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第 81 章 宝宝就该好好照顾。……
翻墙而过, 卫缙熟练地带着雪昼在重重叠叠的宫殿间穿梭。
两人随便摸了一间进去,才关上门没多久,一行人就提着灯从门前匆匆走过, 隐约还能听到那些人的低声交谈。
雪昼不过悄悄打了个响指,门外那些灯悉数灭了。
一阵小小的骚乱响起。
“哎?我的灯呢, 我的灯怎么灭了?”
“别踩我别踩我, 我要看不清路了。”
“……”
大殿里黑黢黢的,照不见一点月光进来, 窗子朦胧透着些幽光, 大致能瞧见外面的影影绰绰。
反正卫缙看不到,雪昼将衣袖撸上去, 使劲搓着那片热烫的藤纹, 但这一切不过是隔靴搔痒,起不到多大的作用。
知道这玩意一时半会消不下去,他也就放弃了, 背抵在冰冷的门板上, 长长出了一口气。
从讹兽那里一路寻来直到现在,还没怎么好好休息, 再加上太子妃婚服实在是太过沉重,左一层右一层,又闷又热。
雪昼悄悄将外面罩着的衫子取了下来。
这时卫缙如鬼魅般悄悄附上来,高大的身影挡在他面前:“在做什么?”
突如其来的四个字吓到了少年,他脱衣服的动作做到一半,僵在那里:“我,我有点热。”
黑暗中传来卫缙的闷笑。
“我帮你。”
微烫的双手搭上雪昼的肩膀,衣服一层层落地。
雪昼扶上卫缙的手臂,阻止:“够了, 够了,不用继续了。”
衣衫松垮,他还不知道,这低胸裙衫早就将内里透得七七八八,哪怕光线不济,卫缙也能瞧个一清二楚。
他看到了什么?
卫缙喉结滚动,吞咽着口水。
粉色的,会随着胸膛里的呼吸微微起伏。
卫缙脑海中不知闪过什么念头,他哑着嗓子问道:“方才的问题,你还没回答。”难道看不出问那些问题时,他在生气?
雪昼仔细回想一番,这才想起他问了很多和崔沅之有关的事情,便说:“我不喜欢他,他也从没管过我的修炼之事,至于住在什么地方,我早就记不清了,这些……我说的都是实话呀。”
或许确实是和崔沅之住在同一个院子,但崔沅之平日事忙,十日有九日都睡在外面,有时就连他都不知道崔沅之去了哪里。
至于更加细枝末节的小事,早就忘得一干二净了。
卫缙心里稍稍熨帖。
他望着少年,心思活络。
雪昼,你和他的事情,我可比你记得还要一清二楚。
你们那时怎么吃、怎么住,都白纸黑字落在纸上记录着的。
至于崔沅之,他想要的东西太多了,所以才犯了因小失大的错。
尽管答案就摆在那里,但卫缙按捺不住,又接连问了许多过去的事情。
其中有些事情连雪昼自己都记不清了,他也能帮他大致回想起来。
雪昼说到后面已经有些麻木,有时只会点头嗯嗯啊啊地应和着,心想,这小衔山君可真有些难缠难哄。
但他舍不得对这样的卫缙发脾气,一见到他认真专注地望着自己,像眼睛湿漉漉的狗狗,那么期盼自己给他一个合心意的答案,谁会不愿意顺着他?
问完半晌,卫缙终于满意了。
他将雪昼扑在门上,热情地说:“不管雪昼以前喜欢谁,从现在开始,雪昼只能喜欢我。”
不管他以前喜欢谁?那刚才一直抓着崔沅之这个人不放的又是谁。
雪昼心里觉得好笑,紧接着又听卫缙说:“选妃那天,我在高台上选了你,但他们觉得男孩子以后不能坐中宫主位,便自作主张把你换了。但是我只想选雪昼,其余人都不想选。”
他捧起雪昼的脸,边说边暗示道:“如果你真是我的太子妃就好了,雪昼,你嫁给我,其他的事情我来解决,好不好?我第一次看见你的时候,你看着我的眼神那么认真,其他人都没你好看,看到你,我就莫名其妙忽视其他人,忘了周围那么多人正在看我们。”
那天,白色的梧桐树直接连到天上,挡住浓烈的阳光。
雪昼落在他怀里,好奇的、羞涩的、略有些惊讶的表情,深深镌刻在卫缙的脑海中,以至于后来还会时常梦到,醒来后也分不清梦境与现实。
雪昼是个漂亮且纯粹的人,就连喜欢别人的模样都那么生动,他不是没撞见过少年为崔沅之落泪的样子,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顺着脸颊滑落,眼睛红红的,躲在角落里,故意不想让人看到。
崔沅之,你为什么不去哄他?
你为什么要伤他的心?
就在你和氐人公主的庆功宴上,你忙着照顾另一个需要安慰的新欢,抛弃了旧爱。
真无情。
怎么会有人舍得看他掉眼泪呢?
这样的美人,就算要哭,也该是在男人怀里,不能是伤心的哭,要和声细语,小心安慰。
雪昼,和你这样在人世摸爬滚打这么多年的人相比,还是个宝宝。
宝宝就该好好照顾。
现在是我的了。
卫缙一句“宝宝”险些脱口而出说漏了嘴,幸好雪昼被他方才那番剖白惊到了,还处在震惊中不能回过神来。
伸出手在雪昼眼前晃了晃,他依旧有些怔愣,目光没有聚焦。
卫缙耐心地抱住少年,心想,雪昼在想什么?
好想知道啊。
“……”
同样的话猝不及防灌入雪昼脑海中,却令他浮想起九酝宴那夜两人相遇的场景。
他当时很值得看吗?好像并没有。
那个时候他多狼狈,被讹兽的血溅了一身,浑身带着血腥气,抬头与卫缙对视时,恐怕连表情都没有好好控制的。
但,他怎么能嫁给卫缙,哪怕是九酝宴太子娶亲图里的卫缙。
若是他真将衔山君给带歪了,等到衔山君恢复记忆后不得找他秋后算账?
雪昼冷静下来,渐渐想起现实。
卫缙却仿佛不准备给他冷静的机会,他攥住雪昼的双腕,牢牢的,让他不能动弹分毫,修长的腿挤进雪昼膝盖之间,将腿顶开。
略带薄茧的指腹贴上藤纹,灼烧的面积仿佛扩大了些许。
很快,一阵热流涌向体内,空气瞬间变得燥热起来。
雪昼额上冒出细密的汗水。
他脱力地倚着卫缙,瞬间失去了思考能力,干涸的嗓音唤了几下卫缙的名字,随后就闭口不言了。
雪昼的病情又严重了。
卫缙这样想着,开口道:“宝宝……雪昼,帮我脱一下衣服。”
雪昼似乎已经猜到马上要发生什么,他欲丨火难耐地望着他:“嗯?”
以前衔山君鲜少脱衣服的。
甚至有时,他也不会褪掉手套,每次都将手指弄得湿淋淋,再重新换上新的。
“雪昼哥哥,”卫缙又这样喊他了,只听他闷笑着捉弄道,“我也是个男人。”
“我的手忙着,所以劳雪昼帮个忙,好不好?”
好,好。
雪昼摸索着,抓住卫缙的腰带——实则卫缙的一双大掌都扣在他手腕上,与其说是自己帮他脱,倒不如更像是卫缙在引导他。
大卫的衣服要怎么脱?他记得明明学过的,在皇宫的时候。
那时卫缙还叫他不要盯着地毯看,他说:你盯着地毯做什么?以后你又不给地毯穿衣服,难道不该看我么?
对,他学过的,怎么脱这种衣服。
雪昼的指尖摸上腰带,颤抖着解开。
说来也是奇怪,两人在偌大的婚房之中耐不住好奇心,说什么都要一起逃出来。待摸到一处黑灯瞎火的地方,又做起在婚房中才会做的事。
但,正因不知这里是何处,做起来才别样的有趣。
卫缙将雪昼揽在身前,隔着一层轻薄的寝衣,还能看到雪昼被不知什么人硬套上的小衣,四四方方的一块,绣着吉祥如意的图案,墨绿色的,衬得肤色很白。
雪昼似乎也发现了,脸色红得要滴血。
卫缙指尖从小衣的下摆探进去,很快,那件衣服鼓起来,能看到一只手在里面动作着。
雪昼被换了个姿势,自后方被卫缙一把抱了起来,两手托着腿丨根,是小儿把尿的姿势。
这个姿势有些危险,雪昼的背抵在卫缙坚硬的胸膛上,他吞咽口水,害怕地小声说:“不,不,不要……”
“不要什么,”卫缙凑上来,嘴唇贴着他的耳朵,故意低声说,“我给你帮忙,收点利息怎么了?雪昼哥哥,我也还年轻,憋不住的。”
衔山君尚可以靠自制力忍耐一番,但他现在可不是衔山君。
雪昼的理智早就被那传说中的血牝藤烧没了,方才也不过是最后的抵抗,他早已知道在这方面一向是卫缙想如何就如何,自己没什么话语权,反抗稍稍减弱了些。
卫缙安慰道:“我知道雪昼在担心什么,蹭一蹭,不进去,怎么能算和奸呢,是不是?”
这句话不咎于直接告诉雪昼,他或多或少恢复了一些记忆。
但雪昼依旧没有反应过来。
他只是听到想听的这一句,心理负担终于降低了,便心安理得地松了口气。
卫缙失笑,又道:“点灯,我想看着你。”
雪昼念了一个法诀,一点点烛火亮了起来。
还不待卫缙就着光仔细欣赏视线里的美景,他们就发现了不对劲。
这点光引来了窗外无数徘徊在附近的“人”。
他们像是蛰伏了许久,见到一点蛛丝马迹,便一个个凑过来,极有节奏地敲着门窗。
隐约的灯光中,能看到窗牖不停地出现交错的掌印。
“啪啪,啪啪。”
雪昼正对着门窗,眼见着门外的那群人越来越急躁,甚至开始喊出声音:“殿下,太子妃。”
他有些被吓到了,刚要说些什么,耳垂便被身后的卫缙咬住。
雪昼浑身一僵。
顶着这么多拍门拍窗的声音,卫缙居然可以视作无物。
第82章 第 82 章 “雪昼累不累,困不困,……
久久听不到回应, 小侍们拍打的频率加快,声音越来越吵。
“殿下,太子妃, 请将门打开!”
“殿下,时间不早了, 请殿下与太子妃早些回寝殿安置。”
“殿下……”
此起彼伏的呼唤接连响起, 殿内的那点烛火突然灭了。
小侍的叫门却并未因此减弱半分。
门扉震动,依稀能从忽大忽小的缝隙中窥视到一星半点的情况。
一只眼睛挤在间隙里, 死死盯着模糊不清的、交叠的身影。
那小侍看到太子与太子妃纠缠在一起, 两人亲得密不可分。
太子殿下好像还说了些什么,他的脸上带着笑意, 可惜周遭的环境实在是太吵了, 他努力想听,却什么都听不到。
“别喊了,都别喊了, 停下来。”
小侍试图阻止, 但没有一个人听他的。
他只好继续专注地看着,望见太子妃的衣衫一件件被殿下脱下来, 露出白皙的皮肤。
太子妃虽然看上去高高瘦瘦的,但缩在太子怀里,怎么也是那么小的一个呀。
娇弱可怜,面容清纯,叫人移不开眼。
他们的手臂交叠在一起,殿下肌理流畅结实的小臂紧紧箍着太子妃,等一等,是不是太过霸道了,太子妃会不舒服吧……
看来殿下很喜欢这位太子妃了, 皇后娘娘说的对,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自古有之,看娘娘与陛下亲自把关遴选出来的大小姐,不是正合殿下的意吗?
殿下定然后悔自己之前那般斩钉截铁地拒绝这桩婚事了!
小侍的目光放在雪昼身上。
太子妃那双腿又长又细又直,足踝裹着长袜,晃动的幅度也好看。腿丨根处的软丨肉看上去多一些,被殿下青筋暴起的大掌托着,五指陷进去,指缝中溢出来一点。
拍打上去是什么感觉?再撞一下呢?
殿下的手还是太过粗糙了,定会把太子妃弄疼的。
小侍看得目不转睛,他还想继续看、继续听,却不想太子此时身形稍微转动,将太子妃挡了个严严实实。
但他还是不死心地候在那里,观察完了一整场活春宫。
两人分开时,小侍看到了雪昼脸上闪着细碎的冷光。
啊,太子妃,太子妃怎么哭了?
新婚之夜,不该是很高兴么?
小侍混混沌沌地想,看来殿下的确让太子妃很不舒服、很不高兴了,否则怎么会哭?
但太子妃哭起来也好好看哦,泪珠像水晶一样,晶莹剔透,怎么会有人舍得让太子妃掉眼泪?
的确,没过多久,那几滴珍贵的泪就叫卫缙一点点舔去了。
雪昼迟了一步,伸手去擦脸上的泪时,只能摸到湿漉漉的一片。
卫缙握住他的手腕,指腹摩擦着那发热的皮肤,眸色深深,有一搭没一搭地轻抚。
雪昼怕他发现自己的藤纹,悄悄将手抽回来。
“躲什么,”卫缙喑哑道,“我弄疼你了吗?”
雪昼说不出话来。
他干脆瘫倒在卫缙怀中,形成一个依偎的姿势。
好在卫缙即便变了副模样也没忘记那骨子里照顾人的本能。
他取出帕子,一点点擦拭着雪昼腿上的痕迹,动作轻柔小心,又将衣服原模原样套了回去。
“雪昼累不累,困不困,想不想睡觉?”
雪昼迟缓地摇了摇头。
和他正相反,卫缙倒还是一副神采奕奕的模样,瞧上去一点不见疲累。
也对也对,衔山君没有赶那么久的路,神气些也是应该的。
雪昼羡慕地看了卫缙一眼。
两人视线交错,后者会错了他的意思。
卫缙心道,雪昼应当累了。
只见他利落地将雪昼背起,两手稳稳当当将他托起,道:“累了也没关系,我背着雪昼走。”
视野忽然上移,雪昼双手攀住少年的背脊,眼珠盯着卫缙的侧脸,一转不转。
此时此刻,他的心忽然鼓胀起来,再无暇顾及其他。
卫缙仿佛不觉得此举有什么不对,他微微偏过头道:“要看不见路了,雪昼帮帮忙如何。”
雪昼伏在他背上,仍有些呆滞。
卫缙又唤了一声:“雪昼?”
“啊,”雪昼猛然回神,连忙重新掌了一盏灯,“我们,我们要去哪儿?”
想了好半天,才想起来两人跑出来是来寻线索的。
门外那群还在坚持不懈等着太子与太子妃现身的小侍也被他们丢在身后。
卫缙背着雪昼在黑夜中行走。
灯火照去,两人才发觉眼前是一处四四方方,能盛下二十余人的浴池。
方才若是和卫缙再多走几步,怕是他们就要一同掉下去湿身了。
绕过这偌大的池水,穿过重重叠叠的屏风与纱帘,能瞧见右手边安置着一张巨大的床榻。
走到床前,卫缙微微弯下腰,雪昼边忙将手中的灯移了过去。
烛火映出一床龙文凤彩的神锦衾,说巧不巧,刚好是两人熟悉之物。
雪昼在春晖殿就有几床这样的被子。
这神锦衾由珍稀冰蚕丝织成,夏日覆身如浸寒泉,清凉透体,他喜欢盖,衔山君便叫皇宫多做了几床送来。
看来他们翻入皇帝寝宫后,还正巧进了皇帝的寝室。
不过现在已经是深夜了,皇帝大半夜不睡觉,还会去哪里?
卫缙带着雪昼在寝殿里四处搜寻着,依旧没获得什么有用的线索。
雪昼从卫缙身上跳下来,不信邪地又仔仔细细翻找了一圈儿。
卫缙安抚道:“不打紧,这里没有线索,不代表其他地方没有,皇帝的寝宫一向是宫中要害核心之处,我们肯定不会来错。”
雪昼后怕地看了眼寝殿外:“可若是我们出去还会碰见那些人怎么办?”
倒是不难杀,只是难缠得紧,又像是杀之不竭的画卷耗材,只会空耗精力。
再则,卫缙现在还只有十八岁呢,怎能当着他的面如此大开杀戒。
卫缙牵起他的手:“先出去看看。”
前殿的门被缓缓推开了。
也不知是不是两人在浴池后窗的动静闹得太大,将整座宫中所有的小侍引了过去,此时万籁俱寂,十分寂静。
雪昼不识得宫中的路,只得被卫缙拉着去往下一个地方。
他们先是到了太极殿后的御书房,将大大小小的奏章卷宗翻了一遍,确定一无所获之后,便一同抵达前殿。
推开那扇门前,雪昼的小臂又开始一阵阵发烫。
是熟悉的感觉。
雪昼隐隐约约觉得,这扇门背后或许藏着鬼族。
他自顾自安慰道,这血牝藤种在体内或许也不是全然有坏处,起码他这个人现在要比石雕罗盘更能准确判断厉鬼所在了不是?
卫缙一脚将门踢开。
太极殿内十分安静,能依稀瞧见殿前的龙椅上坐着端正的皇帝。
大半夜不睡觉的他半睁着眼,龙袍穿得一丝不苟,两侧左右各站着三名小侍,手上捧着茶案,静默候在一旁。
随着卫缙的走入,这凝固的画面仿佛活过来一般,只见皇帝笑道:“太子来带新妇敬茶了?”
卫缙不答话。
雪昼半躲在他身后,目光不住地打量着两侧的小侍。
他们越靠近,手臂上的藤纹反应就越活跃。
这之中到底谁是鬼?
皇帝抬起手轻挥:“来人,还不快去给太子妃送茶。”
“是。”
小侍端着茶走到卫缙与雪昼面前,讨好地笑道:“殿下,太子妃,请吧。”
卫缙垂眸看着眼前的案盏,雪昼却先他一步将那茶壶和茶水直接挥开了。
瓷器碎裂,在地上摔成无数枚碎片,小侍才刚刚张嘴便被雪昼一箭封喉。
他倒下去咽了气,墨水染黑碎瓷片。
皇帝身边的其他小侍纷纷四散躲藏起来,其中一个人更是吓得浑身瘫软在地。
雪昼注意到他的不对,快步走上前举起手中的箭矢就要落下——
“这位族友请手下留情!”那小侍闭上眼飞速求饶。
雪昼冷眼睨着他。
“只要别杀我,一切好说,”那人笑起来,“我也是被逼无奈,咱们都是出来替别人打工的,同为鬼族,不要彼此为难。”
这时,卫缙走到雪昼身边站定,目光好整以暇盯着瘫软在地的小侍。
“雪昼,他是谁?”
“一个胆小的鬼族,”雪昼道,“至于姓甚名谁,又是谁派来的,暂不清楚。”
两双眼睛紧盯那小侍,只见他道:“我们都是奉君主之命离开阴界、前往人间的,我来了昙华卷中以后一个凡人都没伤过,求二位明鉴。”
雪昼才不相信他的鬼话:“自昙华卷现世,宫海郡数百人因此殒命,你还敢说自己不伤人命?”
那小侍语塞。
他辩解道:“画是画,我是我,一般来说,这两者不能画等号。”
他话音未落,座上的皇帝重新发起了对新人的问话。
“太子来了,这是来带新妇敬茶?”
在场的人目光都看向皇帝。
但听他道:“来人,还不快去给太子妃送茶……”
只见卫缙走到他面前,将匕首刺穿了皇帝的心脏。
“扑哧”一声,利落地刺入又取出,随后重返雪昼身边。
脸颊上的墨滴还是热的,卫缙用眼神示意这扮作小侍的鬼继续说。
小鬼吓得脸色煞白,顿时什么都招了:“好、好吧,你们到底想知道什么,尽管问我好了!”
第83章 第 83 章 “我听雪昼的便是。”……
雪昼看着了无生息的皇帝, 眼皮没来由跳了几下。
这时,只见那小鬼扑通一下跪倒在地,对着雪昼和卫缙一齐道:“殿下、太子妃请尽管问, 只要我知道的,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卫缙与雪昼对视一眼。
雪昼问:“谁指使你来的?”
“是我们族的族长!”
小鬼絮絮叨叨:“族长将我们赶了出来, 说眼下君主正逢用鬼之际, 若是能好好为君主效力,以后一统阴阳两界, 便有数不清的好东西可以拿, 还有很多人族也可以让我们任意驱使……”
雪昼打断他:“你说的族长是谁,君主又是谁?”
“族长……我, 族长就是我们殉灵一族的首领, 君主,君主是所有鬼族的首领。”
卫缙静静听着,面无表情。
雪昼陷入回忆:“你们的君主, 是不死族?”
“对对对, ”小鬼连忙点头,“太子妃真是在行, 就是不死族。”
这倒对上了。雪昼还记得在皇都时见到的符纸,上面写着‘不死族永治’,想必说的就是鬼族君主这一脉了。
条件有限,他取出一支箭来,将箭羽的部分用茶水浸湿,沾了一点显色的药粉,交给小鬼。
“把你们君主的样子画下来,若是画不出,写下特征也可以, 就在这个位置。”
雪昼将卷轴摊开,指着空荡荡的一页给那小鬼看。
谁料那小鬼神色讪讪:“可是我、我没见过君主啊。”
“噌”地一声脆响,卫缙忽然抽出收入刀鞘中的匕首,放在手中打量起来。
其上泛着冷冽的寒光,映出小鬼煞白煞白的脸。
“殿下饶命,我真的没有见过!不仅我没有见过,即便是族长也没见过,君主大人长什么鬼样子我们都不知晓,但我们见过他身边的鬼使大人,平日里也都是鬼使代为通传君主命令。我们这些小族也只不过是不死族的玩物,任凭驱使罢了,还望殿下和太子妃手下留情!”
真聒噪。
雪昼指了指卷轴:“画。”
小鬼没有继续多嘴,老老实实接过了那支箭。
但他画艺实在不精,画来画去都没能让卫缙与雪昼看出个人模样来。
雪昼没忍住问:“你画的到底是什么?”
“就是鬼使呀,不死族鬼使,大概比太子妃您要高一些,细长的眼,眉毛上扬,鼻子很挺,嘴巴比较饱满……”
任凭他如何描述,雪昼都难以想象出那鬼使大概的模样。
他不由打断道:“你不妨说些他独有的特点,便于辨认的。”
小鬼想了想:“鬼使大人好像没有什么特点呀,他在人间潜伏多年,行为习惯早已与不死族大不相同,太子妃若是想分辨出来,恐怕要费好大一番力气。”
卫缙问道:“他现在在何处?”
小鬼陷入回忆:“我记得就在一重天的——”
说巧不巧,正当他说到紧要处,脸色却突然大变,双手捂住耳朵,面露惊恐地倒下去,浑身抽搐起来。
“你怎么了?”
雪昼一惊,微微弯下腰去探他的脉搏。
但很快,还不等他发现什么异常,大殿上的所有小侍一个接一个倒了下去,全都没了气。
他们死了,雪昼能感觉到手臂上的藤纹失去了与眼前这小鬼的联系。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雪昼站起身,和卫缙在殿内逡巡一圈儿,没发现任何不对劲的地方。
难道是被同类杀鬼灭口了不成?否则怎么会恰好赶在最紧要处咽气。
卫缙:“出去看看。”
一口气吊在胸中,不上不下的,雪昼心中腹诽,同卫缙步出大殿外。
远远的,便瞧见一群浩浩荡荡的人正从皇帝寝宫大摇大摆地走进来,将他们包围得水泄不通。
雪昼下意识将卫缙护在身后,眯起眼睛观察。
队伍为首的位置站着一个年轻貌美的女人,身上穿的衣服不像是大卫的制式,浑身上下缀着珍珠,看着就不像是凡俗之辈。
她身后伫立着无数男女,他们穿着异族装饰,静默地跟着,脸上没什么特别的表情。
唯有见到雪昼,脸上便露出些恍惚的表情,他们互相对视,窃窃私语。
尽管声音很轻,还是能依稀听到“几年前”“小灯”“见过”“熟悉”等字样。
为首的女人轻咳两声,打断:“好了,安静。”
这群人所到之处,令源源不断围上来的小侍捂住耳朵痛苦地叫喊起来,就像听到了什么难以忍受的东西一般,很快便昏过去倒在地上。
一直等走到雪昼面前,为首的女人才微笑道:“雪昼小仙师,沅之说你们在昙华卷中有难,特意托我前来相助,你放心,这里所有厉鬼已经被我们氐人控制,不会再有任何威胁。”
“……”
这不是帮倒忙是什么?
雪昼深呼吸一口气,对她点点头:“明珠女君。”算作招呼。
明珠解释:“前些日子极东之海生了些变故,我不得已才带着族人回了一趟海底,如今有了空,便听到沅之说你们掉入昙华卷中的事情,今日来迟了,希望雪昼小仙师不要怪罪。”
来迟了?
这哪里是来迟了,这分明是来得太早了,雪昼在心里想。
明珠同他解释完后,目光落到雪昼身后的卫缙,道:“哦对了,这位是……衔山君?在皇都时,我们曾在雕叶小筑有过一面之缘。”说罢,她望向卫缙。
随后是出奇的沉默与安静。
雪昼看了眼身后,只见卫缙微微蹙眉,面色有些不好看。
若不是雪昼在场,恐怕他早就要与这些带着腥气的氐人划出一条明显的界限了。
妖果然就是妖,哪怕与人生得再像,也难掩其兽性。
意识到卫缙不大想搭理明珠,雪昼便主动介绍:“现在的情况比较复杂,不要紧的事情不如我们日后再详谈。”
明珠大约是早已找崔沅之了解过情况,面上并未露出半分惊讶的表情,她点点头,算作应允。
雪昼却在心里道,这崔沅之实在不按常理出牌。
他居然会拜托明珠来帮自己,也不知是怎么想的。
在他二人交谈期间,卫缙一直安分地跟在雪昼身后,面上看不出是喜是恶。
明珠问道:“现在可有找到出去的解决之法?有线索了吗?”
的确有线索,而且是重要线索,可惜断了。
雪昼心里还想着刚才那小鬼说的话,但那鬼族都已经死了。
更何况依照方才明珠所言,整座皇宫的鬼族都被她们氐人清理了个干净,恐怕现在想抓个现成的过来求证也来不及。
明珠又道:“雪昼仙师尽管放心,有我们在,定能保天授宗各位无虞,安全将大家带出画卷。”
像是被她的话提醒到重点,雪昼连忙问:“你们刚才对这些鬼族使用了什么术法?”
氐人当中有人回答:“并非术法,是我们族中一种特殊的乐曲,只有鬼族会被这种音调控制,旁的人听到也不要紧,顶多会晕上一晕,并不致命。”
原来如此,雪昼松了口气。
不是对着所有人都施放的术法就好。
明珠见他如此谨慎,没忍住多看了他几眼。
但她没有说什么,只是做了个请的手势:“雪昼仙师,衔山君,这里到处都是尸体,不便久留,我们还是出去详谈吧。”
雪昼回过身来,凑到卫缙身前,悄声道:“一会儿不论多少个人唤你衔山君,都不要反驳。”
卫缙垂眸,微笑道:“我听雪昼的。”
他们离开皇帝寝宫后,一路向宫外行去,临走到宫门的位置,突然天摇地动起来。
地动了。
雪昼一时不察向前跌去,幸而被卫缙一把捞住,这才没有倒下。
明珠似乎也没料到会有这一出,连忙警戒地看向四周。
但很快,伴着地面震颤的幅度越来越明显,他们就意识到这不是地动。
耳边还能隐隐传来猛兽嘶吼的声音。
雪昼:“。”
这动静,怎么有点像君子族?
遥遥望去,只见相乐阅正骑着黑虎、领着一众人气势汹汹赶来。
虎群脚步逐渐放缓,不断撕咬着遇到的小侍,越来越多的人倒下,消失,偌大的皇宫变得空空荡荡。
好了,现在鬼族被氐人族杀光,没有意识的小侍被君子族咬死,这里还能留下谁?
相乐阅翻身下虎,见到卫缙和雪昼便眼前一亮,快步走上前。
“衔山君,雪昼,真是好久不见。”
卫缙对他颔首致意。
雪昼闭了闭眼,不由抚上太阳穴。
……头痛。
相乐阅快速说明来意:“沅之正忙着调度宗门人手处理雨夜鬼军一事,实在是脱不开身,我便自请替他入卷中来,左右这绘卷对我们不起作用,能帮上忙总是好的。”
他很热情,详细说了自己在宫海郡的所见所闻,说到一半才注意到明珠就站在一旁微笑地听着。
两人视线交汇,各自上前一步。
“我是君子族族长相乐阅,不知这位姑娘是?”
“幸会幸会,我是极东之国国君明珠,来自氐人族。”
相乐阅露出感兴趣的神色:“东海?我们君子族还从未去过呢。”
第84章 第 84 章 卫缙也在等你。
明珠立马客套回应:“我们也没有到过北海, 若是有机会,定要前去拜访。”
相乐阅点点头,转而发问:“氐人族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你们也是来捉鬼的?”
白雪变成小猫咪, 凑到他脚边扒拉着衣角,想让相乐阅把自己抱起。
又被雪昼眼疾手快地捞上来摸了摸。
黑猫嗅到他身上熟悉的味道, 开始撒娇喵喵叫, 抓着雪昼的衣襟,整个脑袋埋了进去。
直至此刻, 雪昼的心情才变得轻松些许。
卫缙一语不发地望着一人一猫的互动, 眉毛拧得更紧,薄唇抿紧, 看上去不大高兴。
猫醋也吃。
这时, 明珠主动介绍起自己的来历:“实则我也是受沅之所托,过来帮一帮雪昼。”
她这么一说,相乐阅就像找到同道中人一般, 面露欣喜:“那就好那就好, 若是你我两族鼎力配合,想必也不用等沅之现身, 很快就能将天授宗的修士们安然带回了。”
雪昼撸猫的动作凝滞。
崔沅之居然也要来。
但他来了也是添乱,这一个两个的,当这昙华卷是什么好去处?
氐人族和君子族互相熟络着,场面一时热闹得有些诡异,相乐阅连忙打断大家的交谈:“安静安静,我们这次来是要帮雪昼的,当务之急还是要先将天授宗众人带出,一切听雪昼的吩咐。”
交谈声减弱。
白雪突然从雪昼怀中跳了下来,躁动地绕着他打圈儿转。
雪昼好奇地看着他走来走去, 指着小猫对卫缙说:“你有没有觉得这只猫摇摇晃晃的,像喝醉了一样?”
卫缙扶住他的手臂,轻声道:“不是它在晃,到处都在晃。”
“雪昼,又地动了。”
话音刚落,四周高大静默的宫墙自墙根处蔓延起蜿蜒狰狞的裂纹,砖瓦支撑不住掉下来,摔成碎石砾。
明珠跟着踉跄几步,骚动混乱之中看向相乐阅:“相族长,是你的族人又来了吗?”
相乐阅纳罕道:“不是啊,我们的人明明都已经到了——”
身后的寝宫如一头困兽,轰然倒塌下去,霎时间烟尘冲天,叫人视物不清。
地上的裂痕如巨大的蜈蚣,延伸着百足,无声向四周攀爬。
雪昼被沙尘迷了眼睛,只觉得自己被卫缙死死抱在怀里,躲避着不断滚来的碎石块。
其他人则显得有些慌乱,甚至开始发问:“这是怎么了?为何忽然会地动?”
众人之中,唯有雪昼尚还算冷静。
他仍记得蕴和君的提示:不能随意破坏昙华卷编织的故事,想来是他们今日做事做得太绝,有了反噬。
说不清是自卫缙手刃皇帝皇后起,亦或者是他杀了讹兽、明珠与相乐阅大开杀戒……总之,昙华卷似乎意识到了这个世界正在变得不对劲,正在做出反应。
惊呼与混乱的间隙,雪昼揉了揉眼睛,努力睁开。
感觉到卫缙整个人的重量都压在自己身上,下巴抵在肩颈,他提高声调呼唤:“卫缙?”
没有反应。
以为是卫缙没有听到,雪昼抬头去看,这才发现他像睡着了一样,呼吸均匀,睫毛轻颤。
“卫缙?”
依旧没有反应。
雪昼捏了捏他的脸,又喊了几次,卫缙仍十分安静,就像昏睡过去一般。
等到附近几处宫殿全部倒成一片废墟,地动终于减缓了震动的幅度。
地面之间的裂隙却在缓缓变大。
明珠意识到不对劲,快步流星走到雪昼面前问:“雪昼仙师,这是怎么回事?”
雪昼哪里还有心思关注周围的动静如何,他一边扶着沉睡的卫缙,心里慌乱不已,一边强装冷静道:“我们在这里杀了不少人,九酝宴图已经被破坏得不成样子,眼下正在重组也说不定。”
双手一点点将卫缙全身摸了个遍,并未发现受伤的痕迹,唯有领口落了些细灰,雪昼一点点给他擦去了。
明珠当机立断,带着自己的族人席地而坐开始护法,口中喃喃念着什么,巨大的光晕所有人包围,挡住源源不断飞来的砾石。
相乐阅也走过来恍然大悟道:“现在想来,方才虎群是有些不对劲,他们从来不会不听吩咐胡乱咬人的,雪昼,会不会有人提前料到我们会来,所以做了手脚?”
雪昼没回话。
他悄无声息坐下来,将卫缙的上半身倚在自己怀中,尝试着去探他的丹田。
卫缙没有一丝一毫的灵力,他睡得很沉,不睁开那双眼,便失去了几分凌厉的气场,乍然望去,与凡间寻常的翩翩贵公子别无二致。
雪昼握上他的手,只觉更凉了些许,不再像初时那么温暖了。
他暗自懊恼,想着若是重来一次,定然会阻止卫缙杀掉那个假皇帝。
现在要怎么办,下一步要怎么做?
不仅仅是卫缙,还有氐人与君子两族,尚未寻到的天授宗弟子……他们都在等着雪昼做决策。
雪昼颇有些焦头烂额。
从前遇到难事,只需要听衔山君的吩咐就好了——毕竟卫缙在所有人心中是天授宗的符号,主心骨,大家长。
跟着他,便觉得这世上没有他解决不了的问题。
如今卫缙睡着了,听不到外界的声音,也做不到给任何人反馈,雪昼才觉得压力前所未有的大。
他一紧张就容易胆怯,当即抓紧卫缙的手,闭上眼睛暗示自己。
雪昼,你可以的。
想想卫缙是怎么做到的……要坚持,坚持到卫缙醒来,要保护他,保护大家。
如果是卫缙面对如此情形,他会怎么做?
雪昼心急如焚。
虽有氐人护法,隔绝了外界所有危险,但光晕之外的震动也能清晰传入耳中。
雪昼脑海中各种想法缠成一团乱麻,他自暴自弃地想,我果然还是不如衔山君果决,也不够聪明。
不,不能这样想。
现在还不是想这些的时候,雪昼,大家都在看着你呢。
卫缙也在等你。
该怎么做,该怎么做该怎么做该怎么做……
雪昼双手紧张得颤抖,心内一片空白,完全想不到最合时宜的解决之法。
他将卫缙小心翼翼放下,对明珠道:“女君,求您多派些人帮我照看好衔山君,他现在法力尽失,没有自保能力。”
明珠露出惊讶的表情,但很快点头:“你放心,此事我定交给心腹来办。”
雪昼颔首,转过来对着相乐阅道:“若是这番地动真的代表绘卷世界更替,天授宗那些没寻到的人就危险了,相族长,还望您能将族人和虎群都遣散出去,让他们趁着时机将天授宗的弟子们找回来。”
相乐阅也连连点头:“雪昼放心,我现在就着人去找。”
雪昼疲惫道:“多谢二位。”
相乐阅又说:“雪昼,你这几天在绘卷中可有找到那传说中的画眼?若是我们能在彻底更替完之前将画眼摧毁,说不定就能出去了!”
若是没有成功,也不知卫缙等人会不会因此受到牵连,毕竟从水阳辉的小札来看,还从未有人经历过昙华卷故事更替。
雪昼摇摇头,嗓音艰涩,唇瓣抖着说:“对不起,我,我没找到。”
这声对不起,也不知是对谁说的。
明珠和相乐阅连忙一左一右安慰起他来:“没关系,我们还有时间,雪昼,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做?”
是啊,接下来该怎么做?
顶着两人企盼的目光,雪昼如实说道:“我没想到什么好办法。”
他略有些没底气地说:“我们何必非要顺着规则办事……我想把昙华卷直接毁掉,两位能不能帮一帮忙?”
相乐阅双目微瞠:“你要毁掉昙华卷?打算怎么做?”
一幅画卷要如何毁,总不能是用火烧吧。
雪昼斟酌着抬头望天:“我要把月亮射下来。”
把月亮射下来?
没听错吧?
相乐阅震惊地看着他:“你要射月亮?为什么?又要怎么射?”
雪昼面怀歉意:“实在是寻不到画眼才出此下策。蕴和君说那画眼乃是这个小世界最突兀之处,但这里处处怪异,实在想不出画眼具体所在。再则,除了那画眼,最不对劲的应当是月亮才对。”
月亮掌控着人的进出,把它射下来、毁掉,如此便不能再掌控了。
雪昼觉得自己的脑子只能想到这层。
相乐阅震撼于他的想法,一时之间不知作何反应,明珠却走上前道:“这倒也是个法子,雪昼,你要我们两个如何配合你?”
雪昼摸了摸自己的手腕。
藤纹尚在,他的法力打了折扣,若仅凭自己恐怕不能做到。
“我需要两位……传输灵力于我。”
雪昼把长弓取出来,像是鼓起勇气下了极大决心似的:“我要飞上去,飞到最高的地方,射月。”
相乐阅此时却有些优柔寡断:“雪昼,不如我们联系一下沅之,等他来救我们,这样还稳妥一些,相信有沅之在,此事一定会解决。”
雪昼微微蹙眉。
这时只听不远处传来一道突兀的嗓音。
“你们等崔沅之那脏东西做什么,谁能保证他能想到比雪昼更好的办法?”
众人偏过头去看,只见小黑浑身狼狈地挤入光圈,一脸菜色。
看上去就知道他在这个皇宫里吃了不少苦头。
雪昼并未像往常一样反感一切和崔沅之相关的建议。
他认真思考了一番。
崔沅之是故事的男主角,有他在,这昙华卷迟早要变成一卷废纸。
他也不怀疑崔沅之有破局的能力。
但,雪昼还是说:“我不想靠着崔沅之活下去,卫缙应当也不想,若是此事我自己能解决,就绝对不会依赖他。”
明珠眯起眼睛,视线落到他的脸上,仿佛透过他看到了谁。
须臾后她才道:“你是对的,更何况沅之现在的法力也不比从前,小……雪昼,我们开始吧。”
第85章 第 85 章 “没关系,雪昼喜欢他也……
太荒谬了。
相乐阅还是不太赞成。
他道:“这法子变数太大, 不论成功与否,对你都来说都很危险,雪昼, 你想好了吗?”
雪昼闭了闭眼,深呼吸。
相乐阅见他并未真正下定决心, 连忙继续劝道:“我知道雪昼在想什么……你这样做无非是担心天授宗这些人修折损在昙华卷里, 怕待在这里太久,耗光他们的阳寿, 对不对?但徽玄宗那个死去的弟子与天授情况不同, 他才入门没多久,与凡人无异, 像这般修为不够的人死在卷中太正常了, 雪昼,你有没有想过自己对昙华卷做的伤害,可能会加倍送他们去死?”
雪昼吞咽着口水, 心脏咚咚咚跳起来, 感觉自己像一粒渺小的芥子,被巨大的、无法抵抗的力量笼罩。
在此等大动作上, 他的确有些底气不足,语气不甚确定道:“我的本意并非破坏,而是摧毁,将绘卷彻底毁掉。”
相乐阅说:“那若是你没成功呢,这种情况可有考虑清楚?”
没成功要怎么办……失败了要怎么办。
雪昼一想到自己可能会失败,连站都站不稳了。
巨大的压力之下,他扶着额头向前跌倒,小黑随时观察着他,用手将少年扶稳。
明珠紧紧皱眉, 视线在相乐阅和雪昼之间不住徘徊,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相乐阅又劝道:“雪昼,不要意气用事。”
我在意气用事……吗?
雪昼脸色苍白,他挣脱开小黑,慢慢蹲下身子,跪坐在沉睡的卫缙前。
脑子里又重新开始翻来覆去地想,如果是卫缙,他会怎么做?
如果是崔沅之,他会怎么做?
是顺应规则,仔细寻找突破口,还是藐视规则,将所有能试的方法都试一遍?
为什么他们每次决策都像是经过仔细斟酌,自己提出的法子就是意气用事?
雪昼实在有太多问题想问,这时相乐阅又走到他身前,弯下腰,视线与他平齐。
“雪昼,我并不是要驳你的法子,只是眼下情况紧急,我不想你走错一步,衔山君对你如此重要,恐怕你也不想拿他的安危开玩笑,对不对?”
“现在是蛾眉月,距离满月还有约八日的时间,我们足够等到沅之进来与我们汇合,再退一万步讲,就算真等到八日后被画卷排出,又能怎么样?”
小黑见他振振有词,不由瞥了眼沉睡中的卫缙,替雪昼说了几句话:“你看那男人现在的情况能等到崔沅之来?就算那脏东西来了,难道他能有什么好主意?怕不是届时为了保全大局再牺牲小部分人的利益,这可是他最擅长的事。”
明珠面色僵硬,眼神复杂地看了眼小黑。
终于还是没有维持住一惯良好的修养,开口驳道:“你还是不要在这里说风凉话了,你如今分走沅之一半修为,倘若没有你,沅之想必讨伐时会更得心应手,不会有任何人为此牺牲。”
相乐阅被她这句话吸引,对雪昼的劝说也跟着停了下来。
什么叫分走沅之一半法力?
不是说此人是沅之同胞所生么?为什么会分走远之的修为。
这时小黑却嘲讽地笑起来,表情生动而轻蔑。
“哎呀,不愧是那脏东西的未婚妻,真是处处维护他啊,我分走他一半法力又如何,那不是应该的吗!倘若他问心无愧,我又怎会有机会存活在这个世界上?你别忘了,当初在后山,他是为了你才选择的放弃小灯,你又凭什么站在这里说风凉话!”
相乐阅的表情更加五彩缤纷。
他站起身,怔愣愣地看向明珠:“你、你是沅之的未婚妻?”
崔沅之联姻之事只在人间与一重天传开,北海地处偏僻,加上崔沅之有意低调,他对此事毫无知觉也属正常。
但明珠似乎也被小黑的话激怒了,尤其是眼前这黑衣男人还顶着与崔沅之一模一样的脸。
她看都不看相乐阅,漂亮的柳眉挑起来,声调抬高:“你又懂什么?沅之当时明明很在乎小灯,大战前一夜,他还嘱咐我那天无论如何都不要弃小灯于不顾,你看他这段时日所作所为,有哪件事是对不起雪昼的,难道当时在后山他做错了吗?”
小黑面色古怪地瞥了她一眼,嗤笑道:“啊,对对对,那我还要赞你大度了,你未婚夫心里装着另一个人,你倒还在这里为他说话。”
这话自然伤害不到明珠,她与崔沅之也并非定下终身的关系。
只听她平复着心情道:“我只阐述我见到的事实,公道自在人心,这几年时间过去,沅之也变得成熟了一些,现在的他绝对不会以牺牲他人的利益去换取最大的安全。”
小黑翻了个白眼,已经不耐和她继续吵下去了。
他小声嘟囔道:“三十几岁的人了,现在才变得成熟,有什么用?”
处在话题中心的雪昼,就像丝毫听不到一般,木然地坐在那里,不知道在想什么。
无非就是又说那些他不想听的东西。
可用的词也是来来回回那些,什么意外,并非本意,早有打算,对不起他,之类的。
至于这些人为了一个崔沅之拈酸吃醋,除了能证明他的确是话本里那般有魅力、是个万人迷之外,还有什么作用?
解决不了任何问题,也救不回衔山君。
雪昼重新牵起卫缙,这才发现他的手已经彻底变得冰凉,呼吸也几乎若不可闻。
巨大的焦虑与恐慌席卷全身,雪昼心里沉重,全身紧绷,指尖麻木得失去知觉。
他害怕过了今夜,卫缙就再也醒不过来了。
实在是太害怕这种不确定了。
更何况今天的夜晚实在是太过漫长,发生了这么多事,是不是天快要亮了?
等到天亮,月亮消失了,那就什么都来不及了。
卫缙那张年轻的,英俊的脸在视线中渐渐变得模糊。
雪昼揉了揉眼睛,将泪花擦掉,突然站起身来。
他等不及了!
雪昼走到三人中间,一把攥住相乐阅的手臂,重复道:“我不会等崔沅之来,如果你不想帮我,请你一定保存实力照顾好大家。”
相乐阅张开唇:“雪昼,你还是要——”
小黑不等他说完话就一把推开他,执起雪昼的双手,热情地说:“雪昼,我帮你,我身上有脏东西一半修为,你放心,我会不留余地的帮你!”
雪昼湿漉漉、红通通的眼睛转向他,犹豫着问出压在心里的问题:“真的吗……你到底为什么要这样做?”
他明明也能看出来,自己这么做都是为了卫缙。
小黑收敛起平时调笑的神色,黑漆漆的狐狸眼中映着雪昼柔弱无助的神情。
他当然知道,他什么都知道,雪昼这么做都是为了躺在地上的那个男人,都是为了让那个男人安全无虞地醒过来呀……
但是有什么办法呢?
他实在舍不得看雪昼这副样子,一见他落泪,心都要变成两半了。
雪昼过去已经吃了那么多苦,为什么还要处理这些困难重重的选择题,谁会舍得看他站在分岔路口为难呢?
起码小黑做不到。
但他没说什么,只是低声道:“没关系,雪昼喜欢他也没关系,我只是想帮你,不想看你不开心。”
相乐阅说:“这是感情用事的时候吗?”
雪昼定睛道:“现在争执这些没有意义,大家把该做的事做好,若是崔沅之是真心派你们来帮我,或许可以听我指挥,倘若不是也没关系,待会儿保护好自己最重要。”
说罢,他又给卫缙套了层保护结界,拿着弓离开了氐人族设下的光圈。
明珠连忙跟上:“雪昼,我也会把我的法力借你。”
相乐阅见劝不住,也不再犹豫,他唤来族人,从袖中丢出一个东西递过去,语速飞快道:“赶紧联系景云君,就说现在情况危急,让他快来。”
整座皇宫已经被震成一片废墟。
雪昼四处寻找了一圈,只望到几棵高耸的古树。
他转身对小黑和明珠道:“听说皇都城郊地势最高,我们从那里开始施法,你们只需要等在那里等我就好。”
小黑眯起眼睛看了眼渺远的天空,纵然知道这画卷终有尽头,也不由担心道:“雪昼,我陪你上去,万一你遇到什么解决不了的危险怎么办?”
雪昼摇摇头:“你在地上对我帮助更大,现在我的灵力被锁住,无法发挥出平日的水平,能不能一击必中,就看各位的帮忙了。”
明珠将视线转移到他手中的长弓之上:“你打算用这弓箭将月亮射下来?”
雪昼思索道:“不完全是。”
他看了眼面前的两人,知道此时再瞒着也没什么意义,便道:“虽然我的本体已是折扇,但魂魄仍依靠焚天紫火凝聚,我将这紫火注入流光箭,即便不能射下月亮,也能将画卷直接烧穿。”
明珠点点头。
夜色下,他们三人越过地隙与废墟直奔城郊山脚下,没有再说什么。
明珠与小黑一左一右护法,汹涌的灵力炸开亮光,照亮雪昼的脸。
在小黑眼中,雪昼如一只火红的幼年朱雀,足下轻轻一点,便手持长弓向山顶奔去。
夜色之下,白黑两股灵力不断追踪着他的行迹,托举着他快速上山。
没过多久,耳边传来一阵不小的动静。
只见相乐阅骑着黑虎而来,他翻身而下,快速加入护法的行列中。
很快,众人只见雪昼一跃而上,拉开长弓,变成黑夜中一颗耀眼的红星。
小黑看得出神。
第86章 第 86 章 卫缙呢,他要见到卫缙。……
一人一弓, 在巨大的月轮面前,显得那样渺小。
淡淡的辉光为雪昼披上一层透明的外衣,小黑仰头看着, 觉得他好像奔月的神子。
可天底下哪里有什么神啊、仙啊的。
一重天自形成至今,可有谁真正得道飞升的?
纵然已经在芸芸众生中脱颖而出, 跻身仙门大宗, 最终不还是要为凡俗之情所累,就连卫缙这样的人都不能免俗。
风声被恐惧无限放大, 擦过耳边, 刮得生疼,一时分不清是在上升还是坠落。
地面骤然扭曲变形, 树木急剧缩小、拉长、旋转, 星斗在身侧飞速倒掠。
雪昼现在已经不会像从前那般畏高了。
只要不往下看,一切都会没事的。
他心里只想着速战速决,虽表面冷静, 实则双手全是冷汗。离开卫缙一久, 体内又开始隐隐作痛。
手上这把长弓是当年出山时卫缙赠予他的礼物,来历不详, 但身似龙骨虬结,缠绕着上古符文,的确是不凡之物。
他在心里默念法诀,将一支流光箭搭上去,缓缓拉开长弓蓄势。
天地灵气疯狂倒卷,在他指间缠绕、形成漩涡,明珠与小黑尾随而来的两束灵力源源不断汇入箭矢,形成万钧之力。
弓弦绷紧,雪昼的长发也跟着吹拂起来。
没关系, 这是一瞬间的事情。
雪昼,很快就会结束了。
他想象着卫缙就站在地面看着自己,就如从前闭关时无数次看自己飞向高空一样,强迫自己安下心来。
在那张弓满到极致之时,寂静的夜空中忽然传来一道呼唤。
“雪昼!”
雪昼并不理会,而是专注地对准那轮月盘的中心。
那道声音的主人却像是着急了,一遍遍喊着他的名字,很快便出现在他身前。
“雪昼,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崔沅之形容狼狈,急切地望着他。
他来得倒也快,一得到相乐阅的消息,便不顾一切抛下手中的任务进来寻他。
人族不得擅入昙华卷,所以只有他自己来了,甚至连柏柯都没一同带着。
看雪昼一副蓄势待发的模样,崔沅之的心简直要提到嗓子眼。
多危险啊,即便这法子真的能救下九酝宴图里的天授宗众人,焉知会不会对雪昼造成伤害?
崔沅之已经不想再看到他出任何事了。
谁料雪昼只是眼珠微微偏移看向他,双眉皱起,不悦道:“你……又要来做什么?”
崔沅伸手搭上他的手腕,劝诫的话到嘴边,知道他不爱听,便又换了个说法:“雪昼,如果你一定要这么做的话,能不能让我替你来?此法实在太过危险,容不得半点有失。”
“……”
雪昼像听到什么好笑的事情一般,匪夷所思地看着他。
“为什么要让你来,难不成你身上也有焚天紫火?”
听到焚天紫火四个字,崔沅之脸色大变:“焚天紫火不是灯芯吗,怎么能妄加使用?万一对你的生命造成什么威胁怎么办!”
他还记得小灯当时坠下山崖,全靠灯芯做支撑才在凡间停留了那么久,如此珍贵的东西,岂能说用就用。
雪昼却说:“能有什么威胁?不过是一个死字。”
“你疯了!”
从少年嘴里听到这种话,崔沅之觉得他真是癫狂了:“你不是很惜命吗?你不是一直都不想死吗?现在我们都在画卷里,外面的卫缙还好端端睡着,你能不能清醒冷静一点,雪昼!”
这一刻崔沅之何止是嫉妒,他都要恨上卫缙了!
雪昼明明是个那么爱护自己的人,为什么每次遇到和卫缙有关的事情就会理智全无。
雪昼望着他,不怒反笑:“你不是前些日子总爱把卫缙是个人族的事情挂在嘴边?你瞧不起他寿命有尽,不能永远陪着我,那正巧,我现在有机会和他一起死了。”说着,那张弓绷得更紧了一些。
甚至有些迫不及待的意味。
崔沅之慌忙说:“现在不是争论这些的时候,雪昼,让我来吧好不好,你把弓交给我,我替你来,这件事情实在是太危险了,你到底要我怎么眼睁睁看你做这种事情?”
雪昼已经不再理他了。
他的视线逐渐回到正轨,一缕紫红色的火焰点燃流光箭,很快便熊熊燃烧起来。
崔沅之见劝他不过,当即也不再废话,连忙运转灵力同样注入到箭矢之中。
他与小黑的各一半修为总算结合起来,哪怕是在一旁感应,雪昼也觉得浑身变得暖融融,力量也恢复了不少。
不愧是男主的力量。
说时迟那时快,小黑在地上望着,只见箭矢无声无息地离弦,在空中好似一道流星——不,比流星更快一些,拖着长长的、燃烧的尾焰,直贯苍穹。
那支箭飞了许久,仿佛被那轮蛾眉月吞没,转瞬便消失得一干二净。
相乐阅和明珠的呼吸也跟着几近停止。
就这样安静过了许久,久到三个人抬头看天,脖子都酸痛。
……失败了?
相乐阅长舒一口气,一时竟不知道自己是喜是悲。
他转过身对着仍仔细观察的小黑和明珠说:“走吧,我们去接雪——”
最后一个字未发出,整个世界顷刻之间亮得如同白昼。
他回过头来,就见那轮月亮已经变得通红、滚烫,裂痕迸射而出,漾起一圈圈巨大的涟漪,大地深处传来沉闷的轰鸣。
相乐阅连忙提醒道:“不好,我们快回去聚在一起,保护好大家!”
小黑依依不舍地站在那里看着,最终却还是被相乐阅一把拉上黑虎,向皇都中狂飙而去。
天地震动,银河倒卷。
射出那一箭后,长弓脱手,光华暗淡下来。
雪昼脸色苍白如纸,气息萎靡,嘴角溢出血迹,身形在空中摇晃着,却依旧挺立。
崔沅之连忙扶住他,手指搭上雪昼的脉,还未探查出什么,便见云海翻腾,月轮自渺远的地方炸开,变成一道道火红色的碎片,在视线中缓慢地朝着地面降落而来。
虽力竭,雪昼仍紧盯着那月亮,天边正在缓缓褪色,是画卷在收起吗?
究竟是画卷先一步毁掉,还是那月亮的碎片先一步砸到地上?
卫缙,还在等着他。
雪昼捂住发痛的胸口,喉中又吐出一口鲜血。
他望着地面,只一眼,便觉寒毛倒竖,那种畏高的感觉重新占据心头。先时并未看向地面,便觉一切还好,现在却是有不适的感觉了。
但,卫缙还在等着他。
雪昼握紧长弓便要赶回去,只听身旁的崔沅之道:“你好好休息,明珠办事妥帖,我们现在根本无法阻止这些碎片,便是去了也无济于事。”
他们眼见着一块残月烧红着掉在地上,将地面烧穿一个大洞,卷起无数飞沙走石。
雪昼的心提到嗓子眼,只担心着这些人能不能安全转移。
这时,他感觉到自己的藤纹发痒,和衣襟里的锦囊互相反应。
雪昼连忙摸了出来,这才发现是那面镜子在作祟,镜身一闪一闪的,好似在暗示他一般。
什么意思?
雪昼将镜子翻过来,仔细打量起背面。
镜面照射到皇都的方向,所及之处,花草树木皆消失了,连人也留不下一个。
少年仍未察觉,还是崔沅之快人一步发现了不对劲,他立刻将镜面翻转回来,对向他们,蹙眉道:“这不是鬼族之物吗,为何你会使用它?”
“使用什么?”
雪昼看了眼镜中,眼前一黑,失去意识。
只见崔沅之同他被镜子吸入其中,不知去往何处。
那月轮碎片还在持续掉落着,但幸运的是再未伤到任何一个人,等到所有能量消耗得一干二净时,昙华卷终于变成一副小小的画卷,掉落在那间青楼厢房处。
惊醒了正在打盹的裴经业。
他连忙从桌前站起来,四处打量一番,发觉没人。
这里到处都摆满了床,床上一惯睡着那些进入画卷中的师兄弟姐妹们,但此时此刻,他们都莫名其妙消失了。
“大师兄?祁徵?雪昼?”
裴经业在房内转了一圈儿,连忙拉开厢房的门,对着守门的两名徽玄宗弟子道:“方才可有什么人来过?”
“并未。”
那怎么会突然之间消失这么多人?
难道雪昼成功了?
裴经业去而复返,这才发觉房内的壁画不知何时早已脱落了,只剩下地上一幅卷轴。
他连忙将其捡起,展开,发现这幅画黑漆漆的,什么都看不到-
露水滴在雪昼脸上,冰冰凉凉,唤回神智。
他睁开眼,发觉自己躺在一片草丛之中,天已经蒙蒙亮,凉风吹过,有些冷。
这里是哪里,绘卷内还是绘卷外,他方才成功了吗?
雪昼捂着头坐起,视线突然被什么东西狠狠晃了眼睛。
他定睛一看,是那面镜子。
记忆这才如潮水般涌来。
这时,不远处的崔沅之也从地上爬了起来,他的白衫早就蹭得到处都是泥水,脸上也没那么干净。
“雪昼,你怎么样?”
他快步走过来,上上下下打量着雪昼的样子。
少年还穿着绿色的衫裙,天黑时倒不觉得有什么,可现在天亮了,便不得不叫人注意着它的存在。
雪昼却好似并不在意崔沅之的打量,他连忙将镜子收起来,四处寻找着什么。
卫缙呢,他要见到卫缙。
第87章 第 87 章 “谁跟你说,我喜欢卫缙……
这里是茫茫一片原野, 哪里有卫缙的影子?
雪昼一时不知该往哪里走,略有些手足无措。
崔沅之刚要再说些什么,就见少年微微俯下身子, 又吐出一大口血来。
“雪昼!”
崔沅之揽住他,掀开他的衣袖, 指尖颤抖着探上去。
只见少年白皙的皮肤之上生长着妖冶诡异的藤蔓纹理, 不像是刺上去的,倒像是自然生长的一般。
“这是什么?”
雪昼一把挥开他:“跟你有什么关系?”
句句字字锥心, 抗拒也写在脸上, 落在崔沅之眼里,更让他心如刀割。
崔沅之双手紧握, 俊美的脸上写满了妥协, 他长长叹了一口气,平复着心情:“雪昼先别急,我知道你想找到卫缙, 我会陪你一起找, 但我更怕你撑不住,让我为你看一看伤势, 好吗?”
雪昼冷笑着睨了他一眼。
哪怕他身量并没有崔沅之高,崔沅之也从他的杏眼中读到了一种居高临下的不屑感。
居高临下。
对,的确是这样,谁让他现在是卑微乞求雪昼多施舍一些感情的那个呢?
崔沅之还是鼓起勇气重新牵起了雪昼的胳膊。
少年这次没有再做反抗,只是困惑地瞧着他说:“我真看不懂你,崔沅之,你难道看不出来我讨厌你?”
若非他现在是卫缙的法器,担心自己做出什么多余的动作会给天授宗招致灾祸,他想杀死崔沅之的心都有。
或许是他眼中的杀意过于明显, 又或是这一刻两人诡异地心意相通,崔沅之右手抬起化出恒光剑,交到他手上。
随后是良久的沉默。
好半晌,崔沅之才卑微开口:“你若是还记恨着青蘅山上那一剑,我给你这个权力刺回来。”
他喉结滚动,似乎在压抑着什么情绪,一字一句说:“但雪昼,我还不能死在这里,现在天下还不太平,我死了,那些妖族必会对人间江山虎视眈眈。”
“只要留我一口气,你要怎样发泄便怎样发泄。”
恒光剑横亘在两人之间,反射着寒光。
雪昼只瞧了一眼,语气有些捉摸不定:“你是以退为进,还是真的这么想?你怕我不敢刺回来,是不是?”
崔沅之薄唇勾起,狭长的眼眸中透着一丝狂妄的了然:“你说得倒也不假,我知道你心善,不会随便对人出手,哪怕这个人是你的夺命仇人——”
这句话没说完,脸上就溅起热血。
崔沅之的眼睛睁大。
胸口传来尖锐的疼痛,视线微微下移,就见雪昼握着一支箭,狠狠扎入他的胸膛之中。
擦着心脏的位置而过,的确不会叫他致命,但那干脆利落没有半分犹豫手软的动作,却真真切切让崔沅之的心脏痛了起来。
你看,他还是了解小灯的。
知道怎样说、怎样做,会让小灯对他出手。
这又怎么不算是一种不言而说的默契?
在这个世界上,绝对不会只有卫缙一个人了解他。
雪昼微微抬起头,漂亮的眼睛和他对视,那瞳孔纯粹澄澈,崔沅之瞧不出一丝大仇得报的快意,没有喜,没有悲。
血液汩汩而出,染红雪衣,崔沅之好久没受过这么重的伤了,他握上雪昼的手,两人一齐握着那剑柄,向后轰然倒去。
雪昼跌在他身上,神色复杂却又不解地端详着崔沅之。
男人这时却放松地笑起来。
他看向雪昼,两人苍白的脸上都沾染着血,觉得自己也被疯癫的雪昼同化了,心中像一块巨石落了地,神情也透着难言的兴奋。
“雪昼,我给过你还手的机会了,一剑抵一箭,我欠你的可有偿还?”
崔沅之颤抖的双手捧住雪昼那只握着流光箭的五指,喜悦之情溢于言表:“既然你已经还了回来,那我可不可以获得一个追求你的机会?雪昼,你总要让我还债的,我和明珠的婚约到期就会结束,后面不会有任何一个人挡在我们中间……哪怕你喜欢卫缙我也不介意,只要你肯在身边为我留一个位置,让我做不见光的那个也好。”
雪昼用空闲的那只手抹掉下巴上的血,掐上他的脖颈,眼睛猩红道:“谁跟你说,我喜欢卫缙?”
他收紧十指,狠狠掐着男人。
崔沅之被扼住呼吸,缺氧窒息之下,一时分不清自己是幸福还是激动。
他抖着唇说:“你喜欢卫缙……咳咳……我说错了吗?”
“谁允许你这样胡说的!”
雪昼勃然大怒道:“你知不知道天授宗不允许异族相恋,你这样说就是在害他。”
崔沅之望着他这副模样,竟然哈哈大笑起来。
他越是这样,雪昼手下就越用力。
崔沅之气若游丝地道:“你还不知道自己喜欢卫缙吗?离开青蘅宗后怎么变得如此迟钝,但你掩藏得再好也瞒不过我的,我很了解你,小灯。”
雪昼否认:“我没有,我不喜欢卫缙,这些都是你的臆测!”
崔沅之驳道:“你不喜欢卫缙,为什么要为他进入昙华卷来,你明明知道折损他修为和寿命就可以在月圆之夜脱离出来,为什么还要以身犯险跟进来?”
“他才昏迷多久,你就像丢了魂魄一样,性情大变,一意孤行,雪昼,你还没意识到自己已经变得不正常了吗?”
雪昼松开他的脖颈,脱力地道:“你在说谎,我担心他的安危,为什么要被你误解成喜欢?”
崔沅之闭上眼,脑袋沉重,呼吸减缓。
别再说了,雪昼,别再说了……他已经要嫉妒死卫缙了。
崔沅之昏过去了。
那支箭还插在胸膛,被雪昼毫不留情一把扯下,鲜血几乎染红他整个上半身,渗入泥土。
雪昼也知道崔沅之此人有多重要,便从身上翻出止血的伤药简单给他处理了一下,随后扯下崔沅之的衣袂,胡乱做了张草席,拉着他行走起来。
射下月亮后,他本身也不剩多少气力,如今又拖着一个病患,自然走得更慢。
雪昼取出石雕罗盘,探寻着附近有没有鬼族的踪迹。
谁知那指针兜了一圈,指向自己的身后。
雪昼回过身,但眼前除了森林便是草地,还有脚边的崔沅之,但凡有什么小鬼定然一览无余。
这鬼总不能是崔沅之吧。
雪昼重新捧起罗盘,发现指针再度指向自己背后。
不论换多少个方位,指针永远指向同一个方向。
这下雪昼明白了。
这罗盘指的不是他背后,而是他。
石雕罗盘已经将他当成鬼族了。
意识到这点后,雪昼竟然笑了起来。
他想,崔沅之说的对,只要卫缙不在身边,自己就会变得不大正常。
也没想到,竟然已经到了人不人、鬼不鬼的地步。
雪昼将罗盘收起,继续带着崔沅之向太阳的方向走去。
不知走了多久,久到他已经觉得累极了,便倚在一棵树下睡了过去。
迷蒙之间,听到一个女子的声音极轻柔地唤他:“姑娘,醒醒。”
雪昼实在太困,便没有作回应。
……
等到这昏昏沉沉的一觉彻底结束,睁开眼睛,便发现自己在一间点缀得又红又粉的房间内醒来。
脂粉味扑鼻,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雪昼发觉体力恢复了不少,便从床前扶着坐起来。
身边放着一套衣服,是藕绿的颜色,瞧上去生嫩得很。
这时门开了,只见一个长相妖媚的女子走进来。
才见她一眼,雪昼手臂上的藤纹便开始发烫,一股浓烈的鬼气扑面而来。
此人是鬼族。
那女人手中捧着一盏茶,见到雪昼醒了,便走到床边坐下,作势要亲自喂他喝茶。
茶杯还没递到嘴边,雪昼便偏过了脸,一只手背在身后,已经握住了一支流光箭。
谁知那女鬼美目一瞪,扳过他的下巴,强迫着雪昼喝了进去。
“姑娘,你跟我犟什么,咱们都是同族,你被我捡到,难道我还会害你不成?”
雪昼还想否认自己的性别,只听她凑上来问:“你带回来的那个人族男子就是你找的丈夫?他模样倒还不错,被你折腾成那样了都没死,这般霸王硬上弓,到底要耗上多久才会怀上孩子?”
语毕,她意味深长地看了眼雪昼的肚子。
雪昼下意识捂住小腹,开口道:“我,听不懂你的意思,这里是哪里?”
好在他说话声音略有些干哑,再顶着一张雌雄莫辨的脸,明显是女子才会穿的衫裙,那鬼女一时还没有发现他是个少年。
“这里是我们藤族的领地,你连自己的家乡都不认得?”女鬼狐疑地看着他。
雪昼垂下眼,怯怯地摇头:“我同那个男人打了一架,醒来便有很多事情都不记得了,我只记得我是在人间长大的,并不识得这里。”
女鬼的视线瞬间变得锐利,其中充满探究。
雪昼意识到自己太不懂得掩饰,心下懊悔。
手探到背后,已经做好和女鬼大打一架的准备。
这时女鬼却眼前一亮,道:“原来如此,想必你就是自小被五大族送去凡间做间隙的那一批孩子吧!真可怜,到了现在才能回到阴界,真是苦了你了,妹妹。”
雪昼脸色微变。
她方才说的哪里?
这里是阴间?
那镜子居然将他们一行人转移到这里,还恰好坠落在藤鬼盘踞一带。
雪昼登时从床上站起身,道:“我突然想起来,方才那男人还有些事没有与我交待清楚,姐姐,能否带我去找找他?”
女鬼意味深长地瞥了他一眼:“好了,你急什么,你看你身上穿的这身,简直破破烂烂,快把姐姐给你准备的裙子换好,我们一起去找他。”
雪昼回过头,望向床上那身罗裙。
女鬼兀自打量起他的身材来:“妹妹,你在人间吃的都是些什么,怎么一个劲儿空长身量,不长身材?”
屁股倒还算挺翘,但胯窄了些,胸也不大。
女鬼说:“改日给你喝点儿好东西,生孩子时奶水出得也快。”
雪昼顿时僵住。
第88章 第 88 章 做寡妇的雪昼倒也别有一……
女鬼说着, 似乎还不太满意,甚至上手拍了一下雪昼的屁股。
啪,不大不小一声, 雪昼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红一阵白,霎是精彩。
太阳穴跳了跳, 他忍耐下来, 转身去屏风后将衣服换了。
重新出现在女鬼面前时,露出些不自在的神色, 用极轻极浅的声音说:“现在能带我去见他了吗?”
“别急, 还没梳妆呢。”
女鬼拉着他妆台前坐下,抄起一把梳子便为雪昼打扮起来。
她倒不会像卫缙那样, 什么好看的都往雪昼身上堆, 只是搭配着藕绿色配了些清丽脱俗的首饰,不过片刻,便真的叫人分不清是男是女了。
雪昼从袖中将那面镜子取出来, 试探着说道:“若待会儿那男人不听我使唤, 我便故技重施,用此物对付他。”
女鬼望了眼他手中的东西, 动作一顿:“你怎么会有两仪魇?”
雪昼眨了眨眼睛,不解地反问:“两仪魇,这东西叫两仪魇?”
女鬼神色登时变得严肃起来:“这东西你是从哪拿来的,两仪魇不是已经被拿去人间调换河流了吗?”
雪昼说:“姐姐说的什么,我真是一句也听不懂,不过,这是鬼使大人赠我的,他说我若是喜欢,便拿去玩儿。”
“鬼使居然这样同你说的?”
“是, 的确是这样说的,”雪昼煞有介事点点头,“不止如此,那昙华卷也说要送我的,只是现在正在宫海郡用着,不方便送我罢了。”
“……”
女鬼望向镜中的雪昼,指尖捏住他的下巴,不住打量着雪昼的长相。
“倒确实有这个姿色,我还以为鬼使大人常年在一重天修仙,早就跟那群道貌岸然的仙君一样,变得不近美色了呢。”
女鬼兴起道:“鬼使肯将两仪魇这样的宝物赠予你,想必是极喜欢你了,妹妹,你可要牢牢把握住机会,若是能傍上鬼使,我们这小小的藤族也能扶摇直上,说不定能将殉灵踹下去,跻身五大族之中。”
雪昼却道:“那五大族又算什么,谁封的,我们盯着那些虚名做什么。”
女鬼探了口气:“若不是不死族统一了整个阴界,我们藤族何至于沦落到受五族摆布的地步,你们也不必自小就被送往凡间学习人族礼仪了。”
雪昼脑中思绪飞快转着,继续套起这个女鬼的话。
简单交谈一番过后,他才明白过来。
原来这阴界本也是各族偏安一隅,但不死族依仗自己的实力四处讨伐,自封鬼君,这边阴界打着仗,那边一只手却已经伸向了人间。
藤鬼本也是百族之中最不起眼的一个,就像昙华卷中那女鬼所说,此族连繁衍子嗣都成问题,行军打仗更是一窍不通,故而在阴界大战中很快便被不死族奴役,成为附庸。
但鬼君看上藤族魅惑的能力,常常叫她们去凡间换取些情报来,也算好使。
既反抗不得,藤族便想方设法勾引凡间男子为自己所用,诞下藤鬼后代,也算一举两得。
女鬼抚上雪昼的肚子,轻柔抚摸,道:“咱们族中规定,头胎必须是从母亲肚子里出,且一定是女胎,后面的便全都由父亲们去生,也好叫我们不必太辛苦。”
雪昼听着,不由打了个抖。
随后那女鬼领着他出了门。
雪昼不断打量着附近,这才发现藤族生活在一处山谷之中,此族似乎是女人当家作主,只因每个路过的女子都神采奕奕,衣着光鲜,长相貌美,即便有的怀着孕,看上去也十分健康红润。
而跟在她们身后的男子就不一样了,个个唯唯诺诺,低垂着头,像小媳妇一样,甚至有的还遮遮掩掩捂着自己的大肚子,如怀胎六月一般。
这番模样真是看得雪昼心惊胆战,他一想到自己以后也有可能会怀孕,便忍不住按住小腹,脸色变得很苍白。
他不会真的要做母亲吧……
那女鬼带着他往一处叫树牢的方向走,越过几个攒聚在一起的火堆,迎面撞上一个粉衣女鬼牵着一个青年走来。
雪昼只见了那青年一眼,便立在原地,走不动了。
祁徵?!
怕自己看错,他还眨了眨眼,确定自己没有认错人。
粉衣女鬼见他直勾勾盯着自己的人看,当时就有点不高兴,叫道:“溟芯,她是谁?怎么一直盯着我捡回来的人看,咱们这边的规定不是谁捡到就算谁的么,难不成她要抢?”
祁徵听到这动静,终于抬起了头。
他也注意到了雪昼,登时睁大眼睛,使劲憋住了才没有喊出声音。
那被叫做溟芯的女鬼当即道:“你看看你捡来的男人一直盯着我们……妹妹,你叫什么名字?”
“我姓卫,”雪昼乖巧道,“姐姐叫我小雪就好。”
“小雪可是同鬼使大人私交甚笃,苓妍,你还是客气些为好。”
一听到鬼使,粉衣女鬼的气焰顿时熄灭了。
“小雪,我们走。”
女鬼拉上雪昼的手腕。
这时雪昼却挣脱开来,怯怯道:“姐姐,我突然改主意了,牢里那个男人我不想要,我想要他。”
说着,手指指向祁徵。
粉衣女鬼不悦:“你还真要与我抢?”
“不是抢,我们交换,”雪昼微微一笑,“树牢里的长相绝对不输眼前这个,只是我急着娶亲,那男人伤得太重,等他好全了不知要等到猴年马月,若是这位姐姐不急,可以去看看成色,若是姐姐满意,我们就换。”
粉衣女鬼半信半疑地看了她一眼,道:“那我就随你去看看吧。”
一行两人两鬼前后并肩而行。
祁徵趁那两名女鬼聊天,悄悄挪到雪昼身边,快速交换了一下信息。
得知卫缙尚安全,雪昼总算长舒一口气。
祁徵问:“你将我换了景云君,那他怎么办,难不成真的要跟这群女鬼生孩子?”
雪昼答:“他伤势太重,想必这几天是不会强迫他做什么的,但你完好无损,危险更大些,我必须先救你。”
祁徵感激道:“雪昼,你真好。”
雪昼:“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等晚些时候我带你离开这里,我们去大家躲藏的地方碰个面。”
祁徵用力点点头。
很快,他们一行人走到树牢前,见到了奄奄一息的崔沅之。
他沉沉睡着,眉宇微皱,即便被两个女鬼肆意打量,也像觉察不到危险一般,一直没有醒来。
那粉衣女鬼对崔沅之很是满意,当场便同意做了交换。
待到入夜时分,雪昼便带着祁徵悄悄离开了山谷。
他身上有藤族的纹身,气息又与鬼族极为相似,一路畅通无阻。
祁徵循着记忆,快速将雪昼领入深山里极偏僻的洞穴。
一走进来,便见到许多熟悉的、活生生的天授宗弟子。
雪昼顿感心落到实处,久违的愉悦萦绕心头。
想到能见到卫缙,他几乎要跑起来,快步走入洞穴深处。
然而,只见相乐阅与明珠坐在最里间调息,并未瞧见熟悉中的人影。
雪昼心里咯噔一下,转身问着赶忙跟上来的祁徵:“卫缙呢?”
他如此称呼大师兄,祁徵还略有不适应,但他还是气喘吁吁指着尽头一口棺木道:“大师兄正在里面休息,还没醒来。”
雪昼这才注意到那口黑漆漆的棺材。
他迫不及待冲上去,只见卫缙已经恢复成现实中的模样,脸色苍白得像个男鬼。
身下垫着柔软的被褥,只是他睡得太熟了,任凭雪昼怎么呼唤,都像是听不到一般。
雪昼再顾不得众人的视线,他拉起卫缙的手,隔着一层手套,紧紧交握。
雪昼颤着声音问:“为什么,为什么卫缙躺在棺材中?”
相乐阅安抚道:“雪昼,你误会了,衔山君只是在昙华卷中消耗过大,需要多一些时间恢复,因他还没有醒来,小黑便想了个办法,去附近的村落借了一口棺材,暂时好好安置一下衔山君。”
小黑虽然也不是鬼族,但他的气息与妖、人相去甚远,并未得到排斥。
角落里的小黑凑上来邀功道:“雪昼,这已经是我能做到的最好了,雪昼还满意吗?”
雪昼通红的眼睛望着他,憋了好半晌才说:“谢谢你。”
“不客气。”
小黑勾唇。
其实可以借床的,但他才不会给卫缙借的,躺在棺材里正好。
若卫缙真死了,做寡妇的雪昼倒也别有一番趣味,定然很美,很漂亮……
雪昼尚不知道小黑脑海里这些胡乱的想法,他只是仔细看着卫缙每一处,确定没有伤口后,便伏在棺木旁一错不错地盯着。
旁的人不是都已经恢复如初了吗,按理说卫缙也该一样才是,为什么天授宗上上下下都醒来了,他还睡着?
雪昼心里煎熬。
祁徵看出他的担心,便上来劝解道:“没关系的雪昼,我们或许可以问问蕴和君,他不是对昙华卷还算了解么,说不定他知晓原因呢?”
雪昼道:“能不能现在就联系他?”
祁徵愣了一下:“现在?”
雪昼点点头:“我们不能在这里待太久,这里人族太多了,若是被她们发现是个麻烦,天亮了我们就要回去。”
祁徵当即说:“好,我现在就想办法联系他们。”
他惦念着洞穴内还有氐人族在,但此刻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祁徵将香点燃,尝试着与裴经业对话。
“二师兄?”
“三师弟!”
卷轴上方显出裴经业焦急疲惫的脸:“总算联系上你了,你们怎么样,现在还安全吗?”
祁徵简单报了平安,便问起水阳辉来。
“蕴和君就在隔壁厢房休息,我现在就去唤他过来。”
第89章 第 89 章 卫缙苍白得像只地府里爬……
很快, 水阳辉疲惫的面容出现在画面中。
才一段时日不见,他几近形销骨立。众人见状,都忍不住关心起他来。
裴经业主动替他解释道:“景云君走后, 所有担子都落到蕴和君一个人身上,尤其是河佛安那里, 对了, 你们可还记得那阴兵借道的案子?”
祁徵面露困惑。
裴经业看向雪昼:“雪昼应当知晓,河佛安郡每逢下雨, 便时有百姓能见到一列军队在雨中前进, 他们都是训练有素的鬼军,趁着雨水丰润夺人性命, 雨一停就消失了, 想抓都抓不到。”
“最近正逢梅雨时节,雨下的越来越多,这些鬼族的活动范围也在不断扩大——”说到这, 他顿了一下, “如今景云君和大师兄尚未回来,丰照君联系不上, 唯有蕴和君一个人处理此事,实在是筋疲力尽。”
裴经业长叹:“雪昼,三师弟,大师兄他还好吗,什么时候回来?蕴和君他实在是要扛不住了。”
众人面露难色,这时水阳辉疲惫开口:“没关系,我们徽玄宗还能再顶些时日,对了,你们有什么事找我?”
雪昼连忙将卫缙的情况说了。
水阳辉也给不出更好的答案:“怪事, 过去不论人修还是妖修,从未在昙华卷中有此昏迷不醒的病症,依我看,衔山君定然是在昙华卷中做了什么极消耗精力的事。”
祁徵问:“大师兄是人族,在绘卷中什么都不记得,怎会有如此消耗?”
水阳辉摇摇头,想了半天才说道:“说不定是因为衔山君提前恢复了记忆……但这种可能微乎其微,其余的我也想不出来。”
讨论了一番,终究还是没有什么结果。
时间不早了,为防山谷中那群女鬼起疑,雪昼不得不和祁徵折返。
他艰难地看了眼卫缙的睡颜,心想,衔山君一直昏迷不醒,会不会有什么危险?
雪昼想起那面两仪魇,今日不论怎么翻来覆去地研究,两仪魇都没什么动静,也不知是因为自己灵力不足还是这破镜子失去了效用。
看来还要多从鬼族口中套一些有用的信息。
雪昼忧心忡忡站起身来,和祁徵对视一眼,两人点点头。
这时相乐阅连忙站起身,语气急促道:“雪昼!”
雪昼停下来看他。
“射月之时,沅之和你在一起,你们是否一路同行,他现在怎么样了?”相乐阅局促地问,“今日又为何没有和你们一起来?”
雪昼答:“他还好,只是受了些伤,你想见他吗?”
相乐阅下意识看了明珠一眼,还是犹豫着点点头。
“好,那我会找到时机将他带出来见你,”雪昼缓缓说,“但作为交换,你要和天授宗每一个人一样,保护好卫缙,能做到吗?”
相乐阅怔住。
雪昼的气场似乎和从前在衔山君身边时很不一样了。
还记得在休介之地与他初相识时,他还是个总躲在衔山君身后的少年,说话时和声细语,很容易害羞。
但现在,衔山君尚未醒来,雪昼看上去冷静得过分,说话做事也有了自己的主意。
他居然能为衔山君做到这份上。
相乐阅当即应道:“我答应你。”
他目送雪昼和祁徵走向山谷中。
就这样又等了几日,雪昼果不其然没有食言,将崔沅之带了回来。
崔沅之胸口的伤虽浅浅愈合了,脸色仍旧白得难看,还没走到洞口便捂住胸口咳嗽起来,额间冒出细汗。
见状,祁徵关心:“景云君,你没事吧?”
崔沅之咬着牙,微微偏过头,看向一旁的雪昼。
“那个心魔也在里面?”
雪昼点点头:“他随我们一起来了这里,也帮了我不少忙,我可不会因为你赶走他。”
崔沅之拧眉:“但我不能和他靠得太近。”
雪昼体贴道:“这也好办,你在这里坐着休息,我叫相族长和女君出来见你便是。”
说着,他就要往洞穴中走去。
这时崔沅之向前仓促走了几步,一把拉住他的长袖:“不必了雪昼,我同你一起进去。”
雪昼转过头来,只看了他一眼,没再说什么,便主动进去了。
今日来得匆忙,他只得穿着女子的钗裙前来赴约。
才走进洞中,众人便瞧见一个螺黛柳眉的大美人出现在眼前。
他们一个个举着剑站起来,做出防备的姿势。
这美人披着天青色轻纱,穿着捻金线织就的孔雀翎纹罗裙,见他们这副反应,忍不住睁大眼睛瞪了他们一眼,行走动作间,发间的钗环发出清脆的相击声。
待他站得不那么背光了,便听到有人迟疑地问:“……雪昼?”
“是我,”雪昼扶额,“你们把我当成鬼族了?”
大家顿时局促地将剑收回,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雪昼……你怎么这副样子?”
这、打扮成这样,谁能看出来眼前的是少年还是少女?
此时哪里是说这些有的没的时候,雪昼对那人点点头,脚步已经快速走向最里,去寻卫缙了。
一连几日过去,卫缙还没醒,仍旧睡在棺材里。
雪昼悄悄叹了口气,坐在棺床旁,一眨不眨地望着男人的脸。
没过多久,身后传来崔沅之的声音。
“你现在可以对他做任何事情了,雪昼。”
这句话说得没头没尾,雪昼疑惑地看了他一眼。
崔沅之脚步虚浮地走上前来,也跟着走到棺木旁,用只有两人的语气说道:“我有办法,可以让卫缙变得和你一样。”
雪昼警惕:“什么意思?”什么一样?
“你这些天在山谷中,为了博得她们的信任,没少跟着她们一同去鬼族的集市吧。”崔沅之仿佛看穿一切,语气淡淡地说道。
拜雪昼所赐,他崔沅之现在也被一个女鬼视作自己的所有物,跟着那女鬼上街几次,曾偷偷见到过雪昼在鬼市的书摊前买话本看。
也怪他视力好,竟看到那些话本的标题,大都是一些人妖、人鬼相恋的小册。
雪昼背地里还爱看这种东西?
崔沅之心中好奇,便多留意几分。
但他很快便发现,雪昼翻话本不喜欢从头至尾的看,只喜欢翻到结局,看那册子的最后一章。
可那最后一章有什么好看的,这种闲来无事打发时间的玩意儿,结局不都是大团圆吗?
崔沅之想到此处,苦笑道:“后来我才想明白,你哪里是在看故事。”
雪昼分明是在看人与妖是如何圆满的。
他悄悄记住了崔沅之曾对他说过的话,大概也知道自己对此一窍不通,竟然开始偷偷研究起一人一妖要怎么长厢厮守。
该说雪昼什么比较好,天真,还是傻?
崔沅之好笑道:“这种下流故事的作者一般都不会思考这种问题要如何解决,对于他们来说,结局永远定格在最幸福的一刻就足够了,有哪个人会认真思索人妖能不能相恋?”
雪昼语气生涩道:“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崔沅之勾唇,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个微笑:“没关系,雪昼,作者做不到的事,我却可以做到,你可以来问我。”
“趁卫缙现在正虚弱,我们可以将他变成妖怪,或是什么都好,只要他不做个短命的人修,你们就能一辈子在一起了。”
“这不好吗?”
雪昼:“……”
他漂亮的眉微蹙,不知在想什么。
崔沅之继续道:“我甚至可以让他变成和你一模一样的灵,若你不满意,剔一块我的仙骨给他也不是问题。作为回报,我只想从雪昼这里拿点东西,我们等价交换,好不好?”
图穷匕见。
但崔沅之完全不打算掩饰,因为他知道雪昼在乎。
毕竟那可是长生不老,谁不想要?
凡人汲汲营营修行一生,为的不就是这个吗?
说不定,这也正是卫缙日日夜夜修炼所求呢。
崔沅之静静等着雪昼的答复。
却见少年提着裙子站起身来,不再面向棺里那个同样苍白的男人,而是直直地望着崔沅之。
“我不要。”
崔沅之同他对视。
为防不远处的他人听到这段交谈,雪昼小声且直言不讳地拒绝:“他喜欢做人,我知道。”
卫缙和全天下修士最大的一点区别,便是他以人族身份为傲。
他从来都不觉得做人不好,哪怕心中知晓人族与其他异族相比略有短处,也从来不妄自菲薄。
相反,他还将人族的优点、其他异族所完全没有的优点发挥得淋漓尽致。
聪明,自信,勇敢,团结,身负重任,异族之中可有哪些妖灵能做到卫缙这个程度?
倘若他真自作主张地替卫缙应下此事,便是违背卫缙的意愿。
这与雪昼出关时在心里做下的决定背道而驰。
雪昼又重述了一遍:“假如他日后能得道成仙,那也是他自己的选择,但现在,他绝不想变成人族以外的样子。”
作为卫缙的法器,他也不会改变他。
“……”
哪怕是意料之中的答案,崔沅之也大失所望。
他的视线描摹着雪昼认真的神色,丝毫没有注意到棺木边沿多出了一只手。
那手裹着黑色的手套,手的主人在棺材里睁开了眼。
在崔沅之的视线中,雪昼身后缓慢坐起一抹苍葭色的影子。
卫缙苍白得像只地府里爬出来的鬼,也不知他听没听到方才的谈话,只见他的眼珠僵硬地动了动,一点一点聚焦在崔沅之身上。
两人对视。
下一瞬,卫缙变倏然从棺材中跃下,手中化出一把拖地长刀,对着崔沅之便砍了下去!
事情发生得太快,快到远处的人与妖都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便听到雪昼惊慌失措地喊了句:“衔山君!”
凌厉的罡风直劈崔沅之面门,他躲闪不及,硬生生受下这灵力汹涌的一击。
面颊上落下刀光的影子,崔沅之知道以自己现在的状态是躲不过了,便硬生生闭上了眼睛。
“铮”一声鸣响,意料之中的疼痛并未出现。
崔沅之睁开眼,便见到雪昼用弓抵住卫缙这一击,好声好气劝道:“衔山君,他现在还很有用,不能再出闪失了。”
第90章 第 90 章 对我一见钟情
不料雪昼说完这句话后, 卫缙看上去心情更差了,下手也更狠。
崔沅之身后坚硬的岩石在这强大的刀锋威压之下,猝然裂开一道深深的沟壑。
以现在的情况来看, 对上卫缙简直毫无胜算可言。
雪昼对此也心知肚明,他连忙挡在崔沅之身前, 接连替他拦下好几刀。
然, 昙华卷中的两人使不出灵力,交手还能打个有来有往。
如今卫缙记忆与修为恢复如初, 雪昼的近身作战又是他亲手所教, 这样缠斗下去,即便他也不是卫缙的对手。
闻声赶来的众人见到此情状, 一时不敢相信自己看到了什么。
也不知道是衔山君从棺材里爬出来叫人惊讶, 还是见他和雪昼交手更令人咋舌。
唯有小黑能瞧出卫缙对崔沅之的杀意,但他乐得看戏,站在人群中悄悄给卫缙加油打气, 甚至还故意往崔沅之的方向靠拢。
打起来, 打起来,最好往死里打, 不管死的是哪个,对他来说都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果不其然,小黑很快便看到崔沅之捂着心口,一副忍受疼痛的模样。
不知过了几个回合,卫缙见雪昼铁了心要护着崔沅之,冷脸将手中长刀随手一扔,语气不善地道:“雪昼,停手。”
虽然面色难看,但声线却不冷硬, 还透着几分若有似无的埋怨。
雪昼将弓收回,和他截然相反,露出一副高兴的模样。
他连忙走到卫缙面前,一只手自然而然地碰上他的指尖。
这时身后传来祁徵的惊呼:“天啊,大师兄你终于醒了!”
刹那之间,雪昼的指尖就像被什么东西烫到一样立刻缩回去,他向旁边走了几步,挪到卫缙身后那个自己惯常站着的位置。
……好险。
方才他忘记这里早已不是绘卷之中,竟然大着胆子依照习惯去牵衔山君的手。
雪昼搓了搓指尖,微微低垂下头。
卫缙好似没有注意到他这个小动作,只是在听到祁徵的呼唤时抬起眸子淡淡瞥了他一眼,随后转过身来,看向低着头的少年。
语气捉摸不定:“雪昼这身打扮——是怎么回事?”
糟了。
雪昼的大脑瞬间发出一阵嗡鸣。
他没换衣服。
衔山君该不会以为他是什么变态吧。
雪昼连忙说了一下事情经过,语气略急切,脸色也红彤彤的。
卫缙那双深邃锐利的眼睛一直盯着他,似乎要将他盯出一个洞来。
待听完雪昼的阐述,他才道:“我明白了。”
随后转过身对着祁徵扬了扬下巴:“和蕴和君联系一下,我要知道人间现在的情况如何。”
天授宗上上下下都很高兴,暂时将所有烦恼全都抛在脑后,毕竟在他们心里,不论出了何等大事,都有大师兄顶着呢。
隔着卷轴,裴经业与水阳辉等人一眼看到崔沅之和卫缙的脸,当即便喜道:“大师兄,景云君,你们两位终于出现了!”
他们当即招呼起身后的修士,道:“崔宗主来了,青蘅宗的诸位还不快凑上前来!”
只听卷轴里的弟子们发出一声又一声呼唤:“宗主!宗主你怎么样?在那里过得可还好?什么时候回来?”
崔沅之对他们扯出一个笑容来。
柏柯探出脑袋,关心道:“宗主,你的脸色瞧上去怎么这么差啊,难道出了什么事?”
“……”雪昼突然摸了摸自己的耳环。
“没什么,在这里受了点小伤,”崔沅之柔声道,“不碍事的,有他们为我疗伤,很快就能好起来。”
他一向报喜不报忧,柏柯才不相信他说的话,连忙转向相乐阅。
“相族长,能否请您帮我们瞧一瞧宗主的伤势?”
这下,卷轴里里外外,几乎是所有人都将目光放到崔沅之身上。
相乐阅十分热心肠,他当即走上前来道:“沅之,青蘅宗这么多仙师都在关心你呢,我帮他们确认一番,也好叫他们放心。”
崔沅之一愣。
他怕在场有人能认出伤口的形状是箭刃所伤,便委婉拒绝道:“多谢,但我的确无大碍,伤势就不必查看了。”
明珠也走上前来:“沅之,还是让相族长帮你看看吧,你的脸色很不好,看一看,我也好放下心。”
崔沅之再次摇了摇头表示拒绝,又悄悄打量着雪昼的神色。
只见后者根本没把注意力放自己身上,而是一直盯着某处发呆。
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似乎是……卫缙的手。
崔沅之睫羽微垂,在眼睑处投下一片阴影,掩饰住眼中的情绪。
但就这么几秒走神的功夫,相乐阅的指尖已经探上他的衣襟。
崔沅之当即回过神来,连忙后退避开:“多谢好意,但我——”
“……没关系,沅之就不要再瞒了,你身上的血腥气味如此浓郁,也不知是在哪里受了这样重的伤,瞒得过初一还能瞒得过十五?这些天你究竟经历了什么,难不成是藤鬼伤的你?”
在明珠和柏柯及众人鼓励期待的目光中,相乐阅还是豁出去厚着脸皮探出了手。
这强人所难的事情他还是第一次干,真是有违君子族美名,不过看在是为了沅之的份上,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两人不过拉扯几下,崔沅之的衣襟便松散开来。
一个小锦囊从中掉在地上,吸引所有人的目光。
“噼里啪啦”,传来一阵阵绵延不绝的弹响。
那锦囊豁开一个口子,里面掉出数不清的圆滚滚的珠子,四散着在凹凸不平的地面滚开,直滚到每个人脚下。
崔沅之只看了一眼,整个人顿时如遭雷击般僵住。
几粒小珠同样滚到雪昼脚下。
洞穴深处的光线很差,他默念法诀,将四周的灯点亮,这才看清楚那小珠是什么。
居然……是水晶球。
似乎是从前在青蘅山上时,他最爱把玩的那些。
“……”雪昼的目光凝滞在那些小水晶之上,有一瞬间不知该做何反应。
他弯下腰,拾起其中一颗,对着光转来转去看了看。
这小水晶还穿了孔,如果没记错的话,就是他从前在青蘅山上闲来无事串成项链时钻的。
可他记得这串项链在那次大战时分明一剑被崔沅之挑破了。
为何崔沅之还能将这些珠子找回,甚至贴身藏着?
雪昼下意识瞧了崔沅之一眼,后者正望向自己,眼神中闪过一丝难堪和……畏怯。
崔沅之居然也有不想展示于人前的一面?
两人视线交汇,气氛安静得有些诡异。
这时,身旁的卫缙突然咳嗽两声。
只见他微微一笑,略有些咬牙切齿地看向雪昼握在手中的东西:“雪昼,这是什么?”
雪昼顿时回神,摊开手心呈到他面前,快速想着说辞。
他定然是不会承认这东西是自己的。
想来衔山君这样的人物也不会对这种小玩意儿留意过,自然也不会想到这是崔沅之曾送他的东西。
雪昼随口说:“衔山君不记得了么,咱们在休介中心城逛街时,曾见过这东西,它叫水晶。”
至于价格实在廉价,他决定不说。
卫缙这时却百无聊赖地说:“哦,我想起来了,几个钱就能买上许多。”
他轻飘飘说完这句话,崔沅之双拳紧握,额间青筋微微突起。
雪昼惊讶于他的好记性:“没想到衔山君还记得。”
洞穴中大部分人都不了解其中内情,看得一头雾水。
但他们还是好心帮崔沅之将各自脚下的小水晶捡了起来。
唯有卷轴里青蘅宗众人和明珠知道这些是什么东西。
就算他们想装不认识也难,过去在宗门里,小灯多喜欢鼓捣这些小玩意儿啊。
宗主竟然贴身携带这么多年,无一人发觉,看明珠女君的表情显然也是不知道此事。
这样说来,宗主和小灯……
一个呼之欲出的猜想在青蘅宗各弟子心中油然而生。
气氛已经由诡异转为尴尬。
似乎享受够了崔沅之的难堪,卫缙这才主动开口缓和气氛:“咳咳,师弟,先前说的雨夜鬼军一事可有什么进展?”
裴经业十分上道,立刻接道:“有的师兄,听我细细说来……”
天授宗与徽玄宗快速讨论了接下来的作战计划,接下来便是两仪魇与藤鬼一事。
卫缙大致了解事情始末,便道:“若是这两仪魇能再次使用,便先将天授宗和氐人、君子两族送出去,这里人多眼杂反而不好行动。”
雪昼抬头:“衔山君不走吗?”
卫缙挑眉:“走,但不能空手而归,依雪昼所言,藤族负责收集情报,想必多少也知道些鬼族侵略大卫的计划内情,我们多打听一些,回去也好提早做准备。”
祁徵应下:“好,等我和雪昼、景云君回到山谷中,便继续想办法套取有用的信息,争取赢得她们的信任。”
这时,卫缙却掀起眼皮,上下打量着他:“你回去?你回去做什么?”
祁徵摸不着头脑:“啊……?”
卫缙慢悠悠说:“你若是回去了,我就没机会潜入了,你留在这,随时准备回到人间。”
“不是,”祁徵尝试解释,“大师兄你有所不知,现在在山谷中,我就是雪昼选中的夫君,那群女鬼都见过我的脸,相较于师兄,我更方便在山谷中行走。”
卫缙定睛道:“我知道,但从现在开始,我要顶替你的位置,你不用再回去了。”
还能这么搞?
祁徵匪夷所思地说:“但我和师兄长相完全不同,若是雪昼贸然将您带回,她们会怀疑的。”
“这有什么,”卫缙道,“就说雪昼在回程路上见到了我,对我一见钟情,又喜新厌旧,便将你杀了,选我做他的下一任夫君。”
祁徵露出裂开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