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若一生毫无惊喜
本丸没有狐之助,这是个挺久远的问题了。
前前任审神者,也就是刀剑们衷心爱戴的第一任,是自然衰老而死的。据小狐丸说那是位很温柔的人,跟所有刀剑的关系都很好,还跟狐之助单独缔结了式神契约——狐之助在阴阳道体系中属于管狐一类——她死后狐之助也跟着消失了。
从那以后时政就没有再分派狐之助过来。现任审神者催了大半个月都没结果,没想到今天来得这么突然。
——是那个任务的原因?
“我能问问是什么任务吗?”我这样问雪丸,换来小狐狸耳朵都耷拉下来的奇怪表情。
“当然可以,”尾巴摇了摇,“鹤丸也是本丸的一员啊。”
“不过,我年纪大啦,这么说也说不清楚。主人那边还在讨论这件事,鹤丸不如直接去天守阁旁听,好多孩子都在那里呐。”她鼓励地说,“不要害怕。”
“……”
我回头看了一眼睡得正香的今剑和小老虎们,想到在本丸里不会有危险,就抱着雪丸去往天守阁。可能刀剑付丧神也有第六感,我总觉得这个任务会很重要,忍不住抄了近道。
——非常不规矩地从房顶上“飞”过去。
落在天守阁外面那棵大树上的时候,高度正好对着二楼。大开的拉门里三日月正端起一杯茶来,抬眼就看到我有点仓促地扶住树干,一副随时会一头栽下去的样子——
三日月:“噗、咳咳……”
我心中暗道不好,马上借着栏杆跳到书房外的过道上、被拉门挡住的地方,跟正在旁听的刀剑们挤成一团,毫无违和感地混入其中。
书房里,没听到过的尖细声音疑惑地问:“三日月殿下?您对咱刚才说的部分有什么意见吗?”
书房外,药研无(认)奈(命)地叹了口气,用标准的“不听话的小孩会被溯行军抓走吃掉”的语气说:“这样乱来,腿摔掉了怎么办?”
其他刀剑们也好不赞同地扭头来看着我。
嗯,自从审神者检查完了,说那些蚂蚁一样的空洞是【拼接】留下的痕迹之后,他们就老是担心那个学艺不精的前任会不会做傀儡也以次充好,生怕我在某个无人知晓的时候碎掉——这也是我一直被寸步不离看护的原因之一。
我有点紧张,冲他们比了个“嘘”的手势,讪讪地笑:“待会再说啊,被长谷部抓走就糟了……”
一片心领神会的低笑声中,乱从药研另一边扑过来,碧蓝色眼睛瞪得滚圆:“等等、不要动!”
她掐住我的脸,震惊到忘记控制音量:“哇,我还是第一次看到你笑呢!”
“哎?好狡猾!”音量更大的鲶尾越过骨喰探头:“这边都没有看到!”
“什么什么?这边也想看!”
我:“等、等等?小点声啊!”
“是啊,小点声。”啪啪两声,有人敲了敲门框,笑吟吟道:“里面正商量正事哦。”
“……”果然被抓了,好在不是严厉的长谷部。我和短刀们齐齐低头道歉,被一人弹了一下额头,听到对方音线稠丽:
“不过,年轻的孩子难得展颜,为父也不舍得斥责呢。”
……
不会吧?
我真的没对他们笑过吗?
是不是有点不礼貌?
疑问三连,我开始纠结应该先道歉还是抬头再笑一下。虽然听起来怪怪的吧,但承蒙人家照顾这么久,连……
“不许道歉。”那位身量与短刀相仿、诞生却比所有刀剑男士都早的【小乌丸】殿一指按在我嘴上禁止发言,又从旁边捞起雪丸,轻笑一声:“你倒是会偷闲,主君等你好久了。”
小狐狸哼唧一声。
小乌丸最后看了我们一眼,叮嘱一句“好生听课”,就带着雪丸转身回了书房之内。一片大气不敢喘的寂静中,长谷部的警告和三日月和稀泥的哈哈哈越发清晰,这让我们忍不住看向小乌丸殿纤细娇小的背影……
嗯,遮风挡雨,无比高大。
不愧是本丸所有刀剑的爸爸【bushi.
里外都消停下来后,审神者向狐之助表示可以继续了。开着门的书房与走廊之间毫无隔音效果,这是我们立刻就被抓包的原因,但同时也方便了短刀和胁差们以“上课”的理由在这里旁听。
哦,现在还要加上我。
那个没听过的尖利声音就是狐之助,在本丸与时之政府本部之间担任【传信】和【监督】功能,听起来挺活泼的:“吖吖,之前说到哪里了……对了,是衍生世界之间的联系!”
衍生世界……?
狐之助:“想必白槿大人已经看完报告的文件了。实不相瞒,这些数据虽然庞大,但都是从半年前开始的。由漫画与小说衍生出来的世界发生了超乎创作者限制的改变、导致世界从文字与画面中独立出来……”
“而且这次独立并非单一世界的个别现象。经过【神树】系统的演算,未来还会有大批新世界的诞生。每个世界都伴随有无数的平行世界,如果不在诞生初期就将时间轴保护起来,很有可能被时间溯行军钻空子……”
审神者打断了一下:“如果只是想派遣部队进驻新世界,这次任务也不会被列入【机密】。这种理由,身为本丸的审神者,恕我不能接受。”
三日月表示赞同:“而且,既然是从写在书面上的作品中诞生的世界,也应当有一套既定的历史……不,这里应该称之为【剧情】才对。剧情也有被改变的可能吗?”
小乌丸紧随其后:“是呐。毕竟【剧情】才是作品的基础,如果剧情被改变了,‘从作品中诞生的世界’是否会直接毁灭?如果正有刀剑付丧神在其中执行任务,是否会受到波及?”
一个比一个刁钻啊,不愧是千年老刀。
我一边速记要点加速理解,一边分心思考时政在这件事中的立场。可能是社畜工作的后遗症吧,遇到这种事我总忍不住阴谋论一下。比如说,如果所谓“新世界诞生”就是时之政府的手笔,这个时候集结部队准备进驻,不就正好能以最小的代价收获最多的掌控权吗?
但既然半年前就已经有迹象了,为什么现在才……等等。
半年……?
狐之助也不介意被连番质问,心平气和地分别回答了“还有别的理由”“还有别的可能”“不会,不会”之后,开始说新的内容:
“的确,如果只是新世界诞生,根本用不着本部如此郑重。”
“毕竟,世界就像肥皂盆里的泡泡,每时每刻都有诞生,也每时每刻都有消亡。如果嫌这个例子粗俗的话,霓虹本土的八百万神明们就是这样,无时不诞生,无时不消亡。”
“但这次不一样,这次不是单一世界的诞生,是大规模的、高密度的、在相近世界观下很有可能相互融合的……”
“等等,”审神者再次打断,提出疑问:“相互融合,是字面意思吗?”
“是的。同为作品,这些世界们本就相互接近。而相似的世界观就像磁铁……或者别的任何有吸引力的东西,会吸引两个甚至多个世界相互靠近、碰撞、进而融合。这本应是一个缓慢的过程。”
“但是,这是针对融合世界的外部——也就是身为观测者的时政来说。在抑制力的调节作用下,融合世界内的人们根本就不会感觉到异常。对他们来说,只是一瞬间,世界就已经彻底被改变,甚至无法察觉。”
狐之助的语气,透露出一股微妙的优越感:
“只有身处剧情之外的我们,才能看透一切。”
第102章 若一生毫无惊喜
……看透一切?
何等大言不惭!
我本能地对这种话、连带说这话的狐之助都生出些不喜,但面上仍保持着不动声色的平静。过去所经历的一切都教我冷静、谋定而后动,说是心机深沉也没错,即使这所谓的【一切】都可能是在被轻视了的【衍生世界】内。
“如果新世界要融合,各部作品的时代也是一个问题啊。”
药研拧眉沉思:“不确定什么时间的作品、不确定作品中是什么时间、不确定融合后的时间轴会如何填充……”
也就是在剧情开始之前与结局之后的内容。
“人物。”我低声说,“人物围绕剧情,世界围绕人物。所有的一切都是为剧情而服务的,甚至包括某个人物的祖上十几代。”
就跟历史一样。假设溯行军想杀死现在坐在这里的我,不仅可以杀死昨天的我、去年的我、刚出生时的我,还可以杀死我几百年前的祖先。既然已经衍生成世界了,那就把思路放开一些吧。就像时政现在计划的那样。
那么问题又来了。
为什么时政的手段,和溯行军这么像?
我对时政的了解仅仅来源于多年前山兔对我说的那几句话、在源氏时看到的表面和三日月提供的少量资料。所以我既没有信任*也没有忠诚,随时会对这“未知”产生负面的怀疑。
——凝视深渊的不仅有外面的人类,还有本就在深渊里的仰着头的妖魔。
——也可以称之为,“深渊”本身?
药研:“人物?”
“?”乱凑过来,用气音发出疑问:“先不说鹤丸,药研怎么这么了解?是不是偷看我们被一期哥没收的漫画了?”
药研一愣:“漫画也会被没收?可一期哥从来不管我放在实验室的那些……是不是你看的题材违禁了?”
乱藤四郎:“……”
少女模样的短刀好像想起了什么,脸红、懊悔之后就陷入了深深的沮丧,连亮橙色的长发都黯淡许多。我有点好奇那个“违禁题材”到底是什么了……
当然,现在并不是闲聊的时候。短暂地沉默之后书房里传来了新的讨论声音,排排坐在外听课的短刀胁差们也再次安静下来。
又听室内审神者询问新世界融合的细节,因为太过繁琐,这里就不一一赘述。而且,这只狐之助并不是跟刀剑们共同生活了几十年的、愿意陪伴着自己的主人一起消失的同伴。它站在时政的立场上,如果时政高层想隐瞒什么消息,绝不会如实透露给底下各个本丸。
中途烛台切出来给大家准备了点心和茶水。
“鹤先生还好吗?”他把碟子一一分发下去,有点担心地嘱咐:“如果觉得无聊或辛苦也不用强撑,这种旁听不是强制性的,随时可以离开。”
“放心吧光君,”这还称不上辛苦,没有欺上瞒下、浑水摸鱼的内容更不能说是无聊,“好歹是刀剑啊。”
我提醒他:“与其挂念我,还不如多关注审神者的情况。人类的身体可比付丧神脆弱得多,尤其女孩子,是跟花朵一样需要悉心呵护的。”
烛台切微妙地沉默片刻:“虽然不太习惯,但说着这种话的鹤先生一定会很受女性欢迎吧。就是有点……”
“轻浮?风流?还是浪荡?”
“不、我没有这个意思!”老实人连忙否认:“鹤先生也别再这样形容自己,我知道您不是那样的人……”
“……”我看着他,没忍住笑起来:“玩笑而已,光君太认真啦。想想我可是平安京来的,这点程度不算什么——不过,关注那句是真的。一下午了,审神者的状况怎样?”
平安京时期的贵族可是以字句描绘情意的好手,走婚中也常见有某一方将夜会时的佳句炫耀出来……我虽然被玲子小姐他们勒令不许“学坏”,但在随着源赖光处理正事时也见识了不少。
而且,花朵的比喻虽然轻佻了些,却也非常贴切。虽然目的不纯,但我说的都是真心话。
烛台切一脸欣慰:“原来您在担心主君……请放心,有我和长谷部在,姬君不会有事的。”
说到这里他才意识到自己竟然闲聊起来,已经耽搁了不少时间,连忙示意一下带着另一盒点心进入书房。我注视着他的背影走神,猝不及防被白色布料哗啦一下当头罩住。
是今剑。
小天狗睡醒了也玩够了,带着我的羽织过来学习正事了。
“这是主人还在的时候定下的传统啊。”小短刀无忧无虑地挤到我怀里,举着丸子小声笑:“自愿旁听,适度学习。三条有三日月和小狐丸在里面就够啦,也要给其他刀派留地方嘛。”
说得三条好像本丸恶势力一样。但周围不管是药研、鲶尾,还是堀川、虎彻这些其他家的孩子,都很赞同的点了点头。
我:“所以今剑是玩累了,来用学习放松吗?”
“才不是。因为鹤丸在这里嘛,”他自然地反驳,从怀里掏出笔和一个封面上画着月亮的小本本,“喏,还给你带了装~备~”
好吧,监护人心理。
我道谢,接过,打开,被里面满满的字迹震住:“……”
这竟然是三日月的笔记本,记录的是这座本丸从前开过的会议内容,已经用到三分之二的位置。以三日月的谨慎,在未经他本人允许的情况下,即使是今剑也不可能偷偷拿出来。
所以今剑和三日月,甚至整个三条的意思是……?
小天狗仰头来看我,赤红眼瞳在廊檐下的阴影中有些暗沉,又带着几分近似于纵容的笑意:“怎么样,鹤丸?”
果真不可貌相啊。
我沉默的与他对视片刻,伸手盖住他的眼睛,轻声回答:
“这可真是,吓到我了。”
……
那个下午在旁听和翻看以前的记录中度过。
一心二用那么久,而且被分心的双方都信息量巨大,就算社畜如我也觉得有些吃力。好在收获感人,至少我了解了这座本丸,消除了对未知的防备和恐惧,之后应该能很好地和他们相处了。
不是在源氏,也不是对港口Mafia,而是一种正常的、我从未体验过的、普通意义上的【很好】。
——毕竟三日月已经将整个本丸摊开在我面前,告诉我这座本丸有多无害了。
——既然是无害的,那我从这里重新开始,也不要紧吧?
过程可能会很艰难,毕竟这是个全新的挑战,而且从“了解之后才能放心”的前提条件来看,我依然将计算得失的本能放在一切的首位。
但这世上没有一件事,是从开头就很容易的。我决定做出这样的尝试,就做好了失败、甚至是付出代价的准备。如果真的失败了,也不过回到原点,总不会比现在更糟。
——我可是一无所有的人啊。
——连能失去的东西都没有,当然也没什么好害怕的。
这样想着,我缓缓地将目光垂到已经开始打瞌睡的今剑身上。在心里给自己打气后,低头蹭了蹭他小动物一样毛茸茸的灰白色头发。
虽、虽然有点难为情,但我真的想蹭好久了。而且,如果是站在朋友的立场上,这样蹭蹭也不算太失礼……吧?
以前加班的时候能有毛茸茸在旁边就好了,肯定能处理更多的工作。感觉对森先生带着人型异能办公的行为也理解了,毕竟爱丽丝那么可爱。还有雪丸森太郎五虎退的小老虎……
蹭了蹭×1,×2,×3……吸毛茸茸这种事不可能半路停下的,除了零,就是无数次。
“唔、鹤丸?”
“吵醒你了吗?抱歉抱歉,”我笑笑,把手里一直捏着的水笔夹到本子里放一边,“不过我有点事做,要小小的离开一下。今剑能先起来吗?”
很清晰地,能听到书房里狐之助在努力最后一次:
“总之,作为现存资历最老的本丸之一,时政对白槿大人抱有很高的期望。新世界大量诞生、融合的机会也十分罕见,可以说居无仅有,希望大人与诸位殿下能早做决断,”
今剑睁大眼睛。
这么近的距离,那么清澈的眼睛。
我在红色的水面里,看到了倒映出的、白鹤微笑的脸。
“那好吧,我起来啦!”元气满满的小天狗一个翻身滚到药研腿上,对慢慢站起来的我使劲挥手,嘱咐道:
“但是,不管鹤丸要去做什么,都记得早去早回呀!”
第103章 若一生毫无惊喜
早去早回……
我估算了一下来回的距离和处理事情所需要的时间,一口答应下来。然后就戴上兜帽拉好衣襟,向药研示意不会出问题,踩着栏杆离开。
“只是一点小小的私人问题而已,放心吧。”
……
在每个本丸都是独立的小型空间,最外围就是时空乱流、碰到就会被撕碎的情况下,进出本丸都只能依靠时空转换器。而围墙的存在,就是为了将危险的时空乱流与内部的稳定空间分割开,使刀剑付丧神们不会误触,进而发生无意义的惨剧。
——类比一下,就像电车轨道边的站台,很高很显眼,所以人们不会无意中被撞。
——再通俗一点,马路牙子。
而所谓的“大门”,其实就是为了增加正式感的道具而已,只在有客来访和时政派人的时候才会打开。这种时候,空间转换会在大门外的空地上进行,然后再经过大门。
来去都是如此,但除了费时费力之外根本没有实际意义,所以说只是面子工程。如果不是为了这点无用的仪式感,根本就不必建立这种摆设。
第一任审神者在任的几十年中,这座本丸的生活安宁又平和,时政没有过来的必要。审神者的友人们也渐渐年纪大了,或退休或老去,或者在更久之前就牺牲在战场上,也很少再来做客。
大门就渐渐荒废了,连带着门内外的空地。很少人光顾的地方就是这样,越来越冷清,越来越荒芜,然后更不吸引人。
所以歌仙兼定在这些地方都种树栽花,做足了绿化。据左文字家的小夜介绍,当时那振有点小洁癖、喜欢洗衣服、连名字都带着风雅的刀剑是这么说的:
【竟将如此显眼的大片土地弃置、光秃秃地摆在那里!】
【——这不风雅!】
嗯,只能说,这很歌仙。
我倚在乱石随意堆砌起来的“假山”之后,看着上空令人眼花缭乱的光景,在心里通过数数计算时间。
刚来本丸时看见的残雪已经融化十几天了,加上灵力和品种差异的原因,金黄色的迎春也已经在丛丛细长的枝条上盛开了将近十天。这些自顾自开得活泼的花朵花期太早,甚至领先了春季,看起来就有些和那烂漫颜色相反的凉意。
但在晚上是看不出来相反的。朦胧的石块的阴影里,金黄色被镀了一层银,和着风中摇曳的枝子,一不小心就会错看到内里藏着的恶鬼一样的影子。
有灯光和人声的时候倒是还好,美丽的花丛与薄凉的晚风,是能勾起一些隐秘的心情的搭配。但当门扉关闭,橘黄却足够明亮的灯光变成了门缝中小小的一缕倒在地上,人声也被隔绝在厚重门板之后……
“晚上好呀,狐之助。”
我猜在狐之助眼里,突然出现的我就是花丛中面目不清的鬼。
而它吓得毛都炸起来了。
真有趣。
我又看了大门一眼,确认没有谁在那后面盯着,就上前两步走到它能看清的距离,安抚这快要炸成刺猬的小动物:“吓到了吗?哈哈哈,放心吧,是鹤丸国永,不是其它奇怪的东西。”
狐之助肉眼可见地松了口气:“是鹤丸殿啊……”
看来它确实吓得不轻,一边说话还一边抬手,试图用那短短的爪子去擦额头上的汗:“您是对之前提到的内容还有不明白的部分吗?这样的话,有什么问题尽管问,咱会解释清楚的。”
听起来真体贴。
我从怀里摸出一块手帕,蹲下来递给它:“真的尽管问吗?”
“那个、是的。”
于是它接过了帕子,我掐住了它的脖子。
并非常愉悦地表示感激:
“……那我就不客气啦?”
……
疑点有很多。
比如我从前在万屋见过不少狐之助,没有一只拥有“优越感”“单独与人谈判”这样的丰富情感和独特智能。如果没算错时间,现在的时间线还在那时之前,不可能是技术上导致的变化。
比如在会议中它表现出来的对部分情报的“部分隐瞒”,狐之助的各种说辞都很完美,我刚开始也没发现。如果不是我推演的东西和它说得对不上,恐怕我也分辨不出它隐瞒了那些事。
再比如它在开会时介绍原委的方式,再比如三日月和审神者对它的态度,再比如时政将它送来的时机,再比如它一直过于坚持着的“新世界”……
太可疑了。
可疑到我甚至怀疑起自己的判断,甚至直接将其推翻。
狐之助是站在时政立场上的吗?
如果是一只有了自我感情、觉醒了自我的意识、想要获得三日月渴求的那种自由的反叛型狐狸式神,事情会变成什么样子呢?
我很期待。
……
现在气氛很和谐了,和谐又友好。
我抱着狐之助坐在刚刚那块石头上,背靠花丛与本丸的大门,面朝洋溢着寒凉的、冬天般的冷风的外围时空乱流。
在这个平台的最外一层是有结界的,就跟围墙外的其他地方一样。从贴近地面的这里看去,上空结界的程式里显露着令人眼花缭乱的线条与节点,像冬天里的星空。
当然,现在是春天了。
“第一个问题,”我还掐着它的脖子,和谐友好态度温和,总之非常有礼貌、是个谁都不会错认的、好人的神情:“啊,这大概可以列入私人问题……”
“请……请说……!”
“那么我想知道,那个在半年前就开始诞生的第一个世界,是什么样的?”
“那个……”
趁着它踌躇,我腾出一只手来拉扯兜帽。
“那个……”
它的眼睛左看右看,眼珠子乱晃。
“咱被这样掐着,可能想不起来,而且那些都记载在资料里了,咱得看一眼才能……咿呀啊啊啊!鹤丸殿下!鹤丸殿鹤丸殿鹤丸殿!我错了我错了我错了对不起!别杀……!”
我松手,把从狐之助脖颈边摘下的两根毛发放到它眼前。
“总是顾左右而言他可不行,狐之助。我只想听你回答问题。”
结界中洋溢出来的、冬天般的寒风。
“如果还是想不起来的话,就受点刺激吧。”
风从哪里来?从结界上的漏洞。
我把那两根狐狸毛放到漏洞之前,伸开手,吹气,让毛发像蒲公英一样飘飘悠悠地向前飞起,飞进时空的乱流,被瞬间撕碎成烟雾状彻底消散。
“想起来了想起来了!咱都想起来了!”狐之助发出聒噪刺耳的哭喊声,四肢划水一样疯狂摆动,“那个世界!衍生的世界!名字叫做《文豪野犬》!”
“用异能力战斗的世界!主角是中岛敦太宰治芥川龙之介地点是横滨时间是五百多年前!有武装侦探社港口黑手党组合老鼠我是猫——啊啊啊啊啊咱都说了!别、别……”
哦豁,听到了不少关键词。
那就基本确定了。
我又问:“半年前的迹象是什么?你们怎么确定变化发生了?”
“【书】……是【书】……作家的剧本……”
我直接把它的头按到漏洞边,微笑着请求:“别让我手滑。”
“是剧本自己撕页了啊啊啊啊啊!”
第104章 若一生毫无惊喜
“剧本自己裂开了才被时政注意到的啊!本来那就只是动漫作品而已!真的真的真的鹤丸殿你信咱别手滑啊嘤嘤嘤求您了……”
“嘤、嘤嘤嘤……”
我看着它哭得眼泪鼻涕都打湿了脸上的绒毛。也是,被掐着脖子按在离死亡近在咫尺的地方,谁会不害怕呢。好歹是只弱小可怜的毛绒绒,换做是别人在这里,可能会被这幅作态打动、心生怜悯,继而放开魔爪吧。
但我不会,甚至有闲心嫌弃它哭声难听:
“那确定变化发生的方法呢?”
时政说新世界诞生的契机是发生了连创造者都始料未及的改变,时间又正好是半年。这个时间实在微妙,很难让人不多想——如果真的是我想的那样,那【刀剑乱舞】那部游戏的来历应该也能够解释了。
狐之助断断续续:“有重要剧情、被改变了呜!其实第一批次的队伍已经派进嘤呜、去了!他们、他们建立了……嘤……”
我面无表情地把它往里一推。
狐之助疯狂惨叫:“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再面无表情地把它往外一捞。
狐之助继续惨叫:“啊啊啊……啊?”
几乎能刺穿大脑的污染性高音骤然一停,一秒钟的停顿后,狐之助疯狂地用那又小又短的爪子在自己身上乱摸,又揉又搓,爪速快得带起残影。
若非它是二头身的丑萌狐狸外形,换个人来,这动作简直不堪入目。
“咱、咱没死啊!咿呀啊啊啊鹤丸殿下怎么能这样吓死咱了吓死咱了吓死咱——”
“没有关系,之前我拆结界的时候顺便学了点皮毛,暂时隔开乱流还是没问题的。”我也很苦恼啊,“可是你说的废话太多了,哭起来也很耗时间,不这样吓唬一下,我是不是到天亮都听不到想问的东西?”
我盯着它,手晃了晃,“还是说,狐之助本来就是在拖延时间?本丸在时政的名声被谁抹黑了吗,你在借此拉帮结派?”
“……”
它露出见了鬼的空白表情,震惊甚至惊恐地看着我,连一直筛糠似的颤抖都不自觉地停住了。
这表现让我想起当初那位黑蜥蜴的……忘记了名字的某位人员,明明是被广津先生派来协助我的,却在帮忙后害怕的不行。难道我其实很吓人,笑起来超凶超扭曲什么的?
不应该啊,明明太宰治和鹤丸都长得很好看。
“咱不知道您在说什么……”
“装傻只是给自己的心理安慰而已,对客观事实一点作用都没有。”我看了狐之助一会儿,轻轻地把它放下了,“而且你真应该锻炼下自己的演技。现在,我知道你的秘密了。”
“你没有证据!不管你知道什么都只是猜测而已!时政不会……”
“不会因为区区一只新生狐之助得罪这座本丸的。”
“……”
“毕竟比起克隆后还要培养一番才能用的刀剑付丧神,狐之助这种不需要其他能力、做出来就能用的传讯物品,更卑微吧?”
“如果说刀剑付丧神是被圈养的家犬,狐之助这种小东西就连蚂蚁都算不上。和我对立,很可能会连性命都丢掉,这样也可以吗?你有自己想要的东西吧,都努力到现在了,却因为这种小事丢掉,甘愿吗?”
“……”
小动物陷入了纠结的沉默,踩地跺爪子,还有点焦虑。我给它思考的时间,把手按在结界漏洞的边上,一点一点的连接上那些被断开成一个窟窿的灵力的“线”。
作为时政的克隆品,各本丸刀剑付丧神的灵力都来源于审神者,而身体就像是一个储存灵力的容器,是不能像人类妖怪们一样,从周围的环境中自行补充的。
——只进不出,可以这么说。就像手机,只能在电力耗尽时关机,而不是自己发电。
我也一样,而且因为半傀儡的原因,灵力的消耗速度比别的刀剑都要快许多。但跟其他付丧神不同的是,我以前曾经当过七年多的妖怪,对灵力的使用非常熟悉。只要控制的精细,修补结界也没问题。
至少不会一下子变回刀剑的本体。
找线头一样连来连去,大致补好后,狐之助也下定了决心。
“咱愿意……向鹤丸殿坦白,告诉您您想知道的一切。但是,也请您不要太过分……”它咧开嘴露出犬齿,虽然是毫无威胁性的、只能吃油豆腐的牙口:“蚂蚁多了也能咬死大象,还请您知晓!”
这次轮到我沉默了。
其实之前说的那些确实是猜的……就跟MIMIC的时候一样。大致都猜对了其实不算什么,但一只哭得昏天暗地嘤嘤嘤的小狐狸竟然能爆发出这样的气势……
——这个时候说一句“傻狐狸,我骗你的”会不会被咬?
不过,意外之喜也很棒。
我微笑着摘掉手套,把手掌伸到它面前:“好说。毕竟大家以后都是一个本丸的了,会变成同一条船上的也说不定。”
礼尚往来,surprise~
狐之助高兴地都快傻了:
“——?!”
……
隐晦地达成共识之后,狐之助果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我之前观察的没错,有能力和本丸的大家一对多辩论一下午,这只狐之助,就算是不受重视的新生式神,也能得到相关事宜的大多数资料。
判断它是新生的,则是因为,本丸现在在时政就相当于刚刚炸过膛的炮|筒,不管谁来都烫手得狠。要不是新生的、地位低微的新人,谁会愿意来这里呢?
职场欺压、阶级压迫,哪里都有呀,可不只是人类,可不只是“高贵”的阶层。
但是,就像刚才狐之助说的,蚁多也能咬死象。相比之前说过一次就没再作声的三日月,在底层中也被欺负着的新生的狐之助,更有“反叛者”揭竿而起的行动力。
成功的机会有多渺茫就不说了,胆子小到一吓就哭也不用说了……这么怕死的小东西,为了追求自由,也能做到今天这个地步……
非常勇敢。我有点喜欢它了。
回到情报。
因为【新世界诞生融合】的事情比较大,就算是狐之助也收集的比较繁琐、细碎,一时半会儿数不清楚。只其中最重要的一点是,在向不同的本丸派发这个任务之前,时政本部的特殊部队就已经去各个新世界探查过了。
以【文豪野犬】为例,在【书】自行撕页的半年前,时政就已经派部队过去了。他们选择的时间线是在我附身太宰治之前的十几年,为了给不同世界融合之后的出场做铺垫,还开了不少商务会社,其中有一家就做了名为《刀剑乱舞》的游戏……
——也就是我所看到的、与《源氏物语》联动了的那款。
——不得不说,时政请的画师真不错,立绘画得非常传神。
以及,这种时间线操作,真的太犯规了。
……
目送来找狐之助的狐之助们——说得有点像套娃,下次见到狐之助还是建议它给自己取个名字吧——离开,我又检查了被折腾过的结界一番,确定非常坚固稳定如新,这才拍拍背后沾染的尘土,翻墙回去。
白衣服就是这点不好,不耐脏。
也容易暴露行迹。
虽然看不出来到底是去了哪儿,但三日月似笑非笑的眼神还是挺有威慑力的:“年轻人果然有活力啊……”
他非要代入老爷爷的监护人口吻,我也不会冷场,“好心”安抚道:“说什么呢,您老当益壮。”
能跟小学生课堂上传纸条一样让今剑来传笔记本,他还好意思内涵别人私自行动?真要讲起年龄来,鹤丸国永同样是平安年间的刀,跟他差不了多少。这些天他一口一个“老爷爷”的自称,占了鹤丸国永不知多少便宜。
这一下午一晚上事情太多,我不想再费心费力地做什么,只跟三日月摆摆手就拉门回部屋……被按住了。
我看着门内月光映出的影子,好脾气道:“又怎么了?”
三日月沉默了一阵儿才说:“狐之助有问题,主君自然会商议处理……你为什么要脏自己的手?”
这话可太奇怪了。
既然知道狐之助有问题,那我冲着它去当然是为了问情报。
既然知道不是真的鹤丸国永,那我问情报当然是为了自己的“目的”,甚至是过去,总归是与我本身有关的事。
他们不趁机分析我这个人,却问我为什么要“脏手”。
而且这哪里算脏?连见血都没有,狐之助不是完完整整地回去了?
“职业习惯而已,”我没忍住笑了,回头示意他松手,“我都说过自己不是好人了,三日月还把我当什么无害的好孩子吗?”
就算穿上好看的皮囊,凶犬也依然是为了替主人杀戮而存在的。
我跟妖刀姬、鬼切一样,跟红叶大姐、龙之介一样,跟森先生的爱丽丝一样。
手上沾满血,身上缠绕着猩红色的杀业。
三日月皱眉不语,我大大方方:
“坦诚应当是双向的。今天是你主动,明天就该轮到我了。”
“要听吗,三日月?”
第105章 若一生毫无惊喜
那天晚上,我久违地梦到了还在源氏时的事。
那是海国入侵荒川后的一年多……不到两年的时候,我还没能独当一面,被族长和鬼切带在身边手把手教导。我跟着他们外出,去某位贵族家里祛除邪祟。他们两个走得极近,我则识相地落后几步,给他们留出单独说话的空间。
下达委托的贵族不敢招惹源氏的族长,前后看看,跑到我旁边搭话,开口就是一句“小公子”。
身为妖鬼,即使已经入了阴阳师的式神录,在贵族们眼中仍是异类。鬼切华服美饰、举止风雅、隶属源赖光,尚且被无视被忌惮,我又如何?不过是没见过、认错了而已。
所以当时的我目不斜视,只冷淡地来了一句“在下萤草”就没说别的。噎得对方面红耳赤,一脸屈辱。
源赖光在前面笑了一声。
后来我跟鬼切的位置渐渐拉近、平齐,直到能在族老们的会议上出现,成了族长满意的工具。平安京内就再没有谁敢来叫一声“小公子”,大都见而退避,唯恐避之不及。
他们说,那是源氏新造的妖兵。
是一条咬人不叫的凶犬。
……
我跟审神者坦白了。
在各刀派的大家长们的面前,在天守阁二楼的书房里,简单明了地说出自己不是她的刀剑的事实。被三日月请来的付丧神们大都年纪较大,就算听到这种事也冷静如常,还递来一杯茶让我慢慢说。
那位小乌丸殿就坐在审神者下首位,正对敛眸不语的三日月,语气平缓里带着笑意:“鹤丸终于相信为父了,这不是好事吗?不必担忧,你说就是。吾等都听着。”
诞生的时间比所有人都早、素有“日本刀剑之父”称号的平氏古刀都这样说了,其他人自然没有异议。我看了一眼沉默端坐的审神者和她膝上伏着的小狐狸,低头应是。
我原本还以为这些事很难说清楚来着。毕竟有第一二三个世界的附身,有衍生世界的内幕,有过去与未来的时间线的操作。但实际讲出来,却发现抛开那些私人的感情,剩下的东西也没多少。
我说我最初应该是人类,后来死了,就开始不停地转换世界,不停地附身到别人的身体上。
我说我前两个世界都忘了,第三个世界是平安京,作为妖怪萤草,在源氏族长源赖光门下效力,也是在那里听说了时之政府,见到了鹤丸国永和三日月宗近。
我说后来我死了,去了第四个世界,也就是最近半年才诞生的新的衍生世界,发现平安京其实是一本书,而书的主人和鹤丸国永都想让那个世界独立。
因为鹤丸国永就是第五个世界的我,借时政之手回到第三个世界,不惜一切代价也要让平安京从书中诞生。
“这就是三日月殿一直询问的我的目的,”我垂着眼睑正坐不动,“也是我现在与您坦白的原因。我想请求您的支持,请您答应狐之助的邀请,参与新世界任务。作为交换,我将使时之政府再也无法钳制此方空间,使本丸诸位脱离其管控。”
三日月突然插话:“这是我之前与鹤丸约定的条件。”
这句话后他沉默了一会儿,才感叹似地说:“……是个比我所想宏大太多的愿望啊,鹤*。”
宏大……?
的确,毕竟事关一整个世界的诞生,如果不是从前见到的鹤丸国永和阿紫小姐的讲述,我也会认为说这种话的人是自不量力。
但我必须实现。
莺丸若有所思:“这样说来,狐之助昨天讲到的那个世界……”
“是我做的。”我说:“我在不知情的情况下与一位关键人物成为友人,逆转了他死去的命运,让剧情脱轨,导致了世界的独立。”
和泉守兼定后知后觉:“哦!很能干嘛鹤丸!”
不,他好像完全没理解现在的情况……为什么是年纪最小的他坐在这里,长曾祢虎彻或者歌仙兼定呢?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能点头:“谢谢。”
“源氏的妖怪,萤草,”坐在三日月旁边的髭切摸着下巴陷入回忆:“好像听说过,在什么时候来着……”
“哎呀,”他看了我一眼,笑得像块软绵绵的糖,“年纪大了就是容易忘事呢。”
“您不记得我是正常的。我还在的时候,髭切还是鬼切的佩剑之一。”我记得当时鬼切被变成刀剑付丧神也才几年,髭切还在他腰间挂着,很可能连意识都没产生。
小乌丸皱着眉:“吾倒是记得一些……可是源氏的妖兵之一,被誉为凶犬的那位萤草君?”
“是的。”
“竟然如此……那时吾在平氏,久闻源氏妖兵之名。”他微妙地停顿了片刻,扫了髭切一眼,“按照人类的年龄,那时的鹤丸还是个孩子吧?”
髭切笑容不变:“是呢,还是孩子的时候就那么厉害,比别家只会传谣言的公子厉害太多了,不愧是族长看重的人。”
他们对视片刻,同时冷笑:“呵,源氏/平氏!”
小乌丸是被朱雀天皇赐予平氏的刀,髭切在鬼切之后被称为源氏的重宝。源平两家关系特别差,后来源平之战爆发,平氏因此败落。也难怪他们两个在审神者面前都能吵起来。
虽然,似乎,好像,是因为我而起的……小乌丸那意思是源氏雇佣童工没错吧?
从小乌丸与髭切开始,刀剑们纷纷与坐在身边的同伴低声交谈。审神者一直没说话,三日月也沉着脸不作声。我端起茶杯喝了几口,突然想到什么,没忍住笑了一声。
——该说是灯下黑吗,我早该想到的。
——果然暗堕拉低智商,三日月诚不我欺。
讨论声渐渐平息后,雪丸尾巴动了动,曼声道:“看来大家的意见都是一样的?”
一期一振声音温和:“其实粟田口早就知道这位鹤丸不是原先的鹤丸殿。不管有没有交易,我和弟弟们都会帮他。”
烛台切光忠苦笑:“难怪鹤先生最近都没有恶作剧……嗯,不管是哪位鹤先生的请求都无法拒绝啊。”
“又不是什么坏事……”
“刀剑的本职可就是出阵啊!”
“都听主人的。”
“……太悲哀了。”
雪丸点点头:“那就这样吧,明天狐之助从时政述职回来,主人会正式接取这个任务。大家先回去休息,准备出阵的人选。鹤丸留下。”
随着窸窸窣窣的衣料摩擦声,刀剑们点头应是,而后非常干脆地起身离开。干脆得超乎我想象,但他们确实没有犹豫太多的必要。
优柔寡断的只有我而已。
最后连长谷部都在雪丸的示意下离开了,还把拉门轻轻拉上。髭切、小乌丸、三日月却依然坐在原地。
髭切问三日月:“要不要把三条家的都叫过来?”
三日月笑着反问:“要不要把膝丸殿下叫过来?”
我看着他们又笑来笑去好像要聊起来,由衷地感到轻松:“看来你们也想到了。太好了,不用我来说这种残酷的话。”
突然安静。
小乌丸点头:“是呢,稍微有些理解鹤丸的感受了。”
“毕竟,一直在各个世界间穿梭、试图将所有历史都控制起来的时之政府,也不过是他们所轻视的【衍生世界】之一……想想就满是错乱之感啊。”
“再往下想,可能连所谓的衍生世界也只是另一个故事的设定呢,”髭切补充,哎呀一声催促道:“乌鸦丸快笑一笑,说不定现在就有观众在看着你呐!”
“为父名小乌丸,”平式老刀不紧不慢地再次开怼,“胡切。”
“听起来还不错?啊,时间过去太久,名字太多,我都分不出来了……”
……
没想到髭切是这样的髭切。
我之前只知道本丸里有两位源氏重宝,碍于种种,并没有去近距离接触,只听说身为兄长的髭切性格很好,就是年纪大了有点健忘,离不开弟弟的照顾……
现在看来,健忘是真的健忘,就是过于腹黑。
让人对他弟弟膝丸莫名钦佩。
第106章 若一生毫无惊喜
“心态真好。”
又商议过要不要把【时之政府也只是衍生世界】的事向本丸其他刀剑透露之后,三日月他们就一一借故离开。可能年龄真的有不小的影响,我看他们都谈笑自若,甚至不忘例行互怼和互坑,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相比起来,我还差得远呢。
于是我这样跟审神者感叹:“不愧是经历了一千多年的付丧神。”
审神者抿唇,微微抬头,这些细微的小动作显示她在开口之前经过了一番思考,然后才迟疑地将问题抛回来:“你在怀疑我吗?”
沉默寡言的审神者,离了雪丸很少说话,一开口却直刺人内心。
“……”
御神纸下她面容平静,宽和而安宁,让我不自在地偏开视线。
“是的,”我强忍住攀上心头的罪恶感,坚持着说:“我想知道您帮助我的真正理由。”
对敌人和狐之助那样立场不明的人做坏事,我是有足够的心理准备的,就算有时会心生厌烦,也不至于抵触。但审神者明明在帮助我,要怀疑、质问帮助了自己的人,这让我觉得羞愧,甚至羞耻。
就算虚伪如我,在这种情况下,也会无地自容的。
“所以,你的意思是,不相信我会无偿帮助你,”审神者一手捏在雪丸后颈上捏来捏去,慢慢地斟酌着言辞:“换做别人在这里,你也会这样问吗?”
我点头:“会的。”
向时政回复接任务简单,但要把任务地点指定在平安京世界,那就不是简单的事了。尤其本丸里能跟时政交流的只有审神者,狐之助和刀剑都是工具,连替她分担压力的资格都没有。而且这次任务需要审神者亲自上阵,跟平时只有刀剑们的出阵不同,很有可能会遇到危险。刀剑是天生的战士,审神者可不是,万一出事怎么办?
综上所述,刀剑们要帮我不会付出太多代价,审神者要帮我就是自讨苦吃,吃苦又受累。没有人会无缘无故地自讨苦吃,我想知道她的目的。
不为敌对,而为调和。如果有能协调的地方,说不定我们之间能达成更牢靠的另一层合作——当然,没有“黑吃黑”的那种——如果没有,我也不希望平安京的事因此而受到阻碍,至少能提前做好准备。
我试图解释:“只是想知道您与平安京有没有特殊的联系,如果您不方便的话……”
审神者笑了。
“只是联系,不是我的身份?”她推开中间的茶盘,膝行几步来到我面前,抬头看着我:“所以你怀疑的不是我,而是你不明底细的任何人。”
她忽然伸手捧住我的脸,强行将我飘忽的视线掰正:“你在害怕吗?看着我。”
“等……”我一惊,下意识想要后仰避开,却听她一声呵斥:“不许躲!”
“看着我,你在害怕什么?!”
“你在那个世界经历了什么?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竟然一直隐瞒……要不是你今天主动坦白……”
“你……”
我僵住了,愣愣地低头看着她,无法理解她说了什么。
那张御神纸随着审神者心意脱落,消失,露出我只看过一次的少女的脸庞,清丽、冷淡,眼角因为恼怒而轻微泛红,鲜活起来会让无数人心动。非常具有辨识度。
如果我从前见过,哪怕只有一次,也绝对能认出来。
但我没有。我不认识她,我没见过她。
她却认识过去的我。
这感觉就像见到不知火,在我不知道的时候与【我】结成同谋,想做什么我不知道的事情。我怕什么?我从没想过这个问题,也许是潜意识的躲避,也许是刀剑们温柔的态度软化了我的防备,直到她毫不留情地戳破这层窗户纸。
现在我知道了。我怕未知,怕有人在幕后掌控,怕所谓“命运”——怕未来的【我】。
是的,一切的起源,不是别人,只是【未来的我】。
能打败我伤害我控制我的,只有我自己;能理解我看透我利用我的,也只有我自己。这话讲来是何等傲慢,却是事实。当初我跟森鸥外说的,“自大又虚伪”,竟然完全应验了。
——也许我以后可以改行算命,当预言家?
我被这个突如其来的念头逗笑了,因为紧张而几乎痉挛的肺里终于流进空气,呛得我咳嗽起来,偏过头拿袖子掩住脸,一边咳一边笑,还趁机躲开了审神者的手。
“萤草?”她反而紧张起来,一把抓住我手腕输入灵力,“怎么回事,暗堕加深了吗?!”
“没咳、没有,不用……唔……”
太糟糕了。
正常的刀剑通过刀帐上的契约可以随时补充灵力,暗堕的却必须由审神者主动提供。我不出阵,日常就是晒太阳和睡觉,活动量少消耗也少,所以之前只补充过两次,还是通过给本体手入……
直接在人形上充能这还是第一次,感觉非常、非常糟糕。
既像正负极被一条线路连在一起的电池,又像充电太多把电池板烧坏的手机,在短路和烧着之间徘徊。还有关节上傀儡术留下的孔洞,平时看不出来,现在就呲呲地往外泄露灵力,让我想起织田作厨房里的高压锅。
——操作不当炸上天花板的那个。
“停下……”我努力撑着自己不倒下,“你想……”
——今天要是炸死在这天守阁,就真的是创业未半中道崩殂了。
“碎刀灭口吗……”
这可比被烧被砍被捅刀疼多了,好在审神者听我说到一半就意识到不对,立刻又把手收回去,把雪丸放上来。小狐狸爪子勾在衣料上爬到我背后,说了声“忍住”就开始重重蹦跳。
我知道左右横跳,也见过猫猫踩奶。
我还知道泰山压顶,明白大橘为重。
雪丸看上去小小一只,抱起来轻轻一个,实际体重却是可以控制的,放开限制压下来,硬生生给我压出了中伤。多余的灵力被赶去修复本体,再多余的就被压出来,变成了表示刀剑男士状态良好的樱吹雪。
樱花瓣纷纷扬扬,落个没完,几乎要把我们活埋起来。
审神者:“……”
我:“……”
倒地,安详.jpg
……
灵力构造的樱花瓣是轻盈的粉白,粉白色血泊一样蔓延了好大一片。也幸好是灵力造物,大半晌后就溃散消失了,不然打扫起来又是麻烦。
据说审神者被吓得不轻,雪丸被从花瓣堆里扒拉出来的时候也是一脸惊魂未定,把被召来天守阁的药研和跟着药研来的三日月都吓到了。
这个据说,是据在手入室值夜的乱说的。
……因为我被灵力的暴动直接打回刀剑本体里了,整整一天才被重新召唤出来。不幸中的万幸,没有碎刀,没在这个时候就转换世界。
我和审神者在手入室完成了那场中断的交流。
在乱善解人意地主动回避之后。
“我从来没有隐藏过,”审神者说,挽起衣袖,露出手臂上盘曲的花枝,“在源氏族地内诞生妖怪很难,诞生之后要活下来,更难。”
所以我听说她名字后的第一反应,其实是对的,没有多想。
“但萤草和鬼切的血洒在花上了。”
花枝生长,拉长拉直,带着细嫩的叶片伸展开来,枝头上一朵云白色花苞。她用另一只手折下来,催生开花,放到我面前。
“我是白槿,白槿霜风的【白槿】。”
第107章 若一生毫无惊喜
按照白槿——她坚持不要我加敬语——的说法,她和我有不小的因缘。
因为沾染到大妖的妖力而诞生人形,妖怪中的确有类似的先例,数量还不少。其中最有名的就是雪童子,借助玉藻前佩刀“雪走”的妖力化形,从一座普通雪人一跃升为SSR级别大妖。
虽然雪童子单方面地仇视着玉藻前,但有这重关系在,知情人都将他划入逢魔之原,将他当做那九尾狐妖的孩子。玉藻前的态度也挺微妙,嘴上没承认,行动上还是任劳任怨地给生了心魔的雪童子驱邪。在一众天生天养亲缘淡薄的大妖中,这对“父子”堪称清流。
我之所以知道得这么清楚,是因为那年冬天我带人冒雪进山、退治雪女的时候,就遇到了雪童子来问路,杀气腾腾地问逢魔之原怎么走……本来就是暴雪,他带着一身杀气和极寒冷气靠近,宛如一个人形自走冰雹制造机,险些把我带的人马当场冻死。要不是他态度挺礼貌还立刻退得远远的,我能跟他打起来。
后来回了源氏,族长问怎么这么多人受了冻伤,我就老实说了,然后听了一耳朵大妖的八卦。我问族内的探子已经连逢魔之原都能潜入了吗?源赖光说不是,这都是邪神四处放蛇看戏,憋不住分享给他的。
“哪儿的瓜我都能吃”和“什么人我都能用”,当年我还是个能动手就不瞎扯的老实人,除了句“不愧是你”,啥都说不出来。
现在我倒是能说了,但现在的重点也不在于八卦,而是这种妖怪之间的惯例。
按照惯例,白槿就是我和鬼切的……孩子?
……
……
我,和鬼切的,孩子?
这什么年度鬼畜,请容许我郑重地拒绝。以及,绝对不能让源赖光知道。小心眼的族长向来会搞事,给我添麻烦不要紧,万一跑去折腾鬼切,我严重怀疑他会锻造一把短刀出来跟鬼切说这就是你的继承人什么的……写作继承人读作亲儿子,鬼切肯定看不出来。
再想象鬼切和无辜小短刀被族长带着父慈子孝、一家三口其乐融融的场景,我就觉得自己在看恐怖片。
所以,以防万一,我还是向白槿确认了一下:“你诞生后,一直待在源氏吗?”
“不,有形体之后,我一直跟在玲子大人身边。”
“……是我把你送过去的吗?”
“不清楚,”少女摇头,慢慢地说:“那段记忆很模糊,我只记得萤草睡了一觉,醒来就变成女孩子,也不喜欢我了……别人都说他死了。”
记忆模糊是正常现象。有意识和有身体是两回事,对新生的妖怪来说,后者要更艰难一些。源氏大宅灵力充足,又是阴阳师们亲手栽种,白槿早好几年就有了意识,但仍然会在与新身体的融合中陷入混乱。
说来也怪,亮明身份之前,我以为白槿是人类,是哪个世家大族的年轻女孩,疏离冷淡得很,只公事公办地称她为审神者。现在知道白槿是白槿花妖了,年龄跟三日月差不多,却又将她看作少不经事的孩子。
双重标准,可以说是很不讲理了。
我想了想,反正自己称不上好人,坏处一大堆,再认一条不讲道理也没什么,想怎样就怎样。但我又想了想,虽然我不讲道理,白槿却还是要讲的,这个态度对她是不是有些轻慢,不够尊重?
她是本丸的审神者,就算初始只是一只小花妖,一千多年积累下来,也该当成为大妖了。我能因为年纪而爱护素不相识的小孩子,也能因为体型而与短刀们打成一片,却必须将白槿放在和三日月等同的位置上。
白槿不知道我在她说话的时候都想了些什么乱七八糟的,看了我一眼,意味不明道:“要不是您说了那些事,我还想不到……您不问我的记忆里有没有鹤丸国永吗?”
“不用加敬语,”我顿了顿,“你想让我知道吗?”
“不想,知道了又是负担。”白槿快快地答,又看着我笑起来,笑容浅淡得跟那时氤氲在大宅里的花香一样,“我给你讲些别的事吧。”
她好像活泼了很多。也可能是因为我第一次主动跟她交流,才发现她只是不喜欢吵闹,连带着也不喜欢说话,而不是不会。
白槿说,后来阴阳术没落了。
这个没落是相对而言。平安京时期阴阳混乱、灵气逆行,诸神百鬼横行人世,这才导致了世人对阴阳师的需求。但混乱总会结束,而且,从神之世代后天津神隐世、高天原封闭这点看来,世间的神鬼总是越来越少的。
为了平衡,相对应的,有天分的人也越来越少,阴阳术就更多地偏向于占星、测算方面。平安朝结束后的百年内,当年人鬼共生的盛况已然成了“相传”,鬼怪销声匿迹,许多阴阳世家都归于平凡,连源氏都彻底成为了武士家族。
当然,这只是明面上。天不生妖鬼,还有人心在,驱邪除祟是永远不会断绝的买卖。所谓归于平凡,大概都是力所不逮,无力供养全族,只好将力量转到暗中罢了。
不然时之政府是谁建立,这些灵力充足的审神者又是哪里来的?
而白槿一直跟着玲子小姐。玲子小姐是从后世穿越时间到平安京的,在平安京老死之后回到了自己的时代,继续做她源氏所属的神社的巫女。以白藏主为首的妖鬼们或游荡或沉睡了一千年,终于带着友人帐——就是玲子小姐给自己式神录取的名字——遇到她,又结成了契约。
在神明避世的时代突然出现这么强大的阴阳师,建立初期、非常缺人的时之政府就找上门去,将玲子小姐请作最初的几位审神者之一。至今将近三百年,玲子小姐虽然不再是普通人类,但也只活到两百多岁,转过一次世,又带着记忆回来了……
目测以后都是这个流程。
但也不是强制性聚在一起。这次白槿就是因为性格太安静了,被姑获鸟、玲子小姐她们劝出来散心,与她同行还有几个年纪小的,只是分散到了不同的本丸里。
我不确定遇上白槿是太巧还是太不巧,总之照现在的情形来说还不错。与其纠结这些有的没的,还不如继续听白槿说话。
然后白槿就闭嘴了。
我等了一会儿,对上女孩茫然无辜的表情:“……然后呢,没有了?”
“我只知道这些,”她摇头,又想起来什么,“对了,玲子大人还有一个外孙,现在也在时政任职。名叫夏目贵志,是个非常温柔的男孩。刚开始玲子大人没跟别人说自己来时政了,他们家的人还以为大人去世了……”
后来夏目贵志的父母去世,那孩子就成了被亲戚们嫌弃的累赘,一直在各家寄住,还因为玲子的“遗物”而跟妖怪们结下了不小的缘分。
“说不定以后还能见面,详细情况让大人直接跟你说吧。她一直都记着你,把友人帐第一页都留给你呢……”
最后白槿问我,要不要去见玲子小姐他们?
我说不用了吧,玲子小姐现在肯定在忙着和新世界任务相关的事。我也不想节外生枝,安静等着总是对的,就等到一切都结束那天好了。
那天以后,就算我还是想不起来自己的名字,还是要让别人空着第一页等我,也不要紧了。
第108章 若一生毫无惊喜
期间下了几场雨。
——我是说,从那一天,到狐之助回来之前的“期间”。
春天当然也是会下雨的,但绝对不会下得这样频繁这样利索。淅淅沥沥的雨声一阵接着一阵,像是在夏末秋初,寒气也随风而来,把前庭万叶樱的花朵都打落好多。有时候又夹杂着将化未化的细小的粒状的冰雪,于是空气里丝丝缕缕的湿气就更加明显。
季节紊乱了。
春季之后,夏、秋、冬,正在加速流转。
这说明时政在远程调节各个本丸的时间,为了在参与新世界任务的过程中达到统一。再直白一点,就是说,时政要把参与任务的本丸都迁移到相应的任务世界,在那里扎下根基,可想而知最终会演变为类似“分部”的东西。
因为天气也因为那个任务,本丸减少了出阵。突然闲下来的刀剑们不太适应,各自给自己找事情做,目前看来还挺安逸。
“看来我们选对了,”三日月简短地说,“所图不小。”
说的是“时之政府把各本丸季节调整一致”的事。
这语气有些反常,因为向来喜欢拐弯抹角、在说话时加语气词的老刀正皱着眉头嚼嚼嚼,半晌才“唔”了一声得出结论:“火候有些大。”
我用筷子敲了敲盘里小方块:“这么大的动作,总不会为了做慈善,不足为奇。”
小方块原本应该是油豆腐,现在被炸成了跟油豆腐完全不一样的东西。外壳是金黄色,边缘有点焦,看着还挺诱人。但敲起来声音厚重,可能炸的时机不对,也可能点浆的时候就没处理妥当,里面竟然是空心的。
不只空心,表皮还很坚实。我用力戳了好几下,这才在本应是油豆腐的小方块表皮上戳出个洞,还听到了清晰的咔嚓一声:“……”
科学无法解释这种东西是怎么做出来的,我也无法。总之三日月牙口真好。
我有点沮丧:“别吃了,切碎拌酱菜吧。”
于是第三盘油豆腐宣告失败。
三日月就鼓着一边脸哼笑起来,也不知是笑豆腐还是笑时政,或者是在笑我。我没觉得哪里好笑,给他倒了杯水意思一下,转头继续去跟油锅硬磕。
其实我是学过做饭的,就在源氏的食堂里,跟鬼切一起。别问源氏为什么有食堂,问就是家族企业包吃包住。也别问为什么我俩要学做饭,问就是族长有命不得不听。
不过我只学了一段时间,鬼切好像年年都去。某种意义上族长心思莫测,某种意义上他的想法又挺好猜的。
最先学的是捏饭团,就是把煮熟的米饭捏成团,里面加上点调味的小东西,再用紫菜包好。小纸人们带着叽叽咕咕的音效在厨房里忙来忙去,我和鬼切就蹲在灶台边对着大桶米饭麻爪。对小纸人们来说,我俩就是两大堆障碍物,蹲在犄角旮旯里也碍手碍脚的。
有那么两天,食堂特供的点心都成了米糕,那就是我和鬼切捏坏的饭团打出来的。没办法,萤草的身体力气太大,一不小心就会把米饭团团捏坏。不想浪费粮食,就只能打成糕状。
所以我第一个学会的吃食其实是年糕——小纸人干脆给我加了糯米——然后才是生火煮饭切菜捏饭团。鬼切用刀,手劲也挺大的。但他的根本问题就不是力气,而是更深层的某些奇妙的东西……反正我是没见过谁会为了增加鲜味直接在米饭上加一勺盐的。
明明他学得特别认真,还记了笔记,也严格按照笔记上的做了。
不止如此,鬼切的饭团里还经常出现没去核的青梅子、带着料的腌肉干之类的东西。再加上那勺盐,得亏族长能面不改色地吃下去,还一本正经的说什么做饭就如习武、勤奋就能到达巅峰的瞎话。
族长对自己真的特别狠——每当这时我就能领会到这个道理,然后自觉退避到不起眼的小角落,静静看着他忽悠老实切。
安静吃糕糕.jpg
其实我还挺好奇鬼切的青梅子饭团的味道的,只要不加盐。不过族长在侧,一直没能吃到。后来就连好奇的机会都没了。族长说反正我已经能自如地控制力量,再学这个就是浪费时间,不如滚去加班。
再后来妖刀姬叛逃,工作量再次翻倍。我天天打生打死东奔西跑,吃饭都顾不上更不用说做饭,就再没见到过食堂的小纸人们。也再没围观族长的“饭团修炼”哄骗现场。
想想都不知该惋惜还是该松口气……
这次进厨房,则是因为前两天雪丸说想吃我做的油豆腐。要不是小狐狸撒娇太难得、肉垫拍脸太可爱,我都忘了进厨房是怎样一种麻爪的感受了。三日月是自告奋勇来试吃的。
烛台切把厨房借给我的时候千叮咛万嘱咐,千万不能让他靠近灶台。不过他看起来也没有要动手的意思,净跟我聊关于时政的事。
我把刚歇了没多久的吸油烟机打开,听到三日月用陈述句的语气问:
“由此可见,溯行军已不足为虑了?”
他推开窗户看向窗外,雨声骤然放大。带着点冷意的湿润空气扑进室内,连带着笃笃笃像谁在敲门的声音。我趁着转身拿盘子的功夫向外看了一眼,弹珠大小的冰雹取代细雪夹杂在风雨里,天色阴沉一片凄清。
凄风苦雨,大概就是这个样子。
“有可能。”我应了一声。不太感兴趣。
——这是当然的。
——理所当然会发生的事情的“当然”,就像已经看到了结局的漫画,也理所当然是无趣的。
不然精锐战力全都调去衍生世界了,现世历史怎么办?当然也有可能是溯行军也发现了衍生世界,准备去新世界分一杯羹,但既然时政没有发布大型调令,就说明这个可能性很小。就算真的有,溯行军的数量也不会多。
这些计算都建立在“时政下达了正确的命令”的基础上,如果时政还在防备别的本丸,或者时政比我们想象中的蠢得多,那就得全部推翻。但要这样延伸,还有其他各种各样的可能,比如被防备的只有我们,比如时政发现了平安京是这个世界的前身但假装不知道,比如……
总之这是无穷无尽的,某些选项的可能性再小,趋近于零,但仍然确实存在。认真起来就会显露出无聊而枯燥的本质。
没完没了。
有那个时间,我更愿意跟刀剑们待在一起。之前的几天三日月让我多交朋友,不要老是在部屋里窝着睡觉,所以我尝试了听江雪讲经、跟歌仙练字、和山伏国广修炼、看蜂须贺开农业联产收割机等一系列新鲜日常。虽然都是些琐碎的小事,但对我来说,这比时政分裂了要有趣得多。
刀剑们也很厉害,技能点千奇百怪,什么都会,甚至还包括唱跳和化妆。前者有粟田口天团激情演出,后有乱藤四郎倾情推荐——是的,我终于知道乱是喜欢穿小裙子的男孩子了——的各位美妆达刀:
比如加州清光能准确分辨指甲油的不同色号,并挑选配套色调的饰品;次郎太刀对装扮头面很有心得,花魁打扮非常好看;蜂须贺对让自己更闪亮*的一切都抱有莫大的热情;石切丸、数珠丸、太郎太刀都很会画眼影,不知道是不是跟他们的神刀佛刀身份有关……
而我只会海豹鼓掌说好看。除了挑小裙子是按照森先生的习惯买的,其他连樱桃红石榴红的区别都搞不懂。
乱很失望,说我的审美就是别家审神者说的那种钢铁直男。这句话我倒是听懂了,但也无法反驳。因为我确实对打扮很苦手,挑眼影挑指甲油全靠眼缘。别看我天天算这算那,本质上我还是个直觉系。
就是做饭的时候这直觉好像不太灵光。
“……为什么没鼓起来?”
三日月看着第四盘不知为何干瘪成块的东西,和我一起陷入沉思。
再一次的,科学也无法解释.jpg
“要么就是做豆腐的时候就出了问题。”我试图挣扎,“那就得从头重来了,幸好光坊之前又泡了一些豆子。”
看来妈妈力十足的烛台切早就料到了我屡战屡败屡败屡战的结果。
而我打算用严谨科学的计算来得出要用的卤水的用量:“三日月,磨豆子吗?”
三日月愣了一下,忽然露出跃跃欲试的眼神。
……
……
然后烛台切心爱的小石磨裂了。七零八碎,莫得全尸,拼都拼不起来。
烛台切:“我的——磨!啊!”
三日月:“……”
我:“……”
别问我发生了什么,事情发展太快就像龙卷风,我都没反应过来。
难怪之前烛台切说“别让他靠近灶台”这样的话,现在想想,也不知他当时的心情是何等辛酸复杂。可能三日月和厨房之间还有一段不为人知的过去吧。
因为这件事,本丸里又掀起一阵“寻找最美石磨”的活动热潮。本来刀剑们的满腔热血就无处挥洒——简称闲不住——纷纷举手报名参加,结成数队在本丸里寻宝,寻找能做石磨的东西。
五虎退捡了好多鹅卵石,因为太小而出局;和泉守举来歌仙在河边洗衣服用的那块大石头,并表示歌仙有洗衣机就够了,因为歌仙黑脸拔刀而出局;山伏国广扛来一个石头做的杠铃,因为差点砸穿地板而出局……
“我觉得你们在欺负光坊。”这么说着,我掏出从锻冶所跟小刀匠换来的砥石,而三日月从袖子里摸出一块砖头。
哦,砥石就是磨刀石,砖头就是……三日月从哪里拆来的砖头,本丸不都是木质结构吗???
三日月:“哈哈哈。”
长莫名其妙做了裁判谷部表情复杂,缓缓开口:“我觉得你们才是最欺负他的。”
烛台切很忧愁,接过我手里的磨刀石,忧愁地磨了磨自己的脸。
我:“……非常抱歉。”
然后比赛的画风就此转变。可能是磨刀石对刀剑们的意义太特殊了——就是那种,“连我们都能磨,为什么不能磨豆子”的特殊——刀剑们觉得没有别的石头能再做磨盘,就干脆把“石”这个形容从比赛中去掉了。
山伏国广扛来了真正的杠铃;歌仙找来了两个垫花架的我也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笑面青江掏出来两个金蛋、不是,金色刀装;浦岛虎彻滚来一个小型自行车的轮胎;小夜拿了两个柿饼,他哥哥宗三抱来两个南瓜。
小夜歪头提问:“不是要,扁扁的圆柱的东西吗?”
比赛结束后,那天的晚饭多了道南瓜饼做点心。以及,直到狐之助从时政回来,我们再没有吃过豆制品。
嗯……这么说不太确切。确切的说,是没吃过烛台切新做的豆制品。他最后还是去找小刀匠要了两块大点的砥石,用药研的实验室切割打磨做成新磨。但因为那天我们最后太过分了,连带着雪丸他们都莫得豆腐吃。
雪丸又来拿肉垫拍我的脸。
三日月满脸无辜地围观,看够了热闹才说,我做坏的那些其实除了太硬没有问题,在锅子里多烫一会儿总能变软的。
三日月问我,想不想和大家聚在一起吃锅子?
他说地点就在大广间,那里空间大,只用来开会太浪费了,还是一起吃饭更能尽到“大”“广”间的优势。这也是原先的审神者跟刀剑们几十年的习惯。
听起来真好。
但他说这话的时候,屋外雨夹雪、雨夹冰雹、雨夹雪夹冰雹正下得噼里啪啦的,又冷又黑。除了某些特殊地区,完全是气候极端紊乱后才会出现的恶劣天气。这说明一天、两天,最快一天之内,时政就能完成时间的统一调节。
“要不然再等一天,等到了平安京世界之后……”
“那样就错过了。”他说了个槽点略多的理由:“每年过年,本丸都会办宴会嘛。你看现在四季都过了,虽然只有十几天,也是鹤丸跟大家共度的一年。”
玻璃外是淋漓的水痕,而内里蒙上一层朦胧水汽。还有哗啦啦的雨声。一点都不像我印象中的冬天。我被满腹吐槽卡住,一时忘了如何回答。
三日月就笑笑,把雪丸抱开:
“还是大家一起,热热闹闹的比较好。对吗?”
第109章 若一生毫无惊喜
我一直都很感激三日月。
起居上的照顾不说,从我第一天来到这座本丸、和三日月初步达成了合作的时候开始,他就一直试图“开导”我。以言语,用感情,随时随地,见缝插针。
即使在我不太正常的控制欲冒头的时候,他也能面不改色地拿出记录了这座本丸一切的手册来安抚我。迄今为止效果不错,在这座本丸中,我的确感受到了一种浅薄而虚浮的安全感。
这都是三日月努力的成果。我也渐渐习惯听三日月的话。
——不,我并没有否定其他刀剑们好意的意思,只是相对而言,三日月做的更有针对性一些。
他让我想起织田作。那个青年不善言辞、性格耿直,天然到近乎腹黑的程度,和能言善辩心思颇重的三日月几乎是完全相反的类型。但他们做的事都是一样的。鼓励我去交朋友什么的……浓重的老父亲既视感。
老父亲的话,还是要听的。
所以我没有开口反驳。
我觉得不对。人太多不会发生好事,乌合之众或者各怀鬼胎,前人总是能将现实的道理凝结进精辟的语言中。
事实上,【人多、热闹】和【好】之间就算有因果关系,也一定是【好】在前面。因为感情好,才能很多人聚在一起。立场不适合、感情不到位的群聚,因为利益诉求不同,最终只会演变成滑稽的悲剧,再多热闹也会变成吵闹。
就是说,三日月觉得和大家在一起是件好事,是因为他们本来就关系很好,刀剑们也没有别的心思。他能拿这个问题来问我,说明他相信我和大家的关系也很好,我也没有别的心思。
……
唔。
……
那天晚上宴会开到将近半夜。聚餐玩乐嘻嘻哈哈,再分工合作收拾餐具清扫厨房,有些平时睡得早的刀就困得哈欠连天了。像小夜、退那样安静乖巧的小短刀,最后更是被家长们抱回去睡觉的。
老年刀如三条刀派、小乌丸、源氏,也就随大流去浴池泡泡身上的火锅味道,很快就回去休息;伊达组、堀川刀派、新选组他们比前面的老幼队伍更强一点,泡澡时还能打个水仗、看顾秩序,最后三三两两结伴回去的时候看着还挺清醒,没有困到神志不清。
剩下的就是活力满满的短刀和胁差们了。元气短胁在线熬夜,我平时睡得多,晚上不太困,也被热情的拉入这支队伍,一起接着打水仗、打乒乓球……还给毛绒绒们也洗了个澡。
最后乱带着一众小伙伴回到粟田口部屋,从壁橱里翻出十几只白蜡烛:“我们来玩百物语吧!最经典最受欢迎的睡前游戏!”
我有点好奇:“睡前游戏?”
“一般就是枕头大战、讲故事、看漫画、手合之类的啦……鹤丸没有玩过吗?”鲶尾湿着头发凑过来,大眼睛亮闪闪的。骨喰拿着一条毛巾跟在后面,兜头给他盖住,一边揉搓一边言简意赅:“以后,可以一起玩。”
“好呀。”我点点头,接过物吉贞宗分发的蜡烛,又问:“那为什么要玩百物语呢,你们想见青行灯吗?”
这个游戏,我见玲子小姐庭院里的式神们玩过。人手一只蜡烛、围坐一圈,讲完一个鬼故事就吹熄一支蜡烛,讲完一百个就能召唤出来青行灯。运气好的话,还能跟着青行灯小姐去冥府参观。
不过青行灯小姐已经很久没去冥府了。她说那里的鬼没有活人有意思,讲的故事都差不多,就征求了玲子小姐的意见,坐着灯在平安京四处采风。每次迷路了,或者玩累了又不想顺着原路回来,就传信给玲子小姐,让大家玩百物语把她直接召回庭院……
是个非常方便的游戏。
在这里能召唤出来吗?我有点怀疑,如果只讲故事,会不会很无聊?
“青行灯就不奢望啦,”乱抱着被子凑过来,和今剑一起找了个舒服的位置窝着,“主要是今天天气这么好,气氛这么配合,不玩百物语岂不是浪费了这么好的时机!”
话音未落,电灯一闪,部屋内突然漆黑一片。
嬉笑声聊天声随之一静,正好屋外狂风大作雨夹冰雹,嚎哭般的风声和砸门似的“咚咚咚”冰雹声被突显出来,听来让人心惊胆战。何止是配合气氛,就这音效,说今晚本丸真的闹鬼了也有人信。
有谁哼哼哼的笑了几声,轻声感慨:“真是有趣,连上天都配合我们作乐的情调吗。啊,我已经迫不及待了……”
没说“脱”也没说“主人”,看来是笑面青江。
“虽然一期哥不在,但青江殿要是再当着弟弟们的面说这种话,”一点烛光率先亮起,药研压低声音发出警告:“我就用刀柄将你贯穿啊。”
嗯,很有男子气概的发言呢。
我把森太郎抱紧,默默看烛光一一亮起,照出一张张阴影晦暗的苍白的脸。据说兔子的胆子很小,这么阴森的氛围和外面那么大的声音,我怕它一口气上不来被吓死。
连绝育的年龄都没活到,就这么死了也太可惜了。
点过名字数了人数之后,笑面青江笑着问:“那么,从谁开始?”
马上有人回答:“这就开始吗?还没想好啦……”
“我也……”
“嗯,毕竟玩了这么久,大家的故事都讲过了。”笑面青江拍手示意大家安静,顺手就摸出一支新蜡烛点亮:“那就让新人先来吧,狐之助——?”
三日月跟我介绍过,青江刀派的胁差笑面青江,是以斩杀女鬼而扬名的斩鬼灵刀。虽然说话不太正经,但其实非常可靠,对小短刀们也很温柔,还经常帮各家的家长看孩子……
难怪他这么熟练。
狐突然惊醒之助:“什么鬼故事?咱?哎?咱不会啊。”
“一点都不难。”物吉耐心劝说:“狐之助能直接查看时政的资料库,肯定能看到很多民间故事吧?随便讲一个就好,很简单的。”
“咱可没时间去看民间故事……不过吓人的故事的确有一个。”
小狐狸哼哼唧唧:“就在不久之前吖,咱竟然看到鹤丸殿穿着围裙有说有笑地和别人一起做饭。围裙上没有血,锅里煮的不是狐狸,汤里也没加刀剑的碎片……竟然还笑着招呼咱一起吃!”
在一众刀剑们茫然的表情中,它狠狠打了个抖,抱头痛哭:“吖!那是什么地狱一般的噩梦啊!太可怕了!为什么咱还没有醒来!为什么!”
刀剑们:“……”
我:“……”
对了,上次给狐之助留下的印象好像不太亲切来着。
但“加刀剑碎片”是什么魔鬼发言啊,我在狐之助心里是吃刀魔这样的刀设吗?太夸张了吧?
笑面青江飞快低头吹灭它的蜡烛:“好,下一个。”
下一个新人是……我。
“我还是第一次玩这个,也不太会讲故事。嗯……”我想了想,大家都是有年头的刀,平安京的鬼怪故事肯定都听说过,“那就给大家讲个书上看来的吧。不过,那个故事好像是当事人的朋友讲给书的作者听的,到底是真是假,我也不确定。”
刀剑们很给面子的鼓掌,纷纷鼓励:“讲!”
我还是第一次面对这样的场景呢。
我挠挠脸,感觉有点害羞,就掩饰性的小小的笑了一下:“那我就讲啦,有点长……故事的名字叫《画皮》。”
不知哪个窗户没拉好,一缕冷风顺着缝隙进来,吹得烛火一跳。
“是个凄美的爱情故事。大概。”
……
……
那天之后,没多久,各个刀派的家长纷纷对我表示了感谢。
“多亏了鹤丸,”其中以一期的感激之情最热烈,“乱他们再也不熬夜了!我和小叔叔都不用特地去查寝,弟弟们可自觉了!”
嗯,不用谢。
……
第二天早上,因为某个特殊原因,参加了游戏的小伙伴们都起晚了。
所以五虎退抱着雪丸来敲门的时候,只有我能从暖和的、不知道横七竖八挤了几个小短刀的被子里爬起来,悄悄开门。
“怎么了?”我低声问。
退向里面看了一眼,也捂住嘴压低了声音,但面上的激动兴奋怎么也掩饰不住。
他说:“是海呀!本丸外面,变成一片大海啦!”
第110章 若一生毫无惊喜
彼时我还没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或者其他类似的形容。
我找不到妥帖的形容词。在别人看来,后续的那些事可能很困难或者很严重,但对我来说只是稀松平常而已,都在意料之中。不,我没有自夸的意思,虽然我确实是个自大的人……
啧。混乱。这么说好了:
首先,拜我自己所赐,我已经对“人活着究竟能可悲到什么程度”和“恶意是无穷尽的”这两件事有了清晰的认知。无论又发生或者遭遇到什么,都在我的接受范围之内。
其次,上一条所说的“接受”并不是完全被动的。感谢源赖光和森鸥外这些培养、磨砺过我的人,虽然暗堕之后脑筋没以前灵光了,但我的经验和知识储存还在,足以解析和预判大部分局面。
再次,我并不是全然的受害者。归根到底,自始至终,做出选择的都只是我而已。也许在告别织田作之前,我还能把愤怒和仇恨都推到所谓“未来的我”的头上,但现在的我已经做好了坑害他人的心理准备。
所以,最后,综上所述,我开始尝试写剧本了,作为将要上交给平安京的毕业答卷。
希望能写得好一点。
——毕竟我本质上还只是个普通人,除了“死后会附身他人”之外一点特殊之处都没有。
而“本丸会迁移到平安京的海上”这种事并不在我的剧本上,所以退说的“海”,一开始也并没有引起我的注意。
很简单吧,只要想想时政能在空间裂缝里建立本丸的技术,再想想狐之助之前对衍生世界的高傲的态度就能明白了。时之政府本身——也许不是全部,总之现在占主流的人们——也是傲慢的,不会在旁人随便就能到达的海上设立分部。
至少也得是连妖怪都能冻死的雪山深处、比邪神所在还要靠后的狭间裂缝或者连神明都难以触及的高空之上……之类的地方,才能满足时之政府的格调吧。毕竟对这个世界来说,时政是“帮助它诞生”的伟大组织嘛。
我摸摸小短刀的脑袋,弯着眼睛微笑。
让开门口的位置让他进来:“退很喜欢海吗?”
“嗯!想和大家去海边玩!游泳、堆沙子、捉螃蟹……”
可能是从前很少有机会去海边玩的缘故,退表现得非常期待。我看看他再看看呼呼大睡的刀剑们,微妙地感到了心虚:
“那你可能要多等一会儿……”
退茫然了一会儿,抬头:“大家昨晚没睡好吗?”
我觉得当着别人家兄弟的面揭短说“是被鬼故事吓的”不太好,又不想编造什么说辞,就干巴巴的笑了几声,借口洗漱离开了粟田口部屋。
其实药研没有被吓到,毕竟是医生嘛。他睡得最晚,完全是被害怕的兄弟们闹得,比如一起去上厕所、角落里多了个人什么的……是被连累的。
与之相反的是笑面青江。他几次起来帮忙点人数,都因为困得神志不清点多或是点少,几次以一己之力加满了所有人的恐惧值。
一出房间就能明显地感觉出里外温差有多大。我呵出一口白气,把外衣拉紧:“冷过头了。”
连着几天的恶劣天气是今早才停息的,那时候我半梦半醒地向窗外看了一眼,正好看到蒙蒙亮的天色。现在廊檐还在向下滴水,庭院里也有一块块没化完的碎冰,在水泊中非常显眼,看着就冷。
“可能是天气的原因,太阳出来应该会暖和一些。”
雪丸跟着我一起出来了,正摇着尾巴趴在我肩上,“也可能是平安京季节的影响。主人早上收到时政通知,说本丸的迁移已经完成了,季节也调整到和平安京同步的冬末……”
我笑了一声,没说什么,只抬手碰了碰小狐狸的尾巴尖。她的体温很高,熨帖而不烫,趴在人脖颈边的时候像一条红色的围脖,在这种天气非常讨人喜欢。
但小狐狸反而不高兴了:“你又在想什么不好的事情?”
我没反应过来:“什么?”
“什么‘什么’,下次真的想笑的时候照照镜子就知道啦,”她跳到我头顶上蹦了两下,气得哼哼:“你最好从实招来。”
没什么好招的,只是对写剧本这件事增加了一点信心而已。
我问她:“白槿呢?”
……
在锻冶所找到我向来安静自持的审神者时,她正扎着头发挽着袖子哐哐哐打铁。
是的你没看错,打铁。
刀匠式神不会说话,只扑过来抱着人的小腿哭唧唧。他的锤子被抢了炉子被抢了材料也被扑腾的满地都是,连头巾都哭掉了,看起来又可怜又好笑。
我低头看看他再抬头看看挥汗如雨的白槿,一口气差点没上来:“……”
一定是我开门的姿势不对。
……
在锻冶所找到我向来安静自持的审神者时,她正小心翼翼地检查一把朱红伞面的油伞,提着笔在上面描画些什么。
我莫名松了口气,诡异地生出一种“误入歧途的女儿终于悬崖勒马”的欣慰,顺手将扑倒在地上的刀匠式神扶起来:“怎么了,锻刀累了吗?”
刀匠看我的眼神有点奇怪……然后就被雪丸叼走了。
我:“?”等等,炉子上的刀胚不管了吗?
“鹤丸鹤丸,快过来看!”
白槿难得雀跃地让我过去,把伞面上的素白色符文示意给我看:“用灵力画的,看这是加固,这是清洁,这是恢复……”
简而言之就是一把不用使用者操心的伞。
我安静听完,真诚鼓掌:“好厉害!”
“因为鹤丸提过,在之前的世界里习惯用伞剑了嘛,”她收伞横放,一手握伞柄拔出细长的刀来,“看,很锋利吧?”
“哇,是呢。”
“还有备用的刀条哦,用坏了也不要紧!”
“哦,好棒。”
“还有这里和这里……”
她开心得像个小孩子,说完伞剑又说别的,从保护用的御守到储存灵力的加速符,从各式各样的刀装再到能实时显示刀剑男士状态的刀帐。絮絮叨叨喋喋不休,恨不得给我从头到尾全都保护起来。
难怪这几天都不见白槿人影,刚才还看到她手上有好几个磨破的水泡。要赶在本丸迁移完成之前准备好这些,一定很辛苦吧。
这样的照顾热情过头了,但我一点都没有从前那种不自在的感觉,反而还觉得轻飘飘的,给我一粒种子就能开出花来。
——有人在支持你,你不是一个人。
——放心的依靠我们吧。
我大概明白了她的意思。
“谢谢……非常感谢。”
……
这种感觉一直持续到傍晚,我把外层结界拆开一个可供一人出入的口子。
跟威吓狐之助那时不同,裂口之外没有摧毁一切的时空乱流,而是漫漫的青蓝色。水与天幕的蓝在无尽广阔交织到一起,经过一层水波样的结界投在视野中,就成了触手可及的海。
这是隐藏的媒介,就像妖怪们总是潜伏在镜子里、平静的湖面之下一样,所谓“水天一色”“海天一线”,广阔海面上的高空的确是隐藏什么的好地方。
再加上这层隔开空间的结界,就算有谁就站在这里,也看不见、摸不着,根本无法发现本丸。相反,本丸的刀剑们穿过结界出去,对外界来说就是凭空出现。
“既然看不见摸不着,为什么还要藏在天上呀,”乱捧着脸颊蹲在旁边,“还想带退去海边玩呢……”
“因为陆地有很多妖怪,还有邪神八岐大蛇,他们也有另一重空间,一不小心就会被发现。”阴界和狭间什么的,“还有就是,这样会显得很厉害吧。”
时政的格调包袱。
“那我们怎么下去?”鲶尾好奇地瞪大眼睛,“难道时政已经研究出来让刀剑男士在天上飞的高科技了吗?!”
“不,还是要通过转换器下去,狐之助不是一直在接收本部传来的坐标地图来着……”
鲶尾脸上写满了失望。
而我为什么要拆结界、自己开一道门呢……
因为赶时间呀,和女孩子约会可不能迟到(笑
我看了一眼天色,戴好兜帽扛起红伞,回头向两只粟田口道别:“那么,我出发啦,记得让光坊帮我留早饭~”
我要夜不归宿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