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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11章 若一生毫无惊喜


    穿过结界的感觉像是浸入了一层温水。


    而后就是凛冽的风。我放任自己从高空坠落,想起最后一次从港口Mafia的本部大楼上跳下去,耳边只能听到拉长的呼啸声。只是这次没有橘色发的重力使来踹我回去了,我也不再幻想摔死之后能够回到平安京。


    ——现在想想,我当时的好多想法都很不负责。


    ——太宰君的身体能活到最后真是太好了。


    临近海面时我反手拔刀,刀光带着灵力向下斩击,溅起数米高的浪花。冬夜的暗淡月光下,这些带着少许泡沫的水花呈现出一种泛白的冷色,又被受惊而起的连绵灯火镀上一层暖意。


    在反作用力作缓冲的短暂停顿中,我看到她在灯火最深处凝聚身影,缓缓浮现,茫然而迷离地睁开眼睛。


    风的呼啸,停止了。


    我撑着伞慢慢降落,借助灵力踩在水面上,收刀,而后微笑:


    “夜安,藤原小姐。”


    “初次见面,我是没有名字的书外之人——能与您谈谈吗?”


    ……


    最开始,只是因为喜爱文学,将自己光怪陆离的梦境记录下来而已。而后梦境越发真实越发完善,作为异能而觉醒,成为一个八年一循环的世界,还将记录的主人也吞噬进来。


    ——无妄之灾。


    藤原紫被困在这里面的时候,会想些什么呢?


    家人?朋友?自己的书和读者?


    想无可想的时候,再讨厌的人和事也会成为值得珍惜的回忆。可是人要走到连讨厌的人事都没法讨厌的地步……未免也太惨了点。


    为了从这种境地中解脱,和从未见过的陌生人合作、背叛自己正在工作的组织,一点都不奇怪。


    “奇怪的明明是你。”她说。


    我们走在街上。灯火通明人声鼎沸,人来人往里娇媚的女人衣衫单薄地招徕着客人,男人们带着只有在这种时候这种地方才会袒露的微妙的笑容。偶尔有些尖锐的吵闹传来,很快又平息在影影绰绰的人潮中。


    缥缈的歌声乐声从某个方向散播,像石子落入水中惊起层层叠叠的涟漪,人影们也一摇一晃的模糊起来,即使从中穿过也不会将它们打碎。唯有灯光,橙色红色的火光,从始至终,一如既往。


    暧昧又安详。


    这里是过去被烧毁的离岛的幻境。上次我来到这里,没待多久就被不知火和邪神合伙打晕带走了,这次正好仔细看看。


    “为什么这么说?”


    “为了与自己不相干的人,自愿落进这样的泥潭,把过去毫不知情的自己都当做棋子来利用,”她的嗓音轻飘飘,烟云薄雾般氤氲在一片虚假的幻境里,“值得吗?”


    “……怎么能说是,不相干的人呢。”我笑笑,低头磨挲朱红的油伞伞面,斟酌着道:“虽然和许多人的相遇都是我自己安排的,虽然在源氏的时候过得很累,还总是要担心族长一个想不开真的去做了反派……”


    “但来到平安京确实是偶然,玲子小姐和式神们从一开始就对我很好,这总不是被安排好的;在源氏学到很多东西是事实,族长也没对我做什么……”


    如果没有在源氏那段时间的学习,在死去到太宰君那个世界之后,我会遭遇什么呢?没有森先生欣赏的价值,可能会被关起来作人间失格的载体吧,只有中也需要的时候才能见到外界的阳光,用完后马上又被关回去……


    一直到死,然后又成为鹤丸国永。


    我从来不是坚强的人,那个时候肯定已经疯了,可能连那个人渣审神者都杀不了。最后的情况可能会演变成我与三日月预测的那样,“鹤丸国永”成为牺牲品,碎在刀解池里。


    当然这也不绝对,毕竟中也人那么好,万一就看不下去,把我提为他的副手放在身边了呢——放走是不可能的,最多就放在身边看看外面的世界这样子;本丸的刀剑们也很团结,说不定就能让我多活几天。


    “这样一想,占便宜的是我才对,”我冲她笑,语调轻快,“而且我只是一个人,跟整个世界比起来,怎么会不值得呢。”


    “诡辩。”阿紫小姐说,“你真悲观。”


    “……”


    您说话真直白。


    我悻悻闭嘴,听她讲这八年里会发生的事情。身为书的原作者、梦境的记录者、无数次各种身份的体验者,阿紫小姐对平安京的了解深刻得可怕。现在就不是说可悲不可悲的时候了,情报总是最重要的。


    我听她讲北边的七角山上风神暗堕成妖,西边丹波之地大江山连绵千里,西南黑夜山中邪神盘踞复兴之塔,东南荒川入海口被海国染成赤色,东方逢魔之原有九尾妖狐逆天而行……


    而宫中对阴阳术依仗颇多,三大家里源氏手段强硬,藤原朝堂势大,贺茂作风低调的同时又对阴阳寮把持严密,一条天皇性情温和擅乐擅文,受人仰慕的同时又对妖鬼之事颇有想法……*


    “这里跟真实的历史不一样,”阿紫小姐捋了一下耳边长发,意味不明地叮嘱道:“但也有少许借鉴之处,你要注意。”


    ——可《文豪野犬》也不是真实的世界,所谓的“真实的”历史,对另一个世界来说其实也不一样。


    我由己及人地想了想,深觉现在并不是说这话的好时机,就继续闭嘴听故事。


    “还有一些我没梦到过、没写过,由异能自动补全的人物。”纤长细白有透明感的手指向某个方向示意了一下,“在东北方向,逢魔之原与七角山之间的秘密森林,是天狐一族的领地……”


    天狐跟普通狐妖不同,具有一半的正统的神明血脉,本质上跟皇族一样受神明庇护,族内甚至有供奉的神明的鸟居。在海那边的唐国,向前数数千年,天狐还是受人供奉的瑞兽。


    虽然不清楚这边的天狐跟唐国的天狐是不是出于同源,但在这个人鬼共生的世界,真名是有约束力的。既然名字一样也没被找上门来出什么事,两者之间想必有不小的渊源,不会相差到哪里去。


    “在天狐之森边缘的山上有一座神社,里面居住着上一任天狐族长的女儿与人类的孩子……”


    与天狐相恋的人类是安倍家的此代家主安倍益材,也是个不大不小的阴阳世家。就像我看过的那本《聊斋志异》中所写的,狐女被发现真实身份后,人类不顾过往感情将其抛弃,甚至想猎杀天狐获得那蕴含着一半神血的血液……


    ——不,等等,《聊斋》里的弱书生可没这么专业又血腥的想法。


    不巧的是天狐比人类想象中能打,反过来将渣男毒打一顿后飘然而去,四处游玩之后生下孩子,最终回到族地,成为天狐一族族长之位的继承人……


    “然后呢?”我问。


    不愧是十四五岁就成为畅销小说作家的才女,故事讲得真好。


    阿紫小姐说:“然后八年就结束了。”并露出了作家专有的神断章的笑容。


    我:“……”以后要是有机会,我一定推荐织田作来跟你取经。


    “啊对了,还没说那个孩子的名字,”她似是想了想,用怀念的口吻道,“他名为‘晴明’,是个寄托了日月之名的好孩子。算算时间,今年应该才十六七岁吧。要是遇到困难,你可以去寻求他的帮助。”


    天狐,安倍,晴明。


    果然是他,历史上被传说为白狐公子的大阴阳师安倍晴明。


    “我会的。”


    把这大半个平安京都讲完,天也差不多要亮了。幸亏阿紫小姐现在在大妖身体里,要是让人类这样不眠不休一口水都不喝地讲一整晚,最后肯定会嗓子累哑。


    这一整晚也足够我们把离岛内都转一圈,很是满足了我当初的遗憾。我看着天边渐渐明亮的曙光把海平线晕染成层叠的粉白色淡橙色橘粉色,霞光从中刺出,驱散了海上积蓄了整晚的雾气和蜃气,也让身边的幻境变得褪色般暗淡。


    难言的默契让我们都沉默下来,站在原地显露的焦土之上,注视着海上红日脱出,一轮光耀四方。


    “我知道,其实每个八年里的这一天,它都是这样升起的。”阿紫小姐忽然说,“我也曾在高天之上,用神明的眼睛看着每一天的日升月落,周而复始,没有什么不一样。”


    “但这一天是不同的,这是全新的太阳……”


    我预感到什么,侧头去看她,大妖清新明艳的少女面庞上,一滴眼泪划过面颊,最后滴落在清晨的日光里。


    她阖上双眼向前伸手,身后羽翼状的火焰虚影一闪而逝。


    “全新的,解脱的希望。”


    ……


    是了,从一开始我就知道,这对阿紫小姐来说意味着什么。


    所以羡慕和嫉妒的情绪,早就已经被强行抹平,消失在暗无天日的最深处了。


    ……


    我想了想,等她情绪平复后,向她发出了去本丸做客的邀请。


    三日月的诉求是脱离时政的管控,狐之助同样,而白槿作为这个世界诞生的花妖,应该也不想听时政的维护什么衍生世界的原定剧情。


    也就是说,大家的目的其实是一样的。


    “时之政府的本丸吗……做游戏时我还与他们公司联动过,没想到这是真的存在的组织。”


    阿紫小姐转头来看了看我,意味不明道:“如果能早点见到你,我就在联动栏里放鹤丸国永的立绘了。”


    “……”我该说什么,“谢谢?”


    所以说,这算是游戏脚本和游戏人物的……跨次元见面?


    还商量着一起崩了游戏剧情。


    时政真惨。


    第112章 若一生毫无惊喜


    从方向上来说,最接近离岛的是平安京东南方的荒川。我本来想回本丸吃点东西休息一下,接着再往那儿走一趟的。


    毕竟当年海国入侵的时候,荒川首当其冲,荒川之主更是直接换成了金鱼姬。想要改变【剧情】,完全可以直接跟荒川之主本人商量。


    但我错估了这具身体的极限。可能是萤草那能打能奶还会随时自己恢复的身体留下的印象太深刻,回到平安京后,我一时都忘了,鹤丸国永的身体已经被傀儡术改的跟筛子似的这件事。


    等我昏睡两天醒来后,乱和阿紫小姐早就已经把我做的事抖了个干净。什么拆了一下午的结界,动用灵力跳海、在海上行走,最后还在大妖的幻境里泡了一晚上的妖气……


    把三日月和白槿气得脸色黑如锅底。雪丸直接揪着我头发左右摇晃,连向来最好脾气的烛台切都冷笑一声收回了饭后点心。


    把我一句“下次还敢”硬生生噎了回去。老老实实地道歉半天、承诺以后都不自己一个人跑出去之后,这个话题才翻篇。


    ——不,不是为了烛台切的点心,真的不是。


    ——至少不全是。


    翻篇之后终于能说正事。白槿说阿紫小姐被我吃完早饭倒头就睡还一睡不起的状况吓了一跳,跟他们大概交流之后就一直等着我醒来。不过今天好像有什么要紧事,天还没亮就离开了,正好和我错过。


    什么“要紧事”倒是没说。


    我大概理解阿紫小姐相对“无关人士”保持缄默的心情,就笑笑没接这个话茬。算算时间今天就是平安京新的八年的第三天,阿紫小姐应该是遵照约定去跟还是太宰治的我见面了。


    异能特务科每年——当然是按照书外面时间流速的“每年”——会帮忙接她出去,让她看望自己的家人。阿紫小姐就是借着这个时机坑骗了不知情的坂口安吾,让安吾君将《源氏物语》的手稿给我,还在仓库街那边的海上跟我见面的。


    ……真讽刺。


    其他人都出去了,只有白槿整理着加速符留了下来。不过这里本来就是审神者起居办公的天守阁,严格说来,“留”在这里的是我才对。


    为了这次的任务,时之政府共往平安京世界安排了十六座本丸。人手不少,但也不算多,毕竟平安京在他们眼里还只是一个普通的衍生世界而已。刚刚完成时空的迁移,这些本丸还要负责勘测坐标——类似于在时空转换器上画地图——都挺忙的,这座本丸当然也没有理由推脱。


    我现在是半暗堕的状态,被别的本丸发现不好,就自觉地忽略了这个工作,转而帮助白槿处理公文。她和雪丸都不喜欢这个,之前也是交给长谷部他们帮忙,现在只有我一个闲人,当然能做就做。


    ——社畜的本职工作而已,老本行了。


    安静了没多久,我就察觉到白槿在时不时地打量我。我歪头看她,难得看到她欲言又止的表情。


    “怎么了?”


    “……我不明白,”白槿跪坐在矮几前灵巧地折着符纸,一边折一边摇头,“我不明白您想对时政做什么。”


    “藤原小姐虽然灵魂是另一个世界的人类,身体却还是平安京的大妖,自带妖气和历史的因果。而且,不知道为什么,从她来到本丸之后,下面的海域就出现了不少溯行军的踪迹……这样下去,时政很快就会察觉到本丸里有大妖的存在。”


    “您为什么要主动引起时政的注意?”


    唔,她都不自觉地用上敬语了,看来确实是非常疑惑。


    我本来还想糊弄过去的,但她都这么认真地问了,敷衍糊弄好像不太好:“只是想验证一点猜想而已,不是什么大事,放心吧。”


    只是想看看建立时政的究竟是哪个世界的人而已,跟我的剧本关系不大,的确不是什么大事。


    为了表示自己的话的真实性,我又对白槿说:“而且,你说的对,也不对。本丸里有大妖是事实,你跟雪丸完全能将不知火的妖气掩盖下去;溯行军却不是她来到本丸之后才出现的。”


    溯行军也是我猜想中需要验证的一部分。简单说来,他们是为了改变历史而存在的,却出现在了我与阿紫小姐会面的时候。这说明我与阿紫小姐的会面是“历史”的一部分。


    也就是说,如果将时政要这十六座本丸维护的历史称为书中世界的【剧情】的话,那溯行军要改变的——也就是他们认为的——历史就是我改变剧情的过程。


    而且,在时政还没有完成平安京各地各时间的坐标地图的时候,时政和其他本丸连我去了离岛都发现不了,溯行军却能精准的找到下方的海域,这不就正好说明了溯行军的行动比时政还要快吗?


    综上所述,这就是我验证出的第一部分:溯行军和时之政府的情报、认知、重点战线并不相同。


    某种意义上这是好事,说明时之政府内部没有给敌军传递消息的叛徒。但这样一来,就又引出了更微妙的部分——为什么?


    为什么溯行军宁愿放弃时政那边的主战场,也要把重心倾斜到平安京来?为什么溯行军和时政的情报会差这么多?为什么溯行军会知道我要做的事?为什么他们不想我让这个世界成真?


    从三日月给我讲解时政和本丸的制度的时候,我就察觉到了某种违和感;被刀剑们哄着无法出阵、只能在晒太阳的时候看他们来来回回的时候,我就产生了某种猜想;而后狐之助带来了“衍生世界”的消息……


    猜想发芽了。虽然已经成了定局、不会对我的计划产生什么影响,但既然不重要,这样在做正事的时候顺手探查一下,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权当玩小游戏给脑子减减压了。


    ——这些话我没跟白槿说。


    一是不重要,二是太麻烦,第三就是跟白槿无关,没有让她知道的必要。


    所以我只是笑笑,将简单些的理由拿了出来:“被吸引注意的也不会是时政,而是平安京内的妖怪和阴阳师。”


    我可是要走遍平安京卖安利的人啊,溯行军当然也会跟着我一路出现。到时候山海陆空都有这种怪模怪样的“恶妖”出现,阴阳寮和源氏一定会派人出来调查。


    当然啦,我还没丧心病狂到用无辜人的生命来搞事的地步。把阿紫小姐带回本丸,一是为了验证,二也是为了保护她。下一步计划着去荒川,再然后是其他大妖们,也是想着他们有足够的实力,不会为溯行军所害。


    “也别跟调查的阴阳师们说溯行军是我引来的,”我想起当年被族长压着加班加班和加班的日子,一点都不心虚地打坏主意,对白槿笑得灿烂又无辜,“就说我们是为了守护平安京的历史才来的,让他们欠我们人情。”


    “然后就利用溯行军展示时政的力量,用科技的便利收买官员的人心,威慑、利诱、拉拢,让时政的名头为平安百鬼所知。这样,以后要做什么都很方便。”


    “时政既然想让这十六座本丸成为衍生世界的分部,那我们就好好做,如他们所愿好了。”


    只不过,分部会不会反叛本部,这就不确定啦。


    第113章 若一生毫无惊喜


    要是换成别的审神者,可能就被我说的话吓住了。


    但白槿没有。不仅没有,她还一脸若有所思,恍然大悟道:“所以时政和阴阳寮的合作是这样建立起来的吗?我还是一只小花妖的时候,也经常被带去万屋玩呢。”


    审神者与刀剑付丧神守护历史,担任的是历史的旁观者的角色。往往都只能眼睁睁看着事件的发生,不管是好的还是坏的,战争或者杀戮……这样亲身参与还是第一次。


    白槿跃跃欲试。


    以小乌丸、髭切为首的年纪大些的刀剑们更一个比一个笑容微妙。


    几次议事的时候我看着他们,都由衷感觉自己是进了反派集会现场,一帮反派聚在一起图谋毁灭世界什么的……


    莺丸:“可另外十五座本丸的狐之助还能向时政本部传信,要怎样瞒过它们?”


    我举起一脸“别看我别看我”的狐之助:“没关系,那些审神者的立场还不知道,至少狐之助都是同伙。”


    彳亍口八,反派就反派,反正我也是。


    后来我们分成两组行动。白槿和刀剑们继续与其他本丸、时政斡旋,利用狐之助的情报挨个试探;我则与不固定的某振刀剑外出,跟大妖们卖安利谈合作。


    前半个月我只说服了荒川之主。大妖刚开始对这种类似于作弊的事有些排斥,又因涉及诸多水族性命而犹豫不决,毛领子里藏着的小鱼都纠结地游出来,在他脸颊边咕噜咕噜吐泡泡。


    ——看起来有种反差的可爱……好像听谁说过,荒川之主的本体是水獭来着?


    ——毛领子也很让人喜欢。


    我有点理解不了他的纠结,也没那么多心力去理解,干脆放了大招,把这个世界的真相——除了作者身份——一股脑抖落出来。作弊虽然严重,但在“自己整个妖都是别人写出来的”衬托下,也不是那么难以接受。


    尤其他是大妖,是掌管万千水族、护佑河道太平的荒川的主人,身上担负着无数子民。无论如何,他都只能接受我合作的要求。至于那天荒川的某段流域突然下起暴雨的事情,反正也没伤到人,跟我有什么关系。


    半个月后白槿传来消息,说他们终于把平安京各地的坐标都测算好,可以使用时空转换器自由来去了。我的效率就快了许多,不用再把时间花在赶路上。


    然后是逢魔之原,我去见了玉藻前。


    在我还是萤草的时候,他一直都很少在京都露面。但在阿紫小姐所说的剧情中,他因为与巫女千代相恋,致使巫女天谴而亡,后来还被源氏的阴阳师杀死了与千代的两个孩子,而一直对京都虎视眈眈。


    ……抱歉改下错字,“狐”视眈眈。


    总之就是因为失去挚爱而对上天痛恨、对人类不满。阿紫小姐形容他时用的就是“逆天改命”四字,剧情中他也确实曾经以妖力轰炸、火烧京都,导致多少无辜之人白白丧命。


    身为战力天花板、鬼王级别的大妖,他确实有这个实力。如果要动手,十个萤草加起来都不够他打的,更何况是如今的我。


    但我也有优势。白槿一开始就让我带上的转换器被动了手脚,抹去了会留下记录的符文——也就是说,这是一块不受时政限制的转换器。只要还在这个世界之内,我想去哪里都可以。


    将我所知的历史与剧情对比就可以发现,玉藻前对京都的执念没有那么大。由此可得,我能救下他的妻儿的成功率是百分之百。


    “只要计划成功,这个世界完全诞生,我能穿梭的时间就不再被局限于这八年。到时候想救谁都可以。”


    我撑着伞坐在被妖力灼烧的漆黑的大树上——逢魔之原到处都是他火属性的妖力,活下来的植物大都灰扑扑黑漆漆的——一手将金色的转换器递给他看。


    还穿着女式衣装的大妖站在树下,静静地看着远处山川草木都被从天而降的妖力蒙上一层晦暗。他接过转换器,低头磨挲片刻,神色淡漠喜怒难辨。


    “何其可笑,”他说,“原来神明也不过旁人手中的棋子。所谓‘天命’,更是……”


    “天命?”我转了下伞,雨水状的妖力被甩开,雾气一样消散在空中,“什么是天命?”


    ——如果真有天命那种东西,那就痛快点降下天谴来劈死我啊,那就别让我死后一个个世界的苟且偷生啊,那就别让我知道平安京的真相啊。


    ——如果我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也这么做了,那才叫天命啊。


    现在这样算什么?


    “你以为我是受了谁的命令来当老好人救世主的吗?”我哼笑起来,“只是亲手将过去的自己推到这个位置而已。这是上天的意愿吗?不,这是我的意愿。如果我能强大到凭一己之力打赢十个你,那我随时都可以让这个世界脱离剧情。”


    “或者,如果我能让自己彻底死去,一开始就不会来到这里。这个世界会怎么样当然也与我无关。但我能吗?不,不能。”


    “我很弱小,所以做不到。你也很弱小,所以妻子为天谴所杀,儿女因人祸而死,你却谁也没有保护好。”


    “这明明是力所不及,所以给自己找的借口而已。”


    玉藻前猛地抬头来看我,金色眼瞳中妖力流转,宛如火焰燃烧。他在愤怒,因为我触到了他的逆鳞,或者是愧疚,因为我说的都是实话?


    事实证明两者皆有。


    好在他很快就恢复理智——也可能是不屑于与我这个弱小的刀剑付丧神计较——至少表面上冷静下来了,用那种混杂着称赞、嘲讽、期待和宽容的复杂语气道:“狂妄。”


    我低头向他露出一个乖巧无害的笑。


    放在以前,这是用来恶心中也安吾和森先生的。放现在,那就单纯只是我的恶趣味而已,用来吓人效果不错——第不知道多少次感谢太宰君。


    玉藻前果然被惊吓——也可能是恶心——到了,沉默半晌,才抬手将转换器递还:“你倒是放心,就不怕我杀了你,将这种宝物据为己有吗?”


    怎么可能,这么一件违规的东西,我早就打上印记了。除了我,谁也用不了。


    但我当时被他的妖气包围许久脑子不太清醒,又或者是不在刀剑们面前没怎么收敛,一字一句十分嚣张地怼了回去:


    “求之不得。”


    ……


    别笑了我知道很中二很羞耻真的真的别笑了。


    ……


    当然从逢魔之原出来后,等在附近的浦岛虎彻第一时间就给我撕了张加速符贴在身上。被白槿改造过的符咒里流淌出带着她清淡花香的灵力,微凉,让发涨的脑壳镇静下来。


    这种一边充电一边净化的凉凉的感受很好,轻松又充实,就像发高烧的时候护士小姐帮忙贴的薄荷退热贴。


    我跟浦岛在附近找了个地方修整了半天,顺便借着这个“贤者时间”写了两封信,折成纸鹤送了出去。带着灵光的小纸鹤拍打着其实没什么用的小翅膀,乘着风一路向北——


    事实上是逆风,在半空中打了个旋,艰难地顶着风继续向北。


    浦岛虎彻有话想说,欲言又止,最终沉默。


    我问:“怎么了?”


    “如果想和谁见面,直接用转换器过去不就好了,为什么要送纸鹤?”他有点担心,“万一被风吹跑,或者被别人捡去了怎么办……”


    “没关系,吹不跑的,被捡了也不要紧。”


    反正,本来就不是写给一个人看的。


    第114章 若一生毫无惊喜


    妖怪跟人类就是不一样。


    我以前代表源氏去跟贵族们商量这那瞎扯皮的时候,总是要注意仪态、注意措辞,要强硬不失优雅,要犀利不失委婉,要在达成族长目的前提下给贵族们留足面子。


    妖怪就不用了。说他们散漫随性也好,野性难驯不通世故也好,反正“世故”本来不就是人类定下的?跟他们说话就干干脆脆有什么说什么,非常痛快舒心。


    这也是我在荒川之主和玉藻前那里能速战速决的原因。找过去,说来意,讲道理,列条件,合作就这么达成了。反正是对双方都有益的事,立刻就能拍板做出定夺。


    一目连是个例外。


    哦,此时他还没有为了要守护的村民暗堕,还是风神连。他说话就客气很多,对自己会暗堕、会被信徒抛弃的未来虽然沉默了一会儿,却也没多么迫切的想改变它。


    “如果这是保护信徒的唯一方法,没有哪个神明会拒绝。”他笑着摸了摸身后红龙的脑袋,不知是在安慰龙还是在开解我,“我只是恰逢其会,做了应该做的事而已,没什么好遗憾的。”


    他真是个真正意义上的好人……好神。


    这一点,其实我早就知道。当初源氏接了委托追杀恶妖,从京都一路追到七角山附近。恶妖垂死反扑之际,就是已经暗堕成妖的一目连出手,保护了险些被波及的无辜之人。


    源赖光对妖的成见那么大,上山跟一目连交谈了一下午之后,还是什么都没做就走了,以后说起来也依然用“风神连”称呼对方。


    由此可见,他是真的不会因为自己可能出事而主动去做什么。


    如果我的下限能再低一点,这时候就该下山绑了那群以后会背弃他的村民,威胁他参与进来。但我没法子,就只能老老实实地留下来,清理山下出现的溯行军。


    可能是因为风神不参与的关系,这一波溯行军数量不多,战力也不强。我在村子周围转了几天,确定没问题了,就告辞离开。


    风神说,虽然他自己没要求,但以后需要帮助的话,只要不是作恶,我都可以来找他帮忙。


    就说他是个好神了。


    可惜好人往往落不到好下场,神明也同样。我真不喜欢这样的结局。


    ……


    大江山也是例外。


    他们倒不是风神那样的客气……他们是太不客气了。


    我在丹波之地转悠了一个月,跟妖怪们打了两个月的架,这才见到了据说是大江山三把手的星熊童子。向来听说大江山妖风朴实粗犷,这次是切切实实见识到了。


    当然,我现在打架一点都不厉害,也就是比妖怪们胜过一点点而已。


    星熊童子很警惕,具体表现在和我来回周旋了十几天将近半个月,这才相信了我说的话。终于找到喝得正嗨的鬼王和鬼将,更是漫山遍野地又找了好几天。


    花费了这么长的时间,坦白说,我是很不高兴的。每次折纸鹤向外送信,写的字里也不免带出了一些。


    但见到酒吞和茨木以后,我就一点都不这样想了。不仅不怨怼,甚至还对星熊产生了莫大的同情……


    听完剧情里酒吞会被斩首、茨木会断臂的话,酒吞还没说什么,茨木就先炸了:


    “区区人类,竟也敢对鬼王之尊不敬!”


    “什么源氏,看吾一记豪拳下去,这就送那源赖光去见罗生门!”


    他还不是说说而已,要不是酒吞及时“挚友”“挚友”的劝阻,这就亮着妖火缭绕的鬼手要下山去了!


    我看看端着酒碗好声好气劝他坐下从长计议的酒吞,再看看一脸见怪不怪习以为常的星熊,打心眼里对星熊童子产生了由衷的敬佩之情。要拿熟人类比一下,这不就是摊上了咸鱼版族长和一点就炸型鬼切的我吗?!


    太强了,不愧是你,星熊童子!


    可能是我的眼神太诡异太热烈,引起了对方的注意。星熊敷衍劝酒的动作一顿,笑眯眯地转头来看我。


    看了一会儿,他举了举手里的酒碗:“啊呀,要一起喝酒吗?”


    这就是答应了合作的意思?


    我暗暗松了口气,本来还以为要再跟酒吞茨木里的某位打一架的——虽然从实际情况来说应该是挨一顿毒打——能休息一下当然是最好的。但现在情况好像也不怎么方便……


    “下次吧,你们鬼王现在可能没时间喝酒……”


    我看了一眼劝着劝着就要打起来的两个大妖,说下次一定:“而且我出来这么久,该回去一趟了。再不回去,家里人该着急了。”


    从去七角山之前,浦岛就因为本丸实在缺人而回去了。我自己在外面转悠了将近三个月,还跟别人家的妖怪打架,储存灵力的符咒也快用完了。也是时候回去给白槿三日月他们报个平安。


    星熊童子很理解似的点点头:“好说。那咱送你一程?山下的小妖怪们还在等着你呐。”


    “谢谢,不过不用。”


    我摸出转换器,一键回城:“我走捷径。”


    ……


    算算时间,从见到阿紫小姐到现在,已经四个月了。


    回到本丸时万叶樱开得正盛,我一从转换的范围内走出来就被淡粉花瓣淋了一头一身,这才想起四月正是春天临到,一度花开的时间。


    汲汲营营太久,差点连季节都忘了。不过本丸迁移之前,庭院本来就已经处在春意最浓的时候,忽略了也是正常。


    雪丸等在树上,轻盈无声地跳下来落进我怀里,拖长声音似笑非笑:“终于回来了啊,大—忙—人——”


    我把她举起来盖在脸上,非常失礼地Rua狐狸肚子:“好累啊雪丸——我想吃羊羹。”


    Rua完一下就没再接着蹭,我把不知为何陷入沉默的小狐狸放到衣襟里,提着伞往厨房跑。路上经过喝茶老刀一二三和玩球短刀四五六,匆忙打过招呼,还分享了一把妖怪集市里售卖的怪味糖。


    到厨房的时候烛台切正在煎薄饼,三日月也在,倚在洗菜池旁边困惑地捞着什么,老年毛衣的袖子都湿了。


    我把雪丸放在柜子上,翻找出一碟油豆腐:“里面那是什么……奶油?”


    烛台切定定地看了我一会儿,面无表情,可能是想摆出生气的模样来教训我吧。但最后还是绷不住,无奈地晃了晃木质铲子:“是奶油,本来想做可丽饼来着……可惜饼摊得太厚了。”


    我看向还在默不作声捞东西的三日月:“所以这是在洗草莓吗?”


    探头一看果然是,只是洗个草莓都能弄成水管爆裂的样子,真不愧是能把石磨都摇碎的三日月。


    “不愧是你,三日月。”我凑过去帮他把袖子撸起来,堆到手肘上,再往上往上,一直堆得厚厚的,三日月才无奈叹气:“别闹了,快来给老爷爷帮忙。”


    “帮完忙三日月就不生气了吗?”


    “反正说教你也不听……姬君那边自求多福吧,鹤。”


    “……”


    “又在打什么坏主意?”


    我无辜歪头:“只是想快些去找审神者认错而已,这怎么能算坏主意呢?”


    看刀剑们都闲着没事做、雪丸还特意到万叶樱那边等我的情况,白槿现在应该在天守阁会客,说一些“不适合被外人听到”的话吧?


    除了他们自己、连契约的刀剑都不能信任的,不就只有与时政有关的事。白槿能在这么短时间里拉拢到反叛本部的同盟,肯定要花些功夫来稳固盟友,这个时候我去“拜见”一下,说些“执行任务回来晚了”之类的话,她肯定就几句话把我打发了。


    啧,我第一次发现,自己竟然这么天才。


    不愧是我.jpg


    第115章 若一生毫无惊喜


    然而白槿表示并没有这种好事。


    小孩子才做选择,她是一千多岁的成年花妖了*,取信盟友和教训熊孩子(三日月形容)之间,当然是全都要。


    我:“……”


    我老老实实地坐在她面前听教训,又怂又蔫哒哒的样子成功将烛台切打动,于是我破格可以在听教训的同时吃点心……就,毫无威信可言。


    ——反正我就是个弟弟。


    自暴自弃.jpg


    值得庆幸的是白槿还是那个细心又体贴的白槿,没让包括三日月在内的人旁听。那个意气风发满意离开的青年审神者——代号好像是“天云”来着——临走的时候微妙地笑了一下,正好被我看见了,也没说什么。


    他来别人家的本丸商量正事,却一振刀剑都没带,某种意义上来说也是很大胆了。


    我很欣赏这种人。


    往后的一个多月我都被关在本丸里,因为鹤丸的本体刀上裂了两条大口子。不怎么严重,虽然看着像是要掉点小碎片下来了,但还远不到碎刀的程度。白槿亲手修刀,上丁子油的时候就把我按在手入池里。


    也不知道池水究竟是什么成分。从刀剑的构造来说,可能是冷却材。反正不会让刀剑们被泡坏或者生锈。我在里面吐了好几天泡泡,无聊到开始自学游泳。


    “反正我从今天开始讨厌水了。”


    终于被捞出来的时候,我这么跟三日月说。


    经验丰富的——我也不知道他哪来的经验——老爷爷随性又慈祥地笑了一下:“那鹤丸以后就多加努力,争取不要再被泡进来了。”


    “……”


    我终于领悟,在我一次次挑战他们底线的时候,他们也在随之进化。


    总有一天,我会被管得死死的,落得全本丸都是我监护人的局面。


    六月的时候,带队出阵的宗三左文字带回消息,说他们跟溯行军缠斗的过程中,被当地的村民看见了。村民们将刀剑男士和溯行军误以为是争夺地盘食人心魄的恶妖,动静闹得有点大。


    宗三是振矜持的刀,他说“有点”,其实就是委婉的“那座村庄全村都知道了”的意思。


    我知道恶妖是要由大江山那边和京都共同出面解决的,就在找星熊童子喝酒的时候提了一句。星熊童子一如既往地敏锐狡猾,还很擅长揣摩别人的心思,笑眯眯的答应下来,没说答应了什么。


    我也没问。两个三把手凑在一起,还是有点默契的。


    ——坑阴阳寮的默契。


    在双方的友好合作之下,八月,贺茂家的阴阳师终于在黑夜山附近蹲守到了神出鬼没的所谓“恶妖”。


    就是运气不太好,等到的是冒着森森黑气、举着阴冷利刃的溯行军。手无缚鸡之力的法师遇上近身狂战士,哪怕有一两个厉害的式神分担攻击,也看得人替他着急。


    我当时就在附近蹲守阴阳寮的阴阳师,寻思贺茂家挑着阴阳寮的大梁,四舍五入一下也没差,便示意一队极短胁出面救了他们。


    ——极化短刀的机动值上百,来去如风,最适合用来刷神秘度。


    当时天快黑了,黑夜山又有众多妖魔和供奉八岐大蛇的复兴之塔,阴气格外浓重,比逢魔时刻都昏暗朦胧。


    阴阳师刚刚被骷髅状的溯行军吓得瘫坐在地上,奇装异服少年体态的付丧神们就从风中现身,以刀杀退进犯之恶。溯行军化为飞灰消散在空气中之后,不等阴阳师出声挽留,付丧神们又随风而去。


    我贴着白槿画的隐蔽符留在最后,就站在现场边上的树丛后面,看着那青年模样的贺茂家阴阳师面色由白转红,从惊恐到茫然再到激动兴奋,这才转身离开。


    九月中旬,阴阳寮终于在七角山附近再次等到了溯行军与刀剑付丧神,与时政建立了联系。


    十月,万屋开始建立。


    十一月,万屋空间构筑完成。


    十二月,万屋建筑部分竣工,投入使用。


    新年的那天晚上,万屋举行了大型祭典。


    大部分来自大江山和荒川、逢魔之原的妖怪们在万屋进行了百鬼夜行;时政的十六座本丸各出现一位审神者与两位刀剑付丧神;阴阳师们也派了实力不俗的代表,前来帮助维持秩序、祝贺新春。


    我混在路边吃喝玩乐的妖怪堆里,看着这表面上其乐融融的三方人马各怀心思,每一边都以为自己是二打一,但每一边其实都有二五仔,没忍住笑出声来。


    然后一抬眼,在宽阔的能让好几个山兔坐着魔蛙并排跑的街道对面,看到了金银丝线绣成的笹龙胆花纹。


    ……


    大概九年之前,我在万屋第一次看到源赖光的时候,就觉得这位源氏族长跟时政有点合不来。


    当时我不明白为什么,后来海国退治,时政在平安京的定位就是个开万屋的吉祥物,我也没机会、没想法再行探究。


    现在我知道了。


    ——因为贺茂家。


    之前阿紫小姐也总结过,源氏、藤原、贺茂,是当朝最大的三大阴阳世家。源氏有皇族血脉,背靠皇族的大树,又有那么强硬的手段和作风,实际怎样先不提,至少在旁人眼中,是这三大家里最有名望的一个。


    藤原和贺茂的地位就要弱一些。但藤原家在朝中势大,相比钻研阴阳术、教导继承人,藤原的精力更偏向朝中。看看当今一条天皇,宫中从皇后到有名有姓的女官十之八|九都姓藤原,就能看出他们家是何境况。


    相比之下,既没有那么高威望,又没有那么多权势,只能靠着阴阳寮恰饭的贺茂家就总是被挤出另外两家的竞争之列……


    当然,饿死的骆驼比马大,贺茂家在其他世家面前还是很有几分面子的。


    但是,对源氏和藤原家来说,贺茂家这个样子就挺好。毕竟是同行,资源就这么多,此消彼长,大家这竞争关系能顾虑个面子情就很不错了。如果贺茂家分量增加了,源氏和藤原家别的不论,在贵族们面前的分量就要减少。


    ——然后时政被阴阳寮发现了、引荐给京中贵族了,朝里派来会谈的人还是藤原家的。


    唯独落下了源氏。


    ——而且合作就合作,时政还拉上了妖怪,让百鬼在京都中心公然出行,甚至聚鬼游|行。


    对向来不待见妖鬼的源氏来说,这比单独落下它还居心不良。


    整合一下,这就是针对和挑衅。源赖光能喜欢时政才怪了……


    那天晚上,我没和源赖光当街打起来,大部分功劳要给鬼切。有鬼切在身边,源赖光总是更理智一些。


    剩下的小部分,勉强归邪神八岐大蛇。


    第116章 若一生毫无惊喜


    我跟八岐大蛇之间是纯粹的孽缘。


    主要是我不想让源氏太早登场,至少万屋构建起来之前不要出现。而八岐大蛇和源氏关系匪浅,又跟我从前闹过不愉快,于公于私,我都想让八岐大蛇在幕后多待一会儿。


    不用担心耽误正事。想想八岐大蛇的剧情,不就是一直被关着吗。要改变多简单,把他彻底打死、或者彻底从狭间里放出来都算改变。鉴于前者难度略大,我认真思考了好几秒,决定等八年的最后一天再把他放出来。


    想想其实挺可惜的……哈,开个玩笑。


    总之,就是出于这些考虑,我之前拜访妖怪们的步子从荒川到逢魔之原,从七角山到大江山,之后就停下略过了黑夜山。那里是源氏奉命祭祀邪神的地方,修建了高高的复兴之塔,暗中还有不少武士、阴阳师和妖兵守卫,一不小心就会被发现。


    但一个被关了好多好多年、只能通过放蛇魔看直播、平时连个陪着说话的人都很少的邪神是不能用常理度之的。


    我一直小心绕着黑夜山,没成想邪神会主动找上我。


    最开始是在大江山,我第一次跟星熊约好之后就经常去找他喝酒,偶尔酒吞茨木打架打累了也会加入进来。两个战斗狂兴致高昂地谈论招式,我和星熊童子就一起看山腰那块无辜被捶的地方,觉得吵了还会下去转转。


    “土地都被夯实了,”我弯腰抓起一撮焦黑的土,在指尖捻了捻,又慢慢环视四周,“是个打仗的好地方。”


    “是吗,那咱可要早做准备。”


    这么感慨完之后,星熊又说,虽然中间平地被打平夯实了,周围却还没有,可以种几棵果树之类的……这想法真的挺好的,我也挺期待,可惜后来不知道谁拍的板,还是没动那块地方,任由高处松树自由生长。


    第一只蛇魔就是在我四处乱转的时候露头的。


    紫黑色的小蛇,红色的豆豆眼,肥肥壮壮的小身子,它摇头晃脑挡在路上的时候,我还以为是酒吞的鬼葫芦变小了来讨热闹。毕竟茨木身边总是有毛茸茸软乎乎的茨球,看得人心痒痒的,酒吞早就想要一只类似的宠物了。


    然后小蛇嘶嘶嘶地吐了吐信子,一开口音线耳熟:


    【你很有趣。】


    我当着星熊童子的面蹬蹬蹬后退三大步:“……”


    忽然想起来,在别的世界的民俗传说里,酒吞童子还是八岐大蛇的孩子来着。人家在这多放两条蛇,没毛病。


    声线也的确很熟悉。以前听过几次不算,在港口Mafia压低嗓子吓唬部下的时候,太宰君的声音跟邪神的就很相像。顺带一提,安吾的声音跟茨木的也有点像。


    小蛇没料到我会一语不发地后退,愣了一下,又向前一点,还没说第二句话——


    我就直接开转换器跑路了。


    是的,对邪神来说,我们的第一次见面,就是以我不明原因的跑路为结束的。


    第117章 若一生毫无惊喜


    从那之后他就缠上我了。


    我不明白为什么,但这不妨碍我利落地撒腿就跑。


    那几个月里我们经历了“二话不说就跑路”“刀尖打(扎)地(蛇)鼠(魔)再跑路”“我预判了你的转换地点”和“我预判你预判了我的转换地点”等阶段,连旁观的妖怪们都看累了。


    要不是蛇魔本质只是神力、被斩首也会立刻复活,灰紫色小蛇的尸体会多到让人犯密集恐惧症。


    回到本丸当然就不会被缠上了,但我有正事要做,天天回本丸是不可能的。


    所以到宗三他们六月被平安京村民发现、京都阴阳师七月开始四处巡查搜寻恶妖、贺茂家八月在黑夜山蹲守到刀剑付丧神,这一连串流程走完了,我才打定主意跟邪神正面硬刚。


    再说一遍我真的不想跟八岐大蛇产生关联。这个“正面硬刚”,也是无奈之下一咬牙做出的决定。


    ——不然我的先手布局就废了。


    解释起来有点麻烦。总之从宗三他们被发现开始,就是我选择的时间地点和村民。七角山是风神庇佑之地,村民们无需向阴阳师们下达委托寻求帮助,但在贵族中很有名。这样一来,最先得到消息的就会是侧重于服务天皇与贵族的阴阳寮。


    也就是贺茂家。


    至于源氏,他们当然也会得到消息,毕竟对平民非常上心不代表完全不关注贵族。但时间差已经出现,在藤原家和贺茂家的双重阻挠之下,源氏注定无法在“搜寻恶妖”的行动中占据大头。


    唔,这里面的操作有点多,比如跟风神连打好招呼让他假装不知情,送密信挑拨藤原家、让他们家对源氏的忌惮增多从而跟贺茂一起阻挠源氏,让知情的妖怪们帮忙在各地散布谣言、伪造恶妖痕迹,还有渗透其他本丸刀剑们出阵的地点、让溯行军活动的轨迹集中到那几个大妖领地的附近等等……


    经过上述准备,到七月下旬,京都阴阳师们最可能找到溯行军和刀剑男士的地方,就集中在了荒川入海口、逢魔之原入口、大江山下和黑夜山脚。


    人手都是有限的,而三大家之间还要相互制衡。黑夜山有复兴之塔和源氏的守卫是没错,但正因如此,在搜寻恶妖的时候,源氏在黑夜山派出的人手是最少的。


    ——不明底细的恶妖自然不能与盘踞京都地下的邪神相比。


    此等前提下,我想让阴阳寮的阴阳师来当这吃螃蟹的第一人,最佳蹲守位置自然就成了黑夜山。贺茂家的阴阳师以为是他辛辛苦苦蹲守多日才终于找到“恶妖”们的踪迹,殊不知我已在那里蹲他将近十天。


    包括极化短刀、胁差们风一般救他性命的短短几秒钟,也是提前排练过的。务必要让刀剑与溯行军之间产生巨大的对比。美与丑、善与恶、友与敌、救与杀,生死之际,人的内心最容易被吸引被打动,极端情绪也最容易被激发。


    这样一来,“时政其实是好人”的念头就会从此根植在那个阴阳师的脑海里,再随着他的汇报传回平安京。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我对这种事还算有几分熟练。


    之后安排更多“偶遇”、并最终“暴|露”出了时政的存在的事跟之前也差不多。我想说的是为什么决定跟邪神正面硬刚,就不再继续跑题了。


    下决定的地方是黑夜山,没错,就在我蹲守贺茂家阴阳师的那几天里。


    那儿本来就是供奉八岐大蛇的地方,某种意义上,那就是他的地盘,四处乱爬的小蛇本就是最多的。他又铁了心要抓到我。有那么两三次,我启动转换器换了地方,手里的转换器还没放下,就发现面前满地都是蛇魔。


    甚至脚下还踩着两条。


    这种异状要是被守卫复兴之塔的发现,估计源赖光就要亲自来看看了。


    我气得不轻,又没别的办法,就恶向胆边生。先是拔出伞剑唰唰唰切蛇头,切到消气了,这才放低声音问他:“你有病吧?!”


    我还是第一次这么直白地骂人。


    “为什么一直追着我?!”


    【……】其他的小蛇都吐着信子摊地上装死,只有最中间一条晃晃悠悠竖起上半身,晃了半天,哼哼一句:【你很有趣。】


    我唰的一下又是一刀:“说人话。”


    他又竖起来,振振有词道:【本神非人。】


    我被气笑了。


    仔细想想,我们除了持续了几个月的你追我赶,其实也没有别的交集不是吗,甚至连说两句话都没有。我三番两次削他蛇魔还没有被报复,说不定只是因为蛇魔又不会疼不会痒,对他来说根本就不算什么呢。


    这样想完我就不生气了,还暗中做好了跑路和攻击的双重防备。也不想再听一次“不是人话”的话让自己白白生气,干脆换了问题。


    “你想让我做什么?”


    我猜这个除了看直播就没有别的事情做的邪神是想跟着我看热闹。


    【做你想做的事,】他果然发出如下感慨,【我说了,你很有趣。】


    彳亍口八,反正又不是没当过摄像头搬运机。


    我弯腰,伸手,撸起衣袖:“只能在手腕上。”


    脖子想都别想。


    【……你的手腕,似乎不太牢靠。】


    “我又没求你。”


    小蛇默默地盘到我手腕上。


    从那以后他就一直跟着我,除了回到本丸,我做事都没怎么避开他。


    到后来,以白槿为代表的审神者们与阴阳寮接洽完毕、开始建设本丸的时候,我才同意他在我回本丸的时候也跟上来吃瓜。


    不过他平时话少,可能是最近的瓜有点超出他的理解范畴,连最喜欢的拉着人吐槽都少了。这样一来,直到新年那天晚上,人妖鬼都在万屋举办庆典,本丸里知道八岐大蛇存在的就只有我、三日月、白槿和药研四个。


    然后我遇到了源赖光。


    ……


    源氏的族长,在平安京自然威名赫赫,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但知不知是一回事,能不能认出来又是另一回事。尤其源赖光还特地束了长发戴了面具,换下了外出行走所穿的狩衣和甲胄,只穿了一身墨黑底色素白外褂的和服。


    看起来像是个带着随从外出游玩的公子。


    而且他连袴都没穿,万一跟谁打起来,连步子都迈不动。这时候他身边扶着刀安静吃苹果糖的鬼切就……


    等等,苹果糖?


    我站在他们两个的街对面,有那么一瞬间的茫然,本来酝酿了好多遍的开场白也被憋回了嗓子里。


    ——不是,说好的来者不善呢?


    ——这边都准备好要应对你的虚伪假笑和委婉讥讽了,你领着人安安然然逛摊子吃糖?


    熟悉的场面熟悉的心梗,这一刻,我想起了被族长和鬼切支配的恐惧。


    顾忌盟友在侧,我艰难地绷住了一张面无表情看起来超可靠的脸,跟正嗑着瓜子歪头聊天的星熊说了一声,就提步向街对面走过去。


    穿过道路两旁推着小车的摊贩,穿过嘻嘻哈哈疯跑的小妖怪们,穿过两侧悬挂着的灯笼的火光,我走到源赖光面前,笑着站定。


    “源氏的族长,”我慢慢地说,看到面具后殷红眼瞳微微一动,忽然感慨万分,“久仰大名了。”


    “能劳您惦念,也不知是我源氏的幸或不幸,”他嘴上说得客气,姿态却分明强硬,语气也傲慢得很,是常用来搪塞贵族和族老们的一族之长的架势,“时政的鹤丸国永殿下。”


    这敬称过于客气了,比起初次见面的陌生人,更像是在讽刺仇敌。


    我只是微笑,没说什么。


    他接着示意身侧靠后半步的鬼切:“这是……”


    “源氏之重宝,鬼切。”我继续慢悠悠地接了个话头,“同为刀剑付丧神也不得不说——果然是一把好刀。”


    一手握着竹签、嘴上还沾着糖衣的源氏重宝有点不明白现在的路数,眨了眨眼,迟疑道:“……谢谢?”说完又去看族长的反应。


    族长的反应是莫得反应,隐约还能看到面具下的脸色有点发黑。毕竟那句话其实是他常用来称赞鬼切的……


    又用无关痛痒的场面话兜了一会儿圈子,我看看四周,抬手示意:“前面有家居酒屋不错,族长要去坐坐吗?”


    “我记得万屋的店铺大都是由妖怪盘下的?”


    “是的,”我假装没听出来他的质疑,“前面那家是京都内本地的猫掌柜开的,听说店面大且新,酒也是与可狸猫一族媲美的好酒。”


    京都内、听说、狸猫一族,我用这些字眼来表示那家店跟我们没关系,不会在里面藏人埋伏他。


    这是正常的戒备,从前我跟源赖光出去退治恶妖时,沿途就经常被莫名其妙的恶妖埋伏。


    “那就去尝尝。”源赖光点头,转身时顿了一下,向我手腕投来一个微妙的眼神:“看看是什么样的好酒,能让蛇神大人都青睐的人赞不绝口。”


    我面上不动声色,心里暗道果然。


    果然八岐大蛇就不可能有不吐槽的时候。


    ……除非他已经跟别人吐槽过了。


    第118章 若一生毫无惊喜


    源赖光很讨厌我。


    理由之前说过了,时政跟平安京联合这么大的事,却没带他们源氏一起玩。乍一看这跟我没什么关系,要讨厌也不该这么针对我。


    但我手腕上盘着一条爱吃瓜爱吐槽的蛇。


    我为了将源氏排除在计划之外,花了那么多时间,费了那么多心思,虽然没跟八岐大蛇解释过,但也在“你追我跑”的过程中被他看见了好几次现场。他后来那么安静,就是因为该吐槽的时候已经跟源赖光吐槽过了。


    以族长的智商和心脏程度,从那些零零碎碎的吐槽里锁定我是“幕后黑手”,一点都不让人意外。


    我当然也不会意外。


    ——因为那些消息就是我故意透露给他的。


    我太了解八岐大蛇和源赖光了,这是我敢在第一次从邪神面前逃走之后就设下圈套套路他俩的最根本原因。是的,从第一次之后就开始了。


    有散布在整个平安京世界的蛇魔,八岐大蛇想找什么人是一定能找到的。我很明确这一点,也知道他无聊到极点会自力更生地给自己找乐子,而当时的我就是那个乐子。


    既然摆脱不了,那就转换一下思路,让邪神也来给我帮忙好了。我是这样想的。


    所以“八岐大蛇跟我玩‘你追我赶’游戏”,虽然是我在剧本里临时添加的神来一笔,却也是必然会实现的剧情。当然,如果他一直追不上,想要放弃了,我也会想办法撩拨他的。


    于是我遛着他跑遍平安京,让他看见我想传达给源赖光的画面,又在跟白槿他们交流时故意说一些误导性的话……


    最后我得到的结果就是现在这样了,明明坐在同一张桌子上喝酒,却被源赖光非常非常、非常坚定地讨厌着。


    “不愧是来自千年以后的大团体,有那么多令人眼花缭乱的机器也就罢了,下属的成员还一个赛一个的年轻有为。”


    他得体地笑着开嘲讽:“您说是吧,鹤丸殿下?”


    背景是一脸冷(茫)漠(然)的鬼切怀里揣着两张面具,抱着刀端正跪坐。


    我没接“一千多岁老刀也不年轻了”之类的话。因为接了之后就会是“原来刀剑付丧神的分灵也有一千年的记忆吗”,这个问题不好问也不好答,我宁愿装傻。


    毕竟我的毒舌就是跟他耳濡目染学会的,他想嘲什么我一清二楚,甚至青出于蓝:


    “是啊,年轻人多好。工作有热情,还非常听话~”


    比源氏那群天天找事的族老好多了,羡慕吧哈。


    我看着他他看着我,眼神在酒桌上方交汇,隐晦地厮杀了一轮,最后同时偃旗息鼓,端起酒碗碰了一下。颇有些一笑泯恩仇的意思。


    ——当然这个看看就行,信就别信了。


    那天我们边聊边喝,一直喝到天亮、万屋关闭,源氏和星熊童子带的妖怪才找过来,分别把我们仨带走。


    源氏的奴仆看起来战战兢兢地,也不知是害怕族长还是害怕妖怪。星熊童子就不了,他架着喝到走弧线的我出去,跌跌撞撞的同时还满脸惋惜。


    “你在看什么?”我不喜欢说话大舌头,就一个字一个字慢慢地说,非常清晰,“其实、我没醉……”


    就是身体有点跟不上脑子……


    “在看你要挨打,”星熊笑眯眯叹气,掰着我脑袋向前,“看看谁来了?惊不惊喜意不意外,刺不刺激?”


    我恍惚一抬头,被三日月的黑脸吓清醒了。


    ……


    后来的某一天,源赖光读完了我写的剧本,表情复杂地沉默了很久。


    “所以,你管那次相互试探,叫做‘叙旧’?”


    “是啊,老朋友好久不见久别重逢,不就应该喝酒吗。”


    “……”


    “当然啦,顺便做些别的,还能节省时间。”


    “……”


    他沉默完,点了点头:“不愧是我教出来的萤草君。”


    第119章 若一生毫无惊喜


    “新的一年,新的挑战!”


    “嗯……”


    “我又长大一岁了,三日月,你也变老了。”


    “……”


    “不要怕,放心!我一定给你养老!我超会的哈哈哈!”


    “……哈哈哈,你会闭嘴吗?”


    ……


    新年的第一天,从在手入室的池子里醒来开始。


    白槿趴在手入池的边沿上,枕着手臂睡得正香,怀里还抱着鹤丸国永的本体刀。我睁着眼睛看了她一会儿,想起昨晚跟三日月说的那些胡话,尴尬到吐泡泡。


    泡泡晃悠悠升到水面上,无声炸开,漾起一片波纹。


    雪丸不知从哪里冒出来,轻盈地跳到池沿上,扬下巴示意我随她出去。我无声照做,慢慢起身,小心将水波的声音控制在最小,涉水而出。


    走出手入室就可以放开声音说话了。我原地跳跳舒展筋骨,反身捞起小狐狸。


    “昨晚本丸里没出事吧?”


    “有我和刀剑们坐镇,自然无事发生,”她静静地说,尾巴却骄傲起来扫来扫去,“你呢?”


    “嗯……除了被三日月制裁,同样,都很顺利。”


    跟人类一样,刀剑付丧神聚居的本丸里,新年也是要庆祝的。虽然不像唐国那样隆重喜庆,但万叶樱下还是挂上了涂抹着金粉的纸灯笼,前庭悬挂的刀铃绳子换了新的,廊檐各处也都系上了红色的绸带。


    非但不俗,还在夕阳的辉光下透出一种别具一格的元气。


    我愣住了:“我睡了一天吗?”


    “……”雪丸跳到我头上踩踩踩,“你以为呢?还不是你跑出去乱喝酒!还喝了那么多!”


    “对不起……”


    “哼。”她气哼哼,“好啦好啦别道歉啦,谁还不知道你似的。勇于认错死不悔改,自知理亏下次还敢。”


    “你到底什么时候能——”


    “鹤丸!”突如其来的打断。


    小短刀从前面拐角冲出来,一头撞进我怀里,举着烟花棒蹦蹦跳跳,“看啊看啊鹤丸,药研说今晚可以一起放这个!”


    他穿着浅碧色的浴衣,挽着盘发挂着流苏,碧蓝色大眼睛上还涂了层浅色的眼影,是一种年少又精心修饰过的好看。被家人爱护着的孩子,笑起来好像在发光,总让人忍不住心软得一塌糊涂。


    我接过这种又被称为是“仙女棒”的小东西,迟疑了一下:“可这好像是小孩子玩的?”


    “有什么关系嘛!”乱理不直气也壮,“我们就是小孩子呀~”


    “我可是二十三岁的大人啦。”


    “八岁半。”


    “人类二十三岁就很大了……”


    “弟弟!”


    “……”


    弟弟一出全场结束。我放弃了争辩也放弃了思考,捏着点燃之后会溅出花形火星的仙女棒跟在乱身边,听他讲今晚本丸的晚宴配置。


    跟上次风雨冰雹交加、只能在大广间里吃火锅的低配版不同,真实的晚宴有节目有美食,有展览有辩论,除了一些在正经本丸绝对会被禁止的少儿不宜的事,群魔乱舞,什么都可能发生。


    我:“……”


    听起来好像不太对劲?


    小短刀你,刚才是不是讲了什么不得了的话?


    第120章 若一生毫无惊喜


    不管怎么说,晚上的宴会举办得很成功。


    我自己是没什么才艺的,也不想把在外面搬弄是非搅动风云的那套用在跟刀剑们的辩论上,就安安分分地坐在短刀堆里。有节目表演的时候啪啪啪鼓掌,表演与表演的间隙就跟小短刀们头碰头挤在一起……放仙女棒。


    “想捞金鱼。”


    最后堀川刀派的国广三兄弟上台表演杂技的时候,乱一边看着山伏国广胸口碎大石,一边摇晃着比比划划:“那位大人在的时候,每年新年都会带我们去万屋的祭典,好玩的可多啦……”


    他说的万屋就是时政总部那边的万屋了,跟平安京新建的这个毫无关系,就像那位最初的审神者跟白槿、跟那个人渣也毫无关系一样。


    我考虑了一会儿:“虽然需要一点时间,但跟阴阳寮协商一下,在万屋多举办几次祭典还是挺简单的……正巧算算时间,那几位神明也该……”


    “停停停,停一下,”乱急忙伸手来捂住我的嘴,大眼睛往左右前后都看了一圈,确认没人注意我们的聊天,这才无奈道:“别这么认真呀,我就是随口说说而已。”


    顿了顿,他又小声说:“而且我们都说了吧,鹤丸才是弟弟,应该受我们保护才对。现在一直反过来让弟弟宠着,我们不要面子的吗?”


    我开始怀疑自己的脑子是不是真的被昨晚的妖酒泡坏了。不然为什么每个字我都能听清,连成句子,我就不明白乱在说什么了呢。


    傍晚时候也同样,少儿不宜什么的……


    “我什么时候,”说出那个字眼让我有点难为情,“‘宠’着你们了?”


    正巧这时山伏国广的胸口碎大石也表演完了,武僧模样的太刀在凳子上抬抬手示意自己还活着,就迷之安详地被堀川和山姥切被单一盖、长凳一抬,匆匆退出舞台……


    观众刀剑们:“……”


    我:“……”


    不知道为什么,难为情的感觉加深了,让我都无法直视小短刀,只能装作专心看节目的样子,头也不回。


    长久的沉默里我忍不住反问自己,明明没做多少事却被乱如此*自然地形容为“宠爱”,是不是早先在本丸里的态度太差劲了?任何态度都是对比出来的,我当然不能与他们的亲兄弟比较,那就只能与更早时候的我自己……


    隐隐约约地,似乎听到了噗嗤一声偷笑。


    又过了一会儿,乱才清清嗓子,一本正经道:“好吧,你没有。”


    “……”


    我不想跟他说话了。


    直到将近半夜、最后一群吃着点心喝着茶怼来怼去的刀剑们也结束了这种合法怼刀的娱乐活动、刀剑们各自回去洗漱休息的时候,白槿才跟我说,其实乱是想跟我道谢来着。


    我走屋檐过去的,直接爬窗进的天守阁二楼。


    她就一边关窗一边笑:“没想到你脸皮这么薄,刚一开始就脸红得乱都说不下去了……”


    我死鱼眼凝视白槿,以表情来表示自己并不想要什么感谢,脸红也是自主无法控制的事,说这种话毫无意义。


    白槿抬手认输:“好的,那咱们就谈正事……”


    “你打算什么时候对这边十六座本丸动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