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第 101 章 “你娶我,或者我娶你……


    “天授宗律令, 异族不得和奸。为何明知故犯?”


    睁开眼时,雪昼脑海中便浮现出这句话。


    同他在皇都时买来的那些话本描述的内容一点都不一样——和心上人春宵一度,第二天睁开眼时, 并未体会人生迈上新台阶的安定感。


    心里浮现的,首先是震惊。


    其次是害怕。


    身体稍稍一动, 浑身上下便传来一阵接一阵的酸痛。


    床上一片狼藉, 目光所及之处,便会想起昨夜两人交缠在一起时, 妆台前的菱花镜见证着一切。


    镜面晕开水雾, 咬唇闷哼时,其中的美人褪尽钗环, 半露不露如春山融雪, 卫缙站在身后,名贵的衣料摩挲着,是别样的触感。


    一幕幕浮现在眼前, 雪昼试探着向身旁摸了摸, 确认卫缙没有睡在旁边,这才长舒一口气。


    下一秒, 他吃力坐起来,掀开床帐。


    只见卫缙衣着整齐,就坐在不远处的茶几前。


    窗外天色大亮,阳光照进来,为他镀上一层淡淡的辉光。


    觉察到床榻这边的动静,卫缙敏锐地向这里瞥了一眼。


    这一眼说不清道不明,四目相对,雪昼手一松,就将床帐放了下去。


    “……”卫缙刚要露出的笑容便硬生生憋了回去。


    他的脸色顿时有点难看。


    雪昼脑子一团浆糊, 什么都想不清楚想不明白,他不安地抓住身下的被衾,开始思考要怎么面对这个局面。


    昨夜是一时爽了,可醒来后呢?


    接下来该怎么办?


    这时,风一吹,帐幔掀开,卫缙大步流星走上前来,扶着床前的帘子,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眯起眼睛说:“既然醒了,为何不出来见我?方才看见我,居然也没什么反应。”


    雪昼心里咯噔一声。


    衔山君这是什么语气,听上去怎么有点不高兴。


    雪昼嘀咕着,面上却说:“我、我这就下来。”


    听上去,嗓音还带着一股奇怪的沙哑。


    身上换了干净的衣服,颜色十分素净,应当是衔山君亲手给他换上的。


    在卫缙的审视下,雪昼硬着头皮挪到床边,将靴子穿好,连忙跳下床。


    或许是体内灵力滞涩所致,他忽觉双腿无力,膝盖一软,骨碌着跪坐在卫缙面前。


    “……”


    卫缙将帐子放下,颇有些咬牙切齿地问:“这是做什么?”


    难不成他昨夜给雪昼罪受了?


    试问哪对有情人在睡后第二天会这样气氛僵硬?


    这绝对不符合卫缙对他和雪昼情定后的一切幻想。


    但既然已经烘托到这了,雪昼哪管合适不合适,便顺势将心中担忧的事情说了出来。


    “衔山君,我们昨夜那样……宗门会依照律令处罚我们吗?”


    律令,律令,又是律令。


    昔日在定下这条和奸律令之时,卫缙何曾想过自己有一天也会心甘情愿违背。


    回去就将这劳什子律令取消。


    卫缙弯腰将他捞起来,闭了闭眼,又和声细语问道:“关于昨夜,雪昼担心的就只有这个?”


    这落在纸上的律令又不是不能钻空子,但凡雪昼动动小脑袋瓜好好想想,完全可以避免。


    卫缙在等少年想明白,主动提出来。


    说啊,只要你说,我们现在就可以向天下昭告我们的关系。


    谁料雪昼脸色一白,连忙捂住自己的小腹,颤抖着声音向他确认:“我想到了,我还会怀上自己的孩子,对不对?”


    这猜想并未空穴来风,山谷中那些藤鬼都这么说,说头胎是一定要从母体里出的,昨夜参加那女鬼的大婚时,喝下去的东西也都是助孕之物,依稀记得还有什么一击必中招的功效……


    并非雪昼有意记这些东西,昨夜在床上时,卫缙也没少拿这个吓唬他。


    “这下好了,雪昼要怀宝宝了,你猜,宝宝是像爹还是像娘?”


    昨夜卫缙说出这话时,甚至还将手按在他小腹之上,那里微微鼓起,仿佛真有个小生命出现在里面似的。


    彼时彼刻还能算作一种闺房之乐,但此时此刻回想起来,却是叫雪昼惊出一身冷汗。


    因为这可不是开玩笑,他极有可能真的会怀孕!


    雪昼连忙扯住卫缙宽大的袖袍,急得要哭出来:“怎么办,我、我不想生孩子,衔山君,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让我不怀孕?”


    才说几句,就哭。


    卫缙心里想着,指尖擦掉雪昼脸上的泪,安抚道:“好了好了,有我在,绝对不会让雪昼变成那个样子。”


    “那,那轰出宗门一事呢?”雪昼满是希冀地问。


    天授宗整个宗门上上下下有多重视衔山君,长着眼睛的人都能看出来。


    卫缙可是玄殷真君主动收入座下的第一个徒弟,平日里那些师弟师妹也唯卫缙马首是瞻,多年过去,怕是卫缙早就成为他们心中不可触摸的山巅之云。


    现在这朵云被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法器染指了……甚至还不是人族,若是大家知道了,又怎会接受这个现实?


    光是想到自己可能会有的下场,雪昼都吓出一身冷汗。


    他是喜欢衔山君不假,上床时也是真心实意,但他也不想离开衔山君身边,也不想放弃自己安稳幸福的生活。


    不过,衔山君这么聪明,只要他想保下自己,肯定会有办法的。


    雪昼紧张地盯着男人的表情,又给自己找补了几句:“我知道衔山君不喜欢无媒苟合,我保证就这一次,绝对不会像宗门那个弟子,私下里和徽玄宗的人勾三搭四……”


    他说到这处,卫缙更是狠狠拧起眉,似乎已经顺着他的话想象出雪昼和其他宗门男人不清不楚的模样。


    “但这一切都是因为血牝藤,”雪昼唰地一下将袖子撸上去,“如今衔山君已经彻底帮了我,我就不会再像之前那样——”天天想男人了。


    一只满是红紫吻痕与咬痕的小臂出现在两人面前。


    卫缙还没看清楚,雪昼便又将袖子推了回去。


    “我所言句句属实,”雪昼边说边喜道,“我的身体已经不像之前那样沉重了。”


    也不像之前那样敏感,别人稍微碰一下都碰不得。看来皇都那大夫说得不错,要解此症唯有与人媾丨合。


    民间出高手啊。


    少年眉目一派轻松,卫缙端详片刻,突然道:“但我们却非同族,和奸乃是事实,违背律令也是事实。”


    雪昼猛地抬起头看他。


    卫缙微微一笑,指了指自己的脖颈、胸前,不紧不慢地说:“你我做出这种有违礼法之事,还留下这么多证据,被他们发现实在太容易,怕是无法隐瞒。”


    什么,什么证据。


    雪昼扯开自己的领口,露出大片吻痕。


    卫缙眼神一暗,打量着他的反应。


    雪昼脸色苍白:“我可以回去涂祛痕的膏药,衔山君之前赠我的,很管用。”


    “那是祛伤痕,不是吻痕,”卫缙慢悠悠说,“更何况雪昼的灵力封存在丹田之中,无法使用,便是配合上天授的药也只是事倍功半,咱们马上就要回去了,同他们朝夕相对,怎可能不露马脚?”


    雪昼:“……”


    卫缙继续吓他,开始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天授宗一向依律办事,多年来从未有过例外,师尊也将守规矩看得极为重要,雪昼仔细想想,这一重天之中,是不是咱们天授最讲规矩?”


    雪昼昨夜本就使了不少力,现在更是心神耗尽,再也想不出脱罪之法了。


    他求助地看向卫缙:“衔山君,真的没有办法救我了吗?”


    违律一事可不止是他,和奸和奸,必得是两人两情相悦才能促成此事,衔山君也得分担这一半罪名。


    卫缙将他扶起来,走到妆台前坐下,大掌揉了揉他的发顶。


    “方法自然是有,既不用你我被赶下天授山,又可以让雪昼往后随时找我治病,对我随取随用,一举两得。”


    雪昼望向镜中卫缙那双似笑非笑的桃花眼,思绪不自觉跟着他的话走:“……什么法子?”


    卫缙说:“你娶我,或者我娶你。”


    雪昼腾地一下站起身,又被卫缙按着坐了回去。


    “激动什么,乖,听我说完。”


    卫缙说道:“只要雪昼同我结为道侣,一切问题自然迎刃而解,道侣之间卿卿我我,自然不能算作和奸,便是师尊想罚我们也没有由头。”


    这、这倒是能解决和奸的问题了。


    但分明是用一个更大的问题来解决的啊!


    雪昼被这个提议砸得找不着北,连忙问道:“可是我们、我们在旁人眼中一直是主人和法器的关系……”


    “哦?”卫缙满不在乎地说,“这又怎么了,天底下可有规定修士不能嫁给自己武器的?”


    便是规矩最多的天授宗都没有如此变态的细则。


    雪昼快要被他带偏了,仔细想了想,才将自己关心的重点说了出来:“可是,衔山君不喜欢异族,若是我们这样做,是不是有点太假了?”


    “谁说我不喜欢异——”卫缙顿了一下,峻挺的眉皱起,“看来雪昼是不打算对我负责了,一直顾左右而言他,就是不肯给我一个答复。”


    雪昼忙解释:“不,衔山君误会了……”


    “误会?”


    卫缙虎口卡住他的下巴,叫他抬起头来看着自己,一字一句问道:“那你说,你究竟愿不愿意同我结为道侣?”


    雪昼张开唇:“我——”


    第102章 第 102 章 “我要成婚之后,雪昼……


    愿意, 怎么可能不愿意。


    衔山君说的理由实在太充分,雪昼想不出拒绝的理由。


    或许是少年思索的时间太久,卫缙怕他想清楚了便不肯点头, 指尖微微使力,一边催促一边诱引道:“雪昼尽管放心, 若是你我结为道侣, 整座春晖殿和我的财产都是你的,连同我在皇室中拥有的权力, 你都可以与我同享。”


    这么大方?


    雪昼被这天上砸的馅饼弄晕了头, 连连推辞道:“不不不,我和衔山君成亲, 并非为了这些东西。”


    “不喜欢?”


    卫缙挑眉:“全天下最耀眼最漂亮的宝石, 也都是你的,跟我在一起,还有数不清的漂亮衣服穿。”


    那确实是很好了!


    雪昼心中微动, 先是点头, 又摇头:“我,我哪里受得起那么多……”


    卫缙又转为捉住他推拒的双手:“我知道, 雪昼与我成婚,恐怕为的是想让我多在血牝藤一事上多帮忙,既然已成道侣,这就是我份内之事,雪昼放心便是。”


    这些条件真是无可挑剔,雪昼彻底被他说服了。


    “都听衔山君的,成,我们成婚!”


    他转念一想,又有些小心翼翼地看向卫缙:“衔山君许诺我这么多好处, 可我好像没什么能给衔山君的,只要您有需要,我都可以给。”


    卫缙拖长声音哦了一声:“那我要好好想想,从雪昼这里拿走什么比较好。”


    雪昼挺直背脊,聚精会神地等他开口同自己提条件。


    衔山君到底想要什么东西呢?他实在想不出来。


    因为,他的命是衔山君给的,修炼也是衔山君手把手教授,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是春晖殿斥资为他置办的,这样一想,他好像也没什么能送出去的。


    居然这样,衔山君都愿意同他结为道侣,雪昼觉得自己简直占尽便宜。


    卫缙说:“我要成婚之后,雪昼心里只有我一个。”


    雪昼怔忡。


    卫缙又说:“同我结为道侣后,便再无后悔转圜的余地,到死,我们都要绑在一起。”


    “除此之外,我还想要雪昼多多包容我,成婚一事,天上地下,我是头一遭,若是我不小心做了什么折腾雪昼的事,雪昼要担待我一些。”


    雪昼心里却想,衔山君还能怎么折腾他?


    这几年做衔山君的法器,除了在讨伐时奔波劳累一些,其余时间衔山君并不爱故意刁难折磨他。


    对于讨伐一事,雪昼也心怀感激。


    哪怕卫缙再纵容他,也并未将他视作需要娇养在房中的摆设,而是放心大胆地将任务托付给他,也正因此,雪昼的修行才进步神速,如今也能独当一面了。


    “衔山君放心,我绝对不会有半分怨言。”


    “这可是你说的,日后再想抵赖也抵赖不得了,”卫缙满意点头,“没关系,届时若是有什么矛盾,雪昼尽管开口,夫妻之间,一切都可以商量。”


    雪昼没有听出弦外之音,懵懂点头。


    卫缙捏了捏他的脸蛋,说道:“事不宜迟,待我们回去便着手开始准备吧。”


    雪昼:“准备什么?”


    卫缙:“婚礼。”


    雪昼哦了一声,诚恳提议道:“是该准备,但我和衔山君成婚情况特殊,想来也不用铺张浪费,大操大办。”


    卫缙比了个噤声的手势,不赞成道:“我卫缙何时是那种低调的人?这婚礼必须要通知到各届各宗,要让全天下知道才好。”


    雪昼噎了一下,转念一想,这确实是衔山君的人设,便只好答应了。


    “没关系,都听衔山君的,”他凑上去,寻到卫缙的掌心,脸颊轻轻在手掌中蹭了蹭,“我们还要在大卫待上一段日子,离回到天授宗还远着,细细筹划也来得及。”


    “不,雪昼又想错了,”卫缙纠正,“不是回天授再操办此事,而是回到大卫后,立刻,马上,开始准备。”


    早一天确定下来,他就能早一天成为雪昼的夫君。


    “什么?!”


    雪昼怔怔道:“居然这样快。”


    他们马上就要离开阴界了呀。


    成婚一事,若是放在遥远的以后,便觉得虚无缥缈,一切还早着。


    但若是回到大卫后立刻筹办,那便是迫在眉睫了,雪昼一下子就变得焦虑起来。


    结为道侣哪是那么容易的一件事。


    他担忧地问:“若是我们宣布了成婚的消息,大家都不同意怎么办?”


    卫缙掀起眼皮:“谁敢不同意?”


    雪昼:“。”


    卫缙冷笑:“你我成婚,没有人敢指手画脚,连我皇侄都不敢说些什么,其他人就更没有资格。”


    雪昼小声补充道:“那若是宗门的那些人反对呢?”


    “他们不敢,”卫缙斩钉截铁,“此事我也会提前禀明师尊,若有他做个证婚人,会更有说服力一些,雪昼想得果然周到,我马上便通知他老人家。”


    雪昼这下是真的无可辩驳了。


    卫缙捧起他的脸,俯下身,贴上雪昼饱满好看的红唇。


    就在他要一亲芳泽之际,门外突然响起吵吵嚷嚷的闲话声,听上去像是一群女鬼正在向这里走来。


    雪昼脸色登时红了起来,他下意识偏过头,卫缙只亲到他的耳垂。


    “忘记问了,衔山君,我们昨夜这是睡在哪里?”


    卫缙阴晴不定地看了眼窗外,道:“祠堂里的客房,昨夜我早已布下结界,她们听不到声音,也看不见我们。”


    原来如此,雪昼心里松一口气。


    他将衣服收拾干净,褶皱抚平,又将幂篱套在卫缙头顶,小声道:“现在不是……亲热的时候,我们,先等等。”


    白色的幂篱中传来一声闷闷的嗯。


    雪昼走到窗前,轻悄悄推开一道缝隙,观察着院中的动静。


    女鬼们三三两两路过宾客院,谈话声由远及近。


    “溟芯呢,怎么还不来啊,今天不是要带着新夫来祠堂里见祖宗么?”


    “谁知道,兴许是昨夜睡得太晚了,那樱桃酿混上老祖宗的东西,喝起来可真是霸道,昨夜叫我一番难受,连夜去院中寻我二夫君了。”


    “还真是,虽然这樱桃酿没有桃花酿味道淡雅,酸酸甜甜倒也别有意趣,改日我再向溟芯要一点儿。”


    趁着女鬼们不注意,雪昼简单梳洗打扮一通便混入其中,继续偷听众鬼谈话。


    有了这群鬼的带领,他们顺利进入祠堂,但左等右等都不见主人公来,大家都等得有些不耐烦。


    又过了半晌,不知谁大喊一声溟芯死了,祠堂顿时像煮沸的锅一般炸裂开来。


    “死了?该不会是她那个人类夫君下的毒手吧,我就知道人族不会那么善罢甘休,他们的心都野着呢,不甘屈居于咱们裙下。”


    “别猜了,出大事儿了,苓妍也死了!她们的尸体都在一处,看上去像是被暗算的。”


    一连死了两只鬼,大家脸色都有些凝重。


    “事已至此,我们去寻鬼使大人,他定会验明真相。”


    雪昼顿时提起精神,继续跟着这群女鬼走。


    他们一路穿过祠堂,向后面的山林中行去。


    待一行鬼影快要在视线中消失,卫缙才缓步跟上。


    雪昼不知这传说中的鬼使究竟住在何处,他只觉这群女鬼将他带到一片浓雾之中,越往里走,四周的藤树便生长得越繁密茂盛,渐渐便将天日遮得无半点缝隙,阳光无法透进。


    没办法,他们只得点了鬼火,用作照明。


    这地方好熟悉,好似来过。


    雪昼敲了敲自己的脑袋,一时间想不起来。


    又行数百步,这些盘虬的古藤愈发粗硕,他们个个生着一张男人脸,四肢与藤树躯干融为一体,皮肤上坠着大大小小鼓起的包,看上去有些可怖。


    甚至还有点恶心,雪昼实在没见过这种场景,没忍住呕了一下。


    旁边的女鬼听到这动静,不由转过身来问他:“你有身子了?”


    雪昼瞪着眼睛摇摇头。


    “没有你吐什么?”女鬼莫名其妙道,“回去好好看看吧,别是真有了孩子,还长途跋涉跟着我们去见鬼使。”


    雪昼绝不相信自己会怀孕,他和衔山君昨夜才睡了,怀孩子哪有那么快呢。


    但他还是下意识摸上自己的小腹,对着那女鬼点了点头。


    这些女鬼仿佛对藤树的模样习以为常,从她们口中,依稀听到这些便是不同的所谓‘藤母’。


    一直走到一处林中楼阁前,他们才停下来,由领头的女鬼前去禀报,说有要事与鬼使大人相商。


    雪昼静静站在鬼众之中,期待着见到这位鬼使的庐山真面目。


    大约过了半柱香时间,负责通报的女鬼回来了。


    众目睽睽之下,她越过无数女鬼,径直走到雪昼面前。


    “小雪姑娘,鬼使大人要见你。”


    雪昼心中一凛,抬头望去。


    那女鬼对他道:“还愣着做什么呀,赶快进去吧,别让鬼使大人等急了,哦对了,你记得同鬼使大人说溟芯和苓妍的死讯。”


    雪昼点点头。


    他跟随着楼阁里的女侍,穿过几道门,最终被领进一处殿中。


    “咯吱”一声拖长的闷响,门扇关合。


    雪昼幻视四周,发现这里连个鬼影都没有,唯有不远处的桌案放着几摞卷宗,笔墨还搁在一旁,看上去主人似乎只写了一半便匆匆走了。


    趁着现在无人,他当即走上前去,将卷宗展开,仔细看了起来。


    是人族的字,字体工整,上面记载了一重天各宗在大卫的分布排兵情况,甚至连皇室的军队都打探得一清二楚。


    雪昼又翻了几卷,其中掉出来一页信笺,上面写着:“七月半,雨水丰沛时,鬼门关大开……”


    “雪昼。”


    有人突然在背后叫他的名字,距离极近。


    雪昼吓了一跳,手中立刻化出流光箭刺去,却被那人牢牢钳制住手腕,不得动弹。


    那人阴森森调笑道:“怎么还偷看呢?偷看也就罢了,还被我抓了个正着。”


    雪昼同他对视,惊讶地说:“怎么是你?!”


    第103章 第 103 章 “你这个骗子!”……


    树林之中。


    卫缙走到一棵生着人面的藤树下, 目光淡然地望着那副紧闭双眼的人脸,懒洋洋招呼道:“半年多未见,没想到你变成了这副模样, 也难怪二师弟找遍整个大卫都找不到你,原来早就跟着鬼族在此地落脚了。”


    四周的藤树听到他这句话, 纷纷转过来脸, 木然地摇晃起树枝。


    而卫缙眼前的这一棵,瞧着面相大约四五十岁, 虽然脸上已经生出细纹沟壑, 但还是能依稀能看出几分从前在天授山时的模样。


    “怀光远,”卫缙说, “既然知道我来了, 就别再装了。”


    须臾,那张人脸便睁开了眼睛。


    此人正是因犯下和奸罪名被轰下天授山的内门弟子,怀光远。


    他略显苍老的双眼睁开一条细缝, 待看清楚卫缙的模样后, 登时睁得大大的,口齿不清道:“大、大师兄……!”


    “我早就不是你的大师兄了, ”卫缙冷着脸打断,“你是天授叛徒,该不会忘记自己做过什么了吧?”


    他是天授叛徒。


    怀光远似乎回想起什么,嵌在树里的身躯突然剧烈地挣扎起来,像是要逃脱什么枷锁一样,身上大大小小的肉色鼓包也随之发出一阵一阵的晃荡。


    卫缙只看了几眼,发现那是他浑身上下长满了乳丨房,便拧着眉后退几步,嫌恶道:“你就在这里跟我说话, 不要再动了。”


    那叫做怀光远的弟子面露痛苦之色,脸上顿时留下一串串眼泪:“大师兄,求您救救我,我也是一时着了鬼族的道,被那只花妖引诱后,才发觉她根本就不是什么普通妖族,我早就被她炼化成了藤母,除了在这里为藤鬼收集信息,便再无用处,我想死,但偏生她们还吊着我的命……”


    没了法力傍身,他的身体迅速衰败老却,若不是身体里的藤种灌输着源源不断的怨气勉强支撑着他,怕是早就死了。


    怀光远是真的后悔了。


    悔在当时不该贪恋美色诱惑,答应那鬼族出卖天授宗,本以为自己能左右逢迎,谁知这偌大宗门之中聪明人多的是,他那点小把戏很快就被拆穿了。


    被那女鬼掳来谷中之后,他甚至还不受控制地诞下了一个鬼婴。


    不、不能再想了,若是再回想起那些日子,他觉得自己下一瞬就会疯掉。


    若是安安分分留在天授宗该多好,那可是天下第一宗啊。有钱有权,下界讨伐时,哪个百姓见了他身上穿的校服不敬他三分,留在天授山修行是极有可能在百年后得道成仙的,这无数多的好处,他竟然现在才懂得。


    也因此,他哭得极为真情实感,藤枝也轻轻摇晃,掉下无数片落叶。


    卫缙冷冷听着他的忏悔之语,并无半分意动。


    怀光远将自己离开天授山的遭遇统统讲了出来,他倒也不怕周围的藤树会听到,反正最坏的情况都不会比现在更差了,死也死不了,活也是活受罪。


    卫缙却突然问道:“你在离开天授山那日,是不是遇到过雪昼?”


    雪昼?


    怀光远怔然,抖着嘴唇道:“是、是的,大师兄,那天我正巧遇到雪昼大人向春晖殿走去,心怀侥幸,便跪下来求他为我美言几句,想请大师兄您收回成命。”


    卫缙:“那雪昼身上的藤纹是你下的,是也不是?”


    怀光远面上有过片刻的凝滞,半晌才喃喃道:“如果雪昼大人身上也有藤纹,那、想必就是我无意间在他身上种下的,但大师兄,这一切都是无心之失,我并非有意要害雪昼大人——”


    “好了,”卫缙道,“多余的话不必多说,现在只需要告诉我,雪昼体内的血牝藤要如何解开?”


    怀光远默了默,眼前突然迸发出一丝光亮:“这还不简单,杀了我,杀了我就可以解开了!”


    藤母死了,寄存在其他人体内的种子怎可能还会存活?


    卫缙颔首,将长刀召唤出来,走到藤树之下。


    怀光远又有些犹豫地说:“大师兄,这法子虽奏效,但也有弊端。母体死后,血牝藤确实不会再继续生长,但在雪昼大人体内留下的痕迹,怕是再难消除了。”


    一众藤母听见他们如此对话,一个个将面孔转过来,静静望着他们二人。


    他们并不告密,只因被选作藤母的人,大都是一些倒霉的、或是禁受不住诱惑上当受骗的人族,对藤鬼本就没有什么忠心可言。


    只是一想到旁边这棵树马上就能脱离苦海,重入轮回,便忍不住将视线投了过来。


    怀光远知晓自己就要死了,神色兴奋,呼吸加快,闭上眼睛引颈就戮。


    卫缙微微抬起头,望着他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忽然笑道:“我知道你想死个痛快,同门一场,你好歹也做了我一段时日的师弟,不论如何,我们总有情分在。”


    怀光远睁开眼睛,似乎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大师兄居然还愿意承认他,承认他是天授宗的弟子!


    “多谢大师兄,有大师兄这句话,就是死在您刀下我也毫无怨言,”男人激动说道,“倘若下辈子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一定不会再受那些邪祟蛊惑,一心一意效忠天授山!”


    “何必等到下辈子?”卫缙轻轻道,“现在就是你效忠的最好机会。”


    怀光远不解地看着他:“大师兄这是何意?”


    卫缙说:“这半年以来,想必你也为鬼族收集了不少情报,将你知道的一五一十告知于我,也算是你能为天授宗做的最后一件事。”


    语毕,他笑了笑,又喊了一声:“怀师弟。”


    怀光远顿时被这一句怀师弟冲昏头脑,当即点头道:“好,好,我都说,我将知道的都说出来!”-


    另一边,楼阁内。


    早在看到青年熟悉的脸这一刻,雪昼就想起来了。


    方才那处眼熟的密林,和讹兽引他在休介中心城外掉下的断崖崖底长得极像,说是一模一样都不为过。


    那日又是谁将他一同拉下山崖的?


    “师星移!”


    雪昼揪住眼前青年的衣领,一步步逼着他下了台阶。


    两人形成对峙之势。


    “你不是同他们一起回大卫了吗,此时出现在这里,是不是该好好同我解释一下?”


    青年早就褪去神权宗那身校服,他穿着一身黑衣,任凭雪昼将自己按在殿中的柱子上,笑道:“这名字太难听了,雪昼,你还是叫我本名吧。”


    鹤渊一点点将雪昼的手指掰开,虽脸色仍苍白得像个垂危的病人,但手下的力度却出奇得大。


    “至于我为何会出现在这里,答案难道不是显而易见,雪昼,你那么聪明,应该能猜到吧?”


    “难不成你就是鬼使,那个潜藏在一重天的内奸?”


    雪昼将箭矢对着鹤渊狠狠扎去,却被后者轻易躲开了。


    “诶,别这样,”鹤渊说道,“你现在使不出灵力,定然是打不过我的,我只想和你聊聊天,放心吧,绝对不会要你的命。”


    雪昼将流光箭一扔,几乎要被他气笑了。


    “你之前说的那些,被师宗主所伤,被他要胁……难道都是骗我们的,就是为了让我们同情你?”


    鹤渊不赞成地啧了一声:“当然不是。”


    “雪昼,我对你和崔沅之崔宗主所言可是句句属实。”


    说着,他还举起三根手指:“我鹤渊对天发誓,先前所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心实意,绝无欺瞒,若有虚言,便叫我万箭穿心,不得好死。”


    鹤渊面色十分坦然。


    “若你还是不信,不妨我现在脱衣服给你看看,那老东西在我身上留下的伤痕,现在还未愈合。”


    倘若他要是承认自己说了谎,雪昼心里还能好受些。


    但鹤渊何其狡诈,只道出一部分可以查证的事实,故意转移视线,让大家误以为神权宗宗主才是罪魁祸首,真凶则趁机浑水摸鱼洗清嫌疑,当真是一石二鸟。


    雪昼双拳紧握,心中数种情绪翻滚,难受非常。


    他同鹤渊相识许久了,甚至比衔山君还要久。


    那时,青蘅山上只有他们四个人,鹤渊被崔沅之救起时奄奄一息的,几乎要断了气,是他和柏柯衣不解带日夜守在床边才将鹤渊这一条命捡了回来。


    纵然现在大家各有各的去处,但那些一起生活过的日子不能作假,哪怕不提,心中也会记得。


    但此刻一想到这初遇之中难免也有几分刻意做戏引他们上当的可能在,雪昼就难以接受。


    他抬手给了鹤渊一拳,直接将他嘴角打出血迹,一双杏眼几乎要冒出火来。


    “你这个骗子!”


    雪昼又打了他一拳,鹤渊顺势弯下腰,发出闷哼。


    双手掐上青年的脖颈,雪昼双目通红,已经失去理智。


    鹤渊任他掐着,侧颈青筋暴起,仍勉力笑着。


    “这就、这就生气了?”


    他的眼睛溢出红血丝,声线喑哑。


    “若是我说,青蘅后山那场大战,是我将崔沅之喂给你的救命丹药偷偷换下,你是不是更生气?哈哈哈哈哈!”


    雪昼指尖收紧,咬牙说:“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咳,”鹤渊干咳道,“听不见吗?我说——”


    “你,本来不必死,也不必在人间受那些罪,但我将你谋生的路封死了,你才会和崔沅之反目成仇。”


    他看上去快要断气了,但也只是表面痛苦一些,行动起来丝毫不受影响。


    鹤渊握住雪昼的手腕,劝解道:“我是不死族,雪昼,别白费力气了。”


    只需他指尖稍稍碰触,藤纹就有所感应一般灼烧起来。


    雪昼捂住自己的纹身,失望道:“我和你究竟有什么仇,你当年为什么要害我?”


    第104章 第 104 章 “你怀孕了?让我看看……


    鹤渊只是看着他, 唇角勾起,看上去并不准备回答这个问题。


    雪昼甩开他牵制住自己的手,将鹤渊扑倒在地, 啪地一下甩了青年一巴掌。


    鹤渊脸色微变,警告道:“雪昼, 我不对你动手, 是还对你有几分怜惜,你若再这般无理取闹, 我可要教训你了。”


    雪昼反手又是一巴掌抽回去, 手握箭矢对着鹤渊命门插下——


    他如今是没有多少灵力,但近身作战的经验不比鹤渊少, 两人在殿中厮打起来, 闹出巨大的响动。


    鹤渊那张刻薄的脸在阳光的照映下愈发阴鸷,但雪昼的攻击尖锐、短促,带着一股蛮横力量, 毫无征兆地将箭刃刺入他的左肩之中。


    好快!


    鹤渊没有半分犹豫和迟滞, 猛地侧身躲去,堪堪避开雪昼的致命一击。后者顺手抄起身边的木椅砸了过来, 速度之快叫人难以避开,鹤渊无法,只得化出长剑劈砍而上,那一瞬间震得他右臂发麻。


    木椅顿时化作飞屑,混着烟尘向四面八方迸出,细小的碎片擦着鹤渊的耳廓飞过,带起一丝火辣辣的疼。


    很快,殿外便传来一道道女声:“鬼使大人,可需我等进入殿中侍候?”


    鹤渊蹭了蹭耳际, 视线紧盯着双目通红的雪昼,沉声道:“都别进来打扰我们!”


    到底是他小看了雪昼,只记得天授宗有个卫缙坐镇,却忽略了雪昼也是从他手中培养出来的,绝对不能轻视。


    鹤渊捂住自己流血的左肩,将流光箭抽出,随手扔在地上,哼笑一声,道:“这些年你的确长进不少。”


    雪昼:“别用这种恶心的语气和我废话。”


    “废话?你觉得这是废话?”鹤渊问,“那你想听什么,当年的真相?”


    “你若是像从前那般,认为崔沅之才是害死你的元凶,也并无不妥,谁让他当时为了保明珠,不得已将你舍下了呢,当时的你和极东之海的小公主比,孰轻孰重,一目了然。”


    雪昼死死盯着他:“你又有什么资格说崔沅之,毕竟你也和他一样,视妖灵的命如草芥。”


    “不不不,我对你的命没有丝毫偏见,”鹤渊笑起来,“谁叫那时我头脑发热,日日见你为崔沅之掉眼泪,一时心软便想了这个法子助你彻底脱身呢,你想啊,亲手被所爱之人手刃而死,怨气必定重极了,死后被我炼化成厉鬼,那也是搅动风云般的人物,也不会有人族才会有的那些感情,你会变得更强大,到时想报复崔沅之不过举手之劳,细说起来,我这也是为了你好,不是吗?”


    谁料百密一疏,雪昼摔下山崖,居然还是不死。


    那段时间不止崔沅之在找,就连他也在找,但找得很累、很辛苦,最后便放弃了。


    鹤渊语气幽幽的,听上去还有几分真情实感流露:“我那时是真看不下去你被崔沅之那样欺负,所以才想了这个法子助你名正言顺地还击回去,那时你人间蒸发了,我不知道有多担心,为了防止崔沅之先我一步找到你,我还处处设下障眼法,阻拦他的行动——”


    说到这,他顿了一下,露出心虚的表情:“雪昼那时在人间艰难求生之时,不会还在想崔沅之他为什么不来找你吧,若你当真这么想,那就是寒了我的心,倒显得我像个从中阻拦你们这对有情人的恶人了。”


    他又思忖道:“但话又说回来,倘使他真的及时找到你,将你带回山上好好养伤,说不定你们便会一直甜蜜恩爱至今,如今成为他未婚妻的,说不定就是你了!”


    雪昼眼中凶光暴涨,抄起长弓对着鹤渊的头就砸了下去!


    他的动作带着一种近乎冷酷的精准,幸好鹤渊躲得快些,这才堪堪避开要害处。


    “你分明就是胡说!”


    雪昼道:“不死族早在几年前就已经统治整个阴界了,即便是入侵极东之海的那些鬼族,不也同样要听你这个鬼使的授令?别拿崔沅之当借口,你若当真将我们的命看作是命,怎会放任那些鬼族攻上青蘅山,又怎会在这些年间大肆讨伐?”


    鹤渊笑意收敛。


    雪昼,很聪明,居然没有被他三言两语激怒。


    他委婉道:“我也没办法,这都是听鬼君的命令行事,同其他那些有着明显缺陷的鬼族相比,不死族实在太过完美强大,君王野心勃勃,想一统阴阳两界,做整个下界的土皇帝,我们也只有为他卖命的份儿。”


    雪昼扶着自己还在持续泛着剧痛的胳膊,任凭冷汗涔涔,大脑晕眩,也咬着牙没有倒下。


    可笑这最大卧底居然就在男主角身边,这么多年来竟无一人发现,就连崔沅之都被他耍得团团转。


    而他当年的真正死因,也同自己猜得一模一样,纵有隐情,那也是潦草而简单的,甚至被这些重要角色随意左右,不问缘由。


    雪昼真是不甘。


    凭什么,凭什么他就要做那个被牺牲的人,为了崔沅之和鹤渊脑海中荒诞不经的想法灰飞烟灭,粉身碎骨。


    血腥味渐渐弥漫开来。


    是鹤渊的血,但他看上去比雪昼的状态好不少,甚至还有心情说起旁的事。


    “我猜你一定很好奇,溟芯她们是怎么觉察出你的真实身份的,”他面露兴奋之色,跃跃欲试地说,“那天夜里,你在树笼之中挑中了我,不咎于向在场的人明示,你不是鬼族中的一员,哪有鬼族会不认识鬼使的呢,雪昼,你说是不是?”


    雪昼胸膛剧烈起伏,望着他狰狞的笑脸,一字一句说:“我真后悔过去那么多次救了你。”


    在休介之地,他甚至为自己状态不佳导致鹤渊受伤而自责,可那伤害鹤渊的殉灵是他本人一手指使的。


    鹤渊:“……”


    雪昼问:“我体内的血牝藤,也拜你所赐?”


    “唔,”鹤渊想道,“也可以这么理解,但我向你发誓,这一切都是我们鬼族那位卧底一个小小的无心之失造成的,不过这样也好,兜兜转转,我们最后不还是一样要成为家人?等你生了孩子,便是彻头彻尾的藤族了,我会向君王引荐你,让你和我一样,共同成为阴界的半个主人。”


    雪昼又问:“你们的鬼君是谁?”


    鹤渊面露难色:“这怎么能和你说,君主不喜露面,神秘莫测,在你没成为藤族之前,我是不会对你透露半个字的。”


    雪昼默了默。


    鹤渊这时却松开鲜血如注的左肩,大步流星向他走了过来。


    “溟芯死了,我不怪你,雪昼,那个小角色,死了就死了……”


    听到这句话,雪昼神色剧变,双拳紧握。


    “可她千不该万不该,给你喝了藤族老祖的东西,那东西邪乎得很,若无人同你交丨合,便只能爆体而亡,这等霸道的药汤用来招呼我的朋友,真是没礼貌,所以她该死!”


    也不知他使了什么邪术,雪昼被血牝藤控制,痛得半跪下来,领口衣衫微敞,露出一片痕迹。


    鹤渊逐渐逼近,将他身上的吻痕尽收眼底,当即皱起眉说:“你昨夜同谁在一起了?”


    这突如其来的质问简直莫名其妙,雪昼被他这兴师问罪般的语气恶心到了,一时又作呕。


    鹤渊见了,当即怒道:“你怀孕了?让我看看!”


    雪昼被他的威压控制,僵硬得一动不能动,眼睛狠狠瞪着青年,目光有如实质般剜着鹤渊的脸。


    “别白费力气,你现在灵力被血牝藤压制着,到底不是我的对手。”


    鹤渊蹲下身来,与他视线平齐,在雪昼的紧盯之下,轻轻抬起他的手腕,指尖搭上脉搏。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是不是在想,衔山君怎么还不来救你呀?雪昼,你真傻,他能救你一次,救你两次,还能次次都救你吗?”


    雪昼闭上眼,忽觉体内的痛感正如退潮般迅速消失。


    他还以为是鹤渊对自己做了什么缓解之法,但转念一想又否认了,鹤渊还想靠血牝藤这东西控制他,如今这一身病痛不还是他造成的?


    很快,丹田似有松动,灵力充沛之感迅速涌向全身。


    这种熟悉的感觉已是久违,雪昼不再迟疑,只见他眼底寒芒一闪,动作快如鬼魅,拿起地上的长弓对着鹤渊袭了过去!


    鹤渊根本没想到雪昼有此一举,顿时被他撞出几尺之外,雪昼拉开弓,数箭齐发,裹挟着汹涌的法力,将鹤渊钉死在殿中的柱子上。


    他挂在那里,身型僵在半空,脸上的表情瞬间凝固、扭曲,最终化为无法置信的骇然。


    艰难地低下头,望着胸腔中插满的箭羽,忽地笑了:“血牝藤……解开了?”


    “也好,早就料到会有这一天的,”鹤渊没有露出意外的神色,他的身体缓缓变得透明,“雪昼,你很厉害,不枉我只用了分身来见你。”


    很快他便消失了。


    雪昼知晓鹤渊是追不上了,当即将流光箭收回,快步向林中走去。


    “衔山君!”


    等到两人按照约定汇合,便见一圈又一圈的女鬼围了上来,将离开的路堵得水泄不通。


    第105章 第 105 章 “你我成婚一事,届时……


    雪昼退后几步, 险些被脚下的藤蔓绊倒。


    他的身后伫立着一棵枯树,树干中间被劈开一个豁口,依稀能感觉到卫缙的法力残留。


    鬼群中有人开口喊道:“他们两个是人族, 抓起来,等鬼使问话!”


    几个无名鬼族快步冲上前来, 对着卫缙便伸出藤臂, 然而雪昼的动作更快,只见他拦在卫缙身前, 手握长弓振臂一挥, 血花四起,快得叫人看不清楚发生了什么, 只能看到满地的尸体。


    “啊!!!”


    “不, 都停下来,他不是普通人族,他是修士!”


    场面变得异常混乱。


    一阵风吹落幂篱, 露出卫缙的五官。


    很快便有藤鬼认出他的身份:“此人是天授宗的首席弟子, 你们都退后,离他远一些!”


    趁众人不备, 雪昼则悄悄取出两仪魇。


    两方人马形成对峙之势,女鬼们忌惮着天授宗的名号,迟疑着不肯上前。


    很快,空气中飘来一丝烧焦的味道。


    隐隐约约能听到哭号求救的声音。


    阴森黑暗的密林之中,远远的,还能瞧见一丁点火光。


    卫缙锐利的视线紧盯那处,问道:“雪昼,是你安排人放的火?”


    雪昼有点懵,摇了摇头:“没有, 整个山谷中只有我和衔山君留下来,其他人已经被我们送回去了。”


    不,等等……


    确实还有一个人没回去。


    那烈火顺着植被迅速席卷整片森林,彻底打乱藤族的计划,她们一时应接不暇,只好分出心神去救火。


    “祠堂全都是重要的卷宗,若是被烧光了,鬼使大人定会生气的,这些藤母都不能死,他们死了还怎么依靠血牝藤传递信息,你们几个先去救火,把能叫来的都喊上!”


    混乱交谈之中,果不其然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就见小黑足下一点,握着匕首一路杀来,对雪昼喊道:“谷中能烧的已经被我烧光了,她们抢救也需要一点时间,我们快走!”


    雪昼和卫缙不再恋战,迅速发动两仪魇,消失在这片藤林之中-


    传送回来时,正巧是夜半十分。


    出现的地点还是在宫海郡那处规模不大不小的秦楼厢房内。


    四处窗户都敞着,依稀能听到渺远的天际传来滚滚雷声,能嗅到雨水浸湿的泥土气息。


    他们终于回来了。


    雪昼心中难掩激动,视线突然看到不远处那块静静躺在地上的镜子,没来由愣了一下。


    同鹤渊对峙之时,明明已经感觉到血牝藤在体内消失了,既然如此,这鬼族的法器为什么还能听命于他?


    正想着,突然被人从地上提了起来,只见卫缙将他从上到下仔仔细细检查一番,又掀开袖子查看手臂,问道:“可还有不适之感?”


    雪昼摇摇头,喜道:“衔山君,血牝藤真的从我体内消失了,我现在的法力已经恢复如常。”


    困扰了他半年之久的病症终于得到解决,这简直就是这段以来最好的消息。


    不仅仅是灵力滞涩的问题,最初被血牝藤控制时,身体格外敏感,已经影响到同身边朋友们的日常交流,还叫衔山君误会过自己是好色之辈,为此生出过多少麻烦来。


    雪昼后知后觉地开始高兴。


    同他相比,卫缙的心情就复杂多了。


    一想到雪昼从前接近他、依赖他,或多或少都是血牝藤使然,以后再也不能拿治病这事当借口同雪昼接近,心情自然而然就不爽。


    万幸的是他留有后手,提前让雪昼答应同他结为道侣。


    这样一想,心里才熨帖。


    雪昼环顾厢房,发现少了一个人,下意识问道:“怎么没见小黑?”


    “他此时哪里还有脸见你,”卫缙冷哼,“我若是他,想必也会躲得远远的。”


    雪昼便不再说话了。


    他们推开房门走到廊道之中,只见这里灯火通明,不少人正在楼中四处走动巡逻,瞧着不像是修士,像家仆。


    丁三少就支着个桌子睡在楼梯旁打盹,听到动静睁开眼,远远便看到一男一女两个高挑的身影向他走来。


    他还以为自己做梦了,遇到了两个仙人,这时那仙女率先发话了:“……怎么是你?天授宗的人现在都在何处?”


    好熟悉的声音。


    丁三揉揉眼睛,这才清醒过来,眼前的哪里是什么仙女,明明是穿着裙衫的雪昼……被封为大卫至宝的法器!


    他这段时间可没少被裴经业灌输此类思想,对雪昼也不敢明着表现出觊觎的心思,当即拍桌站起来,点头哈腰:“王爷……哦不,衔山君,雪昼大人,你们终于回来了!”


    丁三连忙唤人来:“快,快去城门处告诉裴仙师和祁仙师,叫他们来见衔山君!”


    “不必如此兴师动众,”卫缙道,“我和雪昼自行前去。”


    “是是是,”丁三知道大卫眼下正是危急存亡之际,能不能平稳度过这个夏天就看一重天的本事了,连忙摆出笑脸,“大敌当前,若是各宗有用得着丁府的,一定开口!”


    卫缙说:“正好有桩事需要丁三少爷帮忙。”


    丁三打起精神:“衔山君请吩咐。”


    只见他从自己身上取下来一块腰牌,随手放到桌上:“传令下去,不论大卫还是一重天,只要见到神权宗宗主,立刻捉拿送往皇都,抓住的人重重有赏。”


    什么?!捉、捉一个一宗之主?


    丁三那感觉顿时就不一样了,神权宗可是天下第二宗,那一宗的宗主,该得厉害成什么样儿啊,他居然也有机会参与到这么重要的追捕当中,太幸运了!


    丁三宝贝似地将卫缙那块腰牌收入怀中,正要说什么感恩戴德的话,就见卫缙没有再分给他半个眼神,带着雪昼匆匆下楼,消失在秦楼之中。


    “雪昼仙师,雪昼仙师……”


    他站在楼梯口的位置,凭栏望去,只能看到两人渐行渐远,心中遗憾还没有和大卫至宝说上什么话。


    夜里还在下着雨。


    雪昼跟在卫缙身后,两人冒雨穿梭,一路向城门口行去。


    尽管入了夏,雨下到半夜,还是带着刺骨的寒意,叫人生出不适,街边挨家挨户紧闭门窗,连个走夜打更的人都见不着。


    这时天边打了个闪,将这里照得如同白昼。


    雷声紧随其后,前方巷口忽然冒出几个身穿轻铠,纵马向两人袭来的骑兵。


    雪昼以为自己看错了。


    这些人是什么时候出现的?骑马居然也没有声音。


    但也就眨眼的功夫,这些骑兵已经移到他们身前,头盔里是一团浓墨似的雾,露出两个幽红的眼睛死死盯着他们,举起手中的斧头砍了下来!


    卫缙抽出长刀眼疾手快挡下这一击,再度挥去,那些骑兵顿时化作一滩黑色的血水,连人带马和雨水混杂在一起,流进地砖缝隙里。


    雪昼讶异道:“他们,是鬼?”


    卫缙点点头:“想必这就是河佛安郡遇到的雨夜遇鬼一案,正如二师弟所言,这些骑兵只会借着雨出现。”


    天空又划过一道闪电。


    这次的持续时间更长些,借着刺眼的白光,他看到地上大大小小落满了湿润破碎的符纸。


    符纸本就是镇鬼之物,平日里修士们向鬼族讨伐时,都会事先将克鬼的符纸喂给自己手中的法器。便是寻常百姓,家中也会常备一些镇邪驱鬼的护身符,这东西出现在这里倒也正常。


    但雪昼看清楚了上面的字,就如同半年前在皇都城郊那座崔沅之的庙观里见到的那样,写满了鬼画符。


    一模一样的话,字迹丑陋,书写着对大卫皇帝的不满,扬言不死族要一统阴阳两界。


    赤裸裸的挑衅。


    倘若是半年前,雪昼还觉得可笑。


    但一想到这背后或多或少都有鹤渊的授意,他就完全笑不出来。


    走到城门之下,这里灯火通明,徽玄宗与天授宗的人还在交替守夜,城楼之上的水阳辉率先发现了他们,连忙叫起身旁的人:“裴道友,裴道友,是衔山君回来了!”


    裴经业打起精神,面露喜色走下来:“大师兄,雪昼,你们终于回来了!”


    祁徵也跟着噔噔噔下了楼。


    还没有叙旧,卫缙便开口吩咐:“你们将师星移关押在何处,现在立刻把他带上来。”


    两人对视一眼,祁徵连忙去了,裴经业紧张地看向两人:“是、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雪昼将事情来龙去脉简单说了一下,就听卫缙紧随其后道:“当务之急是找到师宗主,保住神权宗剩余的兵力,再将皇都中钦天监监正调派至宫海,时时记录天象,同过去几年大卫各地的晴雨录一起整理出一份雨水预测图。”


    裴经业语气沉重:“想抓住师宗主,几乎不可能。”


    且不说师宗主此刻怕是已经料到事情败露,有意躲避,像他这种坐上一宗主位的前辈大能,修为法力早已超出这些年轻人数倍不止,这种近神之人最喜避世,不爱参与到各界因果之中。


    且看他们师尊玄殷真君就是个例子。


    说起神权宗宗主,裴经业也有一肚子气要撒:“大师兄,你简直不知道神权宗是怎么办案子的,河佛安那边现在水深火热,雨夜鬼军一事瞒不住了,事情一路传到皇都那里,皇帝已经率军南下,亲自去讨伐了!若不是景云君携着一众妖族前去襄助,恐怕河佛安早就成了鬼族拿下的第一城。”


    雪昼惊诧:“皇帝亲自领兵讨伐?”


    人族对上鬼族焉有胜算?以卫越泽的实力,他带着那些普通兵马前去无异于以卵击石,直接送死。


    事态紧迫,卫缙道:“我会胁迫师尊出山随我前去捉拿神权宗宗主,待他交出宗门人马,便立刻发兵支援河佛安,让皇帝迅速班师回朝守好皇都。”


    雪昼说:“衔山君,我和你一起……”


    “——雪昼,你留下来,”卫缙转过身来道,“这里需要有人坐镇,宫海郡交给别人我不放心,至多三日,我就会回来。”


    三日?裴经业压根不相信他能在三天处理完这么多棘手的问题。


    雪昼颔首,紧接着,卫缙突然当着裴经业的面将他的手捧起来,继续说道:“你我成婚一事,届时也会一同向师尊禀明。”


    裴经业:?


    哈????


    第106章 第 106 章 闹了半天原来是扇性恋……


    时间紧张, 一刻都耽误不得,卫缙简单交代了这三天可能会发生的各种情况和相应的安排,连夜离开了宫海郡。


    说巧不巧, 他才刚离开,祁徵便牵着被绑得严严实实的师星移来了。


    “大师兄, 诶, 大师兄呢?”


    裴经业二话不说,快步走上前, 抽出随身携带的佩剑, 一剑将垂着头的师星移捅了个对穿。


    当即吓了祁徵一跳。


    转身一看,师星移化作一股云烟消散开来, 画面更加离奇惊悚。


    在听清楚来龙去脉后, 祁徵怒火中烧,说什么都要想办法联络上郎呼和他大吵一架。


    “真是识人不清,一个鬼族, 竟然将景云君和丰照君都耍得团团转, 这简直是我们一重天的耻辱!”


    “现在去找丰照君兴师问罪也无济于事,不如快些通知皇都与一重天严防此人, 也好过他去骗更多的修士,”雪昼拍了拍他的肩膀,“别生气了,我们还是先忙正事要紧。”


    当务之急,首先便是要打开雨水丰沛地区的所有城门,夜里不许闭坊,再由天授宗弟子日夜轮值在各个街巷,一有阴兵在雨中现身,立刻引附近的居民向安全的地方撤离, 有余力时再行斩杀;


    其次要全力配合皇帝北上,护送其重返皇都主持大局;


    最后,天授宗要和各宗修士制定排兵布阵的详尽计划,裁定权交由雪昼暂代。


    神权宗和徽玄宗两宗弟子略感困惑,毕竟衔山君不在,也应轮到裴经业来管事,交给雪昼这样一个十九岁的器灵,是否有些草率?


    与之相比,天授宗众人却毫不担心,大师兄既然肯做下这个决定,他们执行便是了。


    如此安排,第一夜平安度过,并无大事发生。


    到了第二天傍晚,突然有加急的战报出现在众人的卷轴之中。


    裴经业边打开边问:“河佛安那里出事了?”


    祁徵:“好像不是。”


    水阳辉说:“昨夜大战,景云君受伤了,若不是相族长当时护着他,还不知道会出什么事呢!幸好幸好,鬼族那支兵马已经折损一半,也不算全无收获。”


    雪昼听着他们三人你一言我一语,视线一目十行,突然瞟到最下面统计伤亡的数字上。


    “川莘山死者二百一十七,全部都是人族……这川莘山是在河佛安附近么?”


    祁徵从袖中取出大卫地图,徐徐展开道:“不是,此地在最北边,离河佛安远得很。”


    雪昼又问:“那为什么会死这么多人?这里也并未记录原因。”


    祁徵挠了挠头,顺着卷轴另一处道:“你看这里,也死了八百多人,都在大卫边陲之处,和我们的主战场毫无干系,天高路远的,我们也很难将手伸得那么长,不知道具体缘由也情有可原。”


    随即他们又发现了好几则同样的情况,零零总总加起来,竟也损失了不少人数。


    难不成还有他们不知道的鬼族在暗中行动着?


    雪昼怎么都没找到这部分折损的原因,一股没来由的恐慌与焦虑涌上心头-


    入夜时分,崔沅之护送皇帝从河佛安郡北上,抵达宫海。


    皇帝昨夜亲身经历了一场大战,虽没有见到皇叔,但也知道他和天授宗宗主一同替自己留了下来,一时间紧张得说不出话来。


    在见到雪昼的那一刻,他突然放松下来,快步扑上去,当着众人的面直接抱住少年。


    “小仙师,终于见到你了,呜呜呜哇啊啊啊——”嚎啕大哭。


    雪昼怔了一下,周围一圈儿人面面相觑。


    皇帝抬起头,泪眼汪汪地说:“那些符纸上的话是不是真的要应验了,我们大卫要完蛋了是不是?朕若是守不住这江山,别说父皇了,便是皇叔都要将朕祭天,可朕还年轻,朕一点都不想死!”


    雪昼故作轻松地安抚着他:“不会的,有天授宗在前面挡着,人族不会有事,陛下就算不相信我们,也应该相信衔山君。”


    皇帝也很想这样安慰自己,但他昨夜一夜未眠,眼睁睁看着崔沅之在鬼军中奋力厮杀,回想起那血腥的场景,心底一阵后怕:“不不不,朕这次是真的知道害怕了,往常皇叔还有功夫同朕见上一面,要么打朕要么骂朕,这次连面都见不上,态势该是很紧急了。”


    雪昼心思忽转。


    衔山君应该很久没有休息了,也不知道在河佛安那边过得如何。


    皇帝不能在此地久留,后面还要在水阳辉的护送下继续北上,他只能抓紧时间坐下来用了点饭。


    其实见了那些场景,饭也吃不进去,但是没办法,他是人,不是修士,不吃饭可是会有事的,皇帝绝对不能在这个节骨眼上有事。


    吃到一半,他实在觉得咽不下去,便说起别的事情给自己下饭:“小仙师,回程时朕曾见过天授宗宗主一面,他对朕说,你马上就要成为朕的皇婶了,这是真的吗?”


    坐在不远处的裴经业又听到了。


    他浑身一僵,视线立刻瞟向旁边的祁徵,见后者正在聚精会神看着宫海郡的晴雨录,其他人则围着崔沅之上药。


    “……”第一次听到,还能说是误听。


    这次总不能是他误听了吧。


    裴经业竖起耳朵听雪昼的反馈。


    雪昼含糊不清地说:“这个,暂时还没确定,若是真的,到时一定会和陛下说……”


    皇帝脸上却没有露出什么意外的神色:“朕就知道皇叔不是等闲之辈,从小到大,他的审美和我们这些人都不一样,哦不,朕不是贬损皇叔审美的意思,毕竟小仙师你这么好看,朕只是想说,皇叔他还在我们追着姑娘满地跑的时候,就表现出对女人的不感兴趣。”


    雪昼多给他夹了几筷子菜。


    皇帝没看懂暗示,顺嘴说道:“哦,这怎么好意思劳烦未来的皇婶,多谢多谢,诶,朕刚刚说到哪里了,女人,对,当时父皇母后都替他着急啊,以为皇叔在天授山修行修出问题了,喜欢男人,便试着多找了几个世家公子哥在皇叔面前晃悠,结果你猜怎么着?”


    雪昼是真不想听,但还是没忍住将这些话听了进去,还捧场道:“怎么了?”


    “皇叔他对男人也不感兴趣,”皇帝郁闷地说,“其实咱们谁不知道,修仙修仙,纵观大卫王朝的这几百年历史,那真是一个成仙的都没有过,所以像皇叔这样的修士娶妻生子也属正常,但他对男对女都不感兴趣,父皇母后都以为他是真修进去了,所以后面也就不再试探了。”


    闹了半天原来是扇性恋,喜欢扇子。


    口味真独特,就像皇叔的审美一样。


    皇帝说:“早知道皇叔喜欢扇子,库里那些放着发霉的朕都给他送过去。”


    雪昼刚要说话,裴经业突然插了一句:“陛下,从前那四季阴阳扇没有生出灵识的时候,大师兄也不像现在这般视扇如宝。”


    他又说:“所以雪昼,之前在丁宅时,大师兄说的那些话并非杜撰,而是确有其事?”


    皇帝打起精神:“啥啊?皇叔又说啥了啊?”


    裴经业将筷子放下,还没说出口,水阳辉忽然推门而入,催促道:“陛下,时辰不早了,依照衔山君吩咐,您天亮前就要到皇都。”


    皇帝的脸又垮下来。


    短暂地逃离现实一会儿,出了这道门还是要面对那些杀人不眨眼的鬼族,他是真怕啊,但没有办法。


    皇帝可怜兮兮地转向雪昼:“皇……哦不,小仙师,能换成你护送朕回去么?”


    雪昼遗憾地说:“衔山君命我守好此地,川莘山那些死伤还未查明原因,我不能走。”


    “川莘山?这地方朕知道啊,在北地边疆,”皇帝左右看看,见人少,便凑到雪昼耳边说,“那里不是死了很多人么,这个朕也在想办法解决,说起来,此事全都是崔宗主叫来的凫族惹下的祸事。”


    雪昼疑惑:“凫是什么?为什么崔沅之会把这种妖族引进来?”


    皇帝说:“为了对抗鬼族,崔宗主简直把能摇来的都喊来了,仙师你也知道,妖族毕竟不似咱们人族那般有秩序,经常有小妖离开队伍,祸害途径之地的百姓,朕已经派了不少兵马驻扎在边疆,但人和妖打起来,哪能有什么胜算?”


    他这个皇帝是窝囊,可在这件事上,他就是想立也立不起来。


    雪昼将卷轴拿出来,连指其中几处:“那这些地方,也都是那些妖族害的人?”


    皇帝扫了几眼:“千真万确,说假话就咒朕以后没孩子。”


    真是岂有此理!


    雪昼将卷轴随便卷了卷,推着小皇帝出了门,迅速将他甩给水阳辉,转身快步离去了。


    望着他红色的衣摆风风火火飞扬在视线之中,皇帝问:“他去哪儿了?”


    水阳辉摇头,表示不知道:“陛下,该上路了。”


    “哦哦,”皇帝应道,“那走吧。”


    雪昼一路循着药味找到了崔沅之所在之地,见他被弟子们包围着嘘寒问暖,心底里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崔沅之,你给我出来!”


    第107章 第 107 章 他甚至敢给你下契!……


    崔沅之的目光越过无数人, 同雪昼对视。


    他只穿着一件中衣,脸色苍白,微敞的领口还露着染血的绷带, 看上去状态不大好。


    但他还是拨开身旁的人站了起来,走到雪昼面前, 期待地看向他:“雪昼, 你找我有事?”


    众人知道他们有事要谈,知情知趣地离开了。


    雪昼深呼吸一口气, 径直问道:“除了氐人和君子族, 你还带其他妖族来了大卫,是不是?”


    崔沅之点头, 陷入回忆:“嗯, 你还记不记得我们从前一起去西域时,碰到一种妖禽,他们速度很快, 可以日行千里, 我想他们不仅能在战场上帮得上忙,还能一路护送皇帝北上, 便自作主张请了他们来。”


    “你让他们来帮助大卫对抗鬼族?为什么?”雪昼一头雾水,“他们又凭什么愿意帮忙?大卫这些年一直不与其他异族深交,这些妖族怎会甘愿留下来淌这趟浑水。”


    崔沅之没料到他会这样问,先是愣了一下,随后缓缓开口:“你忘了,我和凫族族长有私交,我说现在正是用人之际,他便主动提出前来帮我。”


    听上去的确是他这般受欢迎的人会做出来的事。


    崔沅之问:“雪昼,怎么了吗?”


    眼前的红衣少年冷冷瞥了他一眼, 将手中的卷轴丢到他怀里。


    崔沅之心里没底,接过卷轴便道:“我知道,你变得和卫缙一样了,不喜欢那些妖怪,也不想见到他们,可是凫族这回是真心愿意帮我,我想着若能集结各族力量,也能叫鬼族忌惮些,这场讨伐也会速战速决,更何况,大卫何时明令禁止过不让他们来?”


    正如他所说,皇室并未下过严令,单看雪昼在皇都时还曾逛过那些妖族合伙开的添香楼便知道了,这种低阶小妖与人族往来,皇都只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左右不会造成多大威胁。


    但像现在这般举族入侵,焉知不是引狼入室?


    雪昼抿唇,低声道:“你先看了上面的记录再说吧。”


    崔沅之将那份战报粗略浏览几遍。


    “凫族是来帮忙不假,但都是奔着你崔沅之来的,倘若没有你,他们还会愿意帮助大卫吗?这些妖怪在北疆攻击朝廷的军队,还伤了不少平民百姓,若是衔山君知晓,定然不会轻易放过此事。”


    崔沅之知道自己好心办了坏事,沉沉吐出一口气:“对不起,他们天性如此,行事乖张,我会和族长说明,让他多加管理。”


    “不,”雪昼从他手里取回自己的卷轴,“现在立刻让他们退出大卫,永远不许再来。”


    “为什么?”


    崔沅之不解:“雪昼,你没见过那些阴兵到底有多少,仅凭我们这些修士根本打不过,现在不是你们歧视这些异族的时候,我们需要他们!”


    雪昼闭了闭眼:“此次讨伐是为了保护大卫子民,可仗还没打就有这么多人枉死在妖族手下,这难道不是本末倒置?”那些人死在鬼族手下和死在妖族手下有什么区别?


    崔沅之否认:“不,他们的加入能让我们更快击退鬼族,若是大家联起手来,会让鹤渊投鼠忌器,对我们是有利的。”


    随即他失望道:“雪昼,卫缙那种人族至上的思想根本就是错误的,大家本就没有什么尊贵卑劣之分,为了挽救更多人的性命,我们就要做出取舍,你不能只看眼下不顾以后,还有你别忘了,你也不是人族,在卫缙心中,他又能把你和那些妖族分得多清楚。”


    雪昼太阳穴突突地跳。


    “四年过去了,崔沅之,你怎么还是在做这种万不得已放弃他人生命的事。”


    崔沅之沉默。


    雪昼:“我不想和你吵架争辩,但凫族必须走,他们留在人间还不知道要扯出多少乱子,否则衔山君回来亲自处理此事,怕是要见血。”


    也不知是哪句话突然碰触到了崔沅之的底线,他三步并作两步走上前来,拦住雪昼的去路,双手猛地扶上他的肩。


    “那你说怎么办?如果你是我,你又能做出多好的选择?我何曾不想保全所有人?但你看现在的我,我能做到吗!”


    崔沅之指着自己胸口上的伤:“倘若我法力尚全,或许根本不用那些妖族帮忙,昨夜那场讨伐青蘅宗自己就可以打赢,但我现在失去一半法力,鬼族已经知晓我不能久战,极有可能趁火打劫,眼下除了这些妖族,我还能借谁的势对抗他们?难道要我弃城逃走,将满城的百姓丢给他们让他们肆意践踏?”


    雪昼被他吼得惊呆在原地。


    他方才压下去的火气又浮了上来,反驳道:“若真有难,你为何不肯向一重天道出实情服个软,难不成说自己分离出了一半恶魂会让整个一重天没有一个宗门愿意帮你不成?你宁可向那些妖兽求助都不愿意同我们道明情况,又凭什么说得如此冠冕堂皇?”


    “妖族和人族怎么可能在你心里占据一样的分量,难道人族也天生妖力、修炼一日千里吗?你明知道有些妖怪就是喜食人类,为了讨伐大获全胜,你甚至默许他们欺辱百姓,崔沅之,你的平等在哪里?我看不见。”


    雪昼挥开他的手臂,道:“天授宗若遇此事,定然会聚集一重天各宗之力,竭尽全力围剿鬼族,绝对不会瞻前顾后,怕这怕那,仗还没打就先叫援兵,为了挽救人族伤害人族,简直和初衷背道而驰。”


    崔沅之坚持自己的看法:“这是伤亡最小的法子,你不理解也没关系,我不会怪你,至于妖族那边我自会想办法约束,绝对不会让他们再犯类似的错误。”


    雪昼取出卫缙的令牌,抬高声调:“这里是大卫,是皇帝委托我们助他清剿鬼族,现在皇室的命令是让这些妖族离开疆域,你没资格不听!”


    气氛剑拔弩张。


    崔沅之从来没和雪昼吵到如此激烈,胸膛起伏间,伤口开裂,鲜血浸湿绷带。


    他捂住胸口,狐狸眼中一片怒火,态度也变得尖锐、不屑:“行啊,让他们都走,都滚,到时人手不够了不还是要靠我去四处找旁的异族帮忙,人族就是毫无修行天赋,对上鬼族能有几分胜算?没了这些异族襄助,你们天授宗难道能有什么好办法解决?怕不是和你们眼高于顶的皇室一样,带着莫名其妙的人族骄傲以卵击石吧?”


    温润如玉的景云君居然能说出这种刺耳难听的话,还真是大开眼界。


    但叫板都叫到天授宗门前了,雪昼想,说什么都不能被崔沅之的气势比下去。


    “好,好,不就是应对之策吗?没有那些妖怪帮助,一重天一样可以战胜鬼族!”


    他快步走到院中,随手拦住一个天授宗的弟子,快速吩咐道:“把祁徵和蕴和君等人都叫过来,就说我要代替衔山君同大家商讨退敌一事。”


    崔沅之想上前拦住他们,但那小弟子见势不妙连忙跑去通风报信了。


    “雪昼,我们为何不能安静下来好好说话?”他钳制住雪昼的手腕,一字一句咬牙切齿道,“我从来没有不把人命当命,我们做的一切不还是为了守护这些手无缚鸡之力的百姓?既然我们目标一致,就不该发生这种争吵,你被卫缙荼毒得太深了!”


    雪昼蹙眉:“这和衔山君到底有什么关系?”


    “你跟着他,已经变得十分短视,”崔沅之苦口婆心地道,“倘若几年前没有那桩意外,你该是一直留在青蘅宗的,你会知道天下各族都需要我们的帮助,我们一起追寻天下大义,人与妖该是很和谐的、互相帮助的关系,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为了保护自己的疆域直接和他们断绝来往。”


    此时,雪昼才算听明白了,原来崔沅之并不想和他讨论这场仗要怎么打,他只是在抗辩天授宗对此事的态度。


    不可否认,崔沅之说的这些话并非毫无道理,但人族在妖鬼面前实在太过渺小,这两族若是在大卫交战,损失最惨重的必定是人族。


    雪昼对他所说的天下大义毫无兴趣,他只想跟随衔山君一起守护人间,处理这些烦恼的、琐碎的事。


    崔沅之见他不答话,更是气上心头,口无遮拦道:“你为什么不说话,是不是还觉得卫缙才是真正为人族着想的那一方?他其实就是伪善的小人,背地里做过不耻的事情还少吗?他甚至敢给你下契!”


    说出这句话的那一刻,他就有些后悔了。


    但覆水难收,雪昼已经听到了,哪还有转圜的余地。


    雪昼以为自己听错了,确认道:“你说什么?卫缙给我下契?”


    “是,”崔沅之说,“我找他对峙之时,他也承认了,此事抵赖不得,你大可以求证。”


    雪昼当即否认:“不会的,下了契,肯定会有契约的痕迹在,我身上并没有这样的印记。”


    崔沅之:“那是因为他给你下的根本不是魂契,这种契约我从未见过,但据他所说,此契霸道得很,契约既成,就连寿命都被他掌握在手里,他死了,被契约控制的你怎可能独活?”


    他是故意这样说的,若不说得如此严重,雪昼怎么会真将此事放在心上。


    但很快,崔沅之就发现雪昼不对劲。


    他看到少年面上露出惊讶,甚至可以说,是有些惊喜的表情。


    “你说的,都是真的?”


    第108章 第 108 章 “雪昼还真是个讨伐狂……


    更准确的说, 那是明显松了一口气的样子。


    这是什么反应?


    崔沅之眼皮跳了跳:“……你疯了?”


    雪昼喃喃道:“衔山君他真的这么说?太好了,太好了。”


    “——好在哪儿?雪昼,你究竟有没有听清楚我说了什么, 他给你下的可是心契,心契!”崔沅之崩溃地重复。


    什么心契不心契的, 雪昼确实不知道, 也不了解。


    但衔山君和崔沅之说的这些内容,他一点儿都不陌生。


    在丁宅时, 裴经业向他转述了卫缙提及自己未婚妻的细节, 这契约、背叛一类的字眼,不正与崔沅之所说对得上吗?


    倘若崔沅之和裴经业都没有说谎, 那雪昼现在就可以确定, 卫缙在丁郡守面前说自己有了心上人,其实暗指自己。


    这真是意外之喜。


    尽管衔山君从来没提此事,在藤族谷中也没能亲耳听到他口中那位心上人到底姓甚名谁, 雪昼明面上不说, 心里还是将这些小事记了下来,就等着来日成婚前再向卫缙确认。


    他不敢细想, 生怕自己自作多情,只要衔山君没有亲自向他确认心意,雪昼便一直不敢声张。


    其实好多细节都能表明衔山君心里有他,不是吗?


    雪昼下意识摸了摸自己胸前的玉吊坠。


    他早就忘了崔沅之说的那些‘你死了我也不能独活’到底是真是假,也无心求证,倘若真是衔山君下了这样的契约,必定有他自己的道理,雪昼只需要服从便是。


    他本来就无条件相信卫缙。


    “我知道了,”雪昼这才想起回复崔沅之, 他的心情稍稍好转,说话时也多了一点点耐心,“但凫族伤人的事情天授不会善罢甘休,若是大战后朝廷借此发兵凫族,也完全在情理之中,这点希望你清楚,也请你到时不要偏帮一方。”


    崔沅之急火攻心,在他面前焦虑地反复行走,语塞了好半晌,才气道:“雪昼,你还真是油盐不进!”


    他猛然转过身,将桌上那些瓶瓶罐罐全都挥到地上,碎瓷片四处迸裂飞溅,划过雪昼漂亮火红的衣角。


    “……”见他一派狂怒,雪昼以一种陌生的眼光打量着他,就好像他们第一次认识一样。


    崔沅之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难道是自己将他硬生生逼成这样了吗?


    雪昼弯下腰,指尖去够那摔碎的药罐,平静地说:“这是徽玄山八百里加急送来的伤药,前线的弟子受了伤都不舍得用的,一听说景云君负伤严重,便全部将它们送了过来,你就是再不喜欢,也不该浪费。”


    崔沅之嘴唇抖了抖,视线紧紧盯着他的指尖:“雪昼别碰!”


    比他更快的是祁徵和裴经业一行人,他们快步走进来,将雪昼拦住道:“好了好了,这些东西既然掉在地上就不要再捡了,只是这两天用药紧俏些,再过两日天授的药就送来了。”


    裴经业将他拽到身后,迟疑地问:“雪昼,你找我们有事?”


    雪昼嗯了一声,将凫族在人间犯上作乱之事简单说了,随后道:“皇帝亲自承认此事,想来不会作假,我已派人亲自前去确认,想必很快会有答复。”


    祁徵连忙将他带出崔沅之的房间,尝试说和道:“这件事确实是青蘅宗做得不对,但你可知在鬼族眼中,景云君是比大师兄更令人闻风丧胆的存在,毕竟四年前那场大战他一战成名,这么多年来也积攒了一些威名,只要他坐镇前方,我军士气定能大涨……现在好了,景云君法力大减又受了伤,鬼族那边定然会抓住这个机会不放。”


    雪昼心中颇有微词,但也知道现在不是带个人情绪的时候,便说:“不管崔沅之能在此次讨伐中使出多大的力,天授都不能因此失彼,让那些无辜之人平白丧命。”


    裴经业认同,又担忧道:“战报上说河佛安昨夜下雨,有八万余阴兵出现在雨区之中,陛下和青蘅宗加起来也不过三四万兵马,打起来十分吃力,若是到了七月半鬼门关大开,还不知师星移那边要有多少鬼兵,若是不靠那些妖族,只靠我们自己……有几分把握?”


    祁徵嘀咕:“我们又不是对所有异族赶尽杀绝,君子族这样守规矩的也愿意参战,我们还能轰他们走不成?二师兄也不必说得这么绝对,再说了,他们也是得了好处的,战后清算不得一个个狮子大开口向大卫讨要资源?各取所需正好,谁也不欠谁,至于景云君欠他们的人情那也是青蘅宗自己的事。”


    雪昼现在已经不想再思考要不要让这些妖族加入战场了,他适时转移话题:“七月半入侵大卫一事只是我在鹤渊桌案上见到的计划,并不能尽信,阴兵凭雨借道,七月半那天下不下雨都是未知,谁能保证大战一定就在那一天?”


    他抬头望了眼黑沉沉的夜空,据晴雨录记载,这段时日会有一片雨带自河佛安郡缓缓北上,逐渐覆盖皇都以南整片腹地,就像今夜,空气中还能嗅到即将下雨的气息。


    裴经业也跟着他抬头望天,安抚道:“过了今夜和明夜,大师兄和师尊便会缉拿神权宗宗主归案,有了师宗主身上的令牌,我们便可以让神权宗听命于天授,胜算也更大些,就快了。”


    对,他说的不错,还有两天。


    雪昼看着那片乌云将月亮遮住,说:“如果我是鹤渊,我会选择此时全军入侵,衔山君不在,崔沅之重伤,皇帝还没有回到皇都,现在正是人间最脆弱的时刻。”


    他收回视线,正色道:“这两天夜里就由我来守城,天授要多安插些人手,我们要撑到衔山君带援兵回来。”


    祁徵见他面色难掩忧愁,还想安慰几句,但雪昼匆忙离开了,快速消失在他们视线之中。


    祁徵目瞪口呆:“雪昼还真是个讨伐狂,大师兄不在,他居然完全不休息。”


    裴经业没说话。


    他只是突然有点认可大师兄这个未来的道侣……当然他亦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认不认可都左右不了大师兄的想法,只是这么一看,雪昼的确每个方面都照着大师兄的审美来的-


    第二夜,平安。


    但到了天亮的时辰,太阳被阴翳的云挡了个严严实实,天空依然十分暗沉。


    雪昼站在城楼之上,远远便瞧见一个小侍模样的人纵马而来,马身上还趴着一个半死不活穿着官服带着官帽的男人。


    依稀是个中年人,再仔细便看不清了。


    那小侍骑马到城门前,亮出令牌,守卫当即一刻不耽误地将他二人领到雪昼面前。


    见到大卫至宝,小侍规规矩矩带着那死了半截的官员跪下,雪昼拦住他们的动作:“有事不妨直说,可是陛下那边出事了?”


    小侍指了指旁边的男人:“这位便是陛下派来的监正,怕耽误您和王爷办案,奴便着急了些,日夜兼程才护着监正大人来的。”


    雪昼忙倒了杯水给监正服下,后者喝了水,苍白的面色微微好转。


    他张开嘴道:“仙、仙师,天有异象,自皇都城郊至宫海,昨夜黄昏时都有了积云,看今天这样子,怕是要下一场大雨了!还望仙师早做准备,提防鬼族。”


    果然,鹤渊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雪昼头疼欲裂,但朝廷和郡守府的人在前,他不能在这些凡人面前表现出一点儿惧怕犹豫之色。


    他的视线越过监正,和正出现的崔沅之视线撞了个正着。


    崔沅之披衣赶来,瞧上去还很虚弱,像个只会读书的文弱书生。


    他静静看着雪昼,道:“我已听你的吩咐,连夜让宗门的人送凫族离开大卫,有我的人在,他们不敢胡乱夺人性命。”


    雪昼这才笑了笑:“多谢了。”


    崔沅之咳嗽了一会儿,淡淡地说:“明珠一族不擅战,只有君子族在我们这边,如今我又大病一场,怕是今天这仗不好打。”


    似乎是为了应和他说的话,天上的云越来越浓,渺远的边际响起滚雷之声。


    监正语速加快,当即道:“各位仙师,我们要尽快备战了,此次雨势范围如此之广,仅凭现在的排兵布阵,怕是不能全线对上那些鬼军,要是真等到下雨就什么都晚了!”


    崔沅之疲惫地捏了捏眉心:“雪昼,若是现在反悔还来得及,我可以叫凫族在休介那里暂时停下,以备不时之需,休介那里人少,他们不会兴风作浪,再者,我也认识一些狼族的朋友,他们也可以……”


    “——不,不用,”雪昼直接拒绝,态度突然坚决起来,“既然大战提前,那我们就提前开打,当务之急是要将那些鬼军聚集到一起。”


    监正不赞成道:“仙师,这些阴兵只会借着雨云出现,那些云乃水汽所化,怎能是我们想动就动的?”


    只见雪昼从袖中取出一个锦囊。


    崔沅之看到那锦囊的模样,略微一怔,那是在丁宅时,他赠给雪昼的,里面装着的是——


    两仪魇。


    第109章 第 109 章 卫缙捉住他的手指,桃……


    他隐隐约约能猜到雪昼想做什么, 一时失语,对此竟不知道该做何反应。


    一滴水落在崔沅之眉心间,冰冰凉凉, 倏然将他砸醒。


    紧接着,急促的雨水淅淅沥沥落了下来。


    不过十数息的功夫便演变成瓢泼大雨, 天授宗和徽玄宗的修士们立刻鱼贯而出, 提剑在城中逡巡起来,检查着雨水流向的每个角落。


    监正只觉身侧飘过一阵清风, 便听到雪昼匆忙丢下一句“照看好皇都来的人”便快速离开城楼之上, 消失在雨幕中。


    很快,两个穿着天授宗校服的弟子将他带回屋内, 安抚道:“大人先在此处休息, 确定相安无事后,我们再行探讨后续的战术也不迟。”


    监正给自己倒了杯热水,手腕微微颤抖。


    他走到窗前, 望着城楼下被雨水打湿的条条街巷, 见乌云攒聚浓浓的黑雾,听到厚重的马蹄声。


    水洼里浮出鬼脸轮廓, 黑雾源源不断渗出几列纵队,前排的兵卒像幽灵一般,残破的铠甲下空空荡荡;中列持锈戟,戟尖挑着蓝火灯,面具里透出的下颌骨隐约能看出白森森的颜色;压阵的鬼军扛旗,残破的幡布在雨中纹丝不动。


    鬼军所到之处,横尸遍地,流血数里,那些在街上疾行着的, 还没来得及赶回家的普通百姓,纷纷被踏断脖子,死在军队脚下。


    监正顿觉胆寒,他这才知道鬼军并非从某一个具体的方向袭来,而是四面八方。


    只要有雨水的地方,就会有阴兵悄无声息地出现,打所有人一个措手不及


    人间与炼狱,不过一场雨的距离。


    而这些一重天的修士们,看上去已然身经百战,手起剑落便能将一支突然出现的小队悉数剿灭,正抓紧时间在鬼军手底下抢夺人命。


    但这就不免有些手忙脚乱——阴兵突然出现的地点实在太过随机,有时身后突然一只鬼爪袭来,便能打个人措手不及。


    比这更难对付的是不清楚此次鬼族入侵的数量几何,一个修士,对付十只、乃至百只鬼,尚还算绰绰有余,可若是一千只、一万只呢?


    茶杯没有抵到监正嘴边,他的视线捕捉到城中一个快速移动的红色身影,大卫至宝,王爷的那把四季阴阳折扇。


    只见他手拉长弓,对着前方一个鬼族青年不断发出流光箭,那青年游刃有余地躲过,两人在巷子里打了起来。


    很快,一袭白衣的景云君也手握藤鞭紧随其上,但他的行动看上去要迟缓许多,略显笨重。


    城中每个角落几乎都在发生着这样的打斗。


    监正的眼睛要看不过来了,身旁的小侍连忙问道:“监正大人,有没有什么办法能让这场雨立刻停下来?”


    “这……”哪有这样的法子?


    平日里糊弄糊弄陛下,他还能在司天台摆个祭坛,但现在这情况,就是摆十个祭坛也阻止不了鬼族啊!


    小侍叹了口气。


    不过说两句话的功夫,监正再回过头时,只见不少修士浑身浴血倒了下去,再看雪昼那边,他们已经打到房檐之上,崔沅之肩上中了一剑,踉跄着倒下去,雪昼则护在他身前和那个鬼族青年打得有来有往。


    局势不利。


    监正紧握手中茶杯,看得浑身是汗,忽听到不远处传来一阵飞禽类的呼号,许多生着双翅鸟喙的妖族飞过来加入战局中,很快便扭转了颓势。


    “这便是……雪昼大人一直不愿合作的凫族?”


    小侍说:“正是,他们应当是奔着景云君来的。”


    监正小声说:“凫族对我们大卫一向虎视眈眈,没想到竟然如此听命于景云君,他实在太厉害了!”


    小侍赞成道:“谁说不是呢,景云君在各界的名号都十分响亮,人缘好些也是应该的。”


    监正不再说话。


    直至雨势渐颓,两方均已有了不少伤亡,那鬼族青年才悠悠地宣布撤退,消失在乌云之下。


    崔沅之再被送回来时,状态更差了一些,他躺在那里,仿佛随时都要断气一般,让大家很是担忧。


    水阳辉伏在他床畔,难受道:“景云君,这段时间你还是好好休息吧,前方有我们,你不必事事冲在前头。”


    崔沅之闭着眼,轻声说:“同你们相比,鬼族更惧怕我一些,若我都不在战场之上,他们定会变本加厉,变得无法无天。”


    更何况方才也不过是大战前的试探,他不能表现得太吃力,叫鹤渊轻易探出虚实。


    雪昼很沉默。


    他摊开掌心,其上躺着那条玉吊坠。


    如果是衔山君,现在到底会作何反应?


    他会接受和那些草菅人命的妖族一起合作吗……


    雪昼握紧吊坠,反复回想着卫缙交代给他的话,终于站起身来道:“各位,我……想到一个两全之法,既可以保护人族,又能让妖族参与到这场讨伐中。”


    满室的人转过头来看着他。


    崔沅之扶着小榻坐起来,平静地问:“你还想用两仪魇?”


    “嗯,就是两仪魇,”雪昼说道,“我们可以用这个镜子,将战场转移。”


    裴经业问:“就像之前鬼族用这个东西调转河流一样,你想让师星移带来的阴兵转移到一处远离人烟之地?可方才你也看到了,他们会随时随地出现在任何一个角落。”


    “我可以直接转移天上的云,”雪昼说,“只要将乌云移走,任凭他们在何处下雨,都不会影响到人间。”


    水阳辉问:“那你要移到何处?”


    雪昼答:“一重天。”


    一室寂静,众人陷入思索。


    且不说此事究竟好不好操作,单说战场变为一重天,的确是个可行之策。


    寻常百姓上不去一重天,修士们面对这些阴兵也完全有自保之力。


    大家顿时对这个提议心动了。


    崔沅之挑眉,似乎也没想到还能如此讨伐,他道:“如果转移雨带一事不会耗费你太多精力,我们确实可以这样做。”


    祁徵说:“这样也好,让这些郡州缓口气,这雨再下,各地就要有洪灾了,只是这天天下雨的变成了我们一重天,打起来费劲一些。”


    雪昼走到裴经业身边,拍拍他的肩:“不麻烦,既然都要转移了,不妨就将这雨带转移到一处有利于我们都绝对安全之地,裴师兄,我记得那昙华卷是不是在你手上?”


    裴经业茫然地点了点头,将那坏掉的昙华卷取出来,交到雪昼手上。


    在场的修士大半都未进入过昙华卷中,一时之间不知道雪昼突然提起这个是要做什么。


    雪昼将画卷展开,望着黑漆漆的画作道:“这里就当作我们的战场。”


    “……”


    见无人应和自己,雪昼不解地看向大家:“怎么了?我说的都是完全可以实现的方法,劳烦大家好好考虑一下。”


    柏柯眼前一亮,从崔沅之身边走上前来道:“雪昼,我觉得你说的方法很好啊,听说这个昙华卷只对人族起效,那我们这些妖灵完全可以在里面自如行动,如此一来,宗主叫来的帮手都有用武之地了,也不必再因为和讨伐无关的事同你们天授起冲突。”


    大家像是才反应过来似的,一个个都兴奋地凑上来,说这个法子好。


    连日以来的低气压总算有所改变,崔沅之神色和缓,也跟着点头说道:“这确实是很好的法子。”


    裴经业反对道:“我们一重天和妖族联手尚不知能不能战胜鬼族,如今战场换到这里,人修无法入卷,那最后岂不演变成妖灵与鬼族之间互打?我们什么也帮不上。”


    雪昼说:“只是将绘卷当作主战场,但卷外还需要一重天各宗守好出口,既要保证鬼族悉数被引入卷中,又要堵死这些阴兵的所有逃跑路口,一旦看到他们出现,立刻击杀。”


    崔沅之心底里掠过几分惊艳,紧跟着说:“那我们在昙华卷中要实施什么战术?时间紧急,不如我现在就将相乐阅他们叫来讨论。”


    他完全没把自己当成人族,看来是想跟着雪昼一起去昙华卷中作战了。


    雪昼略有些不解:“这昙华卷中还能有什么战术?自然是趁鹤渊他们不备,将画卷摧毁,我们再及时脱出,这样是死伤最小的方法。”要是真刀真枪的血拼,不还是要死一堆妖灵吗?


    “大家先好好想想,我这法子也不需要太多妖族参与其中。”


    丢下这句,雪昼转身去处理善后事宜了。


    他走了一趟郡守府,嘱咐好丁三加强巡逻,将大大小小事情料理妥当,便在院中寻了处无人的凉亭坐下来,将今日发生的事仔细记录,预备衔山君回来后拿给他看。


    过了今天,就是第三夜。


    只要熬过这夜,就能看到卫缙。


    或许是这段时间太累太累,写完最后一个字,雪昼伏在桌子上睡着了。


    他本想小憩一会儿,但这一觉竟然格外漫长,不知不觉就误了时辰。


    睁开眼时,夜幕降临,万籁俱寂,只能听到夏夜阵阵蝉鸣。


    雪昼揉了揉眼睛,恍惚间看到卫缙穿着苍葭色的锦衣,正坐在旁边温柔地看着他。


    ……难道是幻觉?


    该不是他做了美梦还没醒来,好像还没过第三夜。


    他坐起身,指尖摸上去,触到卫缙的发丝,切实可感。


    卫缙捉住他的手指,桃花眼中倒映着他怔愣的神情。


    雪昼这才意识到自己没有在做梦,他高兴地张开嘴,就要唤他的名字。


    “嘘——”


    卫缙轻轻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夜深了,不要吵到小动物们睡觉。”


    第110章 第 110 章 “自然,咱们的婚事也……


    雪昼呆滞了一会儿, 他看到卫缙眼中的自己,是那样渺小。


    才不过三天的时间,衔山君就回来了?


    雪昼将手瑟缩着收了回来。


    卫缙的视线随着他的手缓缓移动, 随后什么都没说,只是贴过来上半身, 聚精会神道:“白天发生的事, 我已经听师弟师妹们说了。”


    雪昼不由坐直,面露紧张之色。


    “衔山君……这件事, 我没办好, 我好像搞砸了。”


    “哦?”


    卫缙轻声问:“哪里搞砸了?”


    雪昼指尖收紧,两只手交握:“我没有保护好大家, 也没有预测到今日要下雨, 很多人都受了伤。”


    说到这,他顿了一下,悄悄掀起眼皮看卫缙的神色, 好思索下面要怎么说。


    卫缙仍旧专注地盯着他, 神色和缓。


    雪昼稍微安心些,接着说:“我也没有将崔沅之带来的妖族送出大卫, 他们去而复返,现在还留在宫海郡中,不知道该如何安置。”


    卫缙点点头:“那妖族的事,我已经知道了。”


    ……知道什么了?


    是不是已经知道他们在人间为非作歹的事了。


    雪昼一口气提到嗓子眼。


    诚然,他们其实都活在以崔沅之为主角的话本里,这场大战定然也是围绕男主展开,那些妖族奔着景云君的名声来,他无论如何赶不走,也在情理之中。


    可书里却没有详细写这些妖族擅闯大卫带来的弊端。


    将战场转移到昙华卷中, 已经是他能想到的,最好的解决办法了。


    但,若是当真按照这个计划实施,想必定然要借妖族与灵族一臂之力。


    就是不知道衔山君能不能接受了……


    雪昼垂下头,心里没底,不知道该如何向卫缙交代。


    “衔山君既然已经回来了,先前我们说好的那些方案,还是重新讨论比较稳妥些。”


    “不用重新讨论,就按雪昼说的办。”卫缙说。


    雪昼不可置信地抬起头。


    卫缙好整以暇地挑眉:“怎么这幅表情?既然你已经和大家一起做了决定,也无需朝令夕改,鬼族尚不知何时还会突袭,当务之急不是制定周详的计划,而是执行。”


    他轻轻拍了拍少年的头顶,道:“雪昼,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雪昼眼睛亮起来,雀跃地点头:“嗯!”


    他这时才想起来旁的事,便问:“衔山君这一行顺利吗?提前一天回来,是不是都已经办妥了。”


    卫缙颔首,声线淡淡的:“神权宗修士现在暂时听命于我,宗主已经伏诛。”


    雪昼静静等着他的下文。


    卫缙也望着他。


    雪昼心里挂念着另一件事,左思右想许久,才鼓足勇气问道:“那——真君他有没有说别的事?”


    卫缙仿佛看穿他心里的想法,笑道:“自然,咱们的婚事也该提上日程了。”


    这就是同意了?


    雪昼略微惊讶,显然没想到玄殷真君会这么快点头答应。


    他开口道:“那我们——”


    “等这场大战结束,”卫缙早已料到他接下来会问什么,“回到天授山后,便立刻开始准备。”


    比雪昼想象的还要快。


    他简直要被这个消息砸晕了,才睡得稍微清醒一些的脑子,现在又变得浑沌。


    后面衔山君又用他说了些什么,已经完全记不得了,睡意袭来,他就靠在衔山君的肩膀上睡了过去。这是难得的、与战争无关的对话,叫他暂时忘却了一切烦恼。


    半梦半醒间,听到卫缙轻声对他说:“这一次,定会比太子大婚还要隆重。”


    “……”


    再睁开眼时是在床上,身边已经不见卫缙的身影。


    已经太久不休息的身体重新恢复活力,雪昼连忙穿好衣服下床,四处寻找卫缙的身影。


    弟子们各司其职,天还是阴沉沉的,像是随时要下雨。


    雪昼找了几圈都没看到衔山君,他便拽着一人问道:“衔山君现在在何处?”


    那弟子毕恭毕敬:“大师兄一直没回来呀,雪昼大人您莫不是忘了,大师兄此行要三天时间。”


    雪昼以为自己听错了,或是这弟子昨夜贪睡,并不知晓衔山君一行人已经重返宫海。


    他又接连问了几个人,发现大家口径出奇得一致,都说不曾见到过大师兄。


    雪昼摇了摇头,暗道自己真是忙糊涂了,居然能做出这样逼真的梦来。


    随后他找到监正,两人对着天上的云观察了一段时间,只听那监正道:“积云越来越浓,想必雷雨马上要来了,大人若是已经想好应对之策,不妨一试。”


    雪昼点点头。


    这时一名徽玄宗弟子小跑过来:“雪昼大人,我家大师兄有请,说是要商讨使用昙华卷一事。”


    雪昼打起精神,被他引到城楼之上的屋内,一推开门,便见大家早已到得七七八八,各自凑在一起激烈讨论着什么,能听到“鬼族”“妖族”之类的关键词。


    有人看到他,当即走上前来便道:“雪昼仙师,好久不见!”


    只见一个青年走到自己身前,穿着神权宗的校服。


    雪昼过了好久才认出来他,面对不甚熟悉的人,他心底里仍有几分局促,面上微微点头招呼道:“丰照君。”


    郎呼热情地说:“这段时日我们神权宗真是给大家添麻烦了,待此次讨伐过后,宗门内部自会重组,定将所有内鬼抓出来,还一重天一个交代!对了,我方才听到蕴和君说到你们打算用昙华卷对付鬼族,可有此事?”


    雪昼承认。


    “可那昙华卷不是坏了么,蕴和君说,这昙华卷的规律会根据月相变化,那月亮被你射了下来,早已经灰飞烟灭,昙华卷又怎会运转?”


    他才问完,崔沅之便在柏柯的搀扶下走上前来:“若这法器真能为我们所用,届时可以将那画略微掩饰,与一重天的景色融为一体,让那些四散的鬼族也能神不知鬼不觉进入绘卷之中。”


    郎呼说:“雪昼你来得正好,我们就是一直在讨论这个问题呢,眼下想不到什么好办法重启昙华卷。”


    雪昼沉默,也陷入思索。


    或许是睡了一夜好觉,他很快便说:“我可以做那个月亮。”


    郎呼:“嗯?什么?”


    雪昼重复:“我做昙华卷里的月亮,控制鬼族在画卷的进出,如何?”


    “还有这种法子呢?我看看。”郎呼从衣襟里取出一本书来,那本书已经磨损得不成样子了,侧边纸页多有褶皱,一看就是日夜翻阅所致,但从名字还能一眼看出,那是皇帝赐给他的《夜里杀饿鬼,睡得香》。


    崔沅之直接拒绝:“不行,不能这样做。”


    “为什么不能?”雪昼说,“不过都是一样的照亮那些景物,我有焚天紫火,做此事最为合适。”


    站在周围的人交谈声渐渐弱了下来,不约而同看向雪昼。


    人群略作分散,穿过弯曲的缝隙,能瞧见堂上主位坐着一个男人。


    赫然是卫缙。


    还是那身淡雅的衣着,却与夜晚温柔的他判若两人,卫缙手持卷轴,凝眉望着少年,不紧不慢站起身来。


    雪昼嘴唇微张,愣住了。


    他心中浮上狂喜,脚步不由自主走向男人。


    昨夜果然不是一场梦!


    有人横插一句:“雪昼要去做昙华卷里的月亮?”


    “正是。”


    雪昼越过众人,快步向卫缙走去,听到青蘅宗弟子在不远处交谈道:“焚天紫火不是小灯的灯芯么,雪昼说他有焚天紫火……这世上会有这么巧合的事?”


    祁徵不赞成道:“做了月亮,然后呢?那些鬼族进了绘卷之中,怕是很快就能发现出不对劲来。”


    卫缙说:“阴兵倾巢出动之时,只要想办法让月亮消失,昙华卷便会开始自毁,我们多备些专克化鬼族的火药,将画卷引爆,即便不能一网打尽,也能将他们消灭得七七八八。”


    雪昼见他不反对,想了想,又补充道:“衔山君若是能和我里应外合,那就更好不过了,这法子对我来说并不危险,完全可行。”


    崔沅之走上前来打断:“不行!”


    雪昼和卫缙一齐转过头来看向他。


    崔沅之也不知道自己在纠结什么,但——


    雪昼不是畏高么?


    飞到那么高的地方扮演一轮月亮,怕是要比射月还累、还辛苦。


    无数双眼睛盯着他,或好奇或探究地等着他的下文,似乎期待着他能给出一个完美的理由拒绝这个计划。


    崔沅之沉思了一会儿,总算败下阵来,坦言道:“既然是在昙华卷中打仗,我便直接说了,如今我已经丧失一半法力,又身负重伤,同雪昼一同入画卷之中,怕是不能保护好他。”


    “雪昼,你还是安稳些,坐镇后方比较好,这样也能保证你的安全。”


    诶?


    这话是怎么说的?听上去怪不舒服。


    裴经业登时就走上前来,用一种极其古怪的眼光打量着崔沅之。


    这个景云君,大师兄和未来大师嫂正在商量怎么并肩作战呢,你总是掺和进来做什么?


    还担忧起雪昼的安危来了,雪昼如今的修为难道不比你损了一半法力的景云君好么?


    于是裴经业蹙眉开口:“景云君,话也不能这么说,大战在即,每一个细节稍加不注意便会叫人殒命,昔年青蘅后山那场大战不就是如此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