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朋友① 团宠小廷在线恶作剧
群名:燕城九怪(9)
韩墨:说个事。
韩墨:睿廷出事了。
赵靖:????
赵靖:有三哥在, 还能出事?
韩墨:……三哥也是人,能扛炮弹吗?
江濂:哪?
宁思远:哪个医院?
韩墨:不太方便去医院,连部还不知道。
江濂:很严重?
韩墨:嗯。
赵靖:什么情况, 三哥也出事了?
赵靖:@薛三, 你们究竟去哪了?几天没个信号。
宁思远:所以人在哪?
韩墨:京郊别墅,医生已经在那, 三哥也重伤。
江濂:马上到。
宁思远:来接下我, 酒桌上不方便走。
赵靖:@韩墨,不是,你倒是说下情况?你要急死我吗?
赵靖:特喵飞机还晚点了!
韩墨:我怎么知道什么情况, 这几天我也联系不上, 一回来就是两个昏迷的病患,我问谁去?
赵靖:……
赵靖:服了, @陈思域, 赶紧调你家飞机来接我。
十分钟。
陈思域:????
陈思域:啥?
陈思域:睿廷受伤了?
陈思域:@赵靖,神经, 晚点而已,等我家飞机过去,你都在空中了。
陈思域:怎么回事, 我在老宅,能说么?
韩墨:先别说,你一说全知道了,影响不好。
陈思域:那我还得找借口出门。
陈思域:马上到。
十五分钟。
林成沛:情况怎么样?
林成沛:我在隔壁开会……
韩墨:情况不太妙……
林成沛:我推掉后面的行程。
林成沛:@陈思域, 来接我。
陈思域:……别发癫, 你直接买机票更快,审批航线再飞过去,都够你到别墅。
宁思远:你还没到?
陈思域:堵车, 你咋这么快?
宁思远:江濂市区飙车,@韩墨,处理下。
韩墨:……自个交罚金。
宁思远:不是你的锅?
韩墨:良心呢?
宁思远:你说呢?
陈思域:?
陈思域:睿廷究竟严不严重,你们还有心情扯毛?
宁思远:严重,非常严重,这不是苦中作乐嘛~
韩墨:嗯。
江濂:……
陈思域:?
半个小时。
贺昭:!!!
贺昭:马上到。
韩墨:别告诉我你要开军用直升机,你想搞得全世界都知道吗?
贺昭:这个快。
贺昭:阿廷情况怎么样?
陈思域:那你干脆开架运输机【doge】
贺昭:?
宁思远:主意不错~
韩墨:别搞。
陈思域:结果没什么区别,直升机坐不下这么多人。
贺昭:???
贺昭:搞什么?
宁思远:苦中作乐~
韩墨:摊手.jpg
贺昭:……
贺昭:阿廷究竟什么情况?能说话吗?
韩墨:不太妙。
宁思远:有点糟糕。
陈思域:不太理想。
贺昭:……@江濂,你说。
江濂:你来不就知道了。
宁思远:听过雏鸟情节么?
宁思远:他睁开眼第一个看到你,说不定爱情又回来了。
陈思域:爱情小鸟一去不回来~
贺昭:………………
一个小时。
赵靖:到机场了,你们怎么还有心情开玩笑?
宁思远:苦中作乐~
韩墨:医生还在里头。
贺昭:靠,我TM要疯了!
陈思域:开运输机来!
韩墨:别闹,@贺昭,冷静,睿廷肯定不希望连部知道。
赵靖:这能瞒得住?
韩墨:能瞒多久是多久。
陈思域:谁最后一个到?
陈思域:最后一个到的剥夺探病权。
贺昭:我在空中。
赵靖:十分钟。
陈思域:那就是沛子。
宁思远:差不多关门吧。
林成沛:……到机场了。
赵靖:晚了。
宁思远:看看多久了。
林成沛:我刚从会议下来,推了市委的饭局,已经很快了。
韩墨:你找的什么借口?
林成沛:家里人重病……
韩墨:好烂的借口,回头他们一对账,全暴露了。
林成沛:这么突然我能想到什么好借口。
陈思域:无所谓,到时候让睿廷出面。
林成沛:他怎么样?
赵靖:不太妙。
林成沛:贺昭疯了吗?
贺昭:…………
贺昭:你转道吧,别来了。
林成沛:没疯,那不严重啊,该不会是恶作剧吧【doge】
时间回到三个小时前。
刑侦支队队长办公室。
“韩队,有人找。”
韩墨抬起头,一身浅色休闲服的薛三面容冷肃地走近。他合上案件,姿态松散地靠上椅背,歪头看了眼他身后,笑问:“你们去哪了?电话都打不通,睿廷呢?”
薛三停在办公桌前,语气平直:“他出事了。”
韩墨微愣,立马直起身,声音带上急切:“怎么回事?他人呢?”
“外面车上。”
话音刚落,韩墨来不及思考,忙不迭踢开座椅,大步迈出办公室,风风火火,转眼就把薛三甩到后面。
薛三挑了挑眉,嘴角勾起浅浅的弧度,提步悠然跟上。
刑警大院门外停靠着一辆黑色奔驰GLC,韩墨心急如焚,一把拉开车门,“睿廷,你——”
“嗨~”连睿廷侧身靠着车座,满脸荡漾着笑容,挥手示意,哪有一点出事的样子。
韩墨:“…………”
回头再看缓步靠近的薛三,已然不见进门的肃然,姿态悠闲得仿若散步。
韩墨深吸一口气,心刚落回肚子,愤然就蹿上头,他钻进车里,不轻不重地掐住连睿廷的脖子,“吓我一跳。”
连睿廷顺势环住他的后背,“我还担心三儿不会撒谎,骗不到你。”
“呵呵,”韩墨看了看从另一侧上车的薛三,一言难尽道:“听见你出事,脑子直接抽了。”
连睿廷双眼弯成深深的月牙,再次抱住他,“墨墨,你真是太爱我了。”
“嘶,别这么叫,鸡皮疙瘩掉一地。”韩墨脸上闪过一丝嫌弃,无奈又庆幸地搔揉他的头发,翻身坐好,视线在他们两身上打圈,“你们去哪了,电话都打不通。”
连睿廷耸耸肩:“小渔村信号太差,过了几天二人世界。”
“啧,听说岑拾自杀,我还担心你想不开。”韩墨转念一想,这个担心不太有道理,连睿廷不可能在明知对方是罪犯的情况下动心,再多情也不会打破底线。不过他向来欣赏纯粹的形而上,估计仍会有所触动。
他们这些人长于大院,见惯权势倾轧下的欲望搏斗,很难再有如此情感充沛的触动。时至今日,哪怕在体制内沉浮六年,连睿廷似乎和二十年前初见的烂漫少年别无二致。
韩墨释然一笑,抬臂搭上连睿廷的肩,“玩得开心吗?”
“开心。”连睿廷没把韩墨刚才的话放在心上,事情已然过去,凝聚成一颗星星悬挂天空,漫天繁星,闲暇时看一眼足矣。
“你不是说要请客吗?一看到消息,假也没心思休了,立马赶回来等你请客。”
韩墨点点头,摸出手机准备跟其他人说下,“今晚估计聚不起来,赵靖成沛都在外地,贺昭没放假,先问下他们什么时候有空。”
连睿廷按住他发消息的手,眨了眨眼:“我最后一天假,年底得去西伯利亚参加婚礼,接下来的时间会很忙。”
“西伯利亚?”韩墨讶然,“那个伊戈尔?他要结婚了?”
“嗯,和联姻小姐看对眼了,订在圣诞节办婚礼。”连睿廷简单解释了两句,拿过他的手机旋转一周,似笑非笑地说:“你觉得同样的玩笑,他们会上当吗?”
韩墨抬起眉梢,露出个不怀好意的笑,重新点开手机,往好友群里发消息,嘴上道:“不能我一个人被骗。”
半个小时后的京郊别墅,客厅桌面摆满了琳琅满目的美食美酒。
连睿廷懒洋洋地窝在薛三臂弯,往自己和他嘴里送小饼干,目光落在不断刷新信息的手机屏幕上。
最先赶到的江濂和宁思远,一进门就意识到被骗,气得狠狠diss了一波三个没安好心的家伙,然后加入到恶作剧行列。
自己被骗固然可气,祸害后面的人亦十分有必要。
于是第二个到的陈思域,先给了一人一拳,掏出手机愉快玩弄剩下的人。
赵靖第三个到,赶来路上看到群里的消息,内心有所预料,面对悠哉吃喝的几人,倒没怎么生气,反而坏心眼提议:“贺昭快到了,睿廷你赶紧躺下,先装装样子。”
“没必要吧。”连睿廷笑说。看到朋友们因为一个玩笑,急急忙忙从各地赶回来,他已经很感动,再玩下去就不太好,何况马上到的还是贺昭。
“玩笑开出去了,临时收回来多没意思,来来三哥。”陈思域和赵靖一起把连睿廷按倒,拿了块毯子盖在他身上。
薛三笑了笑,配合他们坐到旁边的位置。
外面直升机呼啸的声音愈来愈近,几人各就各位,摇身一变影帝上身,皆一脸沉重。
“阿廷!”贺昭还穿着作训服,一打眼望向沙发上平躺的人,呼吸骤然停滞,缓缓走到跟前,摸向连睿廷的脸,轻声呼唤:“阿廷?”
没得到回应,贺昭难以自控地深喘了下,眉头紧蹙,完全陷进哀伤的心境中。但凡他回头看一眼其他人呼之欲出的笑,都不至于着急欲抱起连睿廷,“你们有心吗?还让阿廷睡沙发。”
“阿昭,”终是连睿廷不忍心,睁开眼制止他的动作,“我没事,只是一个玩笑。”
贺昭呆住,仍旧保持着弯腰抱人的姿势,愣愣地盯着连睿廷的眼睛。
连睿廷坐起来抱住贺昭,拍拍他的后背,带着一点歉意开口:“真没事,抱歉,吓到你了。”
其他人齐刷刷笑出声,幸灾乐祸:“我们没有心~”
贺昭黑了脸,回头抓起桌上的橘子扔了一圈:“滚!”
赵靖大笑:“虽然装病是我提议的,头可是睿廷起的,别厚此薄彼啊。”
贺昭甩头看向连睿廷,对方弯了弯眼睛:“嗯,找个由头约你们聚聚。”
他霎时泄气,坐到连睿廷身边,捏捏他的手,以无可奈何的口吻道:“你想见我们,发条消息就是,我们还会不来吗?”
连睿廷笑眯眯颔首,倒了杯酒塞到他手里,“我的错。”
最后到的林成沛猜到是恶作剧,一脸闲适地落座。
人到齐,连睿廷擎起酒杯,环视在坐的好友,眼里闪烁着亮莹莹的微光:“让你们担心了,我自罚三杯。”
话罢一口气干了满满三杯威士忌。
其他人互相对视一眼,浑不在意的神情下残留一点庆幸,还好只是恶作剧。
他们默契地端起酒杯:“三杯可不够,今晚没醉谁都不准离开。”
第32章 朋友② 今夜山月入酒
“呼呼——”
直升机在山顶一块空地降落, 舱门一开,首当其冲的赵靖被迎面的风吹得表情失去管理,五官扭曲:“这风也忒大了!!”
“跳啊, 堵口上喝西北风呢。”其后的陈思域催促道, 语气里满满的嫌弃,用力推了他一把。
赵靖几乎是栽下去的, 好在不高, 缓冲几步勉强站稳。他转身冲到刚落地的陈思域面前,抬臂勒住脖子,“陈思域, 老实说你是不是看我不爽很久了。”
“才发现啊, 真够迟钝。”
“别挡道。”第三个出现在舱口的贺昭大喊一句,推着两人往前走。余光出现薛三的身影, 他调转脚步, 伸手想接连睿廷,对方却直直扑进薛三怀里。
还没伸出去的手悻然握成拳, 目光在那抱在一起的两人身上停留片刻,提步跟上赵靖陈思域。
“嘶~”骤然从暖乎乎的机舱落入秋夜的山风,连睿廷禁不住打了个寒噤, 双手从薛三敞开的冲锋衣环到腰后,紧紧抱着取暖,脸埋进他温热的肩窝。
薛三常年练武,体温比他高, 这么拥抱小会, 萦绕的冷意已经驱散,暖得有些舍不得松开。
“睿廷要不要外套?”一旁的韩墨外套拉链拉到下巴,眯着眼问。
连睿廷恋恋不舍地从薛三怀里出来, 所有人已经从直升机下来,缩着脖子迎接呼啸的山风,头发乱糟糟,模样有几分滑稽。
他看着心头直乐,拉好薛三冲锋衣的拉链,牵着手,脚步轻快走向好友:“不用,走吧,酒拿了吗?”
“成沛他们已经搬过去了。”
落脚地是一处背风口,还算平整的光秃石地摆满着两箱啤酒和一箱食材,三面环树,一面正对城市夜景,皎洁的圆月悬挂无星无云的夜空,银辉笼罩整个世界。
一盏照明灯撕破林间的黑暗,几个人影穿梭其中,时不时弯腰挑拣。
“嚯,这棍子真够直的,”赵靖捡到一根一米多长的树枝,挥舞几下,玩心大发,挥棍直指前面的人:“三哥,看剑。”
薛三回头一瞥,从手中的枯枝里挑了根粗的,斜手砍过去,啪嗒,笔直如剑的木棍断裂一大截。
还没出招就胎死腹中的赵靖:“……”
“哈哈哈哈,赵靖你脑子是不是进水了?”旁边的陈思域毫不客气地嘲笑。
“太长了,不方便烧。”薛三凉凉地补充一句。
连睿廷顿时来了兴趣,拿过薛三手中的粗棍,同样朝赵靖那根直棍砍去,却只砸得棍子上下晃动:“我怎么砍不断?”
“寸劲。”薛三握住他的手,悬停几秒,对准直棍迅速挥砍,那棍子末端再次削短一截。
被第三次震麻手心的赵靖气急败坏,持着剩下的木棍冲他们乱劈乱砍:“受死吧你们两个。”
“怎么还急眼了。”
一路追打回到空地,地上已经堆砌一茬接一茬枯枝,准备生火的几人简直没眼看他们挥棍打闹的弱智行为。
贺昭眼疾手快抓住赵靖的棍子,一把夺走扔到枯枝堆里,“幼不幼稚?”
赵靖不满地戳他一下,瞟见薛三正帮连睿廷擦手,一个坏心思倏然冒头:“说起来贺昭天天搁部队训练,三哥在检察院工作,按理你现在应该能打过三哥吧。”
此言一出,所有人的视线转移到贺昭身上,手上的活也停下了,无一例外看好戏的表情。
薛三淡淡瞥了眼赵靖,对上连睿廷置身事外的眼神,挑了挑眉,把他冰凉的手指拢进掌心熨热。
韩墨添上油:“我有自知之明,贺昭你还不行就说不过去了。”
贺昭看向薛三,留意到他和连睿廷交握的双手,瞳孔一瞬幽深,撇开头呵道:“拙劣的激将法。”
陈思域:“不会不行吧?”
贺昭额角直跳,唇线紧绷,正欲开口时只听打火机嗑嗒一声,将他的话塞了回去。
对此并不在意的连睿廷,点燃一叠纸巾扔进枯枝,秋日干燥的树枝遇上火当即蹿出一米多高的火焰,片刻歇下去,噼里啪啦持续稳定地燃烧,照出一片亮黄。
借着火光,他环顾好友,一言难尽道:“你们不饿吗?”
匆匆赶来见他,应该都没来得及吃晚饭吧?
众人一顿,后知后觉回过味,赶紧麻溜拆开食材,把三个裹着锡纸的全鸡滚进火里,箱子里的食物围着火堆摆成一圈,人也跟着排排坐好,传酒的传酒,拆包装的拆包装。
九个在燕城政商两届举足轻重,平均年龄三十的大老爷们,大晚上跑到距离别墅直线几百里外的山顶,小学生秋游似的,捡树枝生火,搞起篝火晚会。
起因自然源于向来奇思妙想的连检,看着好友欢聚一堂,大腿一拍——直升机都来了,不如上山吹风赏月喝酒。
众人只静了一秒,面对连检的灵光乍现,除了满足奉陪,还能咋滴?
入秋后山顶的温度有些低,清冷的月光又平添了几分凉薄,夜风侵袭,吹得火堆炀炀,倒是把就近的空气煨得熏熏然。
连睿廷的一句话,直接把大家的饥饿勾起来了,皆闷着头填肚子。
薛三长腿一曲手臂一揽,把连睿廷圈在自己怀里,抵挡了斜侧的风。
从后面枕上他的肩头,湿热的呼吸喷洒耳后,引得连睿廷歪头看他,往他嘴里塞了块饼干。
薛三含着饼干啄了下连睿廷的颈项,单手用启瓶器开了一瓶酒,送到他嘴边,等他喝了口,自己才接上。
为了方便吃东西,连睿廷侧过身坐在薛三腿弯,埋头挑挑拣拣,后背便留给了相邻的贺昭。
贺昭斜眼看着薛三圈地盘的姿态,和连睿廷的受用,两人始终共享着食物和酒。那种浑然天成的亲昵,不是几个朝夕能养成的。
他嘴里的食物一瞬没了滋味,进食的欲望几近丧失,只一口一口灌着酒。短时间大量冰冷酒液下肚,身体跟着冷了几分,心头更是凉得透彻。
那股不甘和遗憾再次冒头,他倒是也想有无数个朝夕,可他没有这个机会。
显赫家世卓越功勋摆在身后,贺昭骨子里满是自傲,他一直认为不会有比他和连睿廷更门当户对般配的人,是即使他们不会有孩子,家人也会再三斟酌最后妥协的存在。
而薛三一个不知来路没有去处,离了连睿廷什么都不是的人,偏偏占据了他渴求不得的无可代替无可动摇的位置。
他一时竟然不知道谁更可怜。
垫完肚子,赵靖率先抬起头,左右看了两眼,仰头灌了口酒,火堆旁边冰凉的酒液入喉,无端滋生了一股奇妙的爽感,望着月华如水,他忍不住叹道:“太有情调了,追人妙招。”
“你追人还要情调,不知道是谁大言不惭三天上本垒?”陈思域揶揄道。
“直奔主题多了也腻,人类还是需要风花雪月。”赵靖又喝了一口酒,话锋转向连睿廷:“诶睿廷,你要去参加伊戈尔的婚礼?”
他们会知道连睿廷远在西伯利亚的朋友,依托于对方财大气粗的豪横。六年前连睿廷入职检察院,他们只计划办个party,毕竟谁都不缺那点礼物。
但当天连睿廷开来一辆红色虞美人涂装,梅赛德斯独家定制的迈巴赫s级,说是朋友送的入职礼物,除此之外还有一座私人度假小岛。
车子因为太高调,多是赵靖陈思域在开,印象自然是极其深刻。
“嗯。”连睿廷懒洋洋地应了声。明明才喝光一瓶酒,他却感觉意识好像漂浮在一团软溶溶暖融融的云上,整个人漫着醺然的惬意。
而那团云是山间的清风明月,葳蕤的篝火,为他奔赴而来的好友。
人类需要风花雪月,需要沾染火与月的酒,需要干杯,需要敬词,需要不输于爱情的云团。
“他怎么——”
“干杯!”连睿廷突然把酒瓶举向篝火,深茶色的瞳孔摇曳着火苗,宛如沉淀千万年的琥珀,熠熠生辉,“敬风花雪月~”
他的嗓音响亮,充满了意气和飒然,轻易地感染了在场的人,连篝火都往上蹿了蹿,蓬勃地绽开一连串火星。
赵靖将没说完话咽回去,举起酒杯豪气附和:“敬风花雪月!”
“干杯。”
“干杯~”
喝完酒,连睿廷重新靠回薛三的臂膀,对林成沛说:“月底来我家吃饭,严梁会来拜访我爸。”他还记得林成沛是推了市委的饭局来的。
林成沛怔忡了一下,反应过来:“严梁□□和你爸很熟?”
“在我爸下面做过事,之前站错队,我爸拉了他一把,他一直记着,每次来燕城都会上门拜访。”连睿廷随口解释,用木棍戳了戳火里头的烧鸡,“熟了吗?”
“不知道,要不再烧会?”韩墨不确定地说,熟没熟这事,对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少爷们来说实在盲区。
陈思域:“明年沛子就得去隔壁了啊。”
林成沛无奈一笑:“是啊,”他用酒瓶撞了下陈思域的酒,“珍惜现在能随时见到我的机会。”
宁思远:“说的这么悲凉,顶多三年。”
“三年都够生崽了,”赵靖拍了下腿,惊道:“我刚想说,那个伊戈尔不是比你小吗,怎么英年早婚?”
“他比我大三岁,”连睿廷笑说,“就算小,也不至于英年早婚吧,难道你们家没催婚?”
林成沛耸耸肩:“我无所谓,听他们安排。”
“我们几个都差不多吧,”陈思域说,婚姻对他们而言从来与爱情无关,“睿廷呢,你和三哥在一起也没法生孩子,连部会同意?”
连睿廷和薛三对视一眼,笑道:“他的不同意过不了我妈那关。”
韩墨:“啧,还是你家好~”
林成沛:“到时候你们两可得当七次伴郎。”
连睿廷:“行啊,省红包了。”
沉默一晚上的贺昭听到七次伴郎,心里蓦然泛起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楚。他们的命运如此,不管愿不愿意,都必须接受婚姻安排。
他把目光投向连睿廷,对方正倦懒地靠在薛三怀里,腰上横亘着一条胳膊。
连睿廷平日不做正事,就是一副散漫至极的姿态,尤其心情好的时候,像只慵懒的猫,躺在太阳底下摇尾巴尖。
他也享受过撸猫的滋味,记忆鲜活仿若昨日。
“薛三。”贺昭突然开口,声音不大不小,连睿廷和薛三同时转头,说着话的陈思域立即噤声,一下子把所有人的注意吸引过来。
等待他开口的间隙,树叶沙沙,火堆噼啪,周遭并不安静,却绷起了对峙般的紧张。
薛三神情冷淡地觑着贺昭,他向来不会对除连睿廷以外的人施与过多情绪,年少时更甚,工作后面对上下形色的人倒是学会了圆滑。
贺昭腾地站起来,利落脱下作训服,带着一股说不清的怨气摔到地上,黑色紧身背心裹着紧实的肌肉,在清凉的夜风中蓄势鼓起。
“打一架,我也挺好奇,我们两现在谁更厉害。”
第33章 朋友③ 酩酊
最开始撺掇打架的赵靖此刻兴味盎然, 赶紧撬开一瓶酒看热闹,随后接连几声瓶盖喷飞,碰瓶声响起, 给这莫名紧张的气氛掺进诙谐。
薛三看了看连睿廷, 对方噙着笑未作表态。他内心一阵无语,暗暗白眼, 脱下冲锋衣披到连睿廷身上, 边活动筋骨边跟着贺昭走到旁边。
两人一句话没说,站定几秒,贺昭便迅猛出拳, 破风声紧随邦邦作响的拳脚声, 清晰地传到火堆旁众人的耳朵里。
韩墨挪到贺昭的位置,抬臂搭上连睿廷的肩, 笑说:“动真格了啊。”
赵靖挤眉弄眼道:“采访下连检的心情。”
那边打架的两人已经摔到地上, 四肢缠斗,一时难分伯仲。他们曾师从同一个老师傅, 薛三偶尔还会去部队当陪练,对对方的招式可以说很熟悉,不会出现单方面碾压的情况。
连睿廷收回目光, 面上一派淡然,捡起棍子戳了戳火里烧得黑不溜秋的鸡:“还能吃吗?”
赵靖:“……就这?”
韩墨笑了笑,起身扒拉出烤鸡:“看看,别烤成碳了。”
三人分一只烤鸡, 韩墨和连睿廷凑一块。他戴着防烫手套剥开层层锡纸, 浓郁的烧鸡香味扑面而来,金黄冒油的汁水四溢,闻着便口齿生津。
韩墨扯下一条鸡腿吹了吹, 递到连睿廷嘴边:“尝尝,小心烫。”
“不错!”连睿廷顺势咬下一口,从他手里接过鸡腿,看了眼还没分出胜负的两人,“墨墨,别全部拆开,等下三儿回来要凉了。”
再次听到这个称呼,韩墨啧了声,脱下一只手套,抬手探向他的脸,“这么点酒就醉了?”
连睿廷举瓶和他碰了碰,酒还没入口,嗓音已经染上酩酊的笑意:“心醉了。”
童年时期跟随母亲满世界跑,结交的伙伴相处不了多久,便要匆匆去往下一个陌生的地方。薛三来到身边前,他告别了一个又一个伙伴。
后来回到父亲身边,生活环境稳定,在那个规矩良多的大院结识这群朋友,即使中途出了趟国,多年过去友情依然不减。
他习惯短暂残缺,着迷刹那绚烂,永远追逐前方的新奇与未知。但身边这份心照不宣的情谊,充满令人安心的笃定,再飘忽的风也会流连停驻。
在等待好友到来的三个小时,他已经醉意上头。
山顶的风没有一刻停歇,篝火飘曳,他的面容浸在暖黄的光里,柔和了昳丽的眉眼,瞧着还有几分乖巧。
韩墨会心一笑,揉了揉他的头,撕下一块鸡肉喂进他嘴里。
虽然只年长一岁,面对连睿廷,有时不免萌生娇惯弟弟的兄长心态。相比时刻跟自己竞争的堂弟,睿廷更能激发他的哥哥欲。
另一边,与贺昭同分一个烧鸡的陈思域,拢起锡纸放回火边,回头朝还在酣斗的两人囔了句:“速战速决,鸡都要冷了。”
一嗓子把薛三的动作喊停一秒,打红眼的贺昭抓住时机,一拳砸向他的太阳穴。
薛三偏头堪堪避开,心里升腾起不耐烦,只想快速结束这场莫名其妙的搏斗。
他收势卖了个破绽,在贺昭攻过来时,握住他的肩膀后仰,双腿缠上腰,后翻摔到地上,格挡侧面挥来的拳头,另一只手肘见缝插针扼住他的咽喉,锐利的眼神渗着冷意:“够了吗?”
贺昭死死钳制脖子上的手臂,与薛三较劲。僵持几息,他的呼吸越发不畅,薛三也没讨到好,手臂隐隐吃痛。
薛三简直无语:“你想死吗?”
贺昭艰难吐字:“对敌人手下留情,和死有有什么区别?”
薛三气笑:“我是你的敌人?”
“情,情敌。”
两字一出,薛三霎时没了压制的力气,松开的手,半俯身睨着大口喘息的贺昭,似笑非笑地说:“你不是我的情敌。”
顿了会,他换上不屑的语气:“准确来说任何人都够不上我的情敌。”
薛三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没再搭理贺昭,放松着被他抓痛的胳膊往回走,明天大概要青紫一片。
眼见薛三回来,赵靖夸张呼道:“三哥威武。”
薛三嘴角勾起一线浅淡的弧度,穿好外套坐回连睿廷身边,一块冒着热气的烧鸡递到嘴边。
看着连睿廷含笑的眼眸,那点痛似乎烟消云散。他撇开鸡腿,吻了吻他的唇角。
“贺昭什么情况,道心破碎了?”陈思域望向还躺在地上不动的贺昭,喊道:“昭,别想不开。”
一阵山风吹过,剧烈搏斗后的身体热血冷却,阴凉爬满四肢百骸。贺昭不由自主地寒战,脑海中响起薛三那句话,他忍不住发笑,笑自己竟然觉得挺有道理。
自嘲的笑全部淹没风中,贺昭挺身站起,面无表情回到篝火旁。韩墨霸占着原来的位置,他未置一言,径直在旁边落座,端起酒瓶猛灌。
那些抵达顶峰却失去方向的爱意,再不甘汹涌澎湃,最后也只能凝练成一粒朱砂痣刻进心头。见一面挠一次痒,或许痒多了也就习惯了。
其他人没再多说,嘻嘻哈哈说起别的事覆盖这个插曲。
夜愈深,月亮升至头顶,捡来的树枝烧得七七八八,一箱食物基本见底,两箱啤酒只剩最后一瓶,人也没个正形,三两倚靠,谈天说地。
“上次我们大半夜聚在野外,还是睿廷突然退学回来,说要重新高考学法当检察官,”赵靖说,“那时候我们都大学毕业了,我当时第一反应是太疯狂了吧。”
他的话勾起连睿廷的回忆,二十岁那年他从e国回来,向亲人朋友扔下一个爆炸性的消息——退学,重新高考。
确实疯狂,美院再读三年就可以拿到专家学位,说退学就退学,重头来过。
但二十岁重头来过算不了什么,哪怕三十岁,他想做某件事也会掉头去做,他的人生从不框在社会法则的规训里。
林成沛看着连睿廷:“你后悔那时没直接学法吗?”
连睿廷整个人几乎躺在薛三怀里,被他温暖的胸膛烘得懒洋洋,捏着他的手指骨节,语气闲闲:“不后悔,不管我现在的选择是什么,过去每个决定一定是那个当下最想做的事,享受了过程,一切就值得。”
享受,真洒脱的用词。韩墨笑了笑,拨弄他的头发:“还好你没继续学画,不然我们见大画家一面还得预约。”
连睿廷歪头看向他,眼里闪着火光,认真道:“那不会,你们的优先级绝对最高。”
“嘭——”
贺昭突然撬开最后一瓶酒,不知是否摇晃过猛,这声响格外大,惊得半大的火苗猛然甩动了下。
离他最近的陈思域心脏抖了抖,愤然捶打他的手臂,“吓我一跳。”
又扯了几张纸给他擦拭喷出来的酒泡,留意到他阴晦不明的神情,暗自啧声:“最后一瓶了吧,要不一人一口,差不多回去?”
几道询问的眼神投来,连睿廷从薛三怀里坐直,伸了个懒腰:“嗯,回去,明天得上班了。”
韩墨:“再请半天,下午去得了。”
“是下午。”
酒瓶转了一圈传到连睿廷手里。他浅浅喝了口便交给薛三,站起来又抻了抻腰,其他人也陆续起身。
东西收拾好,篝火一灭,众人乘着银白月光往直升机的方向走。
“我只送你们回去。”贺昭对前面几人说,一晚上惜字如金,此刻嗓音略显喑哑。
“这都凌晨了,你还赶回去?”
“就几个小时的假。”贺昭大步越过他们,率先登上直升机。
很快抵达别墅,等其他人下去,连睿廷示意薛三先走,看着驾驶位的背影,沉默半响,轻声开口:“夜深路上注意。”
“阿廷。”贺昭叫住他,目光直视着前方,“晚安。”
“晚安。”连睿廷轻笑了声。远离直升机没几步,身后忽然传来舱门开启和急促的脚步声,他下意识回头,一个吻猝然贴上来。
带着蓄意和急躁,蹂躏完唇瓣还不够,舌尖用力破开唇齿,蛮横地扫荡纠缠。
片刻功夫便迅速退开,完全不给人反应的机会。
贺昭舔了舔唇,一扫憋屈:“爽了,我TM就不该想那些有的没的。”
连睿廷抹了抹唇,瞅着他得逞后跟个地痞流氓似的表情,眯眼道:“贺少校,欺负我打不过你?”
贺昭厚着脸皮承认:“是啊。”应得爽快嘚瑟,转瞬又在他的面无表情里认怂,甚至有点委屈:“你一晚上都不理我。”
连睿廷不禁好笑:“难道不是你一晚上莫名其妙顾影自怜吗?”
“……不信你不知道原因。”
连睿廷坦然道:“我不知道。”
贺昭默然,抿紧唇直勾勾地盯着他,坚持不过一分钟,塌了肩膀,倾身抱住连睿廷,含糊地嘀咕:“我很想你。”
连睿廷回抱他,一字一句清晰地钻进他耳朵里:“我也想你,阿昭。”
虽然知道这个想和自己的肯定不同,贺昭还是无可避免地心颤,收紧手臂,埋进他的颈项。
淡淡的虞美人花香飘出来时,喝的酒在这一刻轰然上头了。
“我不希望你参加婚礼,更不希望你当伴郎,如果不是你,任何人都只是协议婚姻,但你在下面,我完成不了流程。”
连睿廷微微勾起嘴角,抚上贺昭的后颈,“好,到时候我去度假,离你远远的。”
贺昭拧了下眉,对这个回答很难说满意,可能让他满意的回答,根本不可能出现。
他最后深深呼吸了口虞美人花香,松开连睿廷,定定地凝视他,幽幽咕哝:“能吻个别么?”
或许是今晚的氛围太好,连睿廷产生了些许心软。贺昭终归是不同的,割断爱情,还有友情连着。
他在贺昭脸侧轻轻一吻,漏进月光的眼眸似水温柔,把倒映在里面的人影融化了,“晚安。”
第34章 连检① 最帅检察官
连睿廷回到房间, 薛三已经洗漱完毕躺上床,低头玩着手机。
“我以为你会等我。”
薛三抬眸看向他,弯唇:“我以为你会和贺昭一起回来。”
连睿廷撇撇嘴, 一把掀开被子:“衣服脱了。”
“凌晨了, 不困吗?”
“别装傻。”连睿廷把一瓶跌打酒扔到床上,双手抱臂, 没好气地盯着他。
薛三一顿, 听话脱掉上衣,胳膊上被贺昭钳制的地方已经泛青,痕迹极其明显, 身上还有几处浅浅的伤痕。
注意到连睿廷的眼神深了一分, 他边往手心倒药酒,边宽慰:“不疼, 训练常有的事。”
连睿廷没说话, 帮他擦完后背的淤青,转身进入浴室。
等他从浴室出来, 薛三就跟个望夫石似的一动不动,目光紧随他走动。
刚躺上床人就抱过来,一声不吭抱着他睡觉。
翌日连睿廷半梦半醒, 总觉得身体有些不对劲,睁开惺忪的眼左右瞧了瞧,床上似乎只剩下他一个。
一股奇妙的滋味从下面涌上来,驱散了脑子里的蒙昧。他半阖着眼, 就这么享受了会, 被子底下的手精准摸上一个毛脑袋,拖腔拖调地唤了声“三儿~”
被子顶起,薛三跪坐他腰胯, 双手撑在两侧,视线上下交汇,“接下来可有的忙了,最后爽一下。”
连睿廷笑了笑,抬臂勾下他的脖子。
…………
下午销假回到检察院,办公桌上堆放两垒高高的卷宗,预示着忙碌的开始。
司法改革后,原来的一捕一诉变为捕诉一体,加强了检察办案的亲历性,需要深入到一线,权利放开的同时,工作量也增大许多。
每年上千起的刑事案件,起不起诉是一回事,审查工作都得一丝不苟地推进。
加班加点处理完一部分卷宗,连睿廷与薛三准备去看守所提审一起因口角纠纷造成的杀人案。
迈出办公室,迎面遇上来找他的政治部杨主任:“你要出去?”
连睿廷点点头:“去趟看守所,有什么事吗?”
杨主任跟着他一起往外走,笑着说:“新一期的法治栏目,轮到你咯,就岑拾那个案子,大家都期待死你了,最帅检察官~”
宣传法治是检察官的责任之一,之前连睿廷录过一期法治栏目,一经播出反响剧烈,收视率破了有史以来最好的记录,视频被疯狂转载,荣获史上最帅检察官称号,连睿廷三个字更是在热搜上挂了整整一天。
一身笔挺的黑色西装制服搭配红领带,顶着一张极其优越的脸,用磁性嗓音讲述刑事案件,光往那一站就帅得让人合不拢腿。
只可惜他的信息被保护得很好,想扒也扒不出来,除却那期栏目,再没有多余的图片流出,让人念念不忘到两年过去,原视频还不断有新人打卡,截图当头像。
连睿廷没在意杨主任的调侃,爽快应下:“什么时候?”
“周五晚上,时长差不多两个小时,加会班第二天刚好休息。”
“行,先走了。”
这次提审的嫌疑人名邹城,化工厂一名普通科员,通过警方移交材料来看,是死者出言诋毁他的omega丈夫,言辞不堪,邹城一气之下将对方推进运作中的化工池,几乎当场死亡。
冷静下来立即到警察局自首,对犯罪行为供认不讳。由于现场机械声响很大,吵架内容在场员工没听清,但都亲眼看见邹城推人的动作。
且据同事所言,邹城是个老实人,与人来往和和气气,唯独娶了个故事颇丰的omega。死者很是看不惯,经常对邹城出言不逊,以往他都忍耐下来了,这次大概是忍无可忍。
老实人为爱爆发,动机说得过去,人证俱全,几乎是板上钉钉的犯罪事实。
但流程还是要走的。
签字提押时,一个大着肚子的omega男人突然冲上来,大声囔囔着丈夫不可能杀人。
薛三眼疾挡在连睿廷面前,对方也不管,抓住人就喋喋不休哭诉起来。
几个警员一脸菜色,显然已经习惯这一出。其中一人对连睿廷解释:“邹城的omega丈夫,从早上开门坐到现在,来个带徽章的就逮住伸冤,大着肚子我们也不敢动,万一出点啥事,谁担得起。”
“好不容易找到老实人接盘,肯定接受不了事实。”旁边的警员插话。
“别瞎说。”
“本来就是……”
薛三陷入左右为难的困境,对方比他矮小,除了肚子细胳膊细腿的,推也不是,不推也不是。他的面上渐渐凝起冰霜,强忍着等对方发泄完。
连睿廷从旁听了会omega的哭诉,注意到后面座椅上一个小女孩。
一开始还在画画,此刻紧紧抱着画本,葡萄大的黑眼珠充满不安,无措地望着歇斯底里的爸爸,模样怪可怜。
他找警员倒了一杯温水走到女孩面前,蹲下与她平视,温声开口:“你叫什么?渴不渴?”
女孩瑟缩了下,但见面前的人长得好看,眼神暖暖的,便稍稍松弛了些:“玲玲,爸爸说不能随便吃陌生人的东西。”
“是的,”连睿廷看着女孩发白的嘴巴,和声说:“但是爸爸有没有告诉你,遇到坏人就找警察叔叔?这里是警察叔叔的地盘,也是警察叔叔的水,是可以喝的。”
玲玲看了眼那边穿着制服的警察叔叔,觉得有道理,遂接过水,咕噜咕噜一口气喝光,捏着空空的杯子,露出个羞赧的笑:“谢谢哥哥。”
她把杯子还给连睿廷,胆子大起来:“哥哥,我爸爸是好人,不会杀人的。”
女孩的眼神怯生又懵懂,连睿廷心里一片柔软:“相信警察叔叔好不好?他们不会放过坏人。”
没结案前他无法下定论,只好指向女孩怀中的画本转移注意:“这是你的画册吗?我可以看看吗?”
“可以。”女孩把画本递给他。
连睿廷翻开夹着画笔的那页,一盆绿油油的滴水观音还差几片叶子,“是门口那盆花吗?”
“嗯!”
再往后基本是所见即所得的东西,汽车,行道树,花坛,房子,猫狗,中间夹着一两副一家三口温馨相处的画面。
小孩子的感知做不了假,至少在女孩的笔下,邹城应该个不错的父亲。
连睿廷在那张男人陪女孩玩积木的画上停顿几秒,翻过一页,出现了不一样的内容——一朵干枯的玫瑰黏在纸上,旁边是开满花的鱼。
“这是你摘的花吗?”
女孩摇摇头:“是爸爸送我的,爸爸说是从鱼里面长出来的花。”
连睿廷一顿,抬眸看向女孩:“是什么时候送你的?”
女孩想了想:“上星期三,爸爸在外面吃完饭带回来的,他说吃了一道长满花的鱼,下次带我们一起去吃。”
连睿廷眸色微闪,拿起画笔翻到空白的一页,边画边说:“叔叔很喜欢这张画,我们做个交换好不好?”
女孩不明所以,歪头盯着他的笔,眼睛随着画面的丰富越睁越大,停笔的时候情不自禁呼出来:“是我!”
“对。”连睿廷竖起画纸,“好看吗?”
女孩点头如小鸡琢米,目不转睛地凝着上面头戴玫瑰花的自己,简直比她本人还好看,“哥哥你好厉害!”
“那我用这张画换你开花的鱼,好不好?”
女孩只犹豫片刻便答应了,反正爸爸会带她去吃鱼。
收好那张画,连睿廷又陪女孩说了会话,直到omega冷静下来回到女儿身边。
他没和对方交谈,直接进入审讯室,邹城已经在里头。
按照惯例提问,邹城一一回答,从头到尾表现出强烈的后悔情绪,所言与证据基本吻合。
审讯室一时陷入沉默,邹城紧了紧交握的手,瞄向对面的检察官,一个埋头做着记录,一个面无表情地盯着他。
那眼神幽深似海,藏着犀利的锋芒,仿佛能轻易穿透人心。他不自觉低下头,回避那道视线。
“最后一个问题,”连睿廷拿出那张画纸,缓缓开口:“这是你女儿画的画,说源于你吃的一道开满花的鱼。
“上面这朵干枯的花是保加利亚玫瑰,据我所知满足这个想象的菜,只有一家高档会员制餐厅的招聘菜,玫瑰鱼。”
“那家餐厅平均消费在两万以上,抵你两个多月的工资,和你关系亲近的朋友基本够不到这个消费门槛,是谁带你去的?”
邹城瞳孔微缩,搁在桌上的手骨节泛白,微不可见地颤抖了下,很快放置到腿上。
头顶白灯散发微茫的冷意,他咽了咽口水,镇定道:“这和案子无关吧,我我的私事,跟个有钱的老同学叙了下旧而已。”
“是吗?”连睿廷语气平静。
邹城猛然抬起头:“对,警官,我已经认罪了,人就是我杀的,所有人都看见了,我真的是一时气不过,我老婆是经历不好,但也是我爱的人,哪个男人能忍得了别人侮辱自己的爱人,当时我没注意下面的池子是开着的,不然顶多呛一下……”
连睿廷指尖拨着画纸一角,耐心听他絮絮叨叨辩解一堆,等他声音越来越弱,直至彻底熄声,才淡淡开口:“我的职责是排除冤假错案,自然不能放过任何一个可疑点,不是你主动认罪就万事一了百了。提醒你一句,假供罪加一等。”
说完他便结束提审。
出来后那个omega再次围上来,没再像前头那样激动,一双眼通红含泪,小声问:“他还好吗?”
“挺好的,没受苦。”连睿廷瞟了眼最初议论的警员,领着他走到外面无人的地方,递去一张纸巾:“方便问下你过去的经历吗?”
omega僵硬一瞬,慢慢擦拭脸,看了看身边的女儿,迟疑地说:“以前不太懂事,跟过些人……”
连睿廷沉思几秒,没为难他细说,只问:“有邹城公司的领导吗?”
omega忽然瞪大双眼,一个念头冲上脑门,声线因激动而哆嗦:“冯明清,是他,一定是他陷害邹城!”
第35章 连检② 查案
连睿廷默念了下这个名字, 继续问:“为什么这么说?你跟他分得不愉快?”
omega一下子蔫了,目光瑟瑟地看着他,嘴巴几经蠕动, 好半天才艰难开口:“我是被他老婆扫地出门的, 一开始我不知道邹城是在他的工厂做事,后面有次给我老公送饭, 遇上冯明清视察, 他他又想我回去……”
他脸上闪过一丝难为情,继而音量提高了些:“但我不愿意,我是真心爱邹城的, 都有孩子了, 他骚扰过我几次,有有次……”
后面的话他没说出口, 但脸上呈现出痛苦神情, 连睿廷猜到情况,眉心微蹙, 转而问:“那你认识死者吗?”
omega摇摇头,想到什么,拧紧眉忿忿道:“我确定没有过一点交集, 搞不懂他为什么老是当着邹城的面说我,神经病一样,我又没惹他。”
“好的。”连睿廷微微颔首,看向旁边乖巧的女孩, 摸了摸她的头, “你女儿很可爱。”
“谢谢。”omega腼腆一笑,抚上女儿的脑袋,还没忘记最重要的事:“警官请你一定要还我老公清白啊, 他人很好的,怎么可能杀人,肯定有误会。”
连睿廷顿了顿,斟酌地说:“他推人致死构成犯罪事实,是否有隐情只影响量刑轻重,希望你做好心里准备。”
omega双眼立马涌出泪水,掩面痛哭起来,随后又骂上邹城:“就不能冷静点吗?大不了辞职就是,啥活不能干,非要跟他较劲。”
连睿廷没说话,又递给他几张纸巾,看了看时间,说:“我还有工作要忙,先走了,如果你发现什么,及时告诉警方。”
他弯腰和女孩说了声拜拜,脚步匆匆回到车上。
“冯明清的资料。”薛三将手机递给他,在omega说出名字,他已经着手调查这个人的全部资料。
连睿廷快速翻阅,扯起个讥讽的笑:“靠老婆发家还这么不老实。”
他关上手机,注意到外面不是回检察院的路,视线移到薛三脸上,那双向来冷淡的深墨色瞳孔,对上自己总是脉脉含情,也总能轻易地察觉他每一个想法。
这种无言的默契,就好像他是自己的某一面,甚至身体的某一部分。
短暂对视,连睿廷凑近吻上薛三的唇,在前往餐厅的路上,接了个满足的吻。
第二天化工厂大楼。
“冯总,检察官来了。”秘书敲开总经理办公室门,冯明清常年堆笑的脸出现几秒的阴翳,眼尾褶皱松垮了下,转眼便挤出更深的沟壑,迎上进门的两位检察官,“是为邹城的事吧,您先请坐,小程,赶紧上茶。”
连睿廷随意亮了下证件便收起来,眼神不动声色地打量办公室,在桌面竖起的相框停留几眼,边落座边说:“茶就不用了,简单了解下情况。”
冯明清搓了搓手,双手分别覆在膝盖上,勾着笑道:“好好,您尽管问,我一定竭力配合。”
连睿廷盯着他看了会,从进门到现在,对方的嘴角似乎没落下来过,眼睛却不似表情那般和煦,浊而深,眉骨压得很低,还不到五十,有种超越年龄的颓感。
连睿廷收回视线,神色沉静,开门见山地拿出昨天获取的监控录像,“据你提供给警方的供词,邹城只是你工厂一名普通员工,出事之前,你对此人既没印象也没接触过,那这段餐厅监控录像是什么情况?”
手机屏幕播放着包厢内两个男人交谈甚欢的场景,其中一个男人不时上手拍另一个男人的肩,中途拿出手机给对方看了什么东西,又为对方倒酒夹菜,关系看起来不错。
加速的视频几分钟播完,这段时间里,冯明清模板似的笑容总算消失,法令纹摊平,又搓了搓手,虚虚握在一起,沉默片刻,看了眼检察官,叹气道:“我对警方说的话确实是真的,邹城就是个普通员工,工厂里一大把,我不可能对他们都有印象,至于这个监控,”
他再次叹气,似有些难以启齿:“我和Omega丈夫匹配度不高,那方面不太和谐,一次下工厂视察,刚好赶上易感期,碰到邹城的Omega,我们之前有过一段,你们同为alpha应该能懂,有时候真控制不了。事后我挺不是滋味的,也害怕闹大让我老婆知道,一直想找机会跟邹城谈谈,但碍于工作忙,上周才得空,特意选在市区私密性好的餐厅,没想到还是被您发现了,哈哈,不愧是人民的检察官。”
他尬笑了两声,手擦了下大腿重新握紧,观察着检察官的反应,语气减弱:“这不算做假供吧,这种事实在丢人,我家那位脾气不好,要是让他知道,铁定要闹一通,我也是秉承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连睿廷抬了下眉,对此没做评价,把视频往回拉了段,“你给他看的是什么?”
“就那监控视频,”冯明清说,“不过已经删掉了,这种东西留着没好处。”他恍然想起什么,惊道:“该不会是这件事刺激到他吧,哎哟,那我这算不算从犯啊?我真没说什么,您可以去问他,就谈了些补偿,希望他大事化了。”
“他说那天是和老同学吃饭。”连睿廷点了点膝盖,视线紧紧锁在他脸上。
冯明清塌下肩膀,叹道:“他估计也不想这件事曝光,邹城这小子是真爱他老婆。”
连睿廷不置可否,拿回手机,又问:“你跟死者应该有过接触?他前段时间刚升职,你还当众提了下他。”
冯明清挺起腰,脸上恢复到初始的堆笑表情:“是,他年初及时发现工厂硬件安全隐患,立了个大功,本来早该晋升,但这今年业绩不错,又要应对检查,您也知道国家对环境抓得严,我们化工厂是重点审查对象,就这么拖了大半年才重提这事。”
连睿廷点点头,垂眼沉思片刻,目光骤然甩向冯明清:“你和邹城的Omega什么时候发生关系的?”
“就上个月吧,我记不太清了,也不敢回想。”冯明清瞟了眼他,肩膀又塌软下去,长长叹了口气:“这段时间我心里总是不太踏实,一直惦记着要跟邹城谈谈,谁知谈完就发生这事,早知道还不如不谈,连检,我我不会要负责吧?”
“冯明清,我打你电话怎么不接——”
连睿廷刚想说,一道声音突然插进来,回头一看,一个吊稍眼,长相精明的Omega门也不敲,气汹汹大步迈进来,触到他们显然愣住:“检察官怎么来了?”
“连检……”冯明清朝他使了个眼色。
连睿廷假装没看见,起身看向来人,以官方口吻道:“我们查到冯总与邹城有过一点交集,来了解下情况,确定只是私德问题,暂时没——”
“啪”一个响亮的巴掌打断他的话,Omega几乎在“私德”两字出口就变了脸,毫不顾忌地甩了冯明清一个耳光:“你还敢背着我跟别人瞎搞,冯明清,谁给你的胆子,你有今天靠的是谁?不是我,你还在大街上送外卖,养不熟的白眼狼,给脸不要脸……”
“老婆我错了,”冯明清咬了咬牙,立马赔笑道歉,“那是易感期,我我控制不了。”
连睿廷看着他卑微的姿态,总算知道堂堂老总身上那股颓感从何而来。他暗暗啧了声,有模有样地劝起架:“这位先生别冲动,没完全标记的alpha确实很容易受信息素影响,总有意外。”
谁知他此话一出,Omega气上加气,重重捶了冯明清一拳,“你嫌弃我是不是?匹配度低是我的错吗?你现在才知道我们匹配度低吗?是谁一开始说爱能战胜生理本能?你怎么敢的?”
“我的错我的错……”
连睿廷默然,与薛三对视一眼,悠悠道:“两位好好谈,相伴这么多年不容易,可别意气用事,我们还有公务在身,先走了。”
陷入吵架情绪的两人敷衍地送他们到门口,转身又大吵起来。
连睿廷回头看他们一眼,就这轻飘一眼,没错过窝囊受训的冯明清眼底闪现与气质不符的精光。
他皱了下眉,一路深思回到车上,透过车窗望了眼楼顶,说:“找两个人分别跟他们。”
薛三嗯了声:“案子退回给公安机关补充侦查吗?”
连睿廷摇摇头:“光凭监控录像不能证明冯明清有教唆行为,也无法解释他的教唆动机。”
他琢磨了会,决定回去再仔细看看卷宗,“先回去吧。”
“明天晚上法治栏目录制。”薛三提醒道。
连睿廷一顿,捏了捏眉心,“差点忘了,那还是先准备这个吧。”
人一旦忙起来,一事接一事,丝毫不预留喘息的机会。回到检察院熬了个大夜,整理完案件稿已经是第二天下午。
连睿廷瘫在座椅里休息,头脑放空一会,抬起手腕看了眼时间,距离约定录制时间还有三个小时。
“三儿,去一趟死者家。”
死者住处是公司配套公寓,刚升职没多久就从合租房换到单间。里面的东西不多,基本一览无遗,抽屉也只有一些日用品。
薛三扫了眼房间,信口说:“看来这人生活很随意。”
连睿廷默不作声坐在床尾,视线在房子每个角落缓慢爬行,移动到柜子旁边的装饰相框时,脑海里忽然浮现冯明清给邹城看手机的画面,一个猜想悄然冒头。
“我来吧,”薛三见他要取相框,刚想动手,电话铃声响起——杨主任询问他们什么时候能到。
他回复了句一个小时后便结束通话,“杨主任催我们过去——”
连睿廷举着一张黑白底片晃了晃,“退回补侦吧。”
第36章 连检③ 起诉
“所以是死者拍到了冯明清和邹城Omega发生关系的视频, 以此要挟冯明清重提升职之事,但他为什么要怂恿邹城杀人?”
前往电视台的途中,薛三翻出底片瞧了眼, 看向连睿廷。
连睿廷眼皮低垂, 搭在膝盖的手指轻点两下,密集的羽睫颤了颤, 道:“可能中间死者又提了过分的要求, 冯明清长年在Omega丈夫强势管制下大概不好受,都说驴还有三分脾气,对外他到底是高高在上的冯总, 怎么可能忍得了再三要挟, 让邹城出手一石二鸟,Omega可好拿捏得多。”
“邹城宁死也不承认和冯明清私下接触的事, 难不成是收了好处?”薛三沉吟道。
“有可能, 毕竟他的Omega还怀着孩子。”
“这死者该说不说有点死有余辜,不懂见好就收, 还嘴贱人品差。”
连睿廷闻言轻笑,握住薛三的手捏了捏,“这只是我们的猜测, 具体还得看警方的侦查结果。”
“嗯。”薛三把他的头按到肩上,轻声说:“休息会,晚上估计又得熬夜。”
连睿廷调整好姿势,闭上眼小憩。
抵达演播厅, 制作人员基本就位, 杨主任老远喊了一嗓子:“睿廷,快来。”
连睿廷大步走到杨主任面前,环视了圈布景, 笑说:“现在就开录?”
杨主任把他推到化妆镜前,唤来一个女生,“虽然你天生丽质,上镜还是稍微化个妆,等那边调好机位就正式开始。”
“好的。”连睿廷坐好随女生摆弄,伸手朝薛三拿来稿子趁机再熟悉一遍。
岑拾的案子经由他审查,不会有比他更清楚的人,但怎么表述公开内容还需要细细斟酌。
“好了。”女生小声提醒。
“就好了?”连睿廷惊讶道,他还没翻两页呢。
女生又拨了拨他额前的刘海,抿着笑说:“连检天生丽质,我都不用下手。”
“你怎么也学主任的玩笑?”
“这是公认的事实呀。”
“睿廷,好了吗?”杨主任在摄影机前叫了声。
连睿廷高声回应一句好了,拿好案稿走到后台。
薛三陪同,近身帮他整理衣领下摆,“紧张么?”
“要是紧张呢?”连睿廷眨巴眼问。
薛三侧身挡住外面的视野,摩挲他的后颈,亲了亲嘴唇,“别紧张。”
连睿廷扑哧一笑:“你这也太敷衍了。”
“人太多了。”
“要是人不多呢?”
薛三用指腹抚摸他眼尾的小痣,贴上耳朵说了几个字,然后在他笑意加深的眼眸落下一吻。
连睿廷挠挠他的下巴,弯唇:“很有效,不紧张了。”
正巧音乐声响起,他站到入口,换上正经肃然的表情,迈着从容不迫的步伐走到台子后,直视正前方,娓娓道:“观众朋友们,大家好,欢迎收看《法律讲堂》系列节目检察官说案……”
薛三回到观众席,坐在他正前方,聚精会神地注视台上的人。他见过连睿廷所有样子,懒散的,贪玩的,专注的,撒娇的……无论什么模样都能轻易地扣动心弦,撩起深处最纯真的爱意。
“连检真的好帅!”
“多拍几张发给我呀。”
旁边凑在一起的几个工作人员不断小声嘀咕,薛三分出一线心神小小赞同了下,摸出手机同样拍了一张照,保存进一个加密的云相册。
里面有几万张照片,从年少到现今,全是他眼中的连睿廷,有些只是某个部位,小半张脸,有些是工作照风景照,各式各样,记录着他与连睿廷走过的点滴历程。
薛三随意往前翻了两张便及时收手,不然时间光耗在看照片上了。
岑拾案涉及人员众多,警方布了很长时间的网,细讲起来还挺复杂,而法律宣讲栏目必然要通俗易懂,不能照本宣科,最好生动得让大家有兴趣听下去。
但连睿廷毕竟不是专业的主持人,杨主任要求又高,中间暂停几次,沟通内容,调整灯光话筒之类的细节,随随便便就搞到深夜。
最后一次休息,化妆师过来帮连睿廷整理发型,上了点粉,人看起来更精神些。
燕城公检法系统,与连睿廷美貌齐名的还有他的好脾气,但凡和他接触过的人,专业性不必说,都会记住他的如沐春风。
两个工作人员凑过来闲聊,小声问他用的什么护肤品,皮肤这么好。
这涉及到他的盲区,连睿廷花了点时间思考,最后只是遗憾地说:“我不太清楚,家里人准备的,我只负责往脸上擦,你们用的什么?”
三个女生就相继说起自己的护肤心得,说着说着发现连睿廷那双凤眼很认真地看着她们,完全没有不烦恼无趣的意思。
她们倒是不好意思了,适可而止结束这个话题,回到今天的案件上。
“其实我一直没搞懂为什么岑拾最后会自首?”一个女生说。
“就算他不自首,警方也追踪到他,自首还能减点刑。”
“可是他的手下都逃跑了诶,虽然最后也抓回来了。”
连睿廷听着她们讨论,一直没吭声,神情淡然。
“连检,你说呢?”女生问。
连睿廷看着三个充满好奇的女生,嘴角勾起浅浅的弧度:“大概最后一刻良心发现了吧。”
“咦,也有可能,他不是都自杀了吗?”
“说不定是落差太大。”
“睿廷,开始咯,”杨主任走过来提醒,“最后一点,录制完就收工。”
“好的。”
剩下内容录制格外顺畅,结束的时候还是接近凌晨两点。
连睿廷从台上走下来,松了松领带,缓缓呼出口气,噙着笑回应一连串的“辛苦了”,步履仍旧平稳,面上不太看得出疲惫。
但坐上车不到一分钟就枕着薛三的肩头睡着了,发胶打理得精致有型的刘海细碎地落下几绺,扎在紧闭的眼皮上,愣是腾不出精力理会。
薛三喟叹一声,心疼无言流露。他揽着连睿廷的腰,把发丝撇干净,摸了摸他沉睡的面容。
不知过去多久,连睿廷朦胧的意识里感知到身体被搬动,掀起一点点眼帘,嘟囔:“到家了?”
“嗯,睡吧。”薛三亲吻他的额头,声音低沉,仿佛催人入睡的大提琴。
连睿廷靠着他的臂膀重新闭上眼,之后薛三帮他脱衣服简单洗漱,琐碎折腾,始终没有醒的迹象,安详的睡颜沉淀着完全交付的信任与熨帖。
***
邹城案退回公安机关补充侦查后,连睿廷暂时从此案抽出功夫,案件管理部门分发过来新的案件——富二代酒驾肇事逃逸致一名女alpha当场死亡。
立案没几天,女alpha的父母出具谅解书,明确表示不起诉不追究嫌疑人刑事责任,而她的男Omega恋人却坚持要将嫌疑人绳之以法,一直前后奔波,甚至向检察院提交了会面申请。
了解完案件,连睿廷没有接受会面申请,与薛三照例前往看守所提审嫌疑人。
整个过程简单明了,富二代深夜与狐朋狗友喝多了,非要驾驶自己新提的跑车上路,一个转角将刚下班的女alpha撞飞,没做片刻停留迅速逃离现场。
据嫌疑人自诉是头脑不清醒,不知道撞的是人,还以为是路障。
离开看守所,两人紧接着去到死者家。家属出具谅解书无非是赔偿到位,但两百万就不追究刑事责任,多少有点对不起一条年轻的生命。
得知受害者家属情况,他这个想法竟然无处落脚——生病的父亲,智障的哥哥,年事已高的母亲。
“不知道您要来,没买茶叶,您将就着喝……”女人放下两杯热水,往身上擦了擦手,脸部松垮的皮肉扬起笑,泛红的眼眶里布满沧桑的血丝,神情略显局促,坐下后时不时看一眼闷头玩玩具的儿子。
连睿廷喝了口水,盯着地毯上的男人,约莫二十七八的Omega,身上干净整洁,看起来照顾得很好。
“检察官,您……能不能别起诉那个人啊?”未等他先开口,女人蹙着眉哀求道,“老板已经给了我们赔偿,我女儿其实也有错,她那天加班估计累了,没注意看车,不然也……也不会出事。”
这番话说得薛三都忍不住斜眼睨去,女人低垂着眼,眼底隐隐有泪光,大拇指不停地搓着指节。
连睿廷眉心微皱:“赔偿是应该的,和起不起诉没有太大关系。”
“可是……”女人欲言又止,重重叹了声气,捂住脸抽噎了会,再拿下手,已然泪眼婆娑,“我不是说谅解了吗?你们能不能别多管闲事,死的是我女儿,我说了还不算吗?”
“不能这么说,她是你女儿,也是独立的个体——”
“什么呀,我生她养她,她就是我的,”女人打断连睿廷的话,噗地跪下,死死抓住他的手,“我求你别起诉,我不想管这事,就当放过我们吧。”
连睿廷着实惊住,赶忙扶起女人,连声安慰:“您先别激动,这事我们慢慢说。”
“咚咚咚”门外传来敲门声,女人一个劲地哭,薛三只好起身去开门。
“检察官?”来人讶然,“你们总算来了,我还申请想见你们。”
薛三没应声,回到位置继续做记录。
连睿廷望向男人,对方自来熟地放下东西走过来,见女人在哭,俯身安慰了几句,视线投过来:“您是连检?”
“嗯。”
男人搬来一把椅子坐到他面前,带着一点恳求道:“连检,无论如何希望您一定要提出公诉,最好能顶格判。”
“判刑是法院的事,不过有谅解书,大概……”连睿廷无奈地摊摊手。
“别起诉!”女人再次激动起来,把怒火撒到男人身上,“别听他胡说八道,他还没嫁给我女儿,他说了不算,你少管我家的事。”
“阿姨,您这样倩倩死不瞑目,凭什么加害者还能逍遥法外,一点代价都不用付出。”男人拔高声量驳斥道。
“那也是我家的事,你少掺合。”
连睿廷静静等他们吵完,目光在两人身上移动一圈,淡声道:“就算起诉,除了他,还有律师走流程,其实不太影响您的生活,这个理由不能说服我。”
“还不是因为——”
“你赶紧滚!”女人突然扑到男人身上,阻止他说话。
男人竭力抓住她的手,继续说:“那个老板说只要他儿子没事,就再支付两百万的人道主义赔偿金。”
他的脸上蹭起怒容:“不仅如此,他还撺掇阿姨去检察院去法院闹,减到一两年或者缓刑,也会给几十万的补偿。简直太可恶了,完全不把别人的死当回事。”
女人一下没了声,霜打茄子似的跌回座椅,呜呜哭起来:“那人已经死了,我们还要活下去啊,伤心有什么用,他判了刑我们就能好过吗?她爸的药不能断,她哥还这么年轻,我都这把年纪了,怎么赚钱养家啊。”
男人蹲到她面前,满眼认真:“我说了会养你们,他坐牢才对得起倩倩的死。”
“说得轻巧,你一个月才多少工资,你爸妈不养了?”
“我会努力。”
连睿廷默然看着这一幕,向对外界动静无知无觉的哥哥投去一瞥,房间里还有一位躺在病床上的父亲,这样一个家,之前全靠女儿支撑。
他内心泛起一丝悲凉,对这个家,更对意外离世的女儿。
刚到楼下,死者的Omega男友追下来:“连检,”他在两人面前站定,喘了口气说:“倩倩的家庭确实不好,不知道您会不会考虑这点,但我说到做到会对他们负责,也会努力劝他们撤销谅解书。”
连睿廷顿了顿,意味深长道:“你还很年轻。”
“是啊,我还很年轻,所以可以照顾他们。”男友坚定地说。
连睿廷笑了下,拍拍他的肩膀,转身朝车的方向走去。开门上车前,他回头望了眼这栋商品房,叹道:“有人下跪感谢,有人下跪惩恶,还是第一次有人下跪要我放过嫌疑人,为了两百万。”
薛三同样看了眼来路,语气冷淡到不近人情:“说到底他们根本没那么在乎女儿。”
“但也不能完全不考虑他们,活着的人终归要活下去。”连睿廷嘴角勾起一点意味不明的弧度,“走吧。”
曾经受教的一位检察长说,公关机关严格依法办事,检察官却要考虑法条以外的事,法律在实施过程中要以人为本,从人出发,不能冷冰冰照搬教条。
对基本没有劳动能力的一家三口,未来至少十年的生活,谁来负责是个问题。
最终决定还没一锤定音时,坐不住的富商先找上门。
这日依旧超出下班时间离开办公室,一位富态的中年男人守在大院门口,一见他们出现,立马冲到跟前:“连检!”
连睿廷眯着眼审视:“我似乎没有通过你的会面申请。”
富商打起哈哈:“是,但我看您这一直没动静,我有点着急,我儿子还在看守所呢,他从小身体就不太好。”
“如果你认为我逾期或者办事不积极,可以投诉。”连睿廷凉凉地说。
秋末的肃杀之气入夜后尤为重,他拢了拢风衣,双手插进兜里,姿态闲散,没有表情的脸庞沾染着冰冷的空气,显出拒人于外的疏离。
富商笑容僵硬了一瞬,揉搓着暴露在寒夜里的双手,勾起笑:“您误会了,我没那个意思,我肯定认可且配合检察官的工作,但作为父亲总容易担忧过头,所以我十分理解受害者的家长,她家又是那么个情况,但人死不能复生,我会尽可能地照顾他们,至少让他们的余生能过得舒坦,我相信受害者在天之灵也会欣慰,您说是吧?”
一阵冷风袭来,连睿廷的脸色愈发冰冷,弯着唇角,笑却不达眼底:“如果你的儿子遭遇肇事逃逸身亡,你愿意接受赔偿,还是要求顶格判罚?”
富商表情淡下去,脸部肌肉绷紧几分,眉头挤出褶皱。
连睿廷抬起下巴示意他脖子上的项链:“别急着回答,四百万对你来说只是一两条项链的价格,那四亿呢?一份价值颇丰的商业合同呢?你年纪不算大,再生也来得及,反正人死不能复生对吧。”
富商面色不太好看,沉着眼与他对视,胸口起伏明显,“您的意思是要顶格判?”
连睿廷哂笑道:“你们对检察官误解挺深,我决定不了量刑。”
暮色暗沉,门口灯光将“人民检察院”碑字照得格外清晰。
他挺直脊背,眼神凛然正肃,嘴上又挂着不屑讥讽的笑:“四百万就是你眼中一条人命的价格?”
“人命一旦开始用金钱物质衡量,与货架上的商品无异,区别在于你可以待价而沽,普通人只有被定价的份。”
“但法律面前人人平等。”
第37章 连检④ 结案
说完连睿廷越过富商径直离开检察院。
原先偏向起诉的天平彻底沉落。
进入检察院后, 他见识过太多形形色色的人,那些复杂的人性在他的理想世界反复践踏,而他们的苦难又总是令他倍感怜悯。
苦难是什么?感受到不快乐就是苦难。
苦难也是滋养艺术的温床。阮女士一路众星捧月长大, 从未经历过磨砺, 骨子里充盈着自由快乐,故她对苦难充满艺术家的慈悲, 这份慈悲遗传给了连睿廷。
小时候跟随母亲游历世界, 目睹过麻木的流泪的疮痍的人们,他幻想过成为拯救世界的超级英雄。
而今站在大写公平正义的法治殿堂,穿着庄严的制服, 在无数真实苦难里陷入两难, 他撕掉了艺术家的慈悲,心肠好像凝固成画壁上的油彩, 绚烂且坚硬。
向法院提出公诉后, 受害者家属当真来闹了两次。
连睿廷以富商将赔偿金作为条件要求受害者签具谅解书,存在胁迫为由, 撤回了谅解书。
最终富二代判了七年六个月有期徒刑。
出席一审的受害者母亲情绪相当激动,走出法庭便跌撞地扑到连睿廷身上,揪着衣服大喊:“我的钱没了, 你为什么要多管闲事啊?你赔我钱!!”
“阿姨,你别这样!”Omega男友配合薛三一起拉开女人,双臂紧紧把她箍在怀里,一脸歉疚地说:“不好意思啊连检, 我替她向你道歉, 她其实也挺不容易的。”
连睿廷看着女人绝望痛哭的模样,语气平静:“以她家的条件可以申请低保,每个月有一千多块钱。”
男友眼睛一亮:“我回去就帮阿姨申请, 谢谢你连检,我也代表倩倩向你表达感谢,没有让那家伙减刑,真的只有坐牢才对得起倩倩的死,赔钱对他们有钱人来说,根本不是事,很感谢你。”
连睿廷没再说什么,微笑着目送他们离开。
薛三上前挡住他的视线,冷着脸整理他的衣服。
“怎么呢?”连睿廷戳了戳他绷直的嘴角。
薛三凝着连睿廷那双沉静的眼睛,里面似乎藏着无限的理解和宽容。面对受害者家属的不理智行为,也能沉默地包容。
他却为他感到不值,很多的不值。
来到连睿廷身边之前,他对世界对自我就是抱着无所谓的心态。或许人性根本很难改变,即使他们相伴成长,他依然没学会连睿廷身上的温柔和悲悯,对他之外的一切只会冷眼旁观。
“我不适合做检察官。”薛三垂眸道。
连睿廷凑近与他的目光相对,“我让你为难了吗?”薛三原本是为了陪他才进的检察院。
“没有,”薛三捧住他的脸颊揉捏,“我无法从心理解他们,还好我只是个助理。”
连睿廷轻笑,“那就不理解,”他扯了扯薛三的检察官制服,说:“衣服又不是模具,穿上就把所有人限制在一个框架里,你当然可以有自己的态度,在我面前不需要装。”
他啄了啄薛三的唇:“回去工作了,助理同志。”
“嗯。”
一个案件到判决环节非一两个星期能做到,期间邹城的案子退侦后重新移交过来,结果和他们猜测的差不多。
触怒冯明清的原因是死者不仅想把老家的弟弟塞进来,还要求涨工资,不然就要把照片发给他老婆,嘴上没门,暗讽他吃软饭活该怕老婆,这瞬间戳破了冯明清的自尊,对他起了杀心。
而冯明清给邹城看的确实是事发照,只不过被他p成死者的照片,说死者也有参与进来,这才导致邹城再次听到死者的秽言猛然爆发。
不供出冯明清一是出于维护自己的Omega,二是收了冯明清的补偿,自身没意识到被当作枪使。
戏剧性的是,冯明清进局子不是因为案件,而是家暴。
那天连睿廷察觉到冯明清那抹异样,派人跟踪两人,果不其然没几天,在一处私人别墅,又一次遭受Omega丈夫嘲讽的冯明清,彻底没忍住将对方按倒在地殴打,然后被跟踪的人报了警。
最终冯明清以诱导杀人判了三年,邹城无主观伤人意愿,以过失致人死亡罪处以五年三个月有期徒刑。
邹城案开庭刚好在十二月十八号,结束这个案子,就到原定前往西伯利亚参加婚礼的时间。
实打实忙碌两个月,加上两天年假也只批了四天。
连睿廷颇为可惜,他原本想请七天来着。
韩检一听大怒:“你可真敢想,我批你四天,还是看在你今年着手案件复杂,这两个月加班多,不然就一天,燕城飞西伯利亚也就三个小时,你早上去,吃顿午饭,晚上就可以回来了。”
连睿廷震惊:“您这是人话吗?我是去参加多年未见好友的婚礼,不是吃席蹭饭。”
韩检双手一摊:“有区别吗?难道你不吃酒席?”
连睿廷:“……”拿起假条二话不说离开他的办公室。
按他的设想,七天假可以分一天睡觉,弥补这两个月熬的夜,但压缩成四天,只能浅浅睡半个上午。
两人准备在家吃顿早午餐再去机场,餐厅意外出现一个大忙人。
“连部长您今天这么闲?”
连父从报纸里抽空瞥他一眼,平淡道:“等下有会。”
连睿廷哦了声,开启省电充能模式,一言不发地进食。
耳边除却细微的咀嚼声,再无其他动静,连父抬起眼,看到儿子专心吃着三明治,没有和自己交谈的意思,这报纸忽然读不下去了。
他清咳两声,折好报纸放到边上,靠着椅背把目光投向连睿廷,那张继承阮女士美貌的脸有几分清减。
检察官虽然不是他最初的想法,但好歹进到体制内。他向来不怀疑儿子的能力,只要连睿廷想,凡事皆能做到最好。放心归放心,看到他因工作受累,心里仍旧冒出一丝不太理智的心疼。
要是阮女士知道,大概要不高兴了。
连父端起杯子喝了口茶,主动挑起话头:“你去参加伊戈尔的婚礼,别掺和进他们的事,那边不太太平。”
心知儿子探索欲强,好新奇刺激,国内眼皮底下随便他折腾,异国他乡就干让人操心。这不特意空出时间留下来说叨两句。
连睿廷惊讶地看向父亲:“这您都知道?”
“想知道总会知道。”连父不以为意,继续对薛三嘱咐:“小三别太纵着他,就当度假休息。”
薛三看了看连睿廷,笑着答了声好,继续解决手上的早餐。
连睿廷吃掉最后一口三明治,喝了口牛奶,说:“连部长,您这话我可不爱听。”
“管你爱不爱听,”连父起身,大掌落在他的头顶揉了把,“好好玩。”
“这就走了?”连睿廷转头望着父亲穿外套,抬手挥了下,“拜拜,爸~”
“嗯,老实点。”
眼看着父亲出门,连睿廷伸了个懒腰,双手按住薛三的肩膀,眯起眼:“你听谁的?”
“十六岁连先生第一次跟我说别太纵着你,”薛三把他拉到自己腿上,环着腰自下往上看他,“你问了我同样的问题,我的回答从来没有变过。”
连睿廷低头与他碰了碰鼻尖,“你不过比我大十六天,爸怎么老是把你当哥哥?”
“大十六天也是哥哥,”薛三说,“我不就是连先生找来管你的吗?”
连睿廷哼笑:“不是,你是爸送给我的礼物。”他抵着薛三的额头,眼瞳被对方占满,漾着笑:“礼物先生,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薛三手指插进他脑后发丝,把头压下来吻上唇:“听你的,只听你的。”
第38章 番外 水晶花 一只名叫ting的猫……
一结束训练, 贺昭急匆匆跑回宿舍。昨天发给连睿廷的消息,依旧没有得到回复。
他心里莫名升腾起一股焦躁。距离他们确认关系已经过去一个半月。期间才见了一次面,联系时常赶不上趟。
这对于军人来说实属常见, 即使是他亦无可奈何。
可连睿廷不同, 他的感情来得快去得也快,像他们这种断断续续的联络, 无疑是在消耗他本就不稳定的感情。更何况他上一段恋情就一个多月……
贺昭的心情简直像悬在崖边, 一点风吹草动就足以令他脚下打滑掉落深渊。
早知道还不如跟着韩墨混,忙归忙,好歹搁一个地方, 见面方便得多。
“贺昭, 有人找。”门外有人喊了一嗓子。
贺昭面色不虞,草草将手机揣进兜里。
下午的演练比较激烈, 初春寒重愣是搞出一身汗。他没想着先收拾下, 拖沓的脚步带着浓浓的烦躁,在锃亮的地板踩出沉重的闷响。
无非又是哪个不长记性的士官, 整天一堆破事请示汇报,叽哩哇啦,跟群鸭子似的。
宿舍楼门口一左一右两颗杨树, 光秃秃的还未抽出新叶,路灯下夜风徐徐,印在灰暗地面的树影斑驳,宛若泛起清波的水面。
而水边立着一个人, 正饶有兴趣地垂眸欣赏。
那人身量很高, 穿着卡其色风衣,踩着一双黑靴,单肩挎着黑色背包, 头顶迎风翘起几撮小呆毛,双手插在兜里,微弓着背,身形随意地晃动,没有一点军人的如松站相。
贺昭眉心皱起,在脑海里搜刮此人的信息,哪个家伙站姿这么没正形,欠练!
“你——”
对方听到脚步声,回头望过来,眼尾小痣率先钻进他的眼里。
贺昭张大双眼,激动溢于言表:“阿廷?”
连睿廷朝贺昭走近,把背包塞进他怀里,哼道:“贺少校,你好慢~”
贺昭反应迅速捞起险些滑下去的背包,盯着这张朝思暮想的脸庞,几分钟前还忐忑不安的心,此刻倏地安全着地,嗓音因惊喜过头显出几分滞涩:“你你怎么来的?”
不怪他没想到,来部队探望需要提前审批,先前他们压根没提过这事。
“跟杨参谋来的,惊喜吗?”连睿廷笑着摸了摸他冰凉的脸。
贺昭一把抓住脸上的手,偏头吻了下掌心,将他拉入怀中,不太稳的气流滚进耳膜:“惊喜。”
宿舍内。
连睿廷扫视了眼贺昭的房间,东西不太多,整体干净整洁。床头桌面摆放着一盆红色虞美人水晶花,边上是两人的合照。
一双手从身后环上来,炽热的鼻息黏糊糊地喷在耳后,嘴唇不甘示弱地种下一颗颗名为思念的种子。
连睿廷手往后抓揉了把贺昭的头发,从两臂之间旋向他,抚着他的后颈接吻。
一开始吻得很急,贺昭刚探进连睿廷的口腔,恨不得卷着他的舌头吞进肚里,像扔进水里的钠,迅速发生剧烈反应,丝毫不留余地。
连睿廷抚摸着他的后颈,一点点将吻慢下来。躁动的野兽变得乖驯,唇舌渐渐交缠出缱绻的意味。
直到嘴巴漫起一点酸麻,连睿廷及时结束亲吻,在贺昭下意识追过来时,钳住他的下巴,眨巴眼问:“下午训练量很大么?”
“下午演练。”贺昭老实回答,答完忽然意识到什么,人瞬间闪出两步之外,抓起衣领闻了闻,脸色精彩纷呈,最后化成羞愤欲死:“我我……靠,看见你我脑子懵了,我去洗个澡!”
连睿廷拉住他,忍着笑说:“单纯关心下你,晚上不是还要集合吗?洗了也白洗。”紧接着转移话题:“你吃饭了吗?”
贺昭看着他溢出笑的凤眼,心情着实复杂。偏偏遇上大演练,形象全没了,亏他们刚才吻得那么动情。
“还没,”他暗自吐气,努力让自己忽略掉这个糟糕的事实,按着连睿廷的肩膀坐到床上,握着手蹲在跟前,“你吃了吗?我给你带饭。”
“不用,”连睿廷捏了捏眉心,悻然道:“路上太颠簸了,晃得我恶心,没什么胃口。”
“娇气,”贺昭笑了下,语气里却夹着一丝心疼:“前天下大暴雨,山体有些滑坡,我们还没去清理,我看看有没有汤或者热瓶奶,多少吃点。”
“好,”连睿廷没再推辞,“你快去吃饭吧。”
“嗯,很快回来。”
人走得匆忙,连带着门一声嘭响。房间空气震颤了几息,归于安静。
连睿廷直愣愣往后一躺,枕着豆腐块被子,悠闲地点开手机。
薛三十分钟前发来消息:到了吗?
ting:嗯嗯,没想到路途这么颠簸,少有坐车这么难受的时候。
san:师傅说前天下了场大暴雨,我在你包里放了气泡水和巧克力。
连睿廷立即起身翻开背包,里面果然有一些零食。
连喝了几口草莓味的气泡水,嘴里的苦涩总算散去,他掰了块白巧,含着躺回床上,薛三发来一张饭菜的照片。
san:师娘以为你也会来,做了你喜欢的板鸭。
ting:早知道先去师傅那,这边路况估计也清理出来了。
师傅是薛三的武术老师,在离部队不远的武馆,同时也是部队的特聘教练。
放假后两人分头行动,连睿廷搭杨参谋的顺风车来找贺昭,薛三则趁机看望许久未见的老师。
最初薛三跟随师傅学武,连睿廷没少过去凑热闹。知道自己不是学这块的料,勉强学了一点耍帅的花架子,就没再自讨苦吃,反而和师娘交上朋友。
师娘是南方人,做的菜偏辣,他虽然能吃,总体口味还是偏清淡,一道板鸭焖萝卜深得他心。每次过去师娘都会特意给他做。
san:师娘说等你来再做给你做,买了好几只板鸭【吃瓜】
ting:【耶】
贺昭回来的时候,连睿廷正趴在床上沉迷手机,小腿弯在空中,像两条尾巴前后摇来摇去。
“阿廷,我请食堂煮了馄饨。”他把打包盒放在桌上,走到床边俯身去亲连睿廷。
连睿廷翻过身,就这样面朝上和他接了个浅浅的吻,坐到桌边吃贺昭带来的馄饨。
热气腾腾的馄饨飘着香油,虾皮紫菜和葱花,个大皮薄馅多,底下沉淀着切碎的榨菜粒。他已经缓过坐车的不适,此刻闻着食指大动。
房间一时安静得有些突兀,连睿廷抬眸看向对面的人——托着腮嘴角上扬,目光灼灼。
“下午演练的主题是什么?”他覆上贺昭搭在桌面的手,摩挲两下指节,舀起一颗馄饨轻轻吹气。
贺昭把他的手翻过来,掌心光滑,生命线清晰且长,代表爱情的那条线延升至食指,纹路分明,没有复杂的分岔,该是极为顺畅的人生。
他用指尖比划着那条爱情线,语速缓慢地叙述。
二十分钟后,贺昭被叫去参加集体活动,之后集合点名,再回来已经九点多。
初春天气仍旧很冷,连睿廷早早地洗漱上床,窝在军绿色的厚被里玩手机。
贺昭进门只看到毛毛的黑脑袋,硬生生止住过去亲人的冲动,钻进浴室洗澡。
吹好头发放下吹风机,刚巧对上连睿廷的视线。军绿色的被子和枕头衬得他的脸分外白皙,灯光镀上一层釉,嘴唇红里透亮,眼睛深邃又明亮。
贺昭隔着几步的距离与他对视,喉咙不自觉滚了滚:“你带了东西吗?”
“什么?”
“套。”
连睿廷往被子里缩了缩,“你不累吗?明天有早操。”
“忍不了。”贺昭径直去翻他的背包,在夹层里找到东西,扔在床头,脱得光溜溜钻进被子,压在他身上迫不及待地亲吻。
异地太糟糕,加个纪律就更糟糕,无法及时传达的心情时刻积攒到心里,发酵出难以忍受的不安和渴望。
唯有当胀的满的滋味填补空虚,属于那个人的气息入侵到身体内部,沉甸甸地覆盖掉难以忍受的不安和渴望,他这才觉得自己是完整的。
Alpha的本能促使贺昭咬上连睿廷的腺体,细细地啮咬,稍微用点力刺破脆弱的皮肤,耳旁便响起一声闷哼。
他克制住标记的欲望,反复舔吮那块嫩肉,渗出来的信息素像引线,穿过四肢脉络,兹拉着在血管里燃起火花,将厚实的被子烘得燥热,湿黏地与身体摩擦,于是人越来越湿,被子越来越重。
眼见贺昭愈发失控,连睿廷担心他明天早操难受,慢慢拿回主动权掌控节奏,用吻用爱抚编织一张温柔的网,将身下的人包裹起来,融化他的意识,缴械他的反抗,彼此的皮肉汇聚在一起。
结束后连睿廷捋了把头发,拥着他到浴室洗漱。
热水下他们做了第二次,依旧是连睿廷主导,贺昭已经变成蛛网上的猎物,任人摆布的傀儡,只会机械地往他身上烙下一枚枚红艳的花。
翌日贺昭出操回来,时间还不到七点半,连睿廷仍在熟睡,在他的床上,他的被子里,他的枕头上,在他的身体里。
贺昭想吻他,又担心扰了他的睡眠,只好用目光亲吻,一个半月的爱欲倾巢而出,露在被子外的小半面容沾上绵密炙热的吻。
没多久到训练的时间,贺昭俯身啄了下连睿廷的额头,留下一张纸条便匆匆赶去集合。
等连睿廷看到纸条已经九点多。
吃掉贺昭带回来的早餐,回完薛三的信息,他拿起画本离开宿舍。先到杨参谋办公室打招呼,大致了解了方位,朝训练场地的方向闲逛过去。
今日阳光明媚,时有冰凉的风吹拂,空无一人的路上显得十分冷清。
连睿廷没接近场地影响他们训练,半途挑了个台阶席地而坐。
视野平坦,伫立着几颗光秃的树,枝桠横生,细看表皮突起许多叶芽,亟待一场寒意消散的春风,簌簌冒出新叶。
他眯着眼晒了会太阳,翻开画本,漫不经心地勾画。
近年来动笔的次数逐渐减少,回国后忙着重新高考,新专业课程繁重还得兼具实习,没多少闲情逸致坐下来花几个小时完成一副画作。
阮女士深表遗憾,她一直以为连睿廷会继承自己的衣钵,成为和她一样出色的画家。不过遗憾归遗憾,她依然支持连睿廷的决定,支持他成为任何他想成为的人。
树影缓慢地缩短,画纸翻了两页,他在纸上画着画,空间里他同样构成一幅画挂在别人的眼前。
小赵是炊事班一员,扛着一筐蔬菜路过,远远看见一个人埋头坐在石阶上,卡其色外套与部队基调不太相符,引得他频频侧目,脚下的路偏成大弧线。
他的脚步声提醒了对方,那人回头一瞥,沐浴在阳光下的半边脸晕开金色的绒毛,琥珀般的眼珠嵌在上挑的缝隙里,睫毛泛着光,拓下浅淡的阴影。
一明一暗,一金一银,将他的五官凸显得立体精致,透出一种不真实的美。
妈呀,天仙!
常年泡在五大三粗士官堆里的小赵,很没出息地心中惊叹,直接傻愣在原地。
倒不是他没见识,再好看的脸经过长时间的日光摧残也会变得粗糙。无论alpha还是Omega,每次训练完带着一身汗味进入食堂,混杂着各种溢出来的信息素,那现场堪比生化泄露。
他没敬而远之就不错了。
而眼前的人,比他在网上刷到的明星网红还漂亮,怪不得他的心脏怦怦跳吧!
“你是炊事员?”
呆愣间,“天仙”走到他身边,小赵恍然初醒,看向比他高了大半个头的人,那张脸直直地靠近,瞬间把初春的阳光都煨热了。
小赵感觉脸烫得不行,支吾吭声:“啊,嗯嗯,是是的。”他暗自唾弃没出息,挺直腰,迎上那人的眼睛,“你,你是谁的家属?”
他的脸红得跟苹果似的,连睿廷顿觉有趣,睁着眼开始胡诌:“我是杨参谋请来做宣传工作的,意在弘扬新时代的军人面貌,刚从训练场过来,方便去你们炊事班看看吗?”
小赵正经起来:“可以,我带你去。”
连睿廷噗地一笑:“你就这么相信我了?”
“啊?”小赵傻眼,左右环顾没见陪同的人,心头警铃作响:“那你是谁啊?”外人不可能进得来啊。
“我确实是跟杨参谋来的,”连睿廷没解释身份,指着他腿边的菜筐说:“我搭把手?”
“不用,”小赵轻松端起满满一筐茄瓜,琢磨着跟杨参谋来的,应该没问题吧,“我带你去看看我们的厨房。”
快到饭点,厨房里的人都在抓紧做事。其中一人瞅见小赵的身影,喊道:“你好久又去呢?”下一秒旁边的人映入眼帘,切菜的动作霎时停住,“我的乖乖。”
小赵放下菜筐,捡出里面的菜,“这是杨参谋请的宣传人员,说普通话。”
连睿廷朝那人笑了笑,杵在门口没进去,用眼神在里头逡巡,所有东西摆放井然有序,俨然强迫症的天堂,即使忙碌也没有出现杂乱的情况。
“我就看看,你们继续,不用在意我。”他对停下活的那人说。
对方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小赵,重新拿起刀接着切菜,间隙里向他投去几瞟。
小赵收拾好东西,洗了个硕大的西红柿递给连睿廷,“这是我们自己种的,很好吃,汁水很足。”
“谢谢。”连睿廷接过西红柿,照皮咬了一口,汁水喷涌而出。
小赵连忙扯来几张给他擦手。
“出乎我意料,竟然有点甜的”连睿廷补上称赞。他爷爷种植的西红柿都没有这么多汁绵密,“这是什么品种?”
“普罗旺斯,”小赵解释,“适合种在早春温室。”
连睿廷点点头,用纸托着继续啃西红柿,注意到小赵仍站在面前,他放下西红柿,弯唇道:“你去忙吧,不用陪我。”
“哦。”小赵讪讪地挠了挠头,走了两步又回来,欲言又止片刻,红着脸小声问:“你叫什么名字?我的意思是你要是发了宣传,我去支持你。”
连睿廷眨了眨眼:“薛四。”
“诨名吗?”小赵脸上浮现明显的失望,但也没再追问,朝他露出个略显羞赧的笑,“我做面食很好吃,你中午早点进食堂,那些人下训味道贼大,我怕熏着你,到时候我给你送吃的,不用跟他们排队。”
连睿廷顿了顿,没有拂他的好意:“谢谢。”
在食堂逗留几分钟,估摸着下训时间,他慢慢悠悠朝训练场地走去,以免贺昭回去找不到他。
临近的时候,迎面走来成群结队的士官,场景颇为壮观。
连睿廷加快脚步,拦住一人询问:“贺昭少校回去了吗?”
一群迷彩中出现一个盘条靓顺,细皮嫩肉的人,好比野山鸡里飞进一只白鹤,想忽视都难,这么点功夫就围上几个准备去吃饭的士官。
“你找贺昭少校?”那人不等回答就回头喊话,贺昭两个字如同波浪一层层扩散出去。
准备回去找连睿廷的贺昭听到声音,美好的心情顿时衰减,臭着脸循声过去,老远看见人群中心的连睿廷,先是一喜,转瞬怒骂了一句,疾速跑过去,斥道:“聚在这干什么,不想吃饭去跑步!”
士官们顷刻作鸟散开,连睿廷促狭地睨着贺昭:“少校好凶啊,他们帮我喊你呢。”
贺昭脸色由阴转晴,勾住他的手指:“你怎么在这?”
“随便逛逛,怕你回去没见人,就过来找你。”
两人并肩前往食堂,贺昭留意到连睿廷手上的画本,“上午到画画?”停顿几秒,表情奇怪地问:“画了什么?”
连睿廷笑而不语,把画本交给他。
翻开夹笔的那页,一张素描人像好似一只蝴蝶,飞入贺昭眼里,点亮了里面的光。他合上画本捏在手里,嘴角控制不住上翘,又尽力压平,憋笑的样子有些滑稽。
他偏头咳了咳,故作淡定地正色,拉起连睿廷的手,快步前进:“有点饿了。”
食堂的味道确实不太好闻,剧烈运动很难控制信息素不溢出,各种各样的气味糅杂,薰得人头晕。
连睿廷坐在靠窗的位置,头几乎悬在窗外。
先出现的不是排队打饭的贺昭,而是说要给他送饭的小赵,端着一碗白花花的馒头和葱花卷,艰难地从人群中挤过来,同时将数道视线带过来。
“我做的馒头,嘿嘿,你先吃,我去给你打饭。”小赵放下碗就要转身,连睿廷忙不迭叫住他:“不用,我跟贺昭一块吃饭。”
“贺昭少校?”小赵惊愕道,不由看向人群中的贺昭,对方同样看过来,眼神凌厉。
他的心脏抖了下,脊背升腾起被狩猎者盯梢的凉意,虽然不知道什么情况,潜意识催使他赶紧离开,“那我先去吃饭了。”
“嗯,谢谢你的馒头。”
“小赵怎么给你送馒头?”贺昭放下两盘饭,盯着他手上的花卷,皱了皱眉。
“闲逛的时候遇到他,有点好奇部队食堂什么样,就跟他过来看看。”连睿廷把花卷扯成长条,顺口说。
“然后你们就熟到他专门给你送馒头?”贺昭心生怪味,好巧不巧周遭飘过来不少视线。他转头望了一圈,那些视线分明对着连睿廷。
部队生活枯燥乏味,身边的队员基本看得腻味,突然出现一个长相格外出众的人,对这群二十来岁,正值荷尔蒙旺盛的年轻士官来说,无疑往狼群里扔进一只羊,就算alpha也很难幸免。
靠!
贺昭狠狠瞪了眼就近的几人,心情相当不爽,早知道打包回去吃了。
愤懑间嘴唇撞上一个软绵的东西,贺昭怔愣地抬眸。连睿廷撕下一块馒头喂到他嘴边,神情自然且漾着柔柔的笑意:“馒头很香。”
周围骤然安静,原本聚集在连睿廷身上的视线,在两人之间来回扫射,似有可惜地退了回去。
贺昭张口咬住馒头,嚼得很慢,唾液将淀粉分解出过量的甜,他怀疑食堂今天的馒头放了糖,而且量不少。
“这是什么?甲鱼?”连睿廷把筷子伸到贺昭餐盘,夹起一块疑似壳类的东西,刚放进嘴里,辛辣如同跳跳糖在舌尖蹦跶。他立即吐出来,往嘴里塞了口馒头,眼眶染上一圈红。
“这么辣?”贺昭惊讶,把汤端到他嘴边,“其他菜应该不辣,别吃这个了。”
“嗯。”连睿廷悻悻作罢。不过他早饭吃得晚,前头又啃了个西红柿,这会不太饿,剩下不少饭。
墙上挂着光盘行动的横幅,贺昭自然得以身作则,拿过他的餐盘,将他吃剩的饭菜一扫而光。
随后贺昭去放餐盘,连睿廷在门口等他。有好奇心重的凑过来问:“你是贺昭少校的对象?”
连睿廷笑着点了点头。
不到一个小时,半个基地的人都知道贺昭少校有个天仙似的alpha对象,便也解释了这一个多月,贺昭少校为何每天积极地跑回宿舍。
此刻的贺昭还没发现这个情况,“阿廷,走吧。”
他牵起连睿廷的手准备离开,余光里忽然撞进一个人,他当即把手拽到身后,倾身吻了下连睿廷的唇。
“注意纪律。”连睿廷揶揄道。
“就一次。”
没人知道在他们不远处的地面,掉落了一朵雕刻成玫瑰花的心里美萝卜。
***
深夜,贺昭从梦中惊醒。
没有关严的窗户呼呼直响,涌进源源不断的寒风,屋内的温度降低了好几度。
他起床把窗户关紧,透过玻璃望着外面枝桠乱颤的杨树,脑海里浮现零散的梦中碎片——连睿廷第一次来部队探望的情景,在这颗光秃秃的杨树下。
一会贺昭回到床边,桌上的虞美人水晶花依旧,只是边上的合照不见踪影——他花了不短的挣扎才下定决心收起来。
却在一个惊醒的夜晚,轻易地击碎决心。
贺昭翻出相框,上面是他们刚确认关系拍下的合照。
那时他心痒难耐想接个吻,碍于刚在一起,出于羞涩,出于担心暴露他的急切,犹豫着不敢行动。
连睿廷像是看穿他的纠结,主动吻了过来,定格下这张照片。
里面被亲的人,任谁都看得出欢喜和甜蜜。
在一起超过五个月,贺昭以为自己是不同的,可以打破连睿廷的恋爱魔咒,他们会长久地交往下去。谁知道随之而来三个月的失联,换来一封分手信。
很长一段时间,他总在追悔如果没有那三个月,结果会不会不同。
理智告诉他,不会,连睿廷本性如此,他拥有很多偏爱,不缺爱的人向来慷慨,舍得给予,同样不在乎挥霍。
感性却存有几分希冀,把责任推给那三个月,好为他们草草收场的恋爱开脱,一切都是失联造成的,如果没有,他们会在一起很久很久。
人总要一些自我欺骗。
一只花黄的猫蹿进怀里,爪子扒拉上相框。
贺昭抓住猫爪,把相框放回箱子里锁好,搂着猫重新躺进被窝。猫挣扎着想出去,他rua了把它的头,带着点无奈命令:“睡觉,ting。”
猫果真不动了。
ting是一只野猫,三花和橘猫的串串,整体偏橘的毛发镶嵌着几块花斑,眼睛是深茶色,圆溜溜,看着很机灵。
遇到它的时候,猫才几个月大,趴在一块青石上舔爪子,听到陌生动静也不怕,歪着头与来人对视,没察觉出恶意,又继续舔爪子,然后伸了伸懒腰,眯着眼晒太阳,尾巴有一下没一下地甩动。
“贺昭,走啊,看什么呢?”
贺昭闻言转身,往前走了几步,回头看了眼猫,那慵懒的姿态无端令他想起一个人。
此次野外实战历时三天,如果三天后它还在这,那就带它回去。他这么想着,大步流星地远离。
三天后,本不需要原路折返,贺昭抱着看一眼的心态返回遇见猫的地方,随意晃了几眼,没发现便打算走了。
“喵”
他回过头,猫从一丛灌木底下钻出来,仰头瞟他一眼,纵身跳到青石上,揣着爪子伏地。
贺昭在青石边蹲下,静静注视它许久,伸出手:“跟我走?”
猫歪了歪头,端详面前的手,小半会跃上掌心,顺着手臂爬到肩头。
回到车上,队友惊讶地看向贺昭肩上的猫,摸了摸毛:“你折返就为了找它啊?”
“嗯。”
“怪可爱的,取名字没,叫胜利吧,庆祝我们这队获胜。”
“ting。”
“啥?”
“t,i,n,g,名字。”
队友反应了几秒,面露怪色:“你至于吗?都多久了。”
贺昭看了眼在后座张望的猫,什么都没有辩解。
对前任念念不忘很丢脸吗?
或许是吧。
他这辈子就爱过这么一个人,未来不知道还会爱多久。所有人都知道贺昭爱连睿廷,被爱的人也知道,那还有什么好遮掩的。
丢脸就丢脸吧。
后来贺昭调回燕城,一次聚会,小ting喵终于与大ting见面。
两个ting相谈甚欢,成为了好朋友。
第39章 红色圣诞节① 那救人不也是应该的吗?……
到达大厅暖气很足, 吹散了东西伯利亚如刀的冷冽。
中文指示牌下,几个E国男人拉着一条欢迎z国游客的横幅,边上栗色长发女人拽着大裙摆, 和着萨克斯摇摆, 为首的旅游团团长满脸笑容,握住先一步出来的游客嘘寒问暖。
人有点多, 场面和谐又热闹。
连睿廷与薛三刻意从侧面路过, 多看了他们几眼,莫名有种老乡碰面的既视感。
“廷!”
迎面走来五个高大魁梧的alpha,中间男人标准的斯拉夫人长相, 高度折叠的面部五官立体, 肤白眉浓,灰蓝色瞳孔嵌在突起的眉弓下, 拓下一片深影, 薄唇紧抿,绷着冷锋般的强大气场。
男人步子阔又稳, 长腿劈开厚重的纯黑大衣,边走边摘下皮质羊绒手套,递给身后的保镖。
靠近两人时, 他嘴角勾起一抹笑,周身的冷硬柔和了几分,敞开双手用力抱住连睿廷:“好久不见,廷。”
“好久不见~伊戈尔。”连睿廷笑眯眯地说, 拍了拍他的后背。
“三。”一松开, 立刻转向了旁边的薛三。
保镖已经拿走他们的行李箱,薛三手空出来,结实回抱住伊戈尔, 嗓音带上笑意:“好久不见。”
接到人,伊戈尔一刻没作停留,领着两位远道而来的朋友离开机场。
他揽上连睿廷的肩膀,眉弓往下压了压:“抱歉,最近事太多,紧赶慢赶还是晚了一点。”
“不是刚刚好吗?”连睿廷侧目看向伊戈尔,两张脸相隔很近,不逊色于斯拉夫人的优越骨相,线条糅杂了一份独属于中式传统美学的正和雅,含笑的双凤眼顾盼神飞。
“刚看到你的时候,我都有点惊讶,伊戈尔难不成提前和机长通讯了?怎么会这么及时赶到。”
伊戈尔闻言嘴角大幅上翘,眉头舒展,头往他那边歪了歪,“是的,其实昨晚我就安排了人蹲守航班,只为能在第一时间接到你们。”
说着他们便到了机场入口,大雪纷飞中停着一辆雷克萨斯和加长版林肯,车身均有明显的防弹改装。
三个保镖撑伞将他们护送上林肯,短暂刮骨的寒冷令连睿廷打了个激灵,鼻头泛起一点红。
他从小生活在相对温暖的环境中,体质不怎么耐寒,当年学美术的圣彼得堡气候远没有西伯利亚冷。
好在车内足够暖和,他很快适应过来,接过对面伊戈尔递来的伏特加,三人碰了个杯。烈酒下肚,四肢脉络活了起来。
伊戈尔放下酒杯,翘着二郎腿,姿态松弛地靠上椅背,藏在深邃眼窝里的灰蓝瞳孔,在薛三和连睿廷脸上各停留了会,“距离上次见面已经过去五年,你们看起来一点变化都没有。”
连睿廷与薛三相视一笑,手搭在座椅中间的扶手上,指尖轻快地点动两下,“我倒觉得你如今的变化挺明显,人逢喜事精神爽~”
伊戈尔笑了笑,似想起什么人,眉宇间闪过温柔的神色。
他倾身给两人的空杯满上酒,“老实说,那次从燕城回来,我对你们从事检察官并不看好。”
“嗯哼?怎么说?”连睿廷端起酒杯喝了口。
伊戈尔轻叹:“刚认识的时候,你像只自由的鸟,爱情也抓不住你,现在却被那里困住。”
连睿廷听到这话,陷入了片刻的回忆。
与伊戈尔相识在十八岁的初夏,他和薛三去贝加尔湖写生。晚上从海尔库斯卡温泉出来,他们没急着回住处,沿着林间小路散步,突如其来的几声枪响惊破了深夜的幽静。
他们第一反应自然是躲避,却不想刚回到主路,侧林里扑出一个浑身散发浓厚血腥味的男人。
那人发现他们,捂着腹部从地上爬起来,回头看了眼窸窣的林子,嘶哑地冲他们低吼:“躲到那棵树后面。”
说时迟,三个持枪的男人已经追过来,其中一把枪指向不幸看到不该看的两人。
受伤那人骂了一句,脚步虚浮地挡到他们面前:“看清楚,他们不是E国人,你们想惹上国际麻烦?”
连睿廷识趣地接上:“我们什么都没看见。”暗中却挠了挠薛三的手心。
他们举起双手一步步远离,在那支枪重新对准受伤男人,并向他靠近时,薛三忽然朝最近的一个人出手。
那块路灯相隔较远,光线昏暗,持枪三个人一心对付男人,嘴上不停地拷问,压根没想到无意遇见的两个外国游客,会有如此恐怖的身手和胆量。
几乎在一分钟之内,薛三抓住那只握枪的手,抬臂狠狠肘击其人的面部,夺走枪,抬腿踹向第二个人腰胯的同时,朝第三人开了一枪,不等其他人反应,连续拉膛补上两枪。
整个过程冷静迅速,干净利落,没有一丝迟疑。
“我们救了你,不会因此惹上官司吧。”连睿廷慢悠悠走到受伤男人身边,在他发愣的眼前打了一个响指。
实在不行明天就回国,也抓不着我。
男人回过神,失血过多导致他的声音有气无力:“不会,非常感谢,能否再麻烦你们送我下山,今晚的事和你们的安全,我会全权负责。”
“可以。”连睿廷爽快应下,将此人掺扶下山。
路上对方借手机打了个电话,不到十分钟来了七八个黑衣人,从他们手里接过人,顺带把他们也带回去。
坐上车,男人主动自我介绍,伊戈尔·索克洛夫,家族旗下有伊尔库最大的重型机械制造厂和能源公司,追杀他的主谋是为了争夺产权。
“你们为什么突然返回来救我?”被手下处理完伤口的伊戈尔认真问。
“因为你看见我们的第一反应是保护。”连睿廷同样蛮认真地回。
伊戈尔惊讶:“因为这个?应该的,你们只是路过的无辜游客。”
连睿廷莞尔:“那救人不也是应该的吗?”
伊戈尔愣了几秒,苍白如雪的脸上流露出诚挚和郑重:“再次感谢。”
他看向从头到尾没吭过声的薛三,神情冷淡,只在连睿廷说话时偏了下头,其余时候似乎都在放空,“你很厉害,像个老练的杀手,但你们年纪看起来很小,你是雇佣b?”
薛三瞥他一眼:“不是。”
连睿廷揽过薛三的脖子,语气颇为与有荣焉:“我们三儿从小学习武术。”
“你们是Z国人,我听说过Z国功夫。”伊戈尔仍有几分难以置信,目光在薛三身上流连,“听说Z国禁枪?你开枪的动作很熟练。”
薛三抿了抿唇,淡淡道:“枪,刀,都只是杀人的工具,没有区别。”
伊戈尔彻底没话了,内心不由升起一丝佩服。
当晚,他把两位救命恩人带回索克洛夫家的克里卡诺庄园,或许因为本性相似,都拥有比较纯粹的道德理念,他们迅速成为了朋友。
在列宾美院读书的几年,连睿廷和薛三没少往伊尔库跑。
一晃十一年过去,他们在各自的人生道路上愈走愈深,此刻面对面坐着,年青时相似的东西,仔细看,依旧能在对方眼里看到。
“困住,听起来像被迫,”连睿廷指腹摩挲着杯壁,语速不疾不徐,“我少年时期学过很多东西,美术,旅行,检察官,都只是我选择的一种生活方式。脚步看似停了,心依然永远自由。”
他看着伊戈尔,揶揄道:“你这些年全身心投入整个家族,基本没有自己的生活,是困住吗?”
伊戈尔一贯冷肃的面容倏然雪融,眉毛飞扬,灰蓝眼瞳染上鲜亮的色彩。他放下翘起的腿,身体前探去碰连睿廷的酒杯,“不是,我心甘情愿。”
回克里卡诺庄园的一路,三个人喝完了两瓶伏特加,用调侃、小牢骚,带过了五年时光。
他们从车库乘坐电梯直达主屋大厅,室内暖气十足,佣人为他们脱下厚重大衣。
早已等候多时的尼基塔,伊戈尔的得力助手,上前给了连睿廷和薛三一个拥抱,“好久没见,怎么不多请几天假留下来玩?”
连睿廷无奈地笑道:“我们上司很吝啬。”
“换了他吧,”尼基塔玩笑,手揽着他的肩膀,冲伊戈尔说:“德米特里需要再跟你商量婚礼的事,我来陪廷和三。”
伊戈尔皱了下眉,连睿廷拍他的手臂:“快去吧,新郎先生,我们之间不必在乎这些虚礼。”
“我尽快解决。”
“米沙原本建议请你们当伴郎,”尼基塔带着他们前往会客厅,落单的手抬到空中比划,“叶戈尔说你们肯定没时间,我没想到竟然只有四天,哦不对,是三天,今天已经快过去了。”
“没办法,这一行确实没那么自由。”连睿廷叹道。
余光里由玫瑰、洋甘菊、铃兰等组成的大型花束,站满走廊两侧,头顶垂下蜿蜒的白纱,点缀的粉钻闪烁着流光溢彩,脚下红毯绵延至尽头。
时有行色匆匆的佣人,仔细检查婚礼布置的每一处细节。
有个人鬼鬼祟祟,躲在佣人身后,趁他们说话之际,猛然窜出来扛起连睿廷就想跑。
“睿廷!”薛三眼睛一瞬睁大,身体先于意识,条件反射般抓住那人胳膊,用力往后一掰。
“啊——是我!!”
第40章 红色圣诞节② 那我们复合吧,宝贝……
“米沙, 你搞什么?”尼基塔最先反应过来,唇边的胡子无语地抽动两下。他抬手覆住眼睛,不忍直视。
米沙缩起胳膊, 吐出一串嗷嗷惨叫, 另一只手还固执地搂在连睿廷腰上。
连睿廷站稳后摘下他的手,捏了捏手指, 好笑:“多年没见, 一来就给我这么个见面礼?”
米沙五官狰狞,脸上褪去血色,像白纸一样脆, 嘴唇哆嗦, 疼得说不出话来。
尼基塔正要叫人来处理,薛三翻了个白眼, 一手掐住米沙的肘关节, 一手捏着他的手腕,往他身体内侧快速扭动一下。
“嗷啊……嗯!嗯?”
米沙扭曲的面部瞬间松弛, 眨了眨眼,似不可置信地弯起脱臼的手臂,上下左右摆动, “没事了?”
薛三双手揣进西装裤兜,脸甩向一侧,语气不带一丝温度:“不要在我面前做这种危险的举动。”
米沙吃瘪,重新漫起红色的嘴唇无声蠕动, 从鼻子里发出一声重“哼”, 转身拢住连睿廷,蹭他的颈窝:“宝贝,我好想你。”
眨眼就忿忿:“你个负心汉, 竟然一次都不来看我!”
这翻脸比翻书还快的转变,再次让尼基塔感到丢脸,他不轻不重拍了下米沙后背,“别撒娇了,先让他们坐下喝口茶。”
连睿廷揉了揉米沙的头:“这不是来了嘛~先坐下。”
他拖抱着不肯好好走路,非要挂在自己身上的米沙,落后尼基塔和薛三,步履略显沉重,踩上会客厅那张大规格的手工真丝地毯。
挪到薛三身边,抓住他的手,和米沙一起摔进深色麂皮沙发,靠背垂坠的水晶玛瑙叮当几声脆响。
“好好坐,米沙。”尼基塔坐在单人沙发,眉心褶皱一闪而过,拿出兄长架势斥了句。
米沙下意识挺直腰杆,摆正身体,只用一条胳膊勾住连睿廷的手。
他是索科洛夫家族最小的omega孩子,深受伊戈尔宠爱。
虽然平日行事纨绔,享乐贪玩,遇上比他大了十岁,长年为家里管事,个性强硬的尼基塔,多少有点老鼠遇到猫的怂。
佣人端来红茶和点心,放在鎏金滚边的象牙白茶桌,桌面一大捧婚礼鲜花,飘出淡淡的清香。
连睿廷从米沙胳膊里挣脱右手,端起热茶浅啄。
片刻肩头砸下个脑袋,橙味信息素混在开口的吐息里:“在z国这些年有没有想我?”
连睿廷弯了弯眼,放下瓷杯,反手摸摸米沙的脸,拖长腔调,一股风流浪子哄人的意味:“想~每次吃橙子,我就会想起你~”
米沙嘴角翘起,抓到他的手插进指缝,嘴上不依不饶:“哦,那你一周吃几次?”
交握的手跌在两人紧贴的腿缝间,连睿廷虚握了下手指,“想起来就吃。”
听到米沙哼了声,他悠悠找补:“有时路上看到女士带的橙色丝巾,我也会联想到你,思念总是不经意地悄然发生~”
薛三瞟他一眼,抿着热气氤氲的红茶,低垂的睫毛遮住了一抹懒得拆穿的促狭。
米沙明显很受用,从连睿廷肩上抬起头,亲了一口他的脸,“那我们复合吧,宝贝。”
左手骤然被抓紧了下,连睿廷唇角微勾,暗自发笑,面上却气定神闲,温柔的嗓音说着不容拒绝的话:“我现在更想和你做朋友~”
“哼!”米沙不满,偏长的亚麻色头发恶作剧似的,挤进连睿廷脖颈里一通骚扰,“谁要和你做朋友。”
“听伊戈尔说你有对象。”连睿廷侧歪一点头,柔软的发丝仿佛丝绒摩擦皮肤,他就这样纵着米沙发小脾气。
米沙腾地扬起脑袋,撅起嘴巴:“上周分了,太粗鲁了。”他贴过去亲连睿廷的嘴角,“宝贝,他们都没你好。”
米沙这话完全发自内心,大抵年少喜欢的第一个人,很大程度会影响之后的择偶标准。
十六岁刚分化成omega的米莎,正是身心脆弱,需要家人关爱的时候,偏偏家里因产业分割问题闹得不太愉快,二哥伊戈尔甚至遭遇谋杀,好在被两个外国游客救下。
那段时间两人成为索科洛夫家族的座上宾,米沙也因此和他们交上朋友。
两人性格相反,一个冷冰冰不苟言笑,一个笑吟吟开朗健谈,而且体贴又耐心。
会在他发情期到来前低落烦躁的时候,开车带他兜风,一圈一圈,直到他心情好起来为止;被家里疏忽时,陪着他逗他开心;一起滑雪野餐,一起爬山运动,他总是走在后面护着他。
正是情窦初开的年纪,米沙没什么意外地喜欢上这个来自东方的alpha。
米沙认为自己和连睿廷,家世样貌各方面十分相配,对方没有拒绝的理由。
但连睿廷听到他的告白很惊讶:“米沙,你还没成年呢。”
米沙狡辩:“我度过发情期,已经算成人了,我朋友都和他对象上过床。”
“你朋友和对象是同龄吗?”
“是啊。”
连睿廷笑眯眯:“可是我只把你当弟弟啊。”
米沙无语,没成年就只能当弟弟吗?至于吗?
但为了让连睿廷找不到托辞,他只好再等一年。
这一年里连睿廷不来伊尔库,他就去圣彼得堡,一周至少要见两三次面。
米沙原本想当飞行员,现在却开始准备申请列宾美院。伊戈尔倒是非常喜闻乐见,他本来就不赞成弟弟从事不着家的工作。
连睿廷待他一如既往,米沙的感情一天天加深,他如同一株向日葵,追着太阳成长。
有次米沙没提前打招呼,径直去了连睿廷的宿舍,撞见他和薛三刚从床上起来。
他知道连睿廷和薛三同睡一张床,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习惯,但那天他们没有穿衣服。
“所以你们是恋人吗?”米沙很伤心,感觉受到了欺骗。
连睿廷没和过去那样哄他,只是平静地看着他:“我不喜欢用恋人这么简单的关系,定义我和三儿。”
米沙不明白,更不想听解释,直觉对方的话他并不会乐意听。
他当即回了家,找哥哥倾诉。
伊戈尔听完认真说:“你们没有定下约定,米沙,廷没有义务等你,他有和别人在一起的自由。”
话是这么说,米沙仍免不了难过。足足隔了两个月没去圣彼得堡,最后心里还是放不下,连睿廷却有了正式的恋人。
经过哥哥宽解,他这次倒没那么不开心,只是旁观连睿廷和那人的相处,内心产生了浓浓的嫉妒。
对他的温柔全部都给了别人!!!
米沙又两个月没去圣彼得堡。
没多久连睿廷来伊尔库找哥哥玩,身边只有薛三,他再次满血复活。
既然连睿廷能和别人交往,那就也能和他在一起!
十八岁生日过完,米沙挨了一个月才去找连睿廷,这次告白成功了!!
他没去想连睿廷为什么会答应,在他看来,他们早就应该在一起。
确定关系后的每一天,米沙幸福得起飞。
作为恋人的连睿廷,比朋友更加爱护他。
宛如置身在一个充满粉色泡泡的乐园,橙味糖浆瀑布飞溅出数不清的甜蜜。
然而不到三个月,连睿廷突然提出了分手,幸福时光猝不及防地消失。
米沙尝试挽留,第一次见识到连睿廷好脾气的外衣下,不会为任何人动摇的决心。
伤心,不甘,生气,又莫名其妙被他安抚一顿,接受了现实。
之后的多年里,米沙交往过几个对象,无一例外的温柔哥哥型。
好友说他被连睿廷定型了,看不到其他人。
米沙琢磨过后觉得有道理,换了个小狼狗alpha,结果对方在床上非常粗鲁,弄得他难受死了,又痛又没有快感。
遥想初次,米沙听朋友说不在发情期的第一次,omega会很痛,他害怕归害怕,想和连睿廷结合的心情占据了上风。
主要朋友老是问,连睿廷一点表示都没有,他就有点急了,主动把人拉上床。
事后米沙向朋友形容,整个过程就好像泡在铺满虞美人花瓣的温泉,边上还有切开的香橙,巧克力,葡萄酒,舒服得身体融化了一样。
直到现在,米沙还记得连睿廷一边揉他耳垂后颈,一边亲吻的滋味,天灵盖都要顶起来了。
“噢!”一个橘子砸到米沙胸口,打断了他美好的回味。
“没人想听你的□□体验,米沙,别忘了我们的存在。”尼基塔胡子抖动个不停,说一句话,手指恨不得结个法印。
米沙撇撇嘴,橘子在他左右手抛来抛去。
当事人之一的连睿廷倒是相当淡定,细抿红茶,仿若听别人的故事。
答应米沙的原因很简单,那天对方依旧没打招呼地出现,身穿一袭燕尾服,手捧一束玫瑰花,就差单膝下跪,郑重诚挚:“你愿意和我在一起吗?”
那双亮晶晶的灰蓝眼睛盯着人,实在太像一只摇尾巴的小狗。
性格也像小狗,恨不得时刻黏着他,一天不见就开始眼巴巴。
二十岁的连睿廷,不如现在这般沉稳心静,比起两个人窝在床上看一部爱情电影,他更想和朋友们去大自然写生游玩。
适逢有个意大利艺术交流活动,他以此为借口提了分手。
谁知米沙追到意大利,他又花了几天把人哄好,和平结束这段恋情,没有影响和伊戈尔的友谊。
再看如今的米沙,浑不吝的纨绔做派,一点没有小狗的可爱,他绝不会承认和自己有关系。
抛完橘子,米沙眼珠一转,语出惊人:“我知道你和三分不开,但我不介意三个人一起啊,大不了他工作日,我周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