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第 71 章 年少时的衔山君,是这个……
不对。
他是卫缙, 却不是衔山君。
更准确地说,是年少时的卫缙。
两相比较之下,现实中的卫缙五官与气场更成熟些, 说话做事收放自如,游刃有余。
不像此时高台上的少年那般锋芒毕露, 神采飞扬。
雪昼紧紧盯着他, 眼睛都不曾眨一下。
他早已顾不上讹兽在哪里,也无暇思考自己站在这里是为了什么。
唯有清澈的眼底映得清清楚楚, 卫缙的双手是完好的, 没有疤痕,没有包裹任何多余的皮料。
所以……年少时的衔山君, 是这个样子?
或许是他的视线太过灼热, 卫缙一时也没有移开眼睛。
两人静静对视,任凭烟花在头顶绽放。
卫缙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数息,这才缓缓收回, 看向别处。
看那样子, 好似完全不认识雪昼一般,眼神十分陌生。
雪昼的脚步下意识跟随他的视线一起移动, 但人群实在太过拥挤,还没走几步他就走不动了。
只能眼睁睁看着卫缙一点点走远。
看来蕴和君说得不错,昙华卷会让人沉浸在为他编织的幻境中,忘记自己现实的身份,再伺机吸走他的精元与寿数。
进入画卷中的人,只会在快乐与荣华中死去。
这是一个暗藏杀机的陷阱,此次被盯上的猎物是卫缙。
就连为他杜撰的故事也精挑细选,选了九酝宴太子娶亲图背后的典故。
九酝宴太子娶亲图,记录的是衔山君父母相识的故事。
如今衔山君代替了他父亲的位置, 那谁来顶替这个太子妃的角色?
雪昼心里像有只小猫爪在挠,他试图跟上去看个明白,但周围的官家小姐将他围得严严实实,一个个都静静站在原地,等待皇家挑选,不肯退让半步。
少年卫缙的身影很快便消失了。
雪昼握紧双拳,不甘地望着空荡荡的高台。
有那么一瞬间,他也想化身女子,说不定能有机会混入选太子妃的队伍中,也能抓住机会和衔山君说上话。
但看看他现在的样子,衣衫上、脸上还沾着血迹,衔山君方才看他,恐怕也是在笑话他。
雪昼摸了摸自己的脸,又抚上胸口。
没关系,起码现在见到了衔山君,不必再像之前那样担惊受怕了。
也算是好事一桩。
“……”
高台之上,小侍跟着卫缙走来走去,见他面色如常,并未表现出对哪家闺秀特别喜欢的样子,便略有焦急地问:“太子殿下,这么多姑娘戴着玉兰花呢,都是从三品以上出身,清清白白,漂漂亮亮,殿下就没有满意的吗?”
卫缙唔了一声:“没有。”
小侍不安地看向帝后的位置,劝道:“今日陛下发了话,全皇都的百姓都看着,殿下总得点一个出来吧,不然奴真是没办法交差了。”
卫缙瞥了他一眼,直言不讳道:“婚姻大事怎能随便点?尤其是大卫未来的一国之母,更是不能马虎应付。你们内宦私下里找对子也是随便找的么?不见得吧。”
小侍:“。”
他冷汗涔涔,当即颤声解释道:“殿下,奴不是这个意思,奴也没有……”
“没有就没有,又不是说你有,你急什么?”
卫缙似笑非笑看了他一眼,又倚着栏杆向下望:“你看看这些,长得都不合我心意,穿着也如白水一样寡淡,娶回来估计也是一样窝在房间里不出来,整天穿个淡黄淡白的做什么?活像家里死了人。”
小侍嘟囔:“殿下不是就喜欢这些清丽淡雅的颜色么?”
卫缙:“我有吗?”
小侍颔首:“殿下您忘了,您从小到大就不喜那些招摇张扬的东西,这些娘子也都是为了迎合殿下才穿成这样的。”
卫缙狐疑地瞥了他一眼,转过身来,双手扶在栏杆上,再次向下望。
又是一眼看到了人群中那个漂亮得出奇的少年。
也没办法不注意到,那一片惨淡的颜色中,唯有一抹红色最夺人眼球。
那少年还在盯着他,杏眼不曾错开,眸子里闪耀着复杂的情绪,是此时的卫缙完全看不懂的。
……有意思。
卫缙伸手一指,跟身边的内侍道:“就他吧。”
内侍没反应过来:“殿下这就挑好了?不知指的是哪家小娘子?”
“那个穿红衣服的,”卫缙说,“他好看,是我喜欢的脸。”
说罢,就如同完成任务一样,他头也不回地走了,束起的发尾在风中飞扬。
内侍定睛看去,眼前一黑。
殿下怎么,怎么点了个男孩子啊!
卫缙点完自己的鸳鸯谱,以为大功告成,后面就再也没出现过。
一直到九酝宴结束,官家小娘子们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有没有被选中。
雪昼自然也不知道自己无意间引起了帝后的注意,甚至两人还为要不要召他进宫问话的事大吵一架。
在了解清楚昙华卷的所有规则之前,他不敢轻举妄动,只好设法和水阳辉联络,商讨个中细节。
又过三日,宫中传出口谕,只道太子妃人选已定,是怀远大将军之女。
婚期就定在十日后,要求尽快完婚。
初听到这个消息时,雪昼还在街上寻找讹兽的踪迹。
城门之下,他望着那张贴出来的圣旨,顿时生出一种荒谬之感。
衔山君居然要成婚了?
雪昼捂住心口,一时间难以描述,也辨不清楚这感受从何而来。
倘若衔山君幼时没有被玄殷真君看中,想必也会在皇室庇护之下长大,顺利坐上太子之位,过着顺利幸福的一生。
就像现在这样,娶妻生子,繁衍后代,坐镇大卫,守护着整座江山……
畅想到这,雪昼突然想不下去了。
他掐了一下自己的脸蛋,强迫自己清醒。
万万不能再想下去了,他现在要做的是设法见到衔山君,再按照水阳辉给的方法让衔山君回忆起现实中的事。
至于其他的,一点都不重要。
雪昼兀自想着,等捉住讹兽了一定要想办法狠狠折磨这只兔子,否则难解心头之恨。
红烧,爆炒,干煸,凉拌,粉蒸,再喂给鬼族吃,以此狠狠折磨他们。
都怪讹兽,害得衔山君现在忘却前尘,身体也变成了几年前的模样。
雪昼心里越想越没底,或许也是无人能分享这个消息的缘故,他回到自己暂住的客栈,点燃一支香,尝试和水阳辉联络。
“……雪昼?”
卷轴徐徐展开,上方浮现出水阳辉的脸。
与他一同出现的还有裴经业。后者见到雪昼,面上也是一喜:“雪昼,你终于联系我们了,怎么样,在里面见到大师兄了吗?”
雪昼点点头,看上去却没有那么高兴。
他强打起精神问:“衔山君的身体怎么样?大家都还好吗?”
裴经业说:“放心吧,有我照看,不会有事的,目前并未有谁出现短寿衰竭之兆,想必短期内不会有事。雪昼,你那边情况如何?”
一提起这个,雪昼便苦恼地说:“衔山君已经完全不认识我了,再过几日便是他大婚,我现在要怎么做才能将衔山君安然无恙地带出?”
裴经业:“大师兄要成婚了?那我们动作可要快些,谁知他那妻子是人是鬼,还是这画卷里一滴普通的墨,若是大师兄和那妻子日夜相对被加速汲取了寿数,这可如何是好?”
雪昼郑重点点头:“所以,蕴和君,届时我能不能硬取?”
“硬取?”水阳辉语塞,“你是说,直接闯入宫中破坏婚礼?”
“这可不行,倘若这个世界当真能被你摧毁,破碎的部分还会再组成一个新的故事将大家纳入其中,如此一来,陌生的环境反倒对我们行动不力,我们最好不要随随便便破坏太多东西。”
雪昼的心一沉。
水阳辉又道:“但你身为外来者,不仅和这个世界格格不入,还和现实中的衔山君紧密相关,只要你多在他身边出现,让他发觉这个世界的矛盾之处,说不定有利于你们早些出来。”
雪昼燃起几分希望:“那他会想起来现实中的一切吗?”
水阳辉遗憾道:“鉴于我过去的经验,这几乎不可能。”
“昙华卷本就是针对人族做出的法器,非意志顽强超出常人者不可抵抗,昔日我闯入卷中,也是硬生生挨到月圆之夜才被放出的,雪昼,你要做好这个准备。”
香燃尽了,通讯中断。
雪昼收起卷轴,推开厢房的窗子,对着阴沉的天空叹了口气。
街上传来热闹的声音。
原来是宫中抬出的聘礼,正一箱接一箱地往怀远大将军府邸搬运。
红色的喜队一眼望不到头,为首的枣红色马匹之上却空荡荡的不见人影。
那本来该是卫缙坐的位置。
但他人不在,去哪儿了?
雪昼快速下了楼,走到街上,一袋喜糖刚巧塞在自己手中。
只见一个宫人模样的小侍对着他笑。
“郎君,家中喜事,特备喜糖,见者有份。”
雪昼攥紧糖纸袋子,扯出一个笑容来,咬牙切齿地说:“真是恭喜了。”
小侍对他作出邀请的手势:“方才我家主子看到郎君,想请郎君赏光去楼上坐坐,不知郎君愿意否?”
第72章 第 72 章 “你,想不想看?我给你……
雪昼扯开纸口袋, 从里面取出一块花朵状的糖块。
他没有回答小侍的问题,而是将糖块丢进嘴里,虎牙咬了一口。
牛乳的味道在齿间蔓延开来。
“这是乳饧?”
那小侍怔了一下, 不过转瞬之间,他的面色已经有些惶恐, 连忙擦着冷汗道:“这, 这正是宫中才有的乳饧,郎君您……是奴有眼不识泰山, 这才没有认出郎君的身份, 请郎君恕罪!”
雪昼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
他自然不知道,这乳饧虽小小的一颗, 却是只专供给宫廷贵族的。
此次适逢太子大婚, 宫里才包了一部分出来用作喜糖。
那小侍见他对乳饧如此熟悉,还以为他是皇室中某位低调的宗亲后代,难免有些诚惶诚恐。
但这乳饧, 天授山上的春晖殿多得数不胜数, 雪昼在闭关时就已经吃到腻了。
他忙着吃糖,没空回小侍的话, 只好用眼神示意他稍稍安静些。
等到糖块在嘴里快化尽了,雪昼才囫囵着问:“你家主人是谁?”
“是……太子殿下。”
紧接着,内侍便感到眼前的红衣少年整个人滞了一下。
“那带我去吧。”
内侍点头哈腰:“郎君这边请。”
雪昼跟着他跨过喜气洋洋的大红街道,走到一处高耸的茶楼之下。
临跨过门槛前,少年似有所感,抬头向上望去。
还是同那夜一样的视角。
一个人懒散地伏在栏杆旁向下看,一个人默默地抬头凝视。
他们的目光再次撞到一起。
少年卫缙依旧穿着明黄色的衣衫,头戴一只蟒纹玉冠,手中摇晃着折扇, 脸上带着笑意。
雪昼虽面无表情,但心跳在变快。
掩在红袖中的指尖蹭了蹭衣角,脑海中已经在想一会儿要怎么打招呼了。
表现得熟稔些,会不会令衔山君起疑?
若是表现得太生分,自己装不像又要怎么办?
纠结思索中,内侍将他引上顶楼。
街上奏喜的锣鼓还在敲。
雪昼踏进厢房,身后的两扇门缓缓关合,房中只剩两人。
这时栏杆处的少年转过身来,啪地一下收起折扇,快步走到雪昼面前。
“小郎君终于来了,我等了你好久。”
这是他对雪昼说的第一句话。
卫缙将少年带到自己身边坐下,两个人紧挨着,距离很近。
雪昼刚张开嘴,一盏热茶已经推到自己面前。
卫缙将折扇放到桌角,随后撑着下巴,一双桃花眼微微弯起:“渚山紫笋,前些日子才收的最后一茬,尝尝喜不喜欢?”
语毕,他看到雪昼盯着自己,一副看呆了的模样。
“怎么了?”
卫缙摸摸自己的脸:“难不成我脸上有什么东西?”
“……没有。”
雪昼捧起热茶:“多谢衔、多谢太子殿下。”
衔山君,果然不认识他了。
但比起这点,更重要的是失忆后的卫缙性情与先前略有不同。
这个发现让雪昼感到新奇。
同他一样,卫缙心中也充满好奇。
他从来不知道自己竟然对一个仅有一面之缘的少年这么感兴趣。
如今面对面静坐,这份兴趣不减反增。
卫缙放轻声音,生怕自己吓到他似的:“你叫什么名字?”
紧接着,他看到少年纤长微卷的睫毛颤了颤。
好看。
但,还是被自己这个问题吓到了吗?
“我叫雪昼。”
“雪昼?”卫缙说,“哪两个字?”
雪昼刚要回答,一只手已经伸到自己面前。
卫缙扬扬下巴:“写给我看。”
“……”
雪昼心跳如擂鼓,他伸出指尖,轻轻点在卫缙手心。
尽管卫缙此刻是少年的模样,但两人的手仍一大一小,雪昼的肤色也更白皙些。
眼前这只手干干净净,无一处瑕疵,雪昼还能清晰地看到卫缙掌心中的每一道纹路。
指尖颤抖着,写下卫缙曾经教他写过无数次的名字。
过程中,卫缙从头到尾地打量着少年,从发饰到足靴,每一个细节都没放过。
手心痒痒的,让他想收起五指,攥住少年走走停停的食指。
“好名字,”卫缙赞道,另一只手自桌角捡起折扇,啪地一下又打开,“和我这把折扇上题的字很像。”
雪昼望着他手心中的扇子,嘴角微微勾起的弧度放平。
他有些不高兴地说:“这个是假的,不如真的手感好。”
“假的?”
卫缙像是听到什么好笑的事一般:“这怎么会是假的呢,大卫宝库中的东西,都是祖辈代代相传,举世独一无二。”
“是假的,”雪昼笃定道,“真的那一把在我这里,就在我身上。”
就是他。
说到这,雪昼微微凑上来,杏眼紧张地端详着卫缙的表情。
“你,想不想看?我给你看。”
卫缙:“……”
雪昼说话时的咬字、尾音,像一粒鹅卵石,轻轻抛入卫缙的心湖中,泛起一点点涟漪。
明明说的是扇子,但为什么言语之中却有一种莫名的诱惑?
就连这番话,他竟然也相信了。
卫缙暗自恼起来,怨自己将情绪表现得太明显,不该这样没城府。
他撑不住雪昼这样的眼神,于是把头偏到一旁,轻咳两声:“我不想看,我还是更喜欢我这一把。”
“……哦。”
雪昼失落地坐了回去。
卫缙视线飘移,开始没话找话:“雪昼,雪昼。这个名字真好听,家中长辈起的?”
雪昼没说话,只是幽怨地瞥了他一眼。
卫缙不明所以。
他见雪昼不说话,又开始问起别的:“那夜九酝宴,你为何站在入选之列?你知不知道我要在那里选太子妃,虽然父皇母后没有明说这太子妃要男人还是要女人,但……”
“——是我不小心误闯进去的,”雪昼打断,“不是故意的,我只是想去找小孩。”
找什么?
小孩?谁的?
卫缙上下扫了他几眼:“雪昼,你多大了?”
雪昼:“刚到十九。”
卫缙下意识微笑回道:“好,再过几月我也要十九了。”
什么?
雪昼从桌前站了起来。
这个世界的衔山君居然比他还要小。
这、这怎么能行呢?
他顿时感觉头晕目眩。
从前与衔山君相处时,一向是衔山君发号施令,他只负责执行命令,做个没有感情的武器就好。
那时的衔山君年岁比他长,阅历也远胜于他。
但现在呢?
现在的衔山君……
似乎是方才的动作幅度太大,袖中飘出一个什么东西落到地上,正巧掉在卫缙面前。
他弯腰拾起,是一个折叠痕迹过深的黄纸。
纸页粗糙,有些磨手。
“雪昼,这是什么?”
边说着,卫缙边将那页纸展开。
雪昼看了一眼,伸出手想阻止,临碰到之前又将手收了回来。
罢了,左右衔山君已经失忆了,给他看一看也不妨事的。
卫缙眯起眼睛辨认着其上并不算好看的笔迹。
“孽海谶?”
其上写:
孤魂饮恨幽冥路,寒霜冷月泪阑珊。
但候青鸾衔玉至,永坠轮回咒未迁。
卫缙问:“这首诗恶意不小,是雪昼写的?”
“不是,”雪昼胡乱搪塞道,“是我无意中得的签文。”
那是他在休介之地求来的下下签,不知当时为何没有扔掉,而是仔细收好装在了身上。
平日里一直服服帖帖的,怎知今天忽然叫卫缙捡去了。
“这签文不好,找个时间把它烧掉如何?有这种恶签在身,说不定会影响雪昼的运势。”
话虽这么说,卫缙还是将那签文叠好,重新交还到雪昼手中。
“多谢殿下提醒。”
雪昼将签文攥在手心。
卫缙弯下腰,凑近少年,打量着他略显严肃的神色。
“好了,为什么你总是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我们明明年岁相仿。”
雪昼重复着年岁相仿四个字,半晌才小声说:“哪里相仿,现在是我的年纪比你大。”
卫缙双手攀上他的肩,俯身道:“你比我大,那你就是我的哥哥。”
“咳咳——”
雪昼被口水呛到,剧烈咳嗽起来。
卫缙眼中闪过一丝觉察不到的玩味,笑意扩大。
他的确比眼前的少年小上几个月,但身量却高出他许多。
但那又如何?若是雪昼喜欢听,便是叫一百声哥哥也无妨。
反正都是嘴上便宜。
“我就是同雪昼开个玩笑,”卫缙帮他顺起了背,“雪昼别怪我唐突,我只是和你一见如故,想和你多多走动来往,以后我想经常能见到你,好不好?”
雪昼咳得两颊发红:“衔山……殿下长住宫中,我们如何相见?”
“此事好办,近些天宫中一直在筹办我的婚事,父皇母后也叫我出宫多见见岳丈,一来二去,这不就有机会了?”
卫缙说到此处,脸色一变,低声道:“糟了,我忘了今日还要去将军府商量婚期一事。”
雪昼:“。”
临街的喇叭喧锣一直在响,方才他们说话时也在响,这都听不到、联想不到?
“那,那就不扰殿下您去将军府——”说到这,他却怎么也说不下去了。
他害怕自己说完这句话,卫缙真的会去将军府见那位未来太子妃的双亲。
谁料卫缙却看了眼窗外的天色,道:“时辰不早了,想必将军府已经歇下了,你饿不饿?我带你去吃饭好不好?”
第73章 第 73 章 还想亲,想舔。
天色才刚刚擦黑, 这个时辰,谁会那么早歇下。
……非常拙劣的谎言。
但雪昼没有拆穿,他点了点头, 眼神一直追逐着卫缙。
才得到少年的首肯,卫缙已经牵起他的手, 快步向楼下走去。
厢房外的小侍们恭恭敬敬候在两侧, 见到太子出来,忙提醒:“殿下, 将军府那边还等着您——”
“不去, 就说我身体不适,寻个人代我。”
毫无留恋般的, 太子牵着那个红衣少年很快消失了。
内侍们乖乖垂着头, 在原地静默成一幅画。
踏出茶楼外,天还没完全黑,云边悬挂着一轮月亮。
是廿五的亏眉, 距满月还有十八天。
雪昼还算雀跃的心在见到月相时, 骤然沉入谷底。
他没忘记这里是昙华卷,一个会吃人的地方。
依蕴和君所言, 他们可以捱到月圆之夜再安全离开这个鬼地方,但多等一天,就会多消耗衔山君的寿数。
今天已经是进入昙华卷的第四天了。
雪昼难免有些焦灼,他想到崔沅之所说的:衔山君也是人,人和妖灵不一样,总是会老去、会死去的。
雪昼不想面对这个问题。
他要提前找到并摧毁昙华卷的画眼,将天授全数人带出……就算早一天出去也好啊。
依蕴和君所言,徽玄宗难以破案的关键就在此处,因画眼会根据不同的小世界产生变化, 稍有不慎就会功亏一篑。
在衔山君的世界里,画眼会是什么?
“——雪昼?”
卫缙轻声呼唤,少年抬起头看向他。
雪昼这才发现自己早已坐在酒楼之中,卫缙就在他的正对面。
“喜欢吃什么?”
卫缙正耐心地凝视着他。
雪昼指尖在桌案之上摩挲着,缓缓说出几道菜的名字。
都是平日里衔山君惯常吃的。
实则衔山君没有什么特别喜欢的口味,非要说的话,那就是什么素净、什么健康,他就爱吃什么。
同他相比,雪昼喜欢吃辣,不喜欢黑乎乎的食物。
卫缙听他点完菜,又笑眯眯道:“那雪昼想喝什么?”
“我喜欢喝酒,樱桃酿。”
说完,他悄悄观察卫缙的反应。
可惜的是,卫缙面上却一点异常都没有,他神色自若地给小侍丢去一个眼神:“听见了?就照小郎君所言,来一壶樱桃酿。”
菜很快上齐了。
卫缙将酒杯推到雪昼面前,又听到一句:“谢谢殿下。”
“不要叫我殿下,”卫缙纠正,“要叫我的名字。”
雪昼眼巴巴看着他。
看上去有点为难。
卫缙支着下巴猜测道:“难道雪昼还不知道我叫什么名字?”
“我叫卫缙。”
雪昼学着他说:“卫缙。”
卫缙,卫缙。
除了初重生那段日子,他还从来没这样喊过,平日里都是唤衔山君居多。
卫缙似乎很喜欢他直呼本名,又要他喊了好几遍才肯罢休,再三叮嘱以后一定要这样叫他。
就连吃饭时他也要盯着雪昼,饭尚未用完,他已经迫不及待发出下一段邀请。
“九酝宴后夜夜都有灯会,今夜也有,河边、街上都有,雪昼待会儿想不想看?”
少年的眼睛微微亮起来。
他点点头。
于是两人用完饭,卫缙又牵着他回到了街上。
因太子大婚,整个皇都都在为此事筹备,遥遥望去,火红的灯笼挂满大街小巷,到处张灯结彩,贴着喜字。
雪昼不是第一次见到人间嫁娶,但还从没有见到过如此隆重的。
昔日在雕叶小筑时,他记得皇帝身边的大总管描述过卫缙父母大婚时的盛况,想必在这个世界里,卫缙的婚礼同样不逊色于当年了。
想到这,雪昼忽觉心口一窒,一种难过的情绪淡淡蔓延开来。
他想伸手去摸,才发现自己正被走在前方的卫缙紧紧握着。
稍稍一动,两人交握的手也跟着抬起来。
卫缙似有所感,转过来望向雪昼,微微歪着头:“怎么了?”
雪昼忙换了一只手,掩饰般地抚了抚胸口:“没什么,我就是、有些闷。”
卫缙那双桃花眼凝视着他。
即便年少,他身上也有一种淡淡的压迫感,不笑时,似乎能透过人的表面直接看到心底。
雪昼怕自己掩饰不好,呼吸有些慌乱。
这时卫缙的视线微微下移,在少年喉结处停住。
紧接着,细长的手指贴上雪昼纤细脆弱的脖颈。
指腹温度略高,在白皙的皮肤上摩挲、生热。
雪昼打了个颤,卫缙的手指却像游鱼一般灵活地探入锁骨,消失在他的衣领中。
不,不行,这是要做什么?
他们就站在大街正中央,不论样貌还是衣着都张扬不已。
路过的人时不时向紧贴的两个少年看去,看得雪昼脸上发热。
卫缙还是同现实中的他一样,那般旁若无人,指腹故意在少年锁骨下蹭来蹭去,亲昵地贴着。
雪昼不得不伸出空着的那只手,攀住他的手腕,暗示道:“殿下……”
但也只是轻轻握着,没有真正阻拦卫缙的动作。
“雪昼,你要叫我什么?”
卫缙望着他,似笑非笑。
俊美立体的五官似乎和某段记忆渐渐重合,勾起雪昼的回忆。
你要叫我什么?
来,换个叫法听听。
那是什么时候?
在皇宫里的床榻之上,昏暗不见天日,男人的手轻轻摸着他的脸,两人的躯体紧贴。
热流在四肢百骸窜动,如此暧昧。
雪昼视线变得无法聚焦,口中下意识说出:“主人……”
但这两个字一说出来,他就猛然惊醒,慌忙失措地捂住嘴,震惊地看向眼前的少年。
卫缙听到了有趣的答案,他的手已经完全摸进雪昼的衣领,一边拖长语调:“啊,我听到了,原来雪昼拿我当主人——”
雪昼急道:“我,我,你,卫缙,拿出来。”
卫缙的手果然稍稍收回。
同指尖一起带出的,还有一个系着红绳的玉吊坠。
“这是什么?”
温润古朴的玉,带给卫缙一阵熟悉的感觉。
就同第一次见到雪昼一样,只消一眼,他就能觉察到,这是属于自己的。
雪昼见他连这个都不认识,不由瞪着双眼说:“这是玉项链!”
这是他送他的东西。
当时还说,若是弄丢了要有惩罚的。
“好好好,玉项链就玉项链,怎么突然生气了?”
卫缙将玉吊坠重新给他塞了回去,笑道:“谁让我对雪昼如此上心,不论看到你身上有什么,都想问上一问。”
雪昼哼了一声。
就像小猫咪撒娇似的,很小的一声。
卫缙听见了,心痒难耐,身体躁动起来。
只握着手还不够,还想再多接触一些。
还想亲,想舔,饥渴翕动着,都是对雪昼的好奇。
他正年少,可不会像二十五岁时的自己那般克制。
虽然二十五岁的他也只是做到了稍稍稍稍稍稍克制而已。
但聊胜于无。
卫缙掌心发热,大手握着雪昼的小手,缓缓收紧,眼神发暗。
“雪昼,你帮帮我吧。”
“帮什么?”
“你只说你想不想帮,”卫缙炽热且期待地看着他,“帮我,好不好?”
雪昼无法拒绝卫缙这样直白的恳求。
他不安地点点头。
“雪昼,真体贴。”
卫缙抱住他,将少年用力按在怀中,垂下头,半张脸埋在雪昼的颈窝处,呼吸逐渐加快,嗅着他身上好闻的味道。
这个姿势太不对劲了。
街上人来人往,若是再抱下去,说不定第二天就要传入皇宫中了。
雪昼那只空出来的手揪住卫缙的衣袖,扯了扯:“卫、卫缙,要不,我们去一个没人的地方吧。”
听到少年清润好听的声音叫出自己的名字,卫缙微微绷紧上半身。
“嗯。”
颈间传来低沉的应答。
须臾,卫缙湿热的舌头轻轻舔上雪昼的侧颈。
紧接着,唇瓣贴上来,含住一块皮肉细细吮住,不住地□□。
“……!”
雪昼浑身一颤,某种反应自然而然被勾起。
这实在不能怪他放荡。
而是已经和卫缙有过数次点到即止的亲密行径,不论是大脑还是身体都深深记住了类似的指令。
这种潜移默化的影响,会在某时某刻突然冲破桎梏,浮现出水面来。
比如,看到卫缙笑着凑上来,他就会控制不住地闭上眼睛,心底里又害怕、又期待。
卫缙将他抱坐在腿上,身体就会打颤,双腿不自觉分开,再顺势躺在男人怀里。
卫缙脱下手套,他就不自觉地想,这双手一会儿要进入哪里,会不会弄湿,会不会弄脏……
这种怪病,早就不仅是那么简单地改变了雪昼的身体,同样的,也如荆棘一般刺入雪昼的心里,扎根、生长、蔓延。
即便有一日这病去得无影无踪,卫缙对雪昼的烙印也已经打在灵魂上,届时就算没了那些症状又如何?
只要四目相对,就会松懈防线,就会情不自禁,就会充满遐想。
卫缙拉着雪昼步入晦暗的小巷。
视野由明至暗,眼睛还未完全适应,雪昼的背便撞上一棵粗糙的树干。
卫缙重新握上他的手,另一只手捏住他的下巴。
嗓音沙哑道:“刚刚在鲜江楼吃饭,你不小心咬到舌头了是不是?我看见了。”
眼前还是一片黑暗,看不清楚卫缙的表情。
雪昼的眼神透出几分茫然:“咬到舌头?”
他什么时候咬到过舌头?自己怎么不记得。
“没、没有……”
“想骗我?”
卫缙似乎早就料到他这么说,声音里带着几分少年气的得意:“让我来检查检查不就知道了?”
他弯腰,舌尖钻入雪昼口中,不知餍足地吻了上去。
第74章 第 74 章 卫缙想,他要得到这个人……
缠绵热烈的吻, 能觉察到卫缙强烈的冲动,不断吮吸着雪昼的舌尖,吸到发麻。
就好似他渴了, 而雪昼口腔里刚巧含着什么甘甜解馋的琼浆蜜露一般。
初时,湿热的大舌在雪昼的唇缝中蹭着顶磨。雪昼才刚刚回应, 卫缙便探了进去, 唇舌交缠,发出水声。
若是在过去, 雪昼还能为先前的那些吻找到借口。
治病总要两个人的, 不能自己给自己治。
所以和主人亲一下,应当不算过分吧。
毕竟, 这一切都是为了缓解他的症状。
那、那现在呢, 现在又是为了什么?
雪昼绞尽脑汁地想着开脱的借口,时间过了很久,他还是没想出来。
久到嘴巴已经感觉到微微的热痛, 头顶被一滴又一滴水珠砸中, 两个人才分开。
下雨了。
卫缙啧了一声。
两个人都没带伞,只好站在树下躲雨。卫缙一手牵着雪昼, 一手撑起袖子在少年头顶挡雨。
不知为什么,雪昼总觉得这个小世界里的卫缙很喜欢拉他的手,也不知这是何时染上的陋习。
但这也不是什么要紧事,牵就牵了,他一直也很喜欢牵衔山君衣袖的。
两人站在树下终归不是长久之计,雪昼心里有了想法,但却不敢实践。
看着渐大的雨势,他还是迂回着试探道:“你,去过天授山吗?”
“天授山?”说起这三个字, 卫缙略微皱眉,也不知是有印象还是没印象。
“父皇同我讲过,天授就在一重天正中心,是上界的核心。”
雪昼:“那如果我说,我来自天授山,你信不信?”
乌云遮住亏眉月,卫缙的表情实在看不清。
但他的语气听上去仍旧很轻松:“雪昼是一重天的修士?”
雪昼没说话,只是用手圈出一个小小的透明结界,将两人罩了进来。
雨水立刻就下不到他们身上了。
他在等卫缙的反应。
可卫缙似乎一点儿也不惊讶,他只是贴紧雪昼,喉间传出一阵促狭的低笑:“你把我当成什么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闺中少男了?莫说是修士,便是那讨人厌的妖怪我从小到大也不知见了多少回,还会被你的身份吓到不成。”
“只要雪昼此刻站在我面前是活生生的人就好,能看到雪昼,我就一点也不害怕。”
……和现实里的他一样能言善辩。
也是一样的不喜除人以外的活物。
雪昼抿唇:“那如果我不是人呢?”
卫缙问:“不是人,那是什么?”
是扇子,是器灵。
是你的器灵。
当然,暗示性这么强的话雪昼说不出口。
他摸了摸自己红肿的唇,视线看向旁边,略有些语焉不详地说:“我是你最讨厌的妖灵。”
“你是妖灵?”
孰料卫缙听到这句话,非但没有露出厌恶的表情,反而更感兴趣了。
他捏住雪昼的脸蛋,强迫他转过来看着自己,笑道:“那你肯定是上天专门给我一个人准备的小妖,和那些妖族都不一样。”
果然是衔山君本色,即使失忆了,变年少,骨子里的占有欲还是半分不少。
明明不是这样,他却偏要这样说,这样理解,还要一遍遍强调,让所有人都相信、都承认不可。
“既然你是我的,就算要害人,也肯定只害我一个,”卫缙不紧不慢地说着自己的邪门歪理,“既然如此,我还讨厌你做什么?”
雪昼连忙否认他的话:“我不会害你的。”
卫缙挽上他的手臂,指尖又寻到了他的手,望着两人头顶的光罩调戏道:“当然,雪昼哥哥会法术,是来保护我的。”
他怎么能直接喊自己哥哥。
幸好此时天黑,看不到雪昼的耳尖红了。
两人重新返回大街上,才发现整条长街的红灯笼都被雨淋湿,大都半亮不亮了。
卫缙唇边的笑意缓缓消失。
雪昼不想他们太过引人注目,便从钱袋里摸出了一粒碎银,买了把折伞来用。
这时他才发现卫缙有些不悦:“怎么了?”
卫缙望着天,语气莫测:“说好要带雪昼一起赏灯的,可惜天公不作美,搅散了好好的一场幽会。”
雪昼:“怎么能说是幽会?我们很光明正大的,这个得叫明会了。”
看两个人不曾放开的手就知道了。
卫缙垂眸看了眼交握处,一手撑伞道:“雪昼有所不知,我近来睡梦中惊醒总觉得心悸,不论怎么治都治不好,但说来也奇怪,一牵上你的手,心就没那么难受了,我们凡间管这个叫医病,不叫什么明会。”
雪昼问:“为什么心悸,有没有看过医修……看过大夫?”
卫缙一怔。
他发现雪昼的眼底都是藏不住的牵挂。
就在此刻,卫缙才敢在心中笃定地想,眼前的少年和自己绝不是初相识。
那他们是什么时候认识的?为何自己一点都不记得?
半晌得不到回答,雪昼扯了扯卫缙的袖子。
他从卫缙眼中看到几分戏谑。
被捉弄了。
不过万幸的是,衔山君的身体没出问题。
卫缙撑着伞,两人的手就不能再牵,他们并肩走在街上,看着一个个商贩支起挡雨的竹棚,行人越变越少。
没灯可看了。
雪昼倒不觉得有什么遗憾,能和卫缙一起闲逛,就算是下着雨也很好。
更何况从前跟着卫缙下界讨伐时,大大小小的热闹也看了许多,以后日子还长着,并不急在这一时。
想到这,他微微偏过头打量身旁卫缙的表情。
后者仍一副郁郁的样子,显然还在介意这突变的天气。
雪昼思忖。
有没有什么办法,能让他高兴起来?
失忆的衔山君,应当很好哄。
他在心里默念着法诀。
不过须臾,两人身边左右侧的灯笼重新亮了起来。
先是两盏,再四盏……以他们站立的地方为中心,向四周蔓延开来。
整个皇都霎时变得灯火通明,辉煌灿烂,那灯芯比寻常点上的烛苗更旺,熊熊燃烧着,雨水也浇不灭。
不止大街小巷,就连被雨打湿,掉在河里的天灯也跟着亮了,一盏紧挨着一盏,静静在河水中流淌,照亮整条柳岸。
街坊里的百姓很快发现了这桩异象,惊讶地从屋中走出,渐渐的人越来越多,即使下着雨,街上也很快恢复热闹。
这是雪昼的拿手好戏,他最擅长的就是点灯。
于是他得意地挑了挑眉,讨赏一般地看向身边的人:“怎么样,卫缙开心了吗?”
卫缙没说话,只是转过身来望着他。
他看着雪昼的眼神变了。
火红的灯烛铺满长街,他眼中透着更明烈炽热的火,灼灼不已。
里面清晰映着雪昼的倒影。
卫缙猜出了这是雪昼的手笔。
任凭红色的灯光如何眩目,他还是一眨不眨地、紧紧望着雪昼。
那张坦荡纯稚又漂亮的脸和繁华喧闹的街景融成了一副活色生香的画卷,深深烙刻在他的脑海里。
就在此时,卫缙想,他要得到这个人。
他要把这个人留在身边。
如果和自己相伴的人不是雪昼,他会心烦,会睡不着觉,会死。
要是能天天见到雪昼就好了。
一看到他,心情就会变好,宫里那些让人厌烦的事情都会忘却,如果可以,他希望两个人能永远绑在一起。
要怎么才能让雪昼留下来?他说他来自天授山。
天授山到底是什么地方,那里到底有什么好的,雪昼还不知晓留在自己身边的好处,他要一点一点地讲清楚、讲明白,让雪昼心甘情愿留下来。
但,现在还不能一口气说那么多奇怪的话,若是吓到雪昼怎么办?
他要慢慢的,慢慢让雪昼接受自己。
卫缙胸腔中的兴奋被他极力压制着,半晌,他才哑声开口:“明天,我们还要见面,好不好?”
雪昼点点头:“嗯。”
雨渐渐不下了。
卫缙将雪昼送回他的住处,这才牵了匹马,顶着满街的火烛回到宫中。
才走进太极殿,他已经恢复成面无表情的样子,兴致缺缺地打了个哈欠。
座上,身着盛装的皇后正慈爱地看着他。
“太子回来了,今日可去过将军府了?”
母后还穿着盛装。
这么晚了,为什么要穿盛装?
卫缙回想起分别时雪昼对他的暗示。
“要多多注意身边不对劲的地方。”
母后大半夜穿成这个模样,端正地坐在大殿正中央等着他回来,算不算不对劲?
卫缙微笑着看向上方的位置:“我没去将军府,劳母后挂心了。”
皇后皱眉,对着儿子招了招手:“为何不去?那将军府的姑娘姿容都是上佳,你见了定会喜欢。”
“她不是我选的,所以我不会喜欢,”卫缙听话地走上前,轻声道,“九酝宴那夜,我指了自己心仪的人,母后怎么不帮我张罗那门亲事?”
皇后陷入沉思,似乎是在回忆那夜的情况,紧接着才道:“可那是个男孩子,他要怎么和你成亲生子,日后辅佐你后宫大小事宜?”
卫缙并未直接反驳她的话,只是充满遗憾地说:“若是母后不愿意,那这个婚怕是也结不成了。”
“必须要结的,九酝宴……你一定要选一个太子妃出来,这个不满意,那就下一个,母后这次给你挑个更好的,比那个将军府的小娘子还要好,此事你推拒不得,太子……定是要娶亲的。”
卫缙不再多说什么,从袖中抽出一把匕首,以极快地速度插进女人的胸口,温热的液体溅了他一脸。
用手摸了一把,是墨汁。
座上的皇后在他眼前化成一滩墨,尸体也消失了。
第75章 第 75 章 衔山君偷偷喜欢着的人到……
太极殿四周静默的小侍顿时发出惶恐的气音。
室内响起一地跪拜。
黑色的墨, 顺着座椅的缝隙缓缓淌下,打湿华贵的地毯。
卫缙一点点擦掉脸上的液体,双手背后, 转身望着跪在地上的众人。
……依旧不太对劲。
他居高临下地吩咐:“擦了吧。”
小侍们低着头忙碌起来。
卫缙转了转手中的匕首,旁若无人地离开。
他心里还惦记着和雪昼的约定, 明天要见面。这可是大事, 不能让任何其他的事情耽搁。
像往常一样梳洗完,卫缙躺在床上, 闭上了眼睛。
奇怪。
到了第二日, 宫中仍像往常一样运转。
太极殿已经换上喜烛,到处都是大红灯笼, 一片恭贺太子新婚的喜气氛围。
似乎没有人在意宫中少了一位皇后。
卫缙寻了个机会纵马出宫, 到了约定的地点。
然而雪昼没来-
今天是进入昙华卷的第五日,亏眉。
雪昼困顿地睁开眼,只见一个稚童站在床边看着他。
这小孩无机质的红色复眼仿佛在某一刻缓缓聚焦, 发出笑嘻嘻的声音。
雪昼霎时清醒过来, 反应极快地伸手掐住稚童的脖子。
“你还敢来找我?!”
讹兽开口说话,嗓音尖锐, 异常难听。
“你是……笨蛋。”
讹兽居然会说人话?
这些年他也算杀鬼无数,但那些鬼大都只能说听不懂的鬼语,行为动作略蠢,故而不算多大的威胁。
上一次遇到能和人族正常交流的厉鬼,还是在青蘅后山。
这小鬼最好是在说反话。
雪昼心底升起一股火,恼怒地化出长弓向讹兽袭去。
讹兽被他打到,手脚并用爬出窗子,径自跳了下去。
雪昼立即跟着跳下。
事不过三,这次他说什么也要把讹兽杀掉。
客栈的窗牖连接着一条幽窄的小巷, 他们一前一后落下时,整条巷子仿佛被巨大的黑暗吞噬,看不到一丝光亮。
雪昼取出罗盘,顺着指针的方向一路狂追,就见讹兽引着他跑到皇都城郊一处小宅前,用小小的身体撞击着门板。
门开了,里面涌出几只凶煞恶鬼,铺天盖地向雪昼涌来。
这一瞬间发生得太快,快到他来不及做出反应。
眼前却忽然一黑,一个身影骤然挡在他身前,将他扑倒在地,稳稳当当护在怀里。
“雪昼小心!”是一道熟悉的声音。
迷蒙间,雪昼只觉脑袋昏沉沉的,似乎要睡去一般。
意识消散前,他竭力睁开眼睛,看到了小黑焦急的脸。
……
不知沉睡了多久,雪昼的灵识才逐渐回转。
眼前一片漆黑。
他连忙坐起身来,发现自己被关在一处地窖一样的密闭空间,鼻尖嗅到血腥气。
伸手摸了摸,在身边触到一具尚有温度的躯体。
雪昼施法变出一点烛火,借着微弱的光芒看到小黑躺在地上,双目紧闭,脸色比往常更加苍白了。
鲜血的味道愈发浓郁,他受了伤。
可小黑穿着玄衣,仅靠眼睛打量根本看不出伤在何处,雪昼仔细搜寻了一遍,终于发现小黑的背脊生着几道鬼爪般的伤。
于是他将浑身上下的伤药与丹药一齐倒出来,情况紧急,也顾不上小黑的特殊体质能否消受,通通喂了进去。
小黑还是没醒。
随后便是漫长的等待。
地窖似乎只有他们二人,站起来走动方寸距离,能觉出这里的地板出奇得软,稍稍用力,靴底便轻微地陷下去。
雪昼举着烛火绕了一圈,终究没什么发现,思绪有些烦乱。
都怪昨日胡思乱想睡得太晚,思绪不甚清楚,才会被讹兽诱引至此,上了鬼族的当。
雪昼隐隐感觉,讹兽好似并不想要他的命。
他只是一而再、再而三地布下诱饵,引着雪昼随他到处跑,甚至也没有让昙华卷里的小世界因为他变得混乱。
也不知这究竟是一种恶趣味还是另有所图。
雪昼又想起另外一桩重要的事。
他还要去见卫缙,今日不能赴约,卫缙会不会着急?
昨夜他还吻了他。
也不知道衔山君从昙华卷出来后,再回想起这件事,会不会心生后悔?
雪昼可没忘记自己在丁宅内听到的话。
他记得清清楚楚,衔山君向宫海郡守坦然承认了自己有意中人,这话又是裴经业代为转述的,当时大家都在场,此事抵赖不得。
衔山君偷偷喜欢着的人到底是谁,此事还没有着落。
在进入昙华卷之前,雪昼夜里睡不着时就翻来覆去地想这个问题,他想不通衔山君这么优秀的人,居然也有暗恋别人的那一天。
那个人肯定和衔山君一样优秀,是人族中的佼佼者。
雪昼压根没有往人族以外的方向想。
于是他怎么想都想不出还有谁能让衔山君如此牵肠挂肚,也正因得不到一个答案,心底里总觉得空落落的,很不好受。
雪昼又开始捂心口。
正郁闷着,衣摆忽然动了动,紧接着传来小黑咳嗽的声音。
“你醒了?”
雪昼连忙将他扶坐起来,悄声问道:“我喂你吃了些药,伤口也已经处理了,你现在感觉如何,这药奏没奏效?”
小黑半倚在他怀里,怔愣愣地看着雪昼近在咫尺的脸,微张着嘴没有说话。
雪昼疑惑地和他对视:“?”
小黑呆滞。
“该不是被鬼抓傻了吧,”雪昼嘀咕,“你要是能听懂我说的就点点头。”
小黑钝钝地颔首,哪怕烛火幽微,也能看到他的脸快速红了起来。
雪昼一惊,指背摸了摸他的额头:“难道是烧了不成?”
小黑这才激动地说:“不是的不是的……雪昼,我没有做梦吧,我又一次被你救了,又是你为我疗的伤,我真幸福……”
雪昼语塞。
小黑又说:“为什么雪昼对我的态度突然变这么温柔?难道是我受了伤的缘故,还是,这其实都是我做的梦?”
雪昼说:“不是做梦。”
他想说些什么,但又不知该从何说起。
总不能说崔沅之已经告知了他的来历,所以自己的态度才发生了变化。
小黑与崔沅之确实该当成两个人来看待。毕竟小黑没有继承崔沅之的记忆,他有自己的想法。
雪昼语气认真道:“多谢你这次出手相救,这次又是我害你受了伤,助你疗伤也是应该的。”
小黑顾不上身体有伤口,连忙坐起来抱住他,苍白的脸上露出快乐的笑容。
“不想听雪昼道歉,这些都是因为我担心雪昼,我是自愿的。”
他越这么说,雪昼越不好意思。虽则小黑从前给他惹了不少麻烦,但这次确实是他欠了小黑,便打算忘记过去的龃龉,暂时和平相处了。
等到小黑状态又好了一些,雪昼才从他口中了解到卫缙闯入昙华卷的原委。
“那你可有见到祁徵他们,他们都还好吗?”
小黑摇了摇头:“我在这里等了许久,没有见到熟悉的人,只知道你们的衔山君就在宫中,其余一概不知。他们是人族,人族在这画卷中似乎会忘记先前发生的事,沉浸在这个世界里。”
这倒是与蕴和君说的线索不谋而合。
雪昼见他恢复得差不多了,便站起身道:“你乖乖在这里坐着,我想个办法带你离开这里。”
小黑睁着眼睛看他。
雪昼走到柔软的墙壁前,不停地顺着墙摸去,试图找到出口。
但不论摸上几圈,最后又会回到原地,别说门了,连窗户都没摸到一个。
怎么会这样?
雪昼隐隐觉得事情有些棘手。
小黑见他面色不太好看,便安慰道:“没关系,只要我们没死,就代表鬼族认为我们还有价值,他们总会出现的,我们耐心等等。”
于是两人继续等。
可这里没有太阳、没有月亮,连时间过去多久都无从得知,雪昼渐渐变得不安。
就这样等了许久许久,久到他可以完全确定,自己错过了和卫缙约定好的时间。
雪昼的心沉入谷底。
他略有些沮丧,预备做些什么破坏这个地窖,这时整个空间开始震荡、颤动。
一个闷闷的声音在他们头顶响起。
那声音仿佛很远,只能听个模糊大概:“他……体内……有鬼族的种子……不能杀……”
什么?这是在说谁?
“另外一个……不是人……不知道是什么东西……也不是妖……”
“君主想见他们……不能杀……”
后面的话再也听不清楚,头顶也很快恢复沉默。
小黑似乎注意到雪昼的状态不大对劲,便小心翼翼地问:“雪昼,你怎么了,他们说的君主是谁,雪昼知不知道?”
“不知道。”
雪昼摇了摇头,手上的长弓化作一把长剑,灵力自体内流窜而出,汇聚在手腕处。
他对着墙壁用力一砍,那柔软的壁体承受不住如此汹涌霸道的强击,顿时破开一个口子。
哗啦啦的黑血顺着墙壁缝隙流下来,地窖剧烈晃动。
头顶传来熟悉的尖叫。
是讹兽。
雪昼被震得摔倒在地,他支撑着爬起来,看到那血一路流到自己脚边,才确定这里是何处。
原来这里不是地窖,是讹兽的体内。
第76章 第 76 章 晚风吹起红盖头一角,露……
或许是受过了伤, 讹兽顿时变得躁动起来,行动速度加快,内里也跟着摇晃, 雪昼几乎要站立不住。
小黑站起身来扶他,却被他劝了回去。
“你好好坐着, 不要打扰我发挥, 多谢。”
雪昼匆忙说完,抬手又是一剑, 凌厉的罡风拂过, 墙壁又破开一道口子。
讹兽又感觉痛了,他越痛就跑得越快, 到最后简直玩儿命似地狂奔。
小黑劝道:“雪昼, 他要是一直不放我们出去,这样砍到何时是尽头?或许到了他想去的地方,便会主动将我们放了, 你先好好冷静一下, 一定会有解决之法。”
雪昼对他比了个噤声的手势,继续专注地搞起破坏。
为助小黑疗伤, 这段时日他灌输了不少灵力,眼下还不能将讹兽一击必杀,只能看准时机再行动。
讹兽不知带着他们跑了多少天,直跑得小黑晕头转向,吐不出任何东西,讹兽终于停了下来。
雪昼扶着内壁,听到讹兽和一个女人对话。
“君主……在哪里……他要的人……带来了。”
“君主现在忙得很,哪有空见……怎么有藤种的味道,你一个兔子吃那玩意儿做什么?”
“不是我……是……”
“哦?这倒有意思, 对了,后院还有一个修士,叫什么星移,此人你可认识?”
“不认识……你……皇宫……时间……”
“知道了知道了,不要催我,过几日我启程去皇都,这里可就交给你了,你可要将他们看好了,那小修士浑身是伤,不足为惧,你肚子里的可是大货。”
师星移?
觉察到熟悉的名字,雪昼的听感顿时敏锐起来。
他连忙从袖中取出卷轴,尝试着点香,和师星移联系。
没过多久,便听到师星移虚弱的声音响起:“……雪昼?”
当真是师星移!
雪昼心中一喜,刚要说话,就见小黑一把按住他的手腕,警觉道:“雪昼,修士进入这里,不是会意识全无么,为什么他还能与你联系?”
“他不是人,是妖,不会出事很正常,”雪昼用气音悄声说,“此事以后再和你解释。”
两人简单交谈一番,确认师星移现在只是被挟持,身上并无大碍,雪昼心里才算有了底。
师星移道:“我同天授宗的道友们一同进入后,并不知晓他们全都失去了记忆,或许是表现得太过正常,引起鬼族的注意,便被一个修为极高强的女鬼绑了过来,我待在这里已经许多天了,雪昼,你现在在哪里?”
雪昼说了自己的处境,又问道:“他们口中的君主是谁,你可知道?”
“嗯,”师星移迅速道,“似乎是鬼族之主,但我从未见过这君主的模样,连他是男是女都不知,在这里被关了好几天,除了那个女鬼,我从未见到过其他人。”
“对了,这是一处偏僻破落的小院,前后左右都是森林,难以辨认方向。”
雪昼道:“等那女鬼走后,你能不能助我快速脱出?”
师星移十分配合:“只要我能做到……但我双手被缚,行动受限,如何能帮得上忙?”
雪昼思忖:“这倒不是难事,相族长曾说过,讹兽的弱点在眼睛,你我里应外合,只要法力充足,总有机会将他杀了。”
师星移立刻答应下来。
随后便是等待。
一天,两天……不知过去了多少天,在讹兽体内待了太久,雪昼早已分不清白天和黑夜。
待许久听不到那女鬼的动静后,他便养精蓄锐,浅浅睡了一觉。
这一觉又不知睡了多久。
久到整个空间开始摇晃起来,他顿时惊醒坐起,感受着讹兽的状态。
讹兽躁动不已,喉间发出尖叫,似乎有人正在袭击他。
雪昼知晓师星移正在行动,他连忙聚精会神,将全身的灵力凝结于长弓,用力将其拉满。
三支箭矢合为其一,灵力之汹涌,周遭的空气也随之发生扭曲。
小黑惊呆地望着眼前的景象。
他实在猜不出雪昼和师星移能想出什么法子来破局,但就目前来看,似乎计划极简单,想硬碰硬杀出去?
下一秒,骤然爆发的灵力将小黑震得几欲晕倒。
他自认虽分走崔沅之一半法力,在下界流浪这些年也算没有对手,但此时雪昼突然暴起的威压让他冷汗涔涔,甚至膝盖发软想跪下。
有那么一瞬间,他竟然觉得雪昼实力恐怖,深不可测。
可雪昼离开青蘅山后,不是只在天授修行过么,怎么会在四年内进步如此飞快?
来不及再思考了,那支箭矢已经带着势不可挡的灵力一下射穿讹兽的肚皮!
就是现在,能不能一击必杀,就看外面的师星移了。
雪昼耐心等待着,不过几十息之间,讹兽顿时扑腾着干呕,将两人吐了出来。
此时他已经双目失明,奄奄一息,只剩一口气。
死前,讹兽血红的双眼木呆呆地望着雪昼的方向,说道:“很快……你就是我们的一份子了。”
小黑上前踢了他的尸体一脚,问:“什么意思?快说!你现在可不能死,能不能说完了再咽气?”
讹兽弱弱地瞥了他一眼,并不答话,只是露出神秘的微笑,就像是故意和他对着干似的。
这时雪昼抽出一支流光箭矢,眼都不眨地刺入讹兽腹中,送他去见了阎王。
温热的血液溅出。
雪昼抽出手帕擦了擦被溅到的地方,说道:“这种小鬼谎话连篇,本来就做不得数。”
三人逃脱时,正值夜半。
雪昼扶着小黑走出,四下望去,发现他们正处在一片密林中。
这里是哪儿,离皇都又有多远?
他们被困在这里到底多久了?
一个又一个疑问接连钻出脑海,雪昼下意识抬头望天,观察月亮。
待看清楚后,顿时浑身僵住。
寂静的夜空中,只见一轮狭窄的峨眉月正高高垂挂在天幕,月朗星稀,连云都看不见一朵。
一时拿不准主意,只能看出大约是初三、初四的月相。
距满月还有约十天左右的时间。
时间居然已经过去这么久了?
也不知皇都那边的境况如何。
在昙华卷中的衔山君记忆全无,法力尚不尚在也未可知,自己不在的这段时日里,卫缙若是遇到危险怎么办?
且看现在的情况,游荡在附近的鬼族不在少数,想必卫缙身边更是危机重重。
要赶快回到皇都。
蓦地,雪昼脑海中突然想起一件极重要的事。
宫中口谕,太子妃人选已定,为怀远大将军之女,婚期定在十日后。
从那时算起到现在,岂不是马上就要到十日之期?!
要赶快回到皇都!
一想到这里,雪昼强打起精神,疲惫的情绪顿时一扫而光,他连忙将小黑托付给师星移,语气飞快地说:“我现在要去皇宫,有十万火急的要紧事,恐怕不能和你们同行了,星移,劳你代我照顾好他。”
师星移点点头:“你放心去吧,我会的。”
小黑拧眉,对这个安排有些不满,但他不敢忤逆雪昼的意思,只得语带恳求地道:“雪昼,让我和你一起去,我身上的伤不会有事的。”
雪昼却没有心思和小黑再拉锯下去,他将浑身上下有用的东西都搜罗出来丢到男人怀里,二话不说就走了。
看那神情焦急得很。
少年的身影彻底消失在两人的视线里。
小黑也不再装成重伤的模样,他当即和师星移拉开距离,脸色阴恻恻的,不知在想什么。
这副样子倒和那沉郁的景云君瞧上去别无二致了。
师星移上下扫了他几眼,看穿了他的想法:“怎么,难不成你想跟着他一起走?”
小黑语气不善:“和你有什么关系?”
师星移嗤笑:“雪昼急着回去救衔山君,他心心念念都是皇宫里那一位,我劝你不要去,否则也是自讨苦吃。”
小黑冷哼:“我去并不是要和卫缙争宠,这画卷里这么危险,我跟着他一起走,若是遇到什么事情还能帮上忙。”
师星移怜悯地瞥了他一眼:“你这样一片痴心,倘若他是个四处留情的性子也就罢了,说不定还会予你几分垂青,但恐怕现在的他并不领情。”
四处留情?
小黑:“脏东西是这个性格,雪昼绝对不可能和他成为一样的人。”
说罢,他似乎再懒得同师星移废话,两人就此分别,小黑追随雪昼而去-
太极殿前的日晷又走过一段黑夜,一个白天。
黄昏降临时,大婚典礼正式开始。
宫门内外到处都挂着名贵的绛纱灯,大街小巷被铺天盖地的红点燃,整座城陷入巨大而沸腾的声浪。
百姓将最繁华的长街围得水泄不通,气氛一片和乐,却不知皇宫内早已乱作一团。
宫中最高的楼阁之上,传来男男女女的尖叫。
“杀人了!殿下杀人了!”
宴席被掀翻,瓜果酒水洒了一地。
大臣与家眷的目光中纷纷露出惊恐,他们嗫嚅着退后,满脸恐惧地望向大殿上那个穿着婚服的太子。
卫缙双手沾满墨汁,红烛映衬之下,俊美的五官显出几分难以言说的妖邪意味。
他的表情看上去仍旧坦然自若。
这不是他杀的第一个,也不是第二个。
在雪昼消失的这段日子里,卫缙不断思考着他留下的提示,杀了许多个人。
不,说是人也不尽然,哪有人死后会化成一滩墨水呢?
先时,母后说话时的语气表情过于僵硬,这段时日反复念叨着九酝宴上定亲一事,说得卫缙心烦意乱。
后来,母后死了,但大家怎么不哭不闹,一切如往常一样进行?
难道这个婚,非成不可。
卫缙脚踩着尸体,看着殿上所有人都带着唯恐避之不及的表情如潮水般远离他,心绪微沉。
跑出去的人实在太多了,他们挤做一团,有人被踩死了,噗哧一声变成墨水,溅了其他人一身。
卫缙站在高处看着这一切。
难不成整座皇宫都由墨汁组成,没有一个活生生的人?
他静静地观察着,看不出此时情绪是好是坏。
这时人群中忽有人喊:“这衣着……怎么是侧妃来了!”
“侧妃快走啊,太子殿下疯了,千万不要上前!”
卫缙的目光逡巡至殿外时,桃花眼微微眯起,聚焦在一道身影之上。
那人穿着喜服,披着盖头,正穿越逆行的人潮,向他走来。
太子侧妃……卫缙翻遍记忆,发现自己不认得此号人物。
毕竟这大婚之夜唯有太子妃才能同皇家一起宴请宾客,至于侧妃,只由宫外抬入东宫,面都没资格露的。
晚风吹起红盖头一角,露出那人尖尖的下巴,饱满好看的红唇。
只看见这么一丁点儿,卫缙的目光便凝住。
无数人恐惧退却之中,唯有这位侧妃极力走向卫缙。
步伐飞快,坚定不移。
就像是奔着他来一般。
第77章 第77章 “你想让我记得自己是卫缙,……
卫缙目不转睛地望着那人, 直至两人的距离越来越近。
只见这位太子侧妃向他飞奔而来,随手扯下盖头,露出漂亮的五官。
长长的墨发飞扬, 在空中荡起弧度。
果真是雪昼。
他这一路风尘仆仆,脸上未施粉黛, 但依旧让人挪不开眼。
卫缙视线下移, 望向雪昼身上繁复的婚服。
那是新娘才会穿的,火红张扬的颜色。
女子吉服的制式与男子大不相同, 掐腰处明显勾勒出雪昼纤瘦单薄的腰身, 领口也更低些,能看到大片白皙的锁骨。
……好看。
雪昼如同一片轻盈的羽毛, 于偌大的前殿中拾级而上, 不过转瞬间便飘到他身前。
卫缙喉结滚动,刚要说话,雪昼的目光却穿过他, 径直看向他背后。
“衔山君小心!”
少年反应极快, 单手桎梏住探向卫缙后背的鬼手,向旁一拧。
身后传来女人的痛叫, 卫缙转向背后,只见这女人头上也同样蒙着盖头,身着墨绿色的太子妃制服。
这皇宫中还真是卧虎藏龙。
见偷袭不成,她用力挥开雪昼的手,逃走了。
雪昼当即凝神去追。
但,或许是这吉服太过复杂沉重,还没走上两步,便被两侧垂下的红披帛绊了一下。
只听扑通一声,眼前景象倒置。
整个人正巧摔在卫缙脚边。
左肩撞到地板上, 雪昼发出一声吃痛的闷哼。
身上的吉服也弄脏了。
真是个狼狈的孩子。
卫缙弯下腰,一手穿过少年的腰,将他扶坐起来,另一只手摸上他的肩头:“雪昼,疼不疼?”
雪昼:“。”
他连忙扯开披帛,胡乱团了团扔到一旁,慌张从地上爬起来,道:“我去追人!”
说罢,他圈出一个法诀给卫缙套了层用作保护的罩子,旋即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层保护结界限制了卫缙的行动,他的视线紧紧黏在雪昼的背影,直到看不见那抹红色的身影,嘈杂的吵闹声才再次清晰。
“妈呀,侧妃追杀太子妃了!救命啊!”
“太子妃刺杀太子殿下了!来人啊!”
大殿十分混乱。
卫缙望着这荒诞的场景,只觉这一阵阵喧哗吵得人头疼,不由捏了捏眉心。
一闭上眼,就是雪昼身穿婚服、逆着人潮向他奔来的样子。
女子的妆裙意外地剪裁得体,但可惜颜色只是大红,若是换上太子正妃那身绿色的,说不定会更好看。
再睁开眼时,卫缙都觉得自己有点儿不正常了。
在这种场合之下,他竟还有心思考虑这些东西。
不过,雪昼情急之下口中喊出的衔山君,是谁?
这个称呼还是第一次听到。
难不成,他和这个衔山君长得很像?
卫缙思索着,余光瞟到大殿上的臣子家眷们已经跑得七七八八,四周渐渐变得安静。
他暗自想着有关衔山君的事,这时一个黑衣男人从殿外踏了进来,出现在他眼前。
不怪卫缙注意到他,只因这男人与雪昼梳着一模一样的发,就是想忽视也难。
他的肌肤苍白得像不见天日的厉鬼,狐狸眼,眼下带着一点浅浅的疤,看向自己的眼神很不客气。
卫缙确信自己对他的长相毫无印象,记忆中也从未有过此人。
但这男人对他的敌意却不是假的,为什么?
那人走上前来,待瞧清楚卫缙的模样后,先是露出吃惊的表情,随后大声嘲笑道:“没想到你居然成了一个毛头小子,若是崔沅之那个脏东西见到了,一定会同我一样笑话你!”
他说着卫缙听不懂的话,眼中嘲讽之意显而易见。
本以为这少年卫缙会恼羞成怒,谁知他却面无表情、安安静静地站在雪昼设下的透明结界里,冷眼看着自己。
小黑顿觉不对劲。
片刻后,便见卫缙冷声道:“一段时日未见,你倒还是一样的不长记性。”
听到这句话,小黑的笑容凝固在脸上。
什么情况。
雪昼不是说人族进了这画卷之后,会记忆全无、整个人融入到这个世界中吗?
怎么看卫缙这样子,像是没失忆一般?
小黑心里顿时有点儿没底。
他还记得在皇都时被卫缙打得伤痕累累的样子,至于后来,若不是卫缙,他也不会被祁徵囚了如此之久。
他是惹不起卫缙的。
想到这,小黑又试探般地道:“你,都记得?”
“记得什么?”
卫缙看着他的眼神冰冷而深邃,尽管面容更年轻了,但气场不减分毫,语气更是一如既往地叫人难以捉摸。
只听他道:“你想让我记得自己是卫缙,还是衔山君?”
此言一出,小黑大惊失色。
他连连后退几步,警惕地看着眼前的少年。
卫缙果真记得!
他当即偏过头,嫌恶地远离。
若是记忆都恢复了,那离恢复法力还会远吗?
小黑没忘记自己是追寻雪昼而来的,多说多错,若是继续在这里待下去,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
他赶紧绕着卫缙走开了。
倘若他再多上前查探一番,便能看出卫缙被圈在一个完全走不出的结界里。
若是恢复记忆的衔山君,是绝无可能站在这里被动接受别人保护的。
卫缙垂下眼眸,睫羽在眼睑处投下一片阴影。
他微微勾起唇,想道,自己的猜测果真是对的。
他还有另一层身份。
衔山君,对吧?
反复念叨着这个名字,记忆深处忽地闪过一些难以捕捉的画面。
卫缙下意识捂住额头,只觉一阵阵耳鸣响起,眼前的景象也变得模糊不清-
雪昼扯下婚服上缀着丁零当啷的装饰,耳边掠过呼啸的风声。
月色之下,远远望去,宫内众人只能瞧见太子侧妃边脱衣服边追着正妃打。
两人从地上斗到房梁之上,大风刮过,衣袂猎猎作响。
凝练至极的剑气向雪昼面门刺来,速度之快几乎要撕裂空气,马上便要击中眉心。
雪昼连忙侧身躲开,那剑气所经之处,房檐砖瓦顿时化为碎石瓦砾,哗啦啦伴着尘土一齐掉下去。
少年快速结印,十指翻飞间带起一片金色的流光箭。霎时间,女鬼周身的箭矢骤然翻滚、凝聚,化作箭羽倾泻而下。
拼不过百来余回合,女鬼便招架不住,被雪昼抵在房脊上,整个人动弹不得。
雪昼刚要动手了结她,便听女鬼道:“你竟然从讹兽那里逃脱了?”
雪昼微怔。
他戒备地看着女鬼:“你从未见过我,怎知我被讹兽掳走之事?”
女人说:“讹兽将你带走时,我虽看不到你的模样,却可以感应到。尽管我们鬼族有不同的族群,但彼此的气息都十分熟悉,只要你是鬼族,便可以轻易被我认出。”
“你胡说!”
雪昼当即否认:“我并非鬼族,也不会相信你说的那些毫无证据的话。”
女鬼翻了个白眼:“我还能骗你吗?你现在的确灵力充沛,流着和鬼族不同的血液,但很快,你就会变成我们的同伴,毕竟我们之间已经有感应了。”
雪昼将箭刃扎进女子体内,当即就要结束她的生命。
女鬼大喊:“干什么干什么?你怎么不等鬼把话说完?这么着急干什么?”
她似乎很怕死,冰冷苍白的手瞬间抓住雪昼的手腕,语速飞快道:“难道你自己感觉不到吗?不信你自己看看,这里是不是有我们鬼族的印记?”
雪昼顺着她指的方向一看,不敢置信地睁大眼睛。
只见左手小臂上不知何时浮现出一种诡异的图案,深绿色的,像什么植被根茎的样子。
“这是什么……你对我做了什么?”
女鬼连连解释:“别血口喷鬼啊,我是毒斑族,你这明显是藤纹,和我都不是同一类,我怎么可能对你下这种东西!”
雪昼捕捉到她话里的信息。
“你是说,这东西是鬼族给我下的?何时下的?”
女鬼答:“我怎么知道,看你这纹理,想必种下的时间也很久了。”
说到这里,她又诡谲地笑起来,轻飘飘地说:“马上就能收获了。”
雪昼抵住她的命门,威胁道:“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否则你会死得很难受。”
“好吧,好吧,不过,我告诉你又能如何?”女鬼说,“数百年来,我们鬼族头一遭来到人间,想必你们还不知道我们的数量有多庞大,实力有多可怖!我们鬼族有三百多个大大小小的部落,每一个部落都长着不同的模样。”
她细长的指尖点了点雪昼的手腕。
“这是血牝藤一族特有的纹样,体内有此藤者,最终都会诱发兽性本能,识海被欲念吞噬,如坠幻境,见心仪之人幻影,每日只知生儿育女,身体也会发生改变……”
她每说一个词,雪昼的脸色就难看一分。
“……最终变成只知男女欢爱,为鬼族育下后代的生育器皿。”
女鬼又看了看雪昼平坦的小腹,面露怜惜之情。
“被种下血牝藤的育母是族内地位最低下的工具,人人都可以驭使、欺负。”
“期待我们鬼族全军压境、抵达人间那一天,你不会被他们抓去做血牝藤族的奴隶,哈哈哈哈——”
雪昼指尖颤抖,攥紧手心的箭柄,对着女鬼的心口扎了下去。
第78章 第 78 章 祝您与殿下鸾凤和鸣,早……
女鬼眉头紧皱, 看着自己的胸口鲜血如注,不由浑身颤抖起来。
但她已经没有力气说话,虚弱地抬起眼望着雪昼, 嘴巴微张。
视线渐渐变得模糊,朦胧望去, 只觉得眼前少年的脸看上去既像男、又像女。
雪昼面露愠色。
他道:“别以为你说什么我就会信……这世上根本不会有这种莫名其妙的东西存在。”
什么生育器皿, 男欢女爱……做这些事到底是为了什么,有什么好处?
女鬼气喘不匀, 剧烈咳嗽着说:“藤鬼一族大都无法繁衍后代……他们对绵延子嗣一事已经到了狂热的地步……若不采取这种手段, 怎么会有那么多人为他们孕育子女……你没见过……不代表没有。”
雪昼冷冷地说:“你们使用这种阴邪手段背地里暗算别人,真是不知廉耻!”
女鬼瞥他一眼。
这句话简直毫无攻击力。
她轻轻动了动手指, 雪昼便觉手臂上的藤纹传来阵阵灼烧之感。
女鬼没了生息。
和绘卷里的人不一样, 她死后并未化作一滩墨水,因雪昼的箭矢之上附了驱鬼的法诀,尸体当即烟消云散, 仿佛从不曾出现过一般。
藤纹越来越烫, 雪昼忍不住用指腹搓了搓,白皙的皮肤一片通红。
渐渐的, 这种热烫逐渐变为刺痛,顺着血流的方向涌遍四肢百骸,几乎要烧穿经脉。
与往常那种渴求交丨合的感受并不相同,身体除了痛,只有痛。
雪昼衣衫被冷汗浸湿,摇晃着自房檐落到地面上。
他像丢了魂似的,魔怔地盯着手腕上一条条绿色的荆棘纹理看。
到底是不是骗他的……那女鬼的话几分真几分假?
若是故意编来哄骗他的,为什么讹兽死前也这样对他暗示?
雪昼的目光开始变得涣散。
他倚在地上不住蜷缩,灵力在体内乱窜不听使唤。
也不知保护衔山君的结界是否还在运转。
衔山君……
这样想着, 疲惫的身体开始失去意识。
为了早些见到卫缙,他不眠不休、日夜兼程赶来皇都,又趁机打晕了送入宫中的新娘,坐在喜轿中才混了进来。
一路奔波,身体已经很累,如今又使不出力气……衔山君。
心里念叨着这三个字,雪昼逼迫自己睁开眼睛。
现在还不能倒下。
他若晕倒在这里,卫缙该怎么办?
他要去保护他。
雪昼双拳紧握,半跪在地上,强撑着站了起来。
摇摇晃晃循着记忆中寻去,远远地,便看到几名小侍脚步匆忙向这里移动。
雪昼不想引人注目,便后退着躲开。
但那些人显然行动更快,她们走到雪昼面前,嘴里念叨着什么,一左一右扶上雪昼的手臂。
“吉时已经到了,太子妃呢?”
“快送太子妃入洞房,若是陛下问责,我们都要掉脑袋的。”
这时一个人惊讶地说:“不不不,咱们找错了人,这位是侧妃,不是太子妃。”
雪昼尝试着使力挣脱,但这些人宛若一堵堵铜墙铁壁,严严实实将他围了起来。
她们好似没有意识,只是按照固定的程序重复着那几句话。
“吉时已经到了,太子妃呢?”
“快送太子妃入洞房,若是陛下问责可如何是好?”
“别管她是侧妃还是正妃了,我们先交差,不然可是要掉脑袋的。”
一行人挟持着雪昼向东宫而去。
此时雪昼尚不知卫缙早已尝试着破坏这个小世界。
他不想再生出旁的变故,便尝试着低声和小侍们沟通,放弃使用法力。
谁知她们根本就不听他的话。
不仅不听,还将他当成一个没知觉的物件。
甚至连他是男是女都没仔细检查,便将他拉到一处火红喜庆的寝殿之中,丢入屏风后的浴桶。
雪昼呛了好几口水,花瓣味儿的,但尝不出什么具体是哪种花。
那些人上手就是一顿胡乱的搓洗,随后将雪昼从水中捞出,为他换上墨绿色的喜服,拉到案前梳洗打扮。
这下他倒像个太子妃的模样了。
眼见着脂粉就要抹到脸上,雪昼露出抵触的情绪,他只是轻轻用手一挥,体内的灵力暴动,瞬间将拿着胭脂的小侍拍出数步之外。
那小侍口吐鲜血,昏了过去。
雪昼陡然僵住。
其余小侍只是面露惊恐,手下动作依然不停,动手为他妆点着。
雪昼再也不敢动了。
他闭上眼睛,开始默念经法,调动体内能力运转一大一小周天,尝试压制灼烧感。
再睁开眼时,只能望见通红一片,什么都瞧不清楚。
这是又盖上了盖头。
雪昼被小侍们引着坐在桌前,耳边传来门扉吱呀响动的声音,有人快步走到他身边。
雪昼屏息凝神,心提到嗓子眼。
那人扯起嗓门,拍了拍手道:“来啊,给太子妃把要用的东西都呈上来!”
紧接着,雪昼听到鸡叫的声音。
怕听错了,他还确认了一遍。
……确实是鸡叫无疑。
喜婆走到他面前,开始说起吉祥话。
“大卫皇室子嗣一向单薄,是以陛下十分注重殿下的婚姻大事,太子妃,祝您与殿下鸾凤和鸣,早生贵子。”
说罢,大殿安静下来,一时只能听到公鸡母鸡对叫的声音。
雪昼似乎觉得自己恢复了点力气,他抬手想掀起盖头,一只手按住他。
小侍在他耳边提醒道:“太子妃……该赏了。”
雪昼:“嗯?”
他现在浑身上下除了颈上的玉吊坠,哪里还有值钱的东西?早就在洗澡时被侍女们扒掉了!
但玉吊坠那么珍贵,他是不可能送出去的。
雪昼就装自己没听见。
再说他又不是什么正经新娘,给这些做什么。
“咯咯,咯咯!”
不知道鸡叫了多少声,那喜婆终于是坐不住了,再不耽误功夫,开始走起接下来的流程。
雪昼掀开盖头一角,就见她指挥着身后的人往床上撒着什么东西。
嘴里念叨着:“撒帐东,牡丹花开并蒂红;
撒帐西,鸳鸯交颈永不离;
撒帐中,早生贵子坐华宫!”
一碗汤圆递到他面前。
喜婆笑眯眯道:“太子妃,请食用吧。”
雪昼看了眼,那碗里只有一个圆滚滚的白汤圆,看不出什么陷的。
希望不是花生的,他不喜欢。
无数双眼睛盯着雪昼,众人见他没反应,当即上手喂他吃了起来。
雪昼咬了一半,果然是花生馅的!
也不知道放了多少糖,总归甜得很,甜到牙疼。
另一半却是再也不让他吃了,喜婆眼疾手快接走那只碗,干脆利落将剩下的小半个汤圆倒入一口小坛中。
雪昼没忍住问:“你做什么?”
喜婆将小坛子放到床底下,满脸期盼地说:“太子妃定要记得,十五日后才能和太子殿下一同取出这坛子。”
十五日?
雪昼皱了皱眉:“现在已经快要五月了。”
五月的天很热,这半个汤圆在床底放着,怕是过不了多久就会坏掉。
喜婆丢给他一个你不懂的眼神,解释道:“太子妃有所不知,要的就是天热,天热才会生虫,这十五日过去,生的小虫越多,就代表您和殿下生得越多。”
……雪昼浑身一阵恶寒。
方才那女鬼折磨他的身体不说,这喜婆还要折磨他的精神。
真恶心。
紧接着,喜婆一手提着一只公鸡,一手提着一只母鸡,将它们放在床边,嘱咐起来。
“待会儿殿下来了,太子妃定要和殿下一同将它们放入床底。”
雪昼奇道:“这又是为什么?”
“自然是看哪只先跑出来,若是公鸡,就代表您头胎是个儿子,若是母鸡……”
雪昼:“……”
喜婆把鸡放下,又往他腿上放了一个檀木盒。
“趁殿下还没来,太子妃先打开看看为好。”
雪昼已料定这盒子里必定是和生子有关的东西,便一动没动。
可惜由不得他,小侍见他没有动作,便主动上前为他代劳。
盒子开了,里面躺着一对又一对的瓷质小人,他们赤身裸体,摆出各种交丨欢的姿势,极为生动。
雪昼连忙移开眼。
先前在皇都时,他也不是没买过类似的书籍,但还是第一次见到这种直白的小摆件。
难以想象,人间的新娘婚前都要忍受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喜婆见他害羞,当即捂嘴一笑:“太子妃还是多看看为好,今夜就要派上用场了,提早学一学,也能更好地服侍殿下。”
雪昼左耳进右耳出。
随后两名小侍扶着他回到床榻之上,掀开珠帘时,床上悬挂着的一串串八角铃铛发出好听的声响。
盖头重新遮住脸,随后是等待。
喜婆见万事大吉,便领着小侍们出门等候太子去了。
修仙之人耳聪目明,能依稀听到她们的谈话。
“太子妃看上去不大情愿的样子,不会逃跑吧?”
“不会,寝殿的门只有这几扇,我们守好了就不会有事。”
“那床上的铃铛你们只当是为了好看吗?”
“那是防止新娘子逃跑的,待到半夜圆房时,只要太子妃想逃跑,殿下便能听到铃响。”
“……”
就这样不知过了多久,门外再听不见交谈声。
众人齐道:“拜见太子殿下。”
殿门开合,有人进来了。
脚步声由远及近。
雪昼下意识抓紧身侧的裙子,凝神听着。
气流波动,铃铛发出轻微的摇晃。
有杀气。
感觉到那阵杀意直扑自己面门,雪昼强行调转灵力,拿起长弓便起身迎战。
“呛啷——!”
是剑刃劈砍在弓柄上的声音。
雪昼抵住这一击,还不待他有所反应,接二连三的攻击便袭向他。
两人在床前你来我往地打了起来。
角落里的公鸡和母鸡受了惊,不住地扑腾,发出乱叫。
门外,小侍们偷偷笑着打趣。
“公鸡母鸡都跑出来叫了,看来太子妃这一胎是龙凤!”
门内,剑尖锐意陡增,挑破了雪昼的盖头。
两人形成对峙之势。
乍然暴露在强光之下,雪昼的眼睛眯了眯。
望见卫缙那张冷肃的脸,不由停下手中反击的动作。
“……卫缙?”
长剑抵在雪昼白皙的颈边,卫缙的手腕也被弓弦死死勒住,动弹不得。
两人一齐愣住。
第79章 第 79 章 “雪昼哥哥,你可要保护……
怪不得方才交手时, 雪昼总觉得对方的招式路数与自己出奇的一致。
因两人都使不出灵力,打了半天也难分胜负,若不是打了照面, 恐怕还要一直斗下去呢。
原来是衔山君。
雪昼长舒一口气,作势要将弓收回。
谁知卫缙却倏然松开手将那柄剑扔了, 两手卡在弓弦处, 就着这个姿势步步向他逼近。
雪昼吓了一跳,心里惦记着怕弦勒伤卫缙的手, 只得后退着拉开两人的距离。
他们就这样僵持着你退我进, 直至雪昼的脚撞上床角,被迫跌坐在床榻上。
但就这样, 卫缙也不曾松开。
他弯着腰, 目光灼灼在雪昼脸上流连,一点点凑上来。
距离之近,若不是两人还隔着一张长弓, 几乎就要亲上了。
“雪昼?”
卫缙的语气带着点疑惑和不确定。
他的眼神中翻滚着复杂的情绪, 视线一点点描摹着雪昼的轮廓。
“……”
雪昼的长发尽数盘起,露出白皙纤细的颈项, 宽袖广身的深青色衣袍松散,依稀能看到胸前绣着的翟鸟纹饰。
弓箭被收起,卫缙被缚的双手获得自由。
他端详着雪昼的模样,像是在思考,半晌没说出话来。
雪昼这时却主动抓住卫缙领口的衣服,将他拉向自己,两人一齐倒在榻上,发丝纠缠在一起。
床檐垂挂的铃铛相互撞击,发出似流水一般的清响。
卫缙的下巴蹭在少年的发顶, 有些酥痒。感到雪昼的脸颊贴在自己胸膛,传来他闷闷的声音。
“方才幸好是你,万幸万幸。”
麝香的味道,很熟悉。
不知为何,今夜格外好闻,格外让人上瘾。
抱着卫缙,身体也感觉没那么痛了,好舒服。
雪昼渐渐收紧双臂,环住卫缙的腰。
眼前是一片大红色,能瞧见银丝线绣出鸳鸯的花纹,卫缙脑中持续传来隐隐的钝痛。
眼前也催生出幻象,一时之间分不清是梦还是现实。
他一手拆下雪昼的发钗,指尖勾起一缕墨发,绕着打圈玩儿。
状似无意地问:“雪昼,这几天你不在,去哪儿了?你可还记得我们有约。”
此事真是说来话长,雪昼一时间不知该如何解释,便说道:“我……遇到一些熟悉的朋友,便耽搁了。”
他不擅长撒谎,说起此事时,悄悄揪紧了卫缙的衣服,语气也不自然。
卫缙微笑:“熟悉的朋友?”
那个今夜突然现身的黑衣人?
有多熟悉?熟悉到一起消失了那么多天,整个皇都都被他翻遍了,依旧没找到雪昼的踪迹。
就像人间蒸发一般,再也打听不到一点消息。
是不是忘记了皇宫里还有个人在等他?
他知不知道,若今夜再不出现,自己可就要做些大动作了。
各种想法在卫缙心中交织。
但他只是攥紧手中的发丝,用下巴蹭了蹭雪昼的额头,用亲昵的语气说。
“原来如此,还以为雪昼哥哥不要我了,害得我好担心。”
“你们一起去哪儿了?连说都不与我说一声,不告而别可不是好习惯。”
大红的喜烛照着两人,光晕之下,雪昼的肌肤也泛着淡淡的粉色。
他已经无心听卫缙具体说了些什么,龙涎香包裹着他,如饮鸩止渴一般,正在压制着体内的灼热感。
卫缙摸了摸少年的发,轻声笑:“好闻吗?”
……被发现了。
雪昼顿住。
若是过去的卫缙,大约只会对此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做拆穿。
但失忆的卫缙可不会给他回避的机会。
他张开唇,正要说着什么,身后不远处的铃铛突然疯狂摇晃起来。
紧接着,一只公鸡展开翅膀,不合时宜地蹦了上来,在他们身边打着转儿。
“咯咯!”
它这么一动,那母鸡也跟着扑腾起来,两鸡叫得此起彼伏,婚房顿时变得异常吵闹。
“……”
两人这才回想起来,他们正在卫缙的婚房中。
卫缙唇角勾起的弧度缓缓放平,他坐起身来,在雪昼震撼的目光中,一只手握住大公鸡的后颈,将它扔了下去。
还是第一次见到衔山君捉鸡呢……
等等。
雪昼想起来点什么,突然推开身上的卫缙,睁大杏眼,用略带质问且颤抖的语气道:“你方才,是来和太子妃洞房的?”
这怎么行。
好在今夜是他顶替了新娘,若是新娘子不是他,那岂不是会出大事。
雪昼暗自生起气来。
衔山君是失忆了,可是他还没失忆呢,他记得衔山君明明说自己有喜欢的人。
有喜欢的人了,怎么能和别人成亲!
少年尚未觉出这话醋意横生,恼怒的模样十分生动,卫缙叫他横跨在自己身上,眉毛微微一挑,露出笑来。
他双手顺势托住雪昼的腰:“雪昼忘了,我可是带着剑杀进来的。”
今夜对整个皇宫乃至整个皇都来说是成亲,是喜事。
卫缙却不这么认为。
别说是什么太子妃了,皇后他都照杀不误,区区一个太子妃又算什么?
“哦……”
的确如此。
雪昼一拍脑袋,这才发现自己着急了。
压在卫缙身上的他有些心虚,当即作势要爬下来,坐到喜床角落里。
这里到处铺着花生桂圆,躺着并不舒服。
卫缙拦住他的动作,接着反问:“雪昼又怎么会突然出现在我的婚房里?”
雪昼大窘,将事情来龙去脉简单说了,只是将自己手臂上的藤纹作了隐瞒。
卫缙静静听着,又添了一句解释。
“这亲并非我想结,那位太子妃我也是今日才见到第一面,你不在的这些天里,整个皇宫都在按部就班地筹备着太子大婚,我便是有心想阻拦也无计可施。雪昼,你能不能告诉我,我们现在到底在哪里?”
他似乎已经察觉到这里不对劲了。
雪昼想,当然要成亲了。他们现在就在九酝宴太子成亲图中,太子大婚,是最最重要的事。
但大婚之后呢?在这之后会发生什么,谁也不确定。
今夜是什么月相来着?
雪昼从他身上翻下来,打算去窗牖边看看。
但才不过离开卫缙一点点的距离,体内的灼烧感又强烈起来。
这下就连雪昼也不甚明白了。
卫缙身上究竟有什么奇怪的仙力,竟然可以缓解他的疼痛。
不仅如此,往常病症发作之时,只要卫缙在场,情况总能变得好控制一些。
但若是徒留雪昼自己一个人,那是无论如何都无法纾解出来的。
小臂上的刺痛提醒着雪昼,叫他不得不老老实实重新贴上卫缙:“我们去看看月亮。”
卫缙微挑着眉,不置可否。
地上的公鸡奄奄一息,母鸡似乎也跟着蔫巴了不少。
两人绕过这一串动物,走到窗前,伸手推开户牖。
吱呀一声轻响,在安静的寝殿中略有些刺耳。
雪昼看到的并不是月亮,而是无数个人。
他还怕自己看错了,揉了揉眼睛,这才发现没看错,就是人。
宫中的女侍,太监,一个接一个,紧密排列在窗外,一排接一排,一眼望不到边际。
他们有些面无表情,有些双眼放光,有些则露出侧耳倾听的样子,无一例外地守在窗边和殿外,满是希冀与热情地将整座寝殿包围了起来。
雪昼顿觉头皮发麻。
他吓得连连后退几步,跌入卫缙怀里。
后者将他扶稳站好,只听窗下最近的宫女兴奋道:“殿下,太子妃,可有什么要吩咐?”
“旁的事我们来做就好,今夜是洞房之夜,太子殿下定不能冷落了太子妃才是。”
“陛下有令,太子与太子妃不得外出,请殿下与太子妃安寝。”
“陛下说了,殿下最重要的事就是给咱们大卫开枝散叶,其他的都不重要。”
她们七嘴八舌地劝了起来,像是看不到雪昼苍白的脸色。
卫缙啪地将窗户关上,隔绝了吵嚷的声音。
户牖关合的那一瞬间,外面倏然安静了。
全世界又像是只剩下他们两人一般。
现在就算是傻子也能猜出这座皇宫不对劲。
雪昼在心里开始想着怎么解释能让卫缙好接受一点,毕竟以他现在的情况来看,估计还会以为自己是在宫中长大的真太子呢。
他摸了摸快速跳动的心脏,边平复着情绪边思索着说辞。
熟料卫缙早就习惯了这些如提线木偶一般的小侍。
他走到桌前,将那个半张着的檀木盒子打开,从里面取出一个瓷摆件,取出来放在手心把玩。
雪昼的身体又开始难受了。
他悄悄挪到卫缙身边,绞尽脑汁地想和他产生身体接触。
对了,小世界里的卫缙喜欢与他拉手。
思及此,雪昼径直抖了抖袖子,牵起卫缙的手,与他紧紧交握。
果然,这样握着就好受多了。
卫缙捏着小摆件的动作停滞下来,他垂眸,桃花眼中微微透出一点儿惊讶。
但他终究还是什么都没说,只是对雪昼道:“外面那些人真可怕。”
仍旧是淡淡的语气,听上去没有半分恐惧之感。
但卫缙似乎天生就能将一切事情说得理所当然。
他摩挲着手里那件两人紧紧交缠的瓷摆件,不紧不慢地说:“雪昼哥哥,你可要保护我啊。”
第80章 第 80 章 “即便让我亲你,这些问……
保护, 当然要保护!
且不说他们现在如同连体婴一般密不可分,单看眼下这情况,雪昼就绝不可能再同他分开。
“我一定会保护好你的。”雪昼认真地说。
卫缙顺手将手里的东西丢到一旁, 看也不看:“既然如此,那就不能再像先前那样不辞而别了, 从现在开始, 我要一直跟着雪昼,你去哪儿我就去哪儿。”
说罢, 他抱住雪昼, 亲昵地蹭着雪昼的脸颊。
好好好,怎么会不好。
雪昼对这样的卫缙说不出一句重话。
在卫缙完全意识到这是个虚假的世界前, 他要把他快些带出去。外面还有许多关心他们的人还在等着他们呢。
雪昼牵着卫缙走到寝殿屏风后转了一圈儿, 在浴桶旁边的晾架上找到了自己被扒下来的衣服。
翻出沉甸甸的钱袋和锦囊,雪昼单手检查了一番,幸好卷轴与崔沅之给他的那面镜子都在, 还有在休介之地求来的下下签也没丢。
是时候和外面联系一下了。
雪昼取出一支檀香, 不费吹灰之力就将其点燃,随后他将卷轴放在桌案上, 静静等着对面的答复。
“雪昼?”
裴经业不确定的声音传来。
雪昼连忙将手松开,和卫缙稍稍分开距离。
卫缙注意到这个小动作,眉峰压低,又重新寻到他的手,牢牢握住。
雪昼惊讶地看了他一眼。
试着将手抽回,但怎么都抽不回来了。
哎呀……这可怎么办。
你的师弟还在看着呢,这样拉拉扯扯,成何体统。
雪昼眨了眨眼,小声说:“先放开我。”
但, 任凭他如何使眼色,卫缙都铁了心地不放手,就像没看到雪昼的暗示一般,只是静静站在那,一双眼不住地打量这个可以显示人像的卷轴。
裴经业很快就注意到雪昼身边站着的人,只见他面露喜色:“大师兄?!你和雪昼终于见面了,欸,不对,雪昼,大师兄怎么——”
怎么看着这么年轻?
很快,裴经业又发现了另外一个华点。
“雪昼,你这身衣服怎么看上去和平时穿的不一样?发型也是,不是,你怎么和大师兄穿得好像要去成亲似的。”
伴随着他的疑问,越来越多天授宗弟子围了上来。
雪昼这才发现自己忘记换衣服了。
但现在离不开卫缙,也没有办法将他支开,只道:“此事后面我再同你单独解释,蕴和君呢,他在不在?外面的大家都怎样了?”
但裴经业还是很难将目光从他们身上移开。
尤其是大师兄,现在这个大师兄和少时记忆中的他实在太像了。
难不成进入画卷的人都会显年轻几岁?
正事要紧,裴经业强迫自己收心,简单和雪昼交换了一下现在的情况。
卫缙面无表情地听着。
裴经业似乎对讹兽的死很不能接受:“咱们先前说好的皇室补贴那事儿,现在已经在整个宫海郡推行开来了,陛下觉得效果不错,还要支持此法在整个大卫推行呢。眼下讹兽死了,那这些平民百姓去囤守灵散又有什么用?”
话虽不能这么说,但这确实是个问题。
雪昼沉吟道:“这个东西有总比没有好,也不会只有对付讹兽才需用到此物,不如我们可以和郡守那边商量一下,将守灵散换成别的护身保命的东西。”
裴经业表示也只能这样了。
没过多久,卫缙又看到画面中出现了另外几个面容俊美的男人。
雪昼对其中一人殷勤得很,左一个蕴和君右一个蕴和君地叫着,还问了许多他听不懂的问题。
其余大部分人的目光都放在自己身上。
他们口中热情地喊着大师兄、衔山君。
嘶,头又开始痛了。
卫缙抬手,不动声色地揉了揉胀痛的太阳穴。
这之中,唯有一个雪衣男人面色不善地望着自己。
但他也只是冷冷瞥了卫缙一眼,便柔声对雪昼道:“这几日宫海郡并不太平,不少百姓说在夜里撞见了鬼族大军出现在城郊附近,我们一直忙于排查,嫌少能有机会和你联系,雪昼,你在那边过得如何?”
雪昼忍不住向前走了几步:“什么鬼族大军,难道是和休介之地一样的情况?”
裴经业摇摇头:“完全不同,休介之地那等低阶尸鬼只胜在数量多,实际却空有一身力气,毫无法力,和这种训练有素的军队无法相提并论。”
雪昼细细回想一番,又道:“先前在皇都时,似乎有提到过那则预言。”依稀记得大概是‘明年夏、卫必亡’这样的字眼。
细细算来,距离夏天来临已经没有多少时日了。
裴经业:“目下也只是宫海郡和河佛安有此异象,我们几宗联合上报朝廷,前几日得到回信,说是已经发兵来援,但我想,若是大师兄在的话,情况可能要好一些。”
他悄悄瞥了一眼卫缙。
崔沅之这时却突兀地插了一句:“雪昼,各位,我还有些事要处理,先失陪了。”
雪昼同他对视一眼,发觉崔沅之眼中透着深深的疲惫,布满了红血丝。
他失魂落魄地走了。
剩下的人一个两个地都开始给崔沅之说好话:“最近景云君实在是太忙了,河佛安郡雨夜遇鬼军一事都是青蘅宗在跟进,景云君还想方设法地同各妖族联系,希望能帮到你们这些被困在昙华卷中的人,已经连续几天几夜不曾合眼。”
就连往常一致对外的天授宗弟子也纷纷点头。
裴经业说道:“景云君的确是辛苦了,雪昼,我听说他还因自己不能亲自帮你而自责,辗转数次叫了帮手去昙华卷中寻你,你可有遇到?”
什么帮手?除了师星移可是一个没见,总不能说的是小黑吧?
雪昼摇摇头。
“不要紧,”裴经业说道,“对了,你在卷中可有见到三师弟?他现在怎么样,和你们汇合了吗?”
雪昼如实相告。
裴经业皱起眉,安慰道:“没关系,有景云君帮助,想必我们很快就能相见了。”
通讯结束了。
雪昼不会傻到乖乖坐在这里等崔沅之的援兵来救,当务之急还是要找到画眼,晚一天出去就是多一天的变数。
不过现在嘛……
他指了指那张偌大的婚床:“要睡吗?”
“雪昼可睡得着?”
卫缙定睛看着他:“我的时间都是你的,你想做什么我都会陪着你。”
雪昼毫无困意,只要一想到外面有数不清的人正守着这座寝殿,瞌睡虫便全飞了。
不如趁这个时间将皇宫翻找一番,九酝宴太子娶亲图的画眼说不定就在这皇都之中。
雪昼指了指殿门:“这里有没有别的地方可以翻出去?若是走正门,我们肯定会被她们拦住。”
卫缙思忖道:“后面有几扇小窗,我来带雪昼出去。”
他拉着雪昼走到角落里的一扇窗前停下,先是利落地翻出,轻轻落地。
随后转过身来向殿内的雪昼伸出手:“来。”
雪昼将手递给他,上半身探出去,将自己交给他。
才刚刚落地,便听见不远处传来一声尖叫。
“啊啊啊啊!”
“来人啊,太子妃和殿下逃出来了!”
杂乱无序的脚步声响起,小侍们提着灯匆匆赶来,将卫缙和雪昼团团围住。
雪昼抓紧卫缙的衣服,就听他道:“都退下,我要带太子妃去见父皇。”
“殿下,您夜半见陛下所为何事?若有什么要紧的事,奴可以替殿下走一趟。”
卫缙提高声调,冷声道:“不想死就给我让开。”
见他态度坚决,前排几名小侍犹豫地让开路。
卫缙抓住机会,拉起雪昼的手就道:“跑!”
趁着大家没反应过来的功夫,他们飞速且强势地拨开人群,向东宫外逃去。
小侍们很快便发现这两人的方向不太对,火速追了上来。
雪昼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些人行走速度像疯了一般,不过转瞬便又出现在眼前。
他们见雪昼和卫缙近在咫尺,不敢扒拉卫缙,便全都将手伸向他这个太子妃。
反正一个走不了另一个也跑不成,总得抓住一个。
卫缙眼神一凛,刚要将雪昼护在怀中,却见他不知从哪抄出一只长弓,对着那个死抓不放的小侍便敲了过去。
浓墨四溅,那小侍死在拥挤的人群中。
现场变得更加吵闹了。
糟糕,居然当着卫缙的面杀人了。
他若是发现自己身边被一群非人的东西包围……
雪昼下意识看向卫缙,却看到对方的眼睛亮了亮。
“雪昼,好厉害。”
这五个字莫名给了雪昼很大的勇气,他将卫缙拉到自己身后:“你来带路,我来善后。”
“好!”
小侍们层出不穷、源源不断地冒出来,动作也逐渐变得烦躁粗暴,但都被雪昼一个一个打了回去。
因有他从旁保护,卫缙的头发丝都没让这些人碰到一点。
卫缙不停观察着雪昼的动作,见他拉弓射箭,箭光细密如雨,璀璨如星河倒卷,硬生生将人群切割、洞穿、驱散!
整座东宫在漆黑的皇宫中发出一瞬间的巨大亮光。
人群内发出密集的“嗤嗤”声。那些扑来的小侍更是如同泡沫般瞬间湮灭,被这狂暴的箭雨撕裂得千疮百孔。
卫缙被雪昼紧紧护着,两人肌肤相贴,被蹭过的皮肤持续发烫。
风在他们耳边呼啸而过,还能闻到雪昼身上清甜的气息。
两个少年将连天的哀嚎丢在身后,拉着手快步在宫中跑了起来。
雪昼的发钗跑掉了,头发松散下来,披在肩上,已经来不及去捡。
他生出一种新奇感。
天上的峨眉月还是细细弯弯一轮,光色浅淡,更显前路黑漆漆的。
夜间的温度很冷,唯有卫缙的手在发烫。他们到底要跑去哪里?不知道。
卫缙紧紧抓着雪昼,这就是浮夸怪诞的九酝宴太子娶亲图中,唯一的真实。
不知不觉,前面已经没有了路。
他们这才停下来,彼此喘息交错,身侧是一扇巨大宫门。
卫缙只瞧了一眼,就说:“这是皇帝休息的地方。”
雪昼尚还没觉出他口中的称呼已经发生变化,只是心有余悸地向后看了一眼。
“他们不会再跟来了吧。”
卫缙:“说不准。”
雪昼靠在红墙边,简单打理了一下略显凌乱的头发,想到现在没有镜子可以照,只好拿出崔沅之给他的那面,粗陋地看了两眼。
正出神地看着,眼前赢弱淡薄的月光忽地被挡住了。
雪昼抬起头,就看到卫缙横亘在自己面前。
他一步步靠近自己,将他困入双臂之中,问道:“雪昼,方才你用那本小册子联系了几个人,他们是谁?”
逆着光,雪昼看不清他的表情。
他将镜子放下:“是我们……我的朋友。”
“朋友?”
卫缙重复了一遍这个词:“那个穿着白衣的男人也是你的朋友?”
他感觉到怀里的人僵硬了一瞬,便听他立即否认道:“只有他不是。”
此话一出,雪昼顿时觉得卫缙的气场变了。
他睁大眼睛,想看清楚卫缙的五官,这时却发现,卫缙根本没有笑。
卫缙不悦道:“你曾跟我说,你是天授山的一只小小妖灵,有没有骗我?”
雪昼:“没、没有。”
“那青蘅山那段经历又是怎么回事?”
卫缙哼道:“那个男人叫崔沅之吧,他看你的眼神……你们两个到底瞒着我有过什么,我要听。”
雪昼呆呆的。
卫缙耐心等他回答。
但等了许久都不见少年好声好气的解释,他便又些耐不住了。
大掌摸向雪昼的后颈,两人的脸颊越来越靠近。
“怎么不说?”
雪昼喃喃地问:“衔山君、你,你想起来了?”
他从来没跟卫缙说过青蘅山这个地方!
若不是想起来些什么,怎么会问出方才那样的问题?
但雪昼一时间又觉得不太对劲,衔山君平日里对他的过去一向是闭口不提的,若是记忆恢复正常,应当也不会这样问才对。
毕竟他和崔沅之过去如何,衔山君应当也知晓得一清二楚。
谁料卫缙却说:“衔山君是谁?”
雪昼:“?”
“你又对着我喊了一次衔山君,”卫缙叹气,“我和他很像吗?”
“不是的,”雪昼开始绞尽脑汁地想借口,“你和衔山君其实是……”
“——嘘。”
卫缙抚上他的唇瓣:“衔山君的事情先放在一边,我要听你和崔沅之的事情。”
雪昼从牙缝里迸出几个字:“你从哪里知道的这件事?”
“当然是崔沅之亲口告诉我的。”
卫缙挑眉,语气不善:“今夜你从前殿离开时,那那个崔沅之找到了我,他跟我说了好多话,说我不自量力,拆散你们的感情,还说你们在青蘅山那段时日里蜜里调油,感情如胶似漆,雪昼,你该不会喜欢那个人吧?”
这下直接给雪昼说懵了。
崔沅之刚才不是在卷轴里吗,他看上去累极了,哪有功夫专门闯入昙华卷中向卫缙挑衅一番。
他小声说:“和你见面的应当不是崔沅之,以我的了解,崔沅之是说不出这种话的,你可能是认错了人。”
但若说是小黑,那确实有可能会和卫缙相见,但小黑那个性格,估计是死也不会替崔沅之说上一句好话的。
那真是奇怪,到底谁这么闲的没事干和卫缙说这些?
要是让他抓到了,定然不让那个人好过。
“你很了解他吗?”
卫缙见少年久久不作答,酸溜溜地说:“看来他说的没错,你们两个过去的关系果真不一般啊。”
这捉奸一样的语气,雪昼不自在地否认:“你说的不清不楚,我就当你什么都不知道了。”
怎么会不知道呢?
他喜欢过那个崔沅之,卫缙知道得一清二楚啊。
他不仅知道,他还将个中细节记得清清楚楚。
卫缙直接问:“你喜欢他什么?”
雪昼装听不懂:“都是小时候不懂事,你从哪里听说这种没影子的事。”
崔沅之的好,难道不是全世界都知道?但说他哪里不好,雪昼觉得自己也能说上一二。
可惜卫缙偏偏没有问这个问题。
至于喜欢崔沅之什么……还能有什么?想必是因为崔沅之是这个故事的男主角。
小灯不过是一个极不起眼的配角,借着光环喜欢上崔沅之也情有可原。
卫缙对他这个回答很不满意。
他不悦道:“雪昼又敷衍我。你是不是看我年纪比你小,所以觉得我好骗,打算随便说个理由糊弄过去了事。”
雪昼连连否认。
看他像在躲什么瘟神一样抗拒的摇头,卫缙的心这才由阴转晴。
“不是就好,”他笑起来,“那你现在还惦记着他吗?”
雪昼,你可千万要否认。
我不想从你口中听到第二个答案。
卫缙双目紧盯,一个又一个问题接二连三抛了出来。
“听说你在青蘅山上时,和他住同一个院子,这件事是真是假?”
“往常只有你们两个人一同下界讨伐时,都去了哪里?那时他不管你的修炼之事,途中可有让你受过伤?”
“你对那个崔沅之还有没有感觉?”
果然是少年时的衔山君才会问出的问题。
雪昼被问得哑口无言,他惊叹于卫缙失忆了还能问出如此细节的问题,就连没有失忆的衔山君都不一定能记得这许多。
他张开嘴,想了好久,都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卫缙似乎将他的迟疑当成邀请了。
他弯下腰吻了上来,舌尖探进去,轻轻咬了下雪昼。
“即便让我亲你,这些问题也是要回答的。”
雪昼:“……”
他现在怎么可能会对崔沅之还有感情?他明明被崔沅之害得那么惨。
喜欢一个人就要为他忍受难以承受的痛苦,为了他流浪,还要忍受那个人朝三暮四,那他定然是坏掉了。
雪昼实在不想提和崔沅之有关的任何事,只好实话实说:“这些事情我早已忘得差不多了,我需要好好想想才能回答你,不过,突然问这些做什么?”
这可不是突然问。
这些问题,早就在卫缙心里徘徊千百遍了。
他没说话,只是再一次看向雪昼颈间的项链,将那只玉吊坠勾了出来。
上好的成色,触手温凉,雕着龙凤呈祥的图样。
雪昼不明所以,跟着他看向这枚吊坠。
卫缙说:“这是父皇送给母后的定情信物。”
什么?!
雪昼惊愕。
想不到这吊坠居然有如此来历,怪不得他戴上后,玄殷真君看向他的眼神有些复杂。
既然如此,那此物对于卫缙来说定然很珍贵了,为什么卫缙会在休介之地将它转手送给自己。
雪昼突然觉得这项链沉甸甸的,一种朦胧的预感和猜想似乎要在心底里破土而出。
卫缙视线不错开地盯着那条项链。
“九酝宴后,他便把这玉坠送给母后,多年后,母后又转赠于我。”
她说,若是有了相中的人,就把这项链送出去。
这句话,卫缙可是记得一清二楚。
所以雪昼,你说我为什么要纠缠着你和崔沅之的过去不放?难道答案不是显而易见?
气氛很安静。
感受到卫缙的目光从玉坠挪到自己脸上,雪昼突然有些腿软。
他伸出手,指尖碰到这条项链,卫缙眯了眯眼,视线变得锐利起来。
怎么,想摸一摸?还是……又在胆小了,想摘下来?
卫缙静静观察着雪昼的反应。
就在这时,红墙拐角处突然滚落两粒碎石子。
“谁?”
卫缙下意识看去,只见一个宫女模样的人正快步向他们走来。
雪昼从他怀里钻出去,迎面而上,忽觉手臂又有几分热刺感。
那宫女似乎感觉到什么,古怪地看他一眼,瞬间转移目标,望向卫缙。
雪昼警铃大作:“找死。”
但还不等她接近目标,少年长弓一拉,手上的箭便将她脖颈射了个对穿。
她尖叫一声,捂住喉管连连后退,瞪着雪昼倒在地上,似乎不敢相信少年会对她下手。
雪昼上前打探了一番尸体,取出石雕罗盘确认过后,才知道这宫女是鬼族。
她的叫声太过刺耳,瞬间吸引了附近所有人的注意。
雪昼回过身看了眼卫缙,后者对他点点头。
“我们想办法去皇帝的寝殿,”卫缙说,“那里要更安全一些。”
雪昼将弓背到身后,右手搭上卫缙伸过来的手心。
怕卫缙发现,他悄悄用左臂蹭了蹭裙衫,试图缓解藤纹带来的痛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