。
被钉好的棺材重新撬开,仵作、修士、郡守个个都站在棺椁旁,盯着正中央躺着的年轻人。
此人正是丁府四少爷,仗着后娘不管他的账,日日跑出去与人约喝花酒。
裴经业观察着丁四少爷的尸体,半晌才道:“看着很正常,瞧不出是鬼族做下的手笔,郡守大人应是多虑了。”
第66章 第 66 章 本王早已对未婚妻起了誓……
郡守似乎对裴经业说的话不是很信服, 于是转过身来,求助般地看向卫缙:“王爷,您看看……”
府中哭得梨花带雨的女眷们也缩在一旁, 巴巴地看着卫缙。
在他们心里,到底是摄政王更权威一些。
“二师弟说得不错, ”卫缙远远瞟了眼那棺椁里的人, 连走上前去多看一眼都欠奉,上位者的姿态毕现, “令郎的死和鬼族入侵一事并无关联, 身为宫海一郡的郡守,干尸一案的细节应当很清楚才是, 劳丁大人再仔细看看, 令郎的尸体和干尸有何相似之处?”
干尸案是宫海郡发生的一桩悬案,他们天授也多多少少了解一些。
没想到负责处理这桩案子的是徽玄宗。
裴经业跟着说:“大人,府衙中仵作的记录写着从前那些死者的特征, 他们都是在睡梦中变成枯萎的干尸, 和丁四少爷的脱症并不一样。”
实则不止仵作,府衙也请来不少闲散道修一同验尸, 只说是让鬼吸走了精元,寿命已去,连魂魄都找不回了,丝毫没有转圜复活的余地。
人命如茶水,拢共就那么一杯,倾倒出去了就再难收回。
世间也鲜少有人能像卫缙这般,做到将覆水重收、起死回生的。
卫缙那带着淡淡威压的眼神扫过来,郡守登时收起脸上的悲色,惭愧道:“王爷说的是, 是小臣爱子心切,想快些让犬子在九泉之下安息,这才急躁冒进了,误将犬子与干尸案联系在一起。”
他看上去同休介郡郡守完全是两类人,红光满面,不见憔悴,身形肥胖,脸上的沉痛少得可怜。
尽管年纪要稍长于那位郡守,但他不生白发,看着比休介郡郡守年轻多了。
他张开嘴又想说些什么,卫缙摆了摆手,示意他闭嘴。
他们今天来也不是为了查这桩案办得如何,但看这情况,便能猜出徽玄宗的破案速度也慢得出奇。
如此就更要快些将讹兽早些诛杀,免得让这个玩意拖累了徽玄宗的进展。
祁徵将情况大致说完,郡守连连应道:“别说是皇室补贴了,便是宫海补贴小臣都会配合,王爷放心,此事包在小臣身上。”
天授宗众人见目的达到,便也没有继续留下去。
临走时,丁五小姐悄无声息地走到母亲身边说了些什么,两人一同看了看卫缙,互相对视。
“怎么不见那位崔宗主?”
“哎呀娘,现在哪里是纠结崔宗主的时候,先把这一关过了再说吧。”
那位妇人也不再迟疑,寻了个由头将夫君从卫缙身边唤了回来,对他好一番叮嘱。
一行人便在连接着抄手游廊的一道垂拱门前停下。
这时有人问:“雪昼呢?雪昼怎么不见了?”
“不知道,方才就没见到,难不成是迷路了?”
祁徵打量了一眼大师兄的表情,见他神色自若,便知道雪昼的离开是另有安排,便抬高声音道:“马上就能见到了,不会走丢的,大家放心。”
“让王爷恭候多时了,是小臣的不是!”
这时,郡守拉着自家女儿匆匆返身回来。
在一众弟子的注目礼下,他拉起女儿的手腕便介绍道:“王爷,这是小臣家中第五个女儿敏娘,敏娘她幼时就听说王爷您的威名,一直心生敬仰,小臣看王爷的年纪与敏娘也算相仿,不如趁着天授宗在宫海暂时落脚的这段时间,由敏娘带着各位仙师转一转?”
丁五小姐面露羞怯之色,只是抬头看了卫缙一眼,下意识揪住父亲的袖口:“爹爹……”
卫缙仿佛没听到一样,神色仍冷冷的。
众人瞠目结舌。
大家都看出来郡守这是什么意思,不知该摆出什么表情。
这是打算给大师兄介绍姻缘?
这……
修仙之人娶妻也不算违背条例,看对眼的结为道侣的例子不胜枚举,景云君就是这样。
但这可是在郡守嫡子的葬礼之上,他们才从灵堂里走出来,下一秒郡守就要给女儿相看夫君?
相看谁不成,居然还相看大师兄,只能说命不想要了。
卫缙听了郡守的说辞,嗤道:“此法有违天授宗清修律令,丁大人别再提了。”
天授宗弟子一头雾水。
他们天授宗什么时候有类似的律令了?
男人低磁的声音传入敏娘耳中,音色实在太过好听,脑海中不由也幻想出那些修士平日里清修的模样。
宫海之中与她相识的姐妹们,还从未有人嫁到过一重天上,若是能趁着这个机会拿下摄政王或是崔宗主,想必便能得一个举世无双的好郎君了。
更何况,这修仙之人都勤勉,日日清修,身子定然健硕又干净,比她认识的那些逛花楼喝花酒的富家公子们强多了,以后也不必担心有小妾。
越想越觉得三哥给她出了个好主意,敏娘又扯了扯父亲的袖子,眼里迸发出野心。
郡守笑呵呵继续引着卫缙出了垂拱门,故意将三人的步伐带得快一些,甩下后面一大截。
但听他又道:“王爷年纪也不小了,听说已二十有五?放在咱们人间,也是该有家有室的年纪,即便是修行之人,也是有七情六欲的,娶一个美人常伴身侧也是情有可原,不知王爷您考不考虑——”
“丁大人,”卫缙截断了他后面要说的话,“本王已经有亲事了。”
“什、什么?”
郡守与敏娘大惊。
大惊的远不止他们两个,距离他们不远的所有弟子都惊讶地瞪大了眼。
开玩笑,郡守想多走几步路子甩开他们方便说话,也不看看他们是干什么的。
修行之人耳聪目明,就是再隔几步也是不惧听不到的。
大师兄既然肯这么说,显然也是不怕他们听到。
顿时就有不少人哗啦啦凑上来,揪着裴经业和祁徵问:“怎么回事,二师兄三师兄,你们知不知道到底什么情况?”
祁徵也一脸懵逼,疑惑地和裴经业对视。
“哎呀,这个时候要是雪昼在就好了,他天天和大师兄同吃同住,定然知道大师兄说的是真是假。”
“安静安静,”裴经业比了个噤声的手势,“万一师兄是说谎呢?师兄有多眼高于顶我们都心知肚明,他一辈子独身过下去才是正常,怎么可能突然有了喜欢的人,还定了亲?”
“师兄不过才说了八个字,你们反应就这么大,都给我闭嘴,认真听!”
大家不再絮语了,凝神听着前方三人继续说话。
听到卫缙说自己有了亲事,郡守顿时有种自己被背叛的感觉。
刚刚垂涎上的富贵皇权,以为唾手可得,实际上唾手可得的是别人,这还了得?
郡守结结巴巴道:“王爷,您还未上天授山时,咱们从未听说过您在皇都有什么亲事啊……这登上天授山后,应当也是一直过着清修戒律的日子,怎么,怎么突然有了婚事?”
“大人惊讶什么,”卫缙嘲讽地勾了勾唇,“方才大人还说本王年纪不小了,娶一个美人伴在身侧也是情有可原,怎么听到本王已定下婚事的消息,看上去并不开心?”
这他娘的能开心吗?
心里这么想的,面上可不敢表现出来。
郡守赔笑:“开心开心,特别开心,但既然是在天授山遇到的佳人,想必也是位仙师吧?”
后边又开始讨论起来。
“大师兄这是和谁私自定了情,看师兄这胸有成竹的模样,我怎么觉得不像是杜撰的呢。”
“要不我们问问四师姐?但四师姐现在正和她道侣云游,估计也没空搭理我们。”
“别猜了,等一会儿见到雪昼好好问问,现在先仔细听!”
只见卫缙坦然承认:“大人猜得真准,的确是同门。”
郡守松了口气:“听说天下第一宗选拔弟子都严苛得很,必须是天赋上佳才有机会入宗,想必这容貌身段就不会是遴选的标准了……”
“是不看脸,”卫缙点点头,“不过他长相美得很,我对他一见钟情,原先他可不是天授宗的修士,都是我极力斡旋周转,他才来了我宗。”
此语一出,全宗弟子沸腾起来。
“妈呀,你们听到了吗?”
“大师兄居然能说出这种话?今天是什么邪门日子?”
“这到底是不是编的?我要晕了,大师兄还有一见钟情的那天?”
“咱们宗门有谁之前是在其他宗高就的?快、快想想!”
卫缙微微一笑,语不惊人死不休般:“至于郡守说的那些容貌、身段,虽然标准是肤浅了些,但我这未婚妻样样上乘,每日修行也都不曾落下。”
“恕本王直言,普天之下,本王还没见到比他更好看的。”
卫缙说话半分情面都不留。
郡守和敏娘的脸色已经变得极为难看。
似乎是为了堵住郡守接下来的进攻,卫缙又开口了:“当然,这小天仙一样的人物若是不下血本来追,也不会让本王得了空。”
他望着垂拱门外不远处,崔沅之正向这里走来,距离越来越近。
“本王早已对未婚妻起了誓,若是以后做了负心汉,天打雷劈,万虫噬心,不得好死。”
敏娘抖了抖唇。
卫缙勾唇:“这可都是千真万确,大人也知道,修行之人,多少都懂些契约邪术,此契一下,不论身心,那是一辈子再也无法作出背叛之举了。”
这句话说完,敏娘腿一软,连连躲回父亲身后。
第67章 第 67 章 要怪就只好怪你勾引了我……
崔沅之走上前, 只听到卫缙说的后半句,不得有背叛之举云云,其他的没听清楚。
此时他对背叛二字最是敏感, 有心想上前问问方才在说什么,但因心情不佳, 摆了数次表情也没有摆出一个笑颜。
罢了。
郡守正恼恨着, 皇亲国戚在前,也顾不上招待自己心里一向看好的崔沅之了。
他的心性到底比自己女儿稳固些, 只当卫缙说的都是借口, 或许是暂时没看上女儿。
但敏娘生得这么美,从小琴棋书画样样精通, 宫海郡还没有哪家小娘子能比得过敏娘的。
摄政王这都看不上?
更何况除了敏娘, 府里貌美女儿多的是,随他挑。
郡守:“王爷请恕小臣多嘴,这新婚燕尔的, 互相发个山盟海誓也属正常, 但时日一久,又有多少人能始终记得自己一时脑热的情话?大丈夫经天纬地, 一辈子要经历多少次美人关,博爱一些又怎么了,给这些美人一个家又有什么不对?”
说完了,他还寻求崔沅之的赞成:“景云君,你说是不是?”
崔沅之:“……”
卫缙眨了眨眼,促狭道:“大人还当本王说这些话是胡乱扯的借口么?”
“实不相瞒,本王喜欢吊死在一棵树上,被我卫缙看上的人,也必须吊死在我这棵树上。”
说起这个, 桃花眼中竟然闪过一丝隐隐的兴奋。
他是个掌控欲和占有欲极强的人,最喜欢的事情就是独享。
不仅自己要独享对方,也要求喜欢的人独享自己。
一想到身上有什么东西在这个世上是只属于对方的,卫缙就觉得热血沸腾。
两个人就该彼此有所连结,并且只属于彼此,越私密越好……这正是他想要的。
所以,雪昼,你就只能属于我了……
但你可不能怪我看上了你,要怪就只好怪你勾引了我。
谁让第一次见面,你长得那么好看做什么?
坐在树上偷看我,还被我抓了个正着。
那张漂亮的脸蛋,纯洁的杏眼,连枝杈上雪白色的梧桐花都黯然失色。
数年前在青蘅山上那次不见面的对话,你不是也对我一主一仆的言论表示赞同?
这世上最先理解我认可我的人,我是一定要想办法弄到手的。
但可惜,老天爷又给他卫缙开了一个大大的玩笑。
没过多久,小灯便喜欢上了崔沅之。
初时探得这个消息,他简直又恨又嫉妒,手里用来传递情报的信笺被他攥得死紧,其上的字扭曲变形。
但他知道,这些都是无用的情绪,他要做的就是把小灯抢过来。
无妨,无妨。
只要人最后是属于自己的,过去那些和旁人杂七杂八的感情他会故意装作看不见。
但也只能做到这样了,雪昼。
崔沅之已经是他的极限。
若是雪昼再喜欢上别人,他想象不到自己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情来。
想到这,卫缙妒意横生地看了眼崔沅之,森冷冷地说:“我这癖好也算世间少有,非我这类人,还是少沾些与我的关系为妙。”
“这契约可不单单是我许,我那未婚妻同样也是许了的。”
他说话时,视线微微下移,看向郡守:“一重天的规矩和凡间不一样,过了誓的东西,他若是敢背叛我,便会和我一样难有善终。”
虽是看着郡守说的,但这话却是给崔沅之听。
什么,什么契约?
崔沅之瞬间联想到自己曾看到的画面。
对……对,他撞到过卫缙给雪昼下契!
难不成卫缙还在魂契中加了反噬性这样强的条约?
卫缙真是卑鄙!
不行,这件事要告诉雪昼,不能让他被蒙在鼓里。
像是为了让郡守信服,卫缙还伸出手指了指两人的头顶。
郡守不明所以,抬头看天。
只见天空一片雾蒙蒙的,应当是才下过雨的缘故,只能瞧见紧密排布的乌云,看不到一点儿太阳。
这时,卫缙说话了:“不信的话,大人可以做个见证,我若是说了要背着未婚妻在人间娶别人这样的话……”
“轰隆”一声滚雷响彻在头顶,他的话瞬间变得几不可闻。
郡守脸色一白。
不远处一棵古朴的槐树被雷击中,噼啪炸裂开,顿时从绿油油变成焦黑的模样。
空气中顿时飘来一股硝烟和燃烧的味道。
“啊!!!”
敏娘失态地捂住双耳,哭着投入父亲的怀抱。
她感觉自己的耳朵要流血了,方才那棵树离她最近,险些就要劈中她了!
卫缙微微一笑,无奈耸肩:“看吧。”
天授众人:“……”
郡守心惊肉跳地张开了嘴:“……”
崔沅之则不忿地盯着他。
大家快要被卫缙弄疯了。
郡守这下是真确信摄政王是疯子这件事了,想来和未婚妻互相发毒誓要守着对方过一辈子这种也所言非虚。
敏娘不能嫁他,再帅再有钱再有权都不行。
对于宁亲王的疯,郡守也只是有所耳闻,听说他敢掌掴皇帝,新帝登基时当着朝臣的面劈头盖脸一顿骂,朝中人人敬畏。
初次见到卫缙时他还不信,觉得宁亲王年纪小了些,以自己的资历,拿捏一番应当不是问题。
现在来看,恐怕传言都是真的!
郡守抹了把冷汗:“那个,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吃到王爷和王妃的喜酒……小臣届时定备上厚礼庆贺。”
“再说吧,”卫缙道,“本王那未婚妻还没答应本王的求婚呢,郡守别着急。”
……
不是哥们,人家还没看上你呢?
闹什么呢!
合着他们说了这么老半天,是宁亲王单相思,实际上八字还没一撇呢??
郡守顿时气得口干舌燥,一点都不想跟他继续打交道了:“……”
他捂住自己的心口,转身对着敏娘说:“快、快给爹爹拿来平时吃的救心丸。”
“好,爹爹您等我!”
敏娘慌慌张张捂着耳朵跑走了,边跑眼泪边往下掉。
她心道,吓死老娘了,一国姻亲果然不是那么好当的,这个不行那就换下一个崔沅之,反正卫缙谁爱勾引谁勾引吧。
待敏娘拿了药来,郡守连服几丸,这才感觉气顺了些。
一行人总算是走出了这道垂花拱门。
卫缙转身看了眼身后,只见同门师弟师妹们摸头发的摸头发,打喷嚏的打喷嚏,看天的看天。
还有人指着那棵被雷劈了的槐树:“诶你们看,是雷击木,辟邪圣物啊!”
“可不能叫徽玄宗的人看见,他们最喜欢收集这些辟邪的东西了。”
卫缙又转了回来。
出了拱门,又路过一处小花园,一个身穿白衣的清瘦少年不知从哪儿钻了出来。
他像是没见过生人似的,怯怯地盯着高大威猛的修士们看,小声喊了句爹爹,迅速走到郡守身边站定。
敏娘一看,不由翻了个白眼。
还当是谁,原来是那个偷听她和三哥墙角的贱婢之子,也不知出来丢人现眼做什么。
话说回来,三哥去哪儿了?
郡守对那少年点了点头,便也默许他跟在自己身后了。
相安无事的一段路程,直至丁宅门口。
敏娘走着走着,忽听到身后传来一声小小的“姐姐!”,紧接着裙摆就被一只手扯住。
她一个不察,连身子都没站稳,当即转身怒道:“七弟弟,你这是做什么?”
就见他那个弟弟倒在卫缙腿边,双手抓紧苍葭色的衣摆,委屈地说:“姐姐,雨天泥泞,我怕你的裙摆弄脏,想帮你提起来,没想到摔倒了……”
真是不入流的玩意儿。
敏娘心里暗骂,视线望向面无表情的卫缙,又看了看七弟那楚楚可怜的模样,心里顿时明白过来。
好啊,这小子约莫是听到什么不得了的算盘,打算自己也攀一攀高枝呢。
敏娘心里不屑,这宁亲王岂是那么好糊弄的,你就算倒贴上去又能如何?
这样想着,她倒是也想看看,卫缙是否真的油盐不进。
少年抬起头来望着男人,眼神里带着一丝丝期盼,神色柔弱。
这时,后颈突然被人提溜起来。
少年向后一看,只见一个比自己美数倍不止的年轻人正怒视着自己。
“你在做什么?”
雪昼一把将他挥开,直接横插进两人中间。
“衔山君不喜外人靠近,请你离远一点。”
少年望着他的脸,一时怔忡。
他今日有此胆量跟着姐姐一同勾引摄政王也是花了心思在的。
此值服孝期间,正常男人都会对披麻戴孝的美人心生怜悯。
俗话说,要想俏,一身孝,不外如此。
但同样是穿着雪白的衣衫,落在雪昼身上效果事半功倍,相较之下自己就显得普普通通了。
敏娘望着两人的交汇,心中兴奋。
来吧,又来了一个不自量力的,这不是三哥看上的美人吗?
她还打算继续看两个年龄相仿的少年较劲,但雪昼面上的不满来的快去的也快,很快就恢复成平日里乖巧的模样了。
雪昼捏紧手中的锦囊,抬起头,发现卫缙正一寸不错开地看着自己,眼中带着看穿一切的笑意。
心里打了个突。
这时,几个小侍匆匆走上前来对郡守慌里慌张地说:“不好了不好了老爷,三少爷受伤了!”
三四个侍卫担着身受重伤、鼻青脸肿的丁三走了上来。
丁三早就已经醒了,但服了崔沅之的药,他现下什么都不记得,脑袋像被人打了一样混沌。
郡守看到大恸,连忙走上来嚎道:“儿啊,你怎么突然变成这副样子了?这、这手臂——”
在小侍的搀扶下,丁三微微抬起上半身,正打算和爹爹哭诉自己的不测。
就在此时,他突然瞟到了雪昼,眼神变得直勾勾的,再也挪不开了。
这是哪里来的小美人……居然叫他给撞上了。
四弟,死得值!
第68章 第 68 章 大师兄真不能这么恋爱脑……
丁三的眼神过于炽热和直白, 目光简直要烧穿雪昼颈间那紧闭的衣领。
尽管他一只手折了,但不记吃也不记打,仍是一样的两眼放光, 想让人忽视都难。
雪昼只装作不认识他,随他去。
卫缙自然也注意到有人在盯着小扇子看, 才亮起星星点点光芒的眼眸又恢复平静。
他微微向前一跨, 挡在少年身前,微眯起眼睛, 锐利的目光落在丁三少那只完好的手臂上, 不住地打量。
这幅样子落在敏娘眼中,又叫她理解成了王爷也同样不喜雪昼的靠近。
你看, 这叫白衣美人碰了, 不也黑着脸躲开了吗?
她对卫缙所言又更信了几分。
这都不带动摇的,可见是真有未婚妻也是真起了誓的。
……那还是崔宗主更好拿下。
敏娘这样想着,用手帕做掩, 悄悄看向崔沅之。
只见后者正怒视着某个方向, 眼睛眨都不眨。
敏娘愣住,顺着他的目光找去, 竟瞧不分明这崔宗主看的究竟是宁亲王还是宁亲王身后的雪昼。
一时间,各有各的醋吃,各有各的气生。
唯有郡守身处修罗场中,却对这几个年轻人之间的龃龉一无所知。
他连忙招呼府医和小侍将重伤的宝贝儿子拉走,对丁三恋恋不舍的眼光视而不见。
“没事的孩子,爹送完王爷就立刻去你院中找你,你先回去好好治病,这手可千万不能落下病根啊!”
送走丁三后,郡守这才转身对着僵持的众人道:“不好意思见笑了, 小臣家中私事,本不应烦扰大家。”
天授宗众人纷纷表示不妨事。
一行人被郡守送出府外,才出了丁宅,雪昼便被祁徵从卫缙身后迅速扯到自己身边。
几道低声絮语响在耳畔。
“大师兄方才那招引雷术到底是什么意思?本来我都相信大师兄的话了,结果他来这么一出,我都不知道之前说的那些是真是假了。”
“想必是纯粹不想成婚,故意说来吓唬丁大人和那个小娘子的。”
“我也觉得像杜撰的,大师兄真不能这么恋爱脑吧。”
“你说是吧,雪昼?”
雪昼的肩膀自后方被人拍了拍,他转身一看,就见无数个弟子正八卦地看着他。
“……?”雪昼眼神询问。
祁徵径直道:“雪昼啊,方才大师兄说他有未婚妻了,此事是真是假?听说这未婚妻还是从其他宗门撬过来的,个中细节说得一清二楚,你看看……我们到底是信还是不信?”
雪昼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
衔山君有未婚妻了?
心中一紧,还没等大脑冷静思考,雪昼便下意识地说:“不可能。”
如果衔山君真有未婚妻,这四年来肯定会露出蛛丝马迹。
雪昼又笃定地重复了一遍:“衔山君肯定是编的,他绝对没有未婚妻。”
见他一脸肯定,顿时有不少人跟着放下心。
裴经业说:“你们说的都不大准,大师兄不也说了,他现在还没追到手呢,目前只是单相思而已。”
雪昼:“真的?”
其他人点头:“确实也这么说了。”
雪昼:“……”
这下他就不是很肯定了。
如果是衔山君暗恋某人,这么隐私的事情他怎么可能知道呢。
雪昼有些后悔方才说得太果断,现在想再收回来已是不可能了。
衔山君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那他们这段时间以来做的事,以后是不是再也不能做了……雪昼抿唇。
他下意识摸上自己心口那道疤,那处伤口又灼烧起来,不大好受。
这种感觉,和方才看到那个少年抓着衔山君衣摆时有点像。
雪昼想,要是能一直装作没听见这个噩耗就好了。
但宗门里其他人都能做证的,他们都听到了。
雪昼心思变得乱糟糟,逃避似地快步追着衔山君的背影而去了。
回到住处后,思绪仍有些游离。
有时旁人在身侧连唤他两三次,雪昼才骤然惊醒般回过神。
不过大部分人都将注意力转移到住所上,几乎没人发现他心不在焉。
天授现下住的这座府邸乃是卫缙的私宅,此处亭台楼阁,镜湖水榭,美不胜收。
虽没有丁宅那么大,但这修缮的品味和各式摆置的名贵程度却是十个丁宅都比不上的。
是以郡守最初有意无意炫耀自己宅邸多么独一无二时,天授弟子对此嗤之以鼻。
这样的房子大师兄名下还有百余所,分散在大卫各个地方。
自然,必得是像宫海郡这般略富庶的郡州才行,如休介之地那般偏僻落后的,他们大师兄也不会购置宅子。
新鲜劲过后,当务之急仍是讹兽。
同宫海大大小小的府衙通过气,天授迅速展开对讹兽的追捕。
又过几日,他们发现了讹兽暂居之地。
击杀过程中,讹兽另一只腿被雪昼射了下来,这下直接没有了双足。
讹兽化成一个幼童的模样,虚弱地逃走了。
都说狡兔有三窟,他这一走,必然还有可以藏匿的地方,卫缙与雪昼兵分两路,各自带着人前后包抄。
雪昼举着罗盘,循着讹兽的气味一路追至城东南一座热闹的楼前。
他带着一队弟子快速挤开人群走了进来,这才发现此处不是什么正经场所。
每个人腿上都坐着一个人,有男有女,调笑声,打闹声,还有一些暧昧奇怪的声音……都随着他们的闯入戛然而止。
然后一齐看向为首的雪昼。
好在这种地方他也不是第一次来,一回生二回熟,也不再像先前那样害羞了。
雪昼连忙从腰间取出卫缙给的令牌,朗声道:“天授宗办案,多有得罪,请配合。”
须臾间,一行人哗啦啦跟着他登上楼,消失在视野中。
柜前一个貌美的中年女人拍了下桌子上的算盘:“怎么又是天授宗,方才不是刚有一位个子特别高的仙师带着一队人马闯进来了吗?”
那人更不客气,连招呼都不打直接就上楼了!
另一人安慰道:“没事的妈妈,他们给了钱的,给的还不少呢,这又不是徽玄宗,不扰咱们做生意的。”
又有一人说:“是啊,徽玄宗来了就没咱们什么事儿了,这段日子他们查抄了多少家秦楼楚馆、多少家茶楼酒坊?整个宫海郡能寻欢作乐的地方都叫他们给封了,真是不让人好过。”
听到徽玄宗,中年女人气愤地收了声:“……算了,就当我今天倒霉,大家该干嘛干嘛去吧。”
雪昼一路追到顶楼,将北侧的厢房一间一间细细翻找,终于在最角落的那间发现了讹兽的踪影。
讹兽转过身来看了他一眼,血红的复瞳之中满是挑衅的意味。
只见他用力扯下一层帐幔,在地上打了个滚,轻纱落地,卷起他的身体。
纱幔掉下,露出其后横七竖八满地的人。
都是熟悉的面孔。
定睛一看,竟然是天授宗的人!
他们陷入了沉睡,呼吸均匀,衣冠整齐连褶皱都没几道,浑身上下无一处伤痕。
雪昼眼尖地在人群中看到了卫缙。
他立刻越过众人奔过去,将卫缙扶坐起来,焦急地唤道:“衔山君,衔山君您醒醒?”
卫缙双目紧闭,听到呼唤也不曾醒来。
众人顿时方寸大乱,一个个开始试图叫醒睡梦中的同门,没人再去管那只讹兽。
讹兽笑嘻嘻踩着一个修士的肚子蹦起,灵活地一跃三尺高,当着雪昼的面钻入墙中壁画,消失不见。
雪昼连忙将卫缙拖上旁边的床榻,小心翼翼将男人摆好姿势,这才拿起长弓,直奔着墙上的画撞去。
就在这时,门板嘭地一下被人从外踹开!
无数身着校服的徽玄宗弟子鱼贯而入,为首的是水阳辉、崔沅之和相乐阅。
仔细一看,其中居然还有带着手臂夹板的丁三少爷。
只见丁三气喘吁吁地说:“我就说吧……呼……这位小仙师是往甯香阁这边来了,我眼神这么好,定然不会看错的,还好我们及时赶到这里帮忙了,不然大家岂不是全都被放倒了?”
水阳辉瞥了他一眼,又看了看崔沅之。
崔沅之温声开口:“多谢三郎君好意,我们几宗办案,正要互换细节,不方便留三郎君在此,不知三郎君能否移步至隔壁厢房稍作休息?”
丁三脸上的笑意僵硬了。
他不甘地说了声好,又巴巴地看着雪昼,道:“小仙师可别忘了我,这几日都是我丁环坤暗中襄助,这才及时带人来救你的。”
本以为能换来美人一句谢谢,谁知雪昼狠狠瞪了他一眼。
不过这一眼也别有风情,丁三收下了,乐呵呵出了门。
房中一时又只剩下崔沅之几人。
雪昼还算理智地快速说道:“蕴和君,景云君,我主人昏迷不醒,极有可能是讹兽将他引到此处做了什么事,我现在必须去追,没空和各位互通有无,请恕我先行一步。”
听他语气中充满焦急,还称卫缙为主人,崔沅之握紧双拳。
他道:“雪昼,你先等等,先了解清楚情况再行动也不迟。”
雪昼现在最听不得的就是等等二字,他立刻走到画前,将身子探了进去。
那幅画仿若一个巨大的漩涡,似要将他吸入其中。
但下一瞬,腰间忽然一紧,一股极大的拉扯之力裹住雪昼的腰肢,将他整个人重新带了出来。
少年身形不稳,向后跌去,崔沅之连忙将他半搂在怀中。
雪昼低下头,这才看清楚是柏柯捆住了自己,将他拽了回来。
崔沅之顺了顺少年的背:“雪昼,你先别生气,还记得我之前问你的问题吗?”
“人和妖灵是有区别的。”
雪昼从他怀里站起来,一字一句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第69章 第 69 章 狠狠给了他一拳!
水阳辉打起了圆场:“景云君, 雪昼道友是器灵,他进入昙华卷中不妨事的,只有咱们人族进去才有生命危险, 既然他救主心切,就让他去吧。”
崔沅之沉默不言, 一时看不出是赞成还是反对。
雪昼越过他, 三步并作两步走到水阳辉面前,颤着声音问道:“蕴和君, 什么叫‘人族进去才有生命危险’?这画卷里到底是什么东西, 难不成又和那面镜子一样联通阴阳,将衔山君和其他人吞了进去?”
若真是这样, 那他更要去救人了。
水阳辉随身抽出一卷薄薄的小册子, 语速飞快:“徽玄宗接手宫海郡干尸一案以来,已有不少进展,上面记载着我们收集到的所有线索, 雪昼道友不妨先看看……现在可以确定的是, 衔山君暂时是无恙的,只要我们动作够快, 一切都还来得及。”
一切都还来得及……?
雪昼心中顿时有种不详的预感,他连忙双手接过册子,指尖颤抖着翻开。
只见其上写着:丹青昙华卷,华美绝伦,千人千面。月满之夕,栩栩如生。若于斯时触之,则身坠画中,入幻境焉。其地光阴凝滞,琼筵不散, 丝竹永继,极尽荣华。然幻境倚月为继,一旦月沉光逝,入画者立被逐返尘寰。彼时形骸朽败,枯骨委尘矣。盖幻境虽美,终非久驻之乡。
后面断断续续写着水阳辉不断添加上去的笔记。
如,宫海距今一百二十七天,死者三百余,皆于睡梦中安详去世,发现地点在城中最大的青楼,目前已查封。
昙华卷今日又出现在城南歌坊的墙壁上,死者一位,已查封。
出现在海窟茶楼天字三号,死者两位,已查封。
徽玄八人一同卷入画中,月相下弦,才过亏凸,历经二十二日,被同门师兄弟姐妹悉数救出,暂无恙。
距脱离昙华卷三日有余,新入门的小师弟灵力空虚,丹田已是空空荡荡,二师妹猜测他怕是活不远了。
脱离昙华卷二十九日,小师弟已死,我们已经将其下葬,就埋在宫海郡城郊一座青山上。
今日新发现,四只猫妖卷入画卷中后,身体同样呈昏睡状态,但面色红润,不见寿命流失之兆,难道这昙华卷仅对人族起效?
……
后面还写着很多,但雪昼看到仅对人族起效这六个字后,突然合上册子看不下去了。
他脸色苍白,闭了闭眼,左右摇晃着,似乎支撑不住身体。
相乐阅觉察出他的情绪状态不太对劲,抱着怀中的猫咪走上前道:“雪昼,衔山君法力高强,想必还能抵抗这昙华卷一段时间,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冷静,好好商量一下对策,随后一起行动。”
“你现在可不能倒下,主仆间最珍贵的就是信任,要相信衔山君一定不会有事。”
相乐阅说到此处,略微一顿,又说:“不过衔山君是个人族,寿数几何本来就极不稳定,如此一来,我们更要珍惜时间将他救出了。”
人族……人族……
这鬼族的法器是冲着人间来的,不针对妖不针对灵,偏偏针对人!
普通人误闯画中,不过几日就会殒命,那修仙之人呢?
修为高一些的,尚还有些时间能与死亡抗衡。
修为低一些的,恐怕就像徽玄宗那个新入门的小弟子一样,要不了多久便撒手人寰了。
就因为他们是人!
雪昼脑海中响起曾听到过的那几句话。
那你知不知道,我身上有仙骨,是不会老、不会死的?
雪昼,我只是想让你知道,我可以陪着你很久很久,我也会一直等着你,这些……卫缙他做不到。
他是个人族,人族和我们是不同的,你知不知道?
知不知道?
雪昼脑海中所有的点突然串成一条线,转身看向崔沅之,红着眼睛走了过去。
随后揪住他的衣领,狠狠给了他一拳!
崔沅之的脸被打偏。
空气仿佛静止了。
这一刻,大家都没说话。
只见雪昼将他按在一旁的屏风之上,面色冷沉地质问:“前几日你语焉不详,究竟是不是因为此事?!你既然早就知道这案子棘手,为何不早早告知,还一直在我这里拖延时间?”
你不是救世主吗?
不是这个世界的主角吗?
为什么多说几句都吝啬?
崔沅之白皙俊美的脸略微浮现红肿。
但他一点都不恼,也不觉得丢人,而是偏过头来,用一双歉疚而温柔的狐狸眼紧紧盯着生气的少年。
“抱歉,雪昼,徽玄宗办案一向秘密进行,我不能主动泄露太多,但我早已经告知你,让你们不要插手宫海郡的案子。”
“你若是因为此事恼我,随你怎么打。”
雪昼知道再不能对崔沅之动手了,气得一脚将他身后沉重的屏风踹倒在地。
哗啦一声巨响。
换作从前在衔山君面前,他是绝对不会做出有失礼数的事的——怕衔山君用不赞成的眼神看着自己。
但此时衔山君的安危还不确定,谁还管什么礼数礼仪?
倘若当时崔沅之再多透露一些细节,不要说些听不懂的谜语,他也不会一头雾水领会不到其中的含义。
又怎么可能眼睁睁让讹兽将天授这么多人一同诱进昙华卷中?
相乐阅似乎不忍见心上人被打,连忙松开白雪,走上前来帮崔沅之看伤。
却被崔沅之避开,低声说了句谢谢。
雪昼转了转手腕,目光迅速在屋内逡巡,数着与卫缙一同进入壁画的几名弟子。
在角落里,他见到了昏睡过去的祁徵和小黑。
为了确保小黑这个危险分子随时在掌控之中,这两个人连办案都要凑到一起。
眼下竟然一起掉入画卷中了。
雪昼瞥了眼崔沅之,后者一直在角落里看着自己,两人视线交汇。
崔沅之眼中一点关心小黑的意思都没有。
也对,他现在法力折半完全是因为这个凭空出现的心魔,估计想杀死对方还来不及。
裴经业不在。
雪昼心下稍安,看来大家的身体可以托付给裴经业看管保护了。
他再不迟疑,迅速传信,旋即对水阳辉道:“蕴和君,你可知晓为什么讹兽可以自由出入画卷,不受这些月相变化的规律控制?”
“和妖灵不受影响同理,”水阳辉答,“这幅画就是鬼族专门拿出来恶心大卫的,其余生灵皆不在法则约束范围内。”
雪昼点点头:“既然我不是人,是不是可以直接进去救人了?依蕴和君看,我一个人能将所有人救出来吗?”
水阳辉思忖道:“如果他们都进入了同一个世界里,此法自然可行。”
“难道还有不同的世界?”
“自然,这昙花一现为何能让那些寻欢作乐的人死前那么幸福,靠的就是这‘千人千面’,不同的人走进去都有不同的小世界,都是依据他们过去的经历而生成的。”
雪昼皱起眉:“那有没有什么办法能让我去衔山君的世界?”
水阳辉答:“这个不必担心,昙华卷一段时间内只够运行一个画中小世界,不论里面展现的是什么景象,你们都会分散在这个世界里。”
雪昼这才放下心。
天授其余的弟子见他去意已决,当即就要提剑跟他一起冲进去。
雪昼再次取出卫缙的腰牌:“衔山君不在,现在是我说了算。你们留下来和二师兄裴经业接应,守好我们的身体,此处青楼暂时查封,不允许任何人进入。”
有人提议道:“雪昼,让我们和你一起进去吧。”
“是啊,我们也想救大师兄。”
“绝对不行,”雪昼严词拒绝,年轻漂亮的脸上是从未有过的严肃,“这就是专门为你们而设的陷阱,讹兽故意引我们进入,不就是想折损天授宗的力量?”
平日里积攒的信任感终于在这一刻发挥到了实处。
天授余下的弟子乖乖听了他的话,一同留了下来。
雪昼连招呼都没打一下,直接闯入壁画之中,消失了。
“雪昼!”
崔沅之在他身后呼唤。
“雪昼道友!”
水阳辉叹了口气:“怎么会这么急,我还有好些关键信息没有告知呢,这下可怎么办。”
“没关系,”相乐阅安慰道,“你们不是还有神权宗送出的通讯工具吗,此物定然能派上用场。”
水阳辉从身上翻找出来卷轴,随后点燃一支香,尝试着和雪昼沟通。
“雪昼道友?”-
雪昼没听见。
画里画外不过转瞬之间。
唯有脑海一阵刺痛,有片刻的抽离。
等雪昼站定身体,睁开眼睛,这才发现自己身处热闹的街巷之中。
虽是同样的繁华,但一看就与宫海这种江南水乡截然不同。
雪昼走在大街上,边走边唤道:“衔山君?”
满大街的人都用异样的眼神看着他。
若是过去,雪昼定然会噤声,默默避开众人的视线。
可是他今天突然变得很勇敢,一声又一声不停唤着,也不停地问着过路人。
没人认识衔山君,大家都没听说过这个名号。
……怎么会?
第70章 第 70 章 雪昼的心脏砰砰跳!
此时天还大亮着, 日头正盛。
街上游人如织,一个又一个面生的路人与他摩肩擦踵,将雪昼挤得摇摇晃晃。
他将罗盘取出观察, 没想到这玩意儿又失灵了,指针飞快且疯狂地转了一圈又一圈, 就是不肯停下来。
真是废物, 依稀记得几个月前追踪小黑时也是这样。
雪昼只好郁闷地将其收回。
一眼望去,这里熙攘喧闹, 人人脸上洋溢着幸福的微笑。
这气氛仿佛有什么奇妙的仙力一般, 雪昼身处其中,躁动的心也渐渐平静下来。
但他仍没忘记自己是在昙华卷里, 当务之急还是要找到衔山君。
雪昼抬起头观察着太阳的位置, 忽地被身边路过的两名女子撞了一下肩膀,险些将他撞个趔趄。
其中一人发出银铃般好听的笑声。
“快,我去乌荔阁定了好几支钗环, 傍晚时要用的, 若是晚了赶不上选妃大典,爹爹要骂我了!”
另一人责备道:“你这钗子怎么打得这么晚, 尚书左丞家那位可是早早就准备好七八套不同的衣服,就等着今夜入选了……”
“她肯定选不上,因为我爹说了,太子殿下喜欢颜色淡一些的款式,我今日穿荷色,她比不上我的~”
两人边说边跑远了,余留一阵女儿家的香气。
雪昼不知不觉被她们的谈话内容吸引,脚步也下意识跟着她们走了一段距离。
但很快就跟丢了。
这时他才如梦初醒,不由暗恼, 怎么又被这些虚幻之景勾着走了。
他一个器灵都坚守不住,若是届时遇到了衔山君,发觉他也耽溺其中怎么办?
正想着,面前的人群却缓缓分列在道路两旁,交谈声顿时达到鼎沸。
一个路人见雪昼还在发呆,连忙将他拽了回来。
“你傻啦?皇家玉辂车来赐福了,快快让路!”
……玉辂车?
雪昼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
恰逢一阵清风吹过,他听见大大小小连续不断的铃铛声与车轮转动的咯吱声。
视线里,一架饰满鲜花的镶金玉辂车正以极慢的速度驶来。
雪昼眼前一亮,心跳加快。
既然有辂车,就说明这里是皇都。
看来他没来错,这肯定就是衔山君的小世界!
不过这辂车雪昼从未见过,平日里他和卫缙也会坐辂车,但不同的是,卫缙的那辆是金辂车,同这个玉的两模两样。
难不成是小皇帝卫越泽的?
不远处,巨大的车檐下挂满长长短短的八角莲花金风铃,每一角都挂着柳穗样的金环,金环的末端则是一对对饱满对称的铃铛。
随风相击,叮叮当当,音色清脆如清淙流水。
这辆车宽且大,能瞧见四名貌美的女侍站在不同角度,将怀抱中箩筐内的桂枝向人群抛下。
百姓们欢呼起来,一齐将拿到的桂枝分赠给年轻漂亮的女子,起哄声此起彼伏。
不知为何,雪昼手中也被塞了一枝。
他正疑惑,想看看是谁塞过来的,就见玉辂车在自己面前正正停下。
众人的吵闹霎时偃旗息鼓。
只见一个女侍笑道:“今夜戌时三刻,圣上与圣后将在玉蟾阁设下九酝宴,为太子遴选太子妃,朝中从三品以上的适龄女子皆会到场,奉圣上口谕,邀万民同乐,玉蟾阁外方圆五里的茶楼皆设了座位……”
九酝宴……?
这名字好熟悉……仿佛在哪里听过。
脑海中有什么东西一晃而过,雪昼再回想,却是一片空白。
或许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情,所以才记得不甚清楚?
雪昼站在原地反复想着九酝宴这个名字,身边的人如潮水般拥着玉辂车向前行去,很快便将他孤零零留在原地。
方才那侍女好像说,今夜圣上圣后要为太子选妃。
卫越泽没有皇后,更无子嗣,想必这个世界的时间与现实中是完全不同的两条线。
难道是卫越泽尚在太子之位时?
雪昼攥紧手中的桂枝,寻到街旁的一处小贩,轻声问道:“请问今年的年号可是元康?”
元康是衔山君兄长在位时的年号。
那小贩像看鬼一样看了他一眼:“哪来的元康?现下是始庆二十一年四月。”
一个从来没听说过的年号。
雪昼只记得御行、元康两个年号,再往前就不是很清楚了,衔山君也没跟他提过。
他不禁有些后悔自己没有多了解些大卫史书,现在想看却也晚了。
现在到底是卫越泽的过去还是将来?
这是个很重要的问题。
雪昼踌躇了一会儿,灵光一现,想到一个办法。
他记得还很清楚,皇都城郊有座供奉崔沅之的庙观。
那里凋敝破旧,与小黑初见时,是他将自己引到那处打了一架。
那天过后,还弄丢了一只他很喜欢的朱樱耳坠。
只要自己再寻过去,看看那座庙观在不在,就可以判断这里到底是过去还是未来了。
事不宜迟,雪昼寻到一处没人的小巷子,足下一点飞到屋檐之上,在偌大的皇都中灵巧地穿梭在屋顶之间。
昙华卷中皇都城的布局和现实里略有出入,但并不算难找。
赶到目的地时,那里还是一片荒芜,哪里有什么庙观的影子。
雪昼想,崔沅之的庙观定然是在青蘅后山一战成名后、由民间百姓自发修筑的,若是这里找不到,只能说明这件事还没发生。
这里是大卫过去的时间线。
那此时此刻,衔山君会在哪里?
雪昼望了眼皇宫的方向。
这一番寻找,天已经渐渐黑了下来,衔山君是会出现在宫外的玉蟾阁、亦或者留在皇宫内,仍然是个不确定的问题。
天上燃起烟火,远远的还能听见热闹庆祝的声音。
想必是九酝宴要开始了。
雪昼还是没决定要不要去。
这时他忽然觉得衣襟中的罗盘蠢蠢欲动,取出来后,那指针定定指着一个方向不动。
有鬼。
雪昼聚精会神,顺着方向一路追去。
幸而今夜城中大半人都在玉蟾阁附近参与盛会,其余道路冷清,便于追踪。
很快,雪昼便看到一个孩童使用四肢在地上快跑,速度飞快。
是讹兽!
他居然还敢出现!
雪昼火从心起,将罗盘一收,掏出三支流光箭羽用尽全力齐发。
“啊!!!”
三支箭都射中了,讹兽的血迸出,飞溅在雪昼的衣衫上。
他今日穿的是红色,染了血看不见。
追着追着,讹兽一骨碌滚入人群中,又不见了踪影。
雪昼默念法诀,用意念感应着流光箭矢的所在之处。
他不断道歉,拨开一簇又一簇人群,嘴里说着:“抱歉,抱歉,我丢了孩子,请让我找找孩子。”
大家一听说他小孩丢了,纷纷自觉让路,由他去了。
就这么一路追到人群最中央,当雪昼继续说抱歉时,前面的人却不动了。
只见几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妙龄女子气恼地转过身来,瞪着他。
“你一个男子,闯进我们这里做什么?知不知道这里不能有外男进入?”
雪昼一愣,这才发觉她们个个穿得清雅美丽,衣襟处别着一朵玉兰花,与其他女子做了区分。
登时,无数道目光凝视着他。
“若是被太子殿下看到了,误会我们和外男接触怎么办?快,来人啊,将他赶出去!”
一道烟花飞入空中,将夜幕照得如同白昼。
大家抬头望去,雪昼也跟着抬起头。
他这才发现自己已经闯入玉蟾阁之中,正巧走到了这处最高的楼宇之下,头顶便是高台。
“圣上圣后来了,我们快行礼!”
只见宫人们井然有序拥着两个雍容华贵的人坐在上首,歌舞笙箫,烟花四起,他们笑容可鞠,站在高台之上,听着旁边的礼官说着祝词。
雪昼这才发觉自己闯入了遴选太子妃的盛典中。
他慌里慌张地往后退,试图走出去,这时身后的少女们绝不许他再出去了。
“老老实实待着,我们是不会往后走的,太子殿下要来了。”
太子殿下,什么太子殿下。
雪昼再抬头,就见帝后已经相携着坐在上首位,礼官高喝:“赏九酝——”
身侧有人叹息:“也不知道今年的九酝好不好喝呀?”
九酝,九酝,原来是一种酒。
他想起来了!
原来这昙华卷展现的小世界,是九酝宴太子娶亲图!
雪昼的心脏砰砰跳,几乎要挤到嗓子眼。
他记得自己见到这幅画是在皇都的雕叶小筑,彼时皇帝身边的内饰大总管还和他讲述了九酝宴太子娶亲图的故事。
据说当年,衔山君的父亲在九酝宴之上一眼相中了他生母。
所以……这太子其实是衔山君的父亲?
那岂不是说明,在这个世界之中,根本就没有卫缙这个人?
雪昼脑子乱糟糟的,眼睛忽然看向高台正中央,微微睁大。
那里站着一个少年。
只见少年玉冠束发,身着明黄色的蟒袍,宽肩窄腰,面容俊美。
身边的小侍们都恭敬地喊他太子殿下。
那少年百无聊赖地倚在栏杆处,似乎对选妃一事兴致缺缺。
但他的目光粗略逡巡而过,却在雪昼这里停下,桃花眼里闪过惊艳之色。
两人对视。
烟火映照下,雪昼才发觉太子殿下就是他一直要找的人。
衔山君卫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