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1章 人间之道
刀剑。
锁链。
妖魔。
我一次又一次挥刀劈砍强刺,又一次又一次被对方的【侵蚀者】游动阻挡打开。侵蚀者的阴影中是无数獠牙倒刺利爪,和以丛计的链条纠缠、碰撞,迸射无数火花四溅。
黑泥。
幻术。
莲花。
黑色的流质和白色的火焰遍布在整个空间的上空。地面上的战斗已经接近白热化,火焰斑斓幻术艳丽,而半空中的厮杀依然无声,黑白色交织,像极了底下那些人的影子。
剪影。
他面无表情地站在那里,连脚步都没挪动过几次。只是微微翻转手腕,便有黑色锁链无声爆发。从一个点到一个面,挟着浓重暗色铺天盖地而来。
沉默。
退。
向前。
无可退。
从各方面综合来说,他的实力比我强很多,要主动进攻的话,我是绝对防守不住的。甚至连拖延时间也不可能,我耗得起,白兰和小朋友他们也耗不起。
所以只能向前,只能攻击。除此无可搏得最终的生路。
所谓生死搏杀,不是他死就是我亡,不就是这样吗?用尽自己毕生所会所学,不管什么手段也不管光不光彩,只要能杀死对方,最终活下来的就是自己……
凝滞的风声。
我本应更*专心些,心无旁骛,满眼只有手中刀剑。
消失的呼应。
但面前所见与记忆中的某个场景过于神似,我控制不住地产生了某种既视感,继而开始恍惚。
呲——————
第不知道多少次刀与刀锋刃相抵、锁链与藤蔓交缠的时候,耳边一阵金属嗡鸣。我终于没能扛住,眼一花手一抖,刀一滑,没抵住。
他一刀砍上我肩膀,半个刀刃都陷进去。
却不动了。
“……?”
蒙着眼睛看不到他的表情,就算能看到,我眼前发花的状态也根本就看不清。
但即使不看,我也能想象他慢吞吞歪脑袋打出问号的动作和姿态,一定很无害吧,本来就长了那样的一张脸……
“想、不到吗?”
我气息不稳地笑起来,抓着刀的手和被刀砍到一半的肩膀一起传来久违了的剧痛,以及被【侵蚀者】侵蚀的滚烫极寒。
普通攻击当然是不会对投影造成损害的,但侵蚀者能连通到人的灵魂,这也是我们都用黑泥巴捏武器的原因。
海。
马赛克。
色块填充的蓝天。
近在咫尺的仿佛透明的脸,和脸侧被溅上的仿佛是血的黑色液体。
他不信邪似的又用力压了压刀,没压动。
【侵蚀者】开始疯狂攻击,可能是这么近的距离让【它】也产生了恐惧,前后上下左右远近,无数黑点爆发,无数锁链飞射,又被无数藤蔓牵扯。
攻击防守伤害保护,就像当年织田作和纪德做的那样。黑泥的造物在我们身周纠缠,定格时几乎形成一个连光都投不进来的茧。
黑暗。
黄昏时分的舞厅。
纠缠的茧。
落了一地的黄铜弹壳。
“为什么?”
他抿了抿唇,十分不解:“不怕疼,为什么怕死?”
“这就是……我说的,价值。”我继续笑,好像被疼麻了半边身体的人不是自己一样,“只有有价值,有意义的时候,才能去受伤和流血,也应该……!”
“那这样呢?”
他把刀转动了一下,而麻痹无力的手当然也不可能再按住。我几乎幻听到肉|体上骨骼开裂的咔咔声,令人牙酸,头皮发麻。
空白。
空白。
脑海一片空白。
黄泉几百年的生活和女神的溺爱终究让我产生了惰性,软化了棱角,也差点忘了以前的东西。要是放在以前,区区刀剑和侵蚀者造成的伤,根本就不被我放在眼里。
听起来像是在吹牛。
但这是实话。
‘——!!!’
回过神是被意识中的呼喊声唤醒的,分不清是小朋友还是白兰,抑或是侵蚀者?
“太过分了……”
我后知后觉地颤抖起来,带着点哭腔的吸着气说,像是抱怨,又像是哽咽:“你明明知道,我们都最怕疼了……”
眼泪也费力气模拟上,虽然对面的人蒙着眼相当于瞎子,但【侵蚀者】随时都可以把外界的消息告诉【他】,不得不防。
侵蚀者们的战场出现了片刻的寂静。
黑泥和另一个【我】都一起僵住了。我疼得刀都拿不住,松手让它掉下去化作一滩溅开的液体也无暇顾及,只想蜷缩起来,躲起来或者……
“啊,”他第一次这么迅速地做出反应,直接愣住了,“啊?”
好像也没快到哪里去。
但对我来说足够了。
我迎着刀刃骤然暴起,一头撞进他怀里,左手短刀从衣袖里显露出来,拖着长长寒光直取他胸腹!
……或者杀了他!
铛。
金属撞击声。
他也把左手露了出来,同样是黄泉的镣铐锁链,被他一扬手抖落过来,链子上的凹陷处正好抵住短刀的刀尖,又抵在他的胸腹部。就算被偷袭了,姿态也依然从容。
我说过了,他比我强。
强到可以一手拿刀一手抖链子,还有闲心把我接住揽住,慢吞吞地控诉回来:“你才是,太过分了。”
“在我面前装可怜,结果只是为了杀我。”
他没说我骗他,因为我确实没骗他。受伤是真的,疼痛是真的,除了那几滴假惺惺的眼泪,就连我说的话也是真的。
却只是为了让他愣神,好在那一时半刻里痛下杀手。
他固执地重复了一句:“你才是,太过分了。”
然后手臂用力,将我直接按进他怀里的同时,什么东西带起金属的哗啦声和呼啸的风声,从后往前穿透我胸口。
“……”
黑色液体血一样喷溅,我咳了一声,慢慢地低头向下看,看到一截金属质地的尾端,穿过了后背和前胸探出头来。
是那条来自黄泉的锁链。
第202章 人间之道
“你输了。”
战局似乎已经很明显了。
然而赢家并没有表现出多兴奋或骄傲的嘴脸,只是淡淡——冷淡到让人觉得傲慢的程度——地宣布了结果,还附赠了从他的角度来说算是好心的提醒:
“你要死了。”
说完这句话,他没来由地松了口气,一直平板如死者的嘴角也极细微地翘了起来。这是我曾经认识且熟悉的表情,多用来表示由衷的喜悦,以及“好开心好想笑啊但是不行周围还有人”的矜持……
只在萤草身上出现过。
但萤草会因为别人的死而感到由衷的开心吗?
是真开心,没有丝毫夸张或主观臆测的成分。就连【侵蚀者】都被他的情绪所感染,慢慢软化、纠结成可供人坐立休息的一团。与此相对的,则是属于我的侵蚀者被渗透融合,渐渐成为他的力量的一员。
我大概知道,他的【侵蚀者】比我的厉害这么多的原因了。
“……真狠心啊。”灵魂体没有实际上的血和心,我也免受了一遭呛咳出血的罪,只是逐渐感到疼痛远去冰冷蔓延,冷到身体麻木,还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崩解】的感觉。
我大概快要死了。
这一次的死是灵魂上的碎裂消散,以后应该也不会再有以后了吧?对我们来说,的确算得上是解脱。
“对自己……也能下、这样的狠手,”我喘了口气,慢慢将额头抵到他肩上,喃喃的笑起来,“真狠心啊。”
“……”
他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不,不是。”
出场以来第一次这么严肃认真:“其他人,都不是。只有你,反抗太激烈,我没控制好……力道。抱歉。”
听起来很熟练,这什么魔鬼发言。
更可怕的是魔鬼的声音里竟然真的带着歉疚,还一边说话一边抱着我原地坐下。手臂拦在肩和腰上,手掌贴在我后背上,话音未落就是一阵节奏沉缓的拍拍。
冷冰冰手掌从我后脖子一次次安抚到腰背,力道轻柔,像是在撸猫撸猫撸狐狸,又像是在安抚被噩梦惊醒的人,让人感觉他下一秒就会轻声细语地哄人再次入睡。
“睡吧,”他也确实这么说了,轻声细语,温柔安静,“闭上眼睛,睡一觉,一切都会变好的。”
“好……?”
他抱得太紧了,把我的身体紧紧锢在腿上怀里,连脑袋都按到肩上,让我什么都看不见,什么都听不着,只有一张嘴还勉强能说:“对你来说,什么、才叫做好呢?”
我知道我在明知故问。
因为我明知道他在向往什么。
从他全然迷惑地问出“对我们来说,死不是一件好事吗”的时候,从他铁了心要杀我开始,我就知道,最想要得到“死”这个东西的,其实是他自己。
“睡觉。”但答案和我预料的并不一样。
他想了想,又改口说:“睡着。”
“……是吗。”
可以理解,灵魂体本来就不会感到困倦,在脑子里想太多东西的时候,真正入睡就更不容易了。
另一边白光骤然大盛,流星似的火焰甚至已经迸溅到【侵蚀者】的上空,透过“茧子”上唯一的空洞,把他照得更亮。
刺眼。
他默默摊开手做出一个“接”的动作,我默默把眼睛闭上,把脸转回去:“我还以为……你会追求自己的死。”
“没有资格,”这一段话他说得顺畅很多,可能是早就已经在心里来来回回翻来覆去地想过很多遍:
“我没有资格,去追求这种能让人得到解脱的东西。这个世界的,那个世界的,相熟的人,认识的人,完全没见过的人……死在我手里的人太多了,只是因为我的弱小与傲慢。诸般罪孽铭刻此身,抹灭不去,无可脱身,而你们不一样。你们没有必要一直活着,一直痛苦,一直受到惩罚。”
“还记得最初与侵蚀者相识,你是怎么对他说的吗?”
我听出了“他”与“它”的区别,也直觉到了某种不祥的预兆,接话接得小心翼翼:“……我来,背负?”
他露出一种虚幻而安宁的微笑,像神子,也像西方的佛陀:“是的——”
“所有痛苦,我来背负,我来解脱。”
……
……
……??????
这个人在说什么啊?这种事是存在的吗,是真实存在的吗?我的视觉真的没问题吗?还是听力也被【他】的幻术蒙蔽了???
我整个人毛骨悚然。
不仅是因为他说的话里的意味过于丰富。还因为他正常说话的时候,不冷漠也不痴呆了,理不直气也壮、胡说八道也能振振有词的样子,实在是和我太过相似,甚至能和曾经别人眼里的我重合起来。
明显的不同变成了完全一致,让我对“面前这个人就是另一个世界的另一个我”这件事,忽然有了无比清晰的认知。
清晰过头,就变成了感同身受。
——何等绝望又何等窒息的扭曲,因为被过去和良知折磨,又因为怎么都死不了,所以告诫自己催眠自己要活着忍受痛苦,一直一直痛苦下去就当是赎罪了?
——那杀死平行世界的自己这种事,对他来说究竟是更加痛苦的赎罪,还是能从中获得仅有的满足感的超脱???
逻辑听起来很有问题,不管是他的还是我的。毕竟是同一个人。而且我在对一个疯子要求什么?这样一想,恶寒的感觉忽然就减轻了不少。
但再仔细一想,我能捋清他的逻辑、理解他的想法,本身就是一件足够让任何正常人恶寒的事情了。
……真可怕,这个【我】和他的【侵蚀者】一样,似乎都有精神污染的能力。
这个技能侵蚀者也有,而且是只有它有。
我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他们】的融合程度,远比我们要高得多,高到甚至能让【我】使用对方的能力。但这是不正常的。只要融合程度比我高,就是不正常的,因为我已经用尽一切办法,与侵蚀者它达成一个堪称完美的平衡了。
那么问题来了,什么情况,什么原因,发生了什么,会让被迫共生的二者融合度异常性升高那么多?
“……真可怜啊。”
我大概知道发生过什么了。
我摸索着伸手到他背后,满怀悲悯地拥抱他,然后慢慢解开他脑后系着的丝带的结:“可是你该知道,一个已经成为深渊的人,是永远也救不了其他人的。”
带子滑落,露出一双毫无焦距的眼睛,茫然而空洞,显出几分盲人似的脆弱和无害。久未见光的眼睛眨了眨,倒映出四周幽幽浮现的千万根细线、千万个节点,和千万个由此套叠连接形成的符文的法阵。
但他不是盲人,也并不无害,看清这阵法的下一秒就将枯井似的眼瞳转到我这边,左手一扬将锁链抽出来,反手又是狠狠一刺!
……无事发生,甚至连我破开的衣服都自动补全,像之前也什么都没有发生。
也确实什么都没有发生。
幽幽浮光,把我们和茧子都照亮,把所有黑泥都束缚得宛如冻住。
我一只手按在他后脖颈上,另一只手慢条斯理探出,两条带着黄泉气息的链子蛇一样游动而来,亲昵又乖顺地沿着手臂盘行到手腕,还吐信子一样探出头,跟【他】打了个招呼,一点都不见外。
“……”
“对这个阵法眼熟吗?”
他整个人都定格了,僵硬得厉害。我察觉到,便安抚地摸了摸他的头发:“别怕,很快就会好的。现在轮到我来告诉你——”
手上用力,阵法发光。
他被我按在手下从高空轰然坠落!
黑泥炸开烟尘四起!熊熊燃烧的白色紫色金橙色的火,与弥散开来的靛青色的雾同时被带起的狂风吹开,显露出早已蔓延向四面八方的银白色阵法的线。
而我和【他】就落在阵法的正中央。
他在发抖,因为锁链在收紧,而阵法在我手里,随时都有可能彻底启动。我半跪在他身上,膝盖抵住脊椎位置,锁链垂向他的后心。
要害都已被掌握。
我看着他,淡淡地低声续上前面没说完的话:“——连自己都超度不了的人,就别总想着超度别人了。”
“……”
“觉得熟悉吗,我猜这个阵法就是当年把你打成重伤、击落黄泉的那个吧。它叫神薙之阵,连神明都能制裁,却没能一击杀死你。”
“唯一的可能就是【侵蚀者】帮你挡了一下。不然你不会活到现在,当时已经毁灭了三个世界的【侵蚀者】也不会像现在这么弱,早就把这里的所有东西所有人都摧毁了。”
“【它】失控毁了所有你珍爱的世界、你珍爱的人,你应该是恨【它】的,却又为【它】所救。支配【它】行动的应该是愧疚吧?那你呢?”
仇恨是真的,救命之恩也是真的,虽然另一个【我】大概并没有求生的意愿。矛盾之下,我能想象出【他】是如何将矛头调转、对准自己,又是怎样在几百年的时间里纠结痛苦,崩溃麻木,最后形成了奇怪的信念。
命运的恶意。
而这样的恶意,原本也有可能降临到我头上来的。要庆幸被惨剧选中的人不是我吗,但选择的标准又是什么?我和我之间是没有区别的,所以从某种意义上讲,他是替我背负了这些的。
时隔多年,我又感受到了同样的窒息。理智上我清楚【他】和魔王做的事都与我无关,所谓谁替谁背负更是个毫无逻辑的笑话,但感情还在疯狂叫嚣……真的与我无关吗?
我说不下去了。我的手没抖,依然握得稳稳的,却无论如何也无法再和以前一样,用垃圾话来讽刺敌人了。
“而你会输的原因就在这里。”
我低头,只想向他解释完,然后送人安安心心地走:“我的名字来自伊邪那美命,作为她的孩子,作为黄泉之子,以‘凉’之名,能够支配所有可归类入冥府黄泉的力量。”
“包括用来束缚你的锁链。”
这解释很不走心,但对【我】来说足够了。
“原来如此。”他说,没有挣扎,也不再发抖,呈现一种诡异的平静,甚至还笑了两声,“伊邪那美,原来如此。”
他忽然问:“那你原本的名字呢?”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你已经决定要把曾经全都舍弃了吗?”
“……”
“这样啊。真稀奇,你也会有害怕的东西啊。我还以为,八兆个世界里唯一能获得幸福的你,会是那种天不怕地不怕的类型。”
他微微偏头,露出一只好看的眼睛:“你可以更自信一点的,作为……能将深渊都解放的勇者。”
我的手还是抖了一下,带起锁链哗哗的响。
清脆却并不悦耳的响声里,我盯着他眼瞳中的倒影,看到一团白色的火焰急速接近,看到各色的火焰染上阵法的丝线,看到白色被纠缠被束缚、被困在阵法的中心,看到最终虚无一闪,遍布在整个空间。
神薙之阵被我改良简化过,但这么大型的阵法,再简化,也需要至少四个人才能启动。
——我,六道骸,白兰,以及在我趁着头槌吓人时传递了消息的沢田纲吉。
我在这里,而他们在远处。所以阵法会针对的必然不是已经被我彻底控制住的【凉】。从一开始,我要针对的,也不是他。
而是【白兰杰索】。
幻术师和依附在幻术师身上的幽灵,最先要杀死哪个,这还用问吗?
“本体和影子同时存在,最一劳永逸的做法当然是把本体抹杀掉。”
“而我……大概是驱动阵法的能源?”
他笑了。
灿烂的、满足的,像得到了长者的奖励的孩子,又是欣慰的、幸福的,像看到自己的夙愿被孩子满足的长者。
明亮又温暖。
他带着这样的笑容偏转身体,伸手来捂住我的眼睛。我这才发现那两根锁链不知何时已被解开,根本起不到任何束缚的作用。
这是需要警惕的事情,但我一动不动。
黑暗里,我听到【我】轻快的声音:“别看,以及……谢谢。”
“……我终于……”
嘭。
极细微的声响,像飞蛾扑进火心的瞬间,火焰在黑暗中膨胀。
无形的暖流托住我轻轻落地,即使这本来就离地面很近很近。四周羽毛般的白光四散,纷纷扬扬,像极了那场洋馆里书页打着旋下落的大雪——但我没见过这个场景。
所以这其实不是我的记忆。
不是我的,自然就只可能是另一个人的。连同之前那些压迫得我无法呼吸的画面一起,都是他的。
飞蛾确实扑进火心里去了。
火焰也确实消散了。
我睁大眼睛愣愣地看着平坦地面,手里只剩锁链冰凉。
他终于……睡着了。
第203章 番外【If宫野凉
黑色吞噬了一切。
那是在平安京的第八年,海国之战即将结束的那一天。
天上下起鬼火的雨,海岛之下阴影横生,他的计划全盘崩溃,被反过来关进结界,看着海水混着鬼火倒灌,而骨刀发出非人的嘶笑。
溯行军站在一十六段蛇骨制成的船上,手里提着刀和看不清面容的头颅,脚下踩着刀剑和花枝的碎片。
“萤草……”
“鹤丸……”
友人们自己向前,却把他推向后面:
“快逃!”
“活下去!”
“活着才能替我们报仇!”
然后他们都死了,一一倒在鬼火和黑泥里。
九尾的家人终于团聚。鬼王的红发不再燃烧。诸天星辰坠落。风神之佑溃散。水域英魂不再。天狗永入垂云。
白发赤瞳的阴阳师披甲。淡金色发的巫女挽弓。朱雀大街死守不退。罗生门下不见妖鬼。
然后他们都死了,无论式神和人类,万千生灵于鬼火中惨叫。
最后是白狐之子以命布阵,天狐之森亮起层叠金光,神社镇压鬼火镇压骨刀,最后也被黑泥淹没。
那是被他剩下留作后手的一半侵蚀者,一半的此世之恶。
也是压垮这个世界的最后一根稻草。
继承了日月之名的半妖形容狼狈长发散乱,临死前发出最后一击,调转方向,把只剩半截的太刀送进他心脏:“走!去你早就该去的地方,忘了这里……”
那把曾经敲过他脑袋的蝙蝠扇,一片片碎裂。
就像半妖也裂成一点一点,飘飞如萤火,连最后一句话都只来得及留下口型:
“……也不要哭。”
……
不要害怕。
也不要哭。
……
傀儡没有心脏。傀儡也不会哭。
傀儡只能崩溃地跪倒在地,撕扯开胸口,握着断刀发出野兽一般无法用语言形容的癫狂悲鸣嘶哑哀嚎:“————!!!”
都死了
虚假
毁灭吧
这样的虚假的世界
毁灭吧
毁灭……
毁灭吧。
他跪在地上,看着鬼火映出的自己的影子,嘴唇动了动,无声解放了对方的真名:
“【侵蚀】。”
无数黑泥铺天盖地涌出,侵蚀鬼火侵蚀海水侵蚀另一半黑泥。四面八方只剩下黑色的云黑色的土地黑色的尸体,最后黑雨化作黑色的洪水,淹没了所有目之所及。
灭世的洪水。
骨制的大船。
他第二次说:“【侵蚀】。”
骨船倾覆天光黯淡,所有黑泥融为一体,所有理智蒸发消失。只剩下被癫狂和痛苦溢满的傀儡,与全然失去控制的侵蚀者。
——一个是曾经到达不同世界、能够连通书内书外的节点,一个是诞生时就本能背负着毁灭世界的职责、此时一发不可收拾的此世之恶。
于是另几个世界也毁灭了。
而他就浑浑噩噩地被灭世的洪流裹挟着、保护着,一路流落到神明的世界里,冲破了黄泉,杀死了近半的人类。
财神惠比寿保护幸存者,祸津神夜卜找到了“灾厄的核心”,贫穷神小福打开通往黄泉的道路。
其他神佛举诸天之力布下笼罩了大半个天空的神薙之阵,以三贵子高举神器反射的日月光明作为向导,以黄泉比良坂作为接应。
那是同样能毁灭世界的一击,带起辉光煌煌,像太阳从天上落下,把空间都撕出裂缝。
蒸干了黑泥拼尽全力的防御,打散了傀儡支离破碎的外壳,最后一点溃散时的波动,震碎了自动浮起、挡在少年人灵魂之前的鹤纹太刀。
其名为鹤丸国永,是平安时期五条国永锻造的国宝。
白发金瞳的付丧神眼神悲悯,转身后笑了笑,弯腰轻触少年人额头。
“醒来吧。”
于是他醒来时,看到碎片委地白鹤消散,最后一个能证明他的友人亲人感情记忆曾经切实存在过的人,也因为自己消失了。
于是他抬起头,看到地面上生灵涂炭的惨状,看到神明们敌视的目光,想起自己也做了和溯行军一样的事,杀害了无数人的亲人友人爱人。
于是他不可自抑地想起除夕夜妖鬼们嬉笑喧哗的游行,想起被制成船只的邪神是如何口是心非的眷恋一枝春樱,想起阿紫小姐说热闹和自由总是不能兼得,想起本丸里红绸缠枝薄雪满地,想起源赖光站在传送阵里故作矜持地问,你是否还想回到源氏?
你是否还想回到源氏?
可是不仅是源氏和平安京。在他脆弱地崩溃的时候,老父亲一样的织田作、总是替他操心这那的中也、母亲一样的红叶大姐、总是跟自己互杠的大侦探、长椅上晃着腿惊叹的小镜花……和天桥上曾经擦肩而过的无数素不相识的人,都被他杀死了。
都永远沉睡在方才被蒸干大半的黑泥里了。
于是最后一根理智的丝线也崩断了。
他痛得几乎吐血,但灵魂如幻影,无血亦无心,连最后一点鹤丸国永的碎片都不能握住。他捂着脸发出嗬嗬的笑,一会儿又弯下腰孩子一样痛哭,仇恨如火一般在心中燃烧,恶毒的诅咒却不知该向谁发出。
该痛恨谁?
溯行军吗?它们的确是诱因,但它们已经死了。而且他早该想到的,溯行军既然会把他看做是历史的一部分,就一定知道了结局,就一定掌握着他的部分计划。他早该更警惕些的。
侵蚀者吗?的确是黑泥灭世,但自己早就知道这一点了不是吗?被圈养起来的老虎吃了人,谁会去怪罪老虎不能吃素?是他自己松开了牵着缰绳的手。
——如果我没有得意忘形……
如果我能更警惕一点……
如果我能更强大一点……
如果我能更坚强一点……
如果我能和他们一起死去……
如果这些世界里,从未有过我。
“杀了……我吧……”
曾经不相信神明、甚至胆敢算计利用神明的狂徒又哭又笑地折下了腰,堕落入泥潭一样的污浊里。
“是谁都好,我祈求你……”
他从泥潭里仰头,向诸天神佛祈求,向所有以武器对着他的人类祈求,向面前握着双刀的祸津神张开双手——
袒露出自己的要害。
他脸上带着泪痕一样的污浊,表情却扭曲得像是在笑:“杀了我啊!!!”
但从始至终癫狂的只有他一个。
神佛警惕他。
人类畏惧他。
没有一个人出声,也没有一个神敢贸然上前。
唯一在近处的祸津神眼神微动,却也只是漠然反问:“然后让这些污秽彻底失控,再次毁灭世界吗?”
……
……
“……什么啊。”
他怔怔地放下手,从内心到表情都一片空白,好像在看着夜卜神那双空明冰冷的蓝眼睛,又好像什么都没看清。
“这样啊。”
这不是……一样吗……
所有力气都被瞬间抽空了。
没有力气说话,没有力气思考,也没有力气去维系所谓的情绪了。他瘫坐在黑泥里,还睁着眼睛,还有灵魂的波动,却像一尊净琉璃的人偶,或者一具死去多年已经风干的尸体。
这是连神明也能看得出的绝望,于是天上天下再没有谁能说得出话。
唯余一片死寂。
……
神议裁决是在黄泉上空举行的。
因为侵蚀者的吞噬特性太强,只有黄泉的力量能抵消。
“灭世之恶妖”,神明们这么称呼他。
他们高高的悬浮在光柱里,居高临下地宣读他身上是何等污浊,犯下的又是何等大罪,最后又需要受到何等可怖的刑罚。
神明说:天谴,……
神明说:驳回。
神明说:诅咒,……
神明说:驳回。
神明们列举了各式各样会被凡人痛哭流涕请求宽恕的惩罚,用各式各样的目光盯着下方少年人模样的恶妖。他被锁着手腕半吊起来,毫无生气的跪在下方,也毫无任何神明们期待的反应。
“若不是……”有女性的声音在光柱中响起,依稀可见她抬起衣袖捂住口鼻的动作,“灾厄化身,杀不得,真麻烦啊。”
“那便驱逐。”
“那便封印。”
“那便囚禁。”
神明们说:“同为化身,死之女神必定能看管住灾厄。”
建御雷神从光柱中出列,金龙绕身盘旋飞舞,而后在某一个片刻化作金色雷光,自上而下,将灾厄打落入黄泉。
那里是死者的国,有死之女神伊邪那美徘徊千万年,掌控所有能归类为“死”的力量。
从性质和强度两方面来说,伊邪那美都是最适合看守他的神。神明们很高兴,为自己不用去冒风险。
女神自己也很高兴,捧着脸笑出声来:“是只属于我的朋友吗?”
天照大御神有些不满:“那是几乎毁灭了世界的妖……”
“我知道啊,”女神兴致勃勃地用大半黄泉的力量凝结出两幅新的、更好看一些的锁链,哼着轻快的调子铐在少年手上脚上,做完这些她才歪头,不解地问天照:
“那又怎么样呢?不满意的话,你也可以选择自己看管他。怎样,要选吗?”
“不了。麻烦您了。”
要是神明能接近这只满身污秽的妖而不被污染,还用得着伊邪那美帮忙吗?也只有黄泉,反正原本就脏,现在更脏一点也没什么……
于是少年成了黄泉女神的私有物。
第一个百年,女神将他放在身边,用华美的衣饰装点他。
第二个百年,女神将他放在大殿,用以扮演虚假的母与子。
第三个百年,女神送出了一支黄泉之语,得到了更加心仪的玩具。
那是一个女孩,头戴天冠,身穿丧服,名为“绯”。
绯来到黄泉没多久,女神发现他即使无意识也会吞噬黄泉的力量,无奈之下,只好将他封禁到黄泉的深处,神力凝结成的牢笼里。
第四个百年……第五个……第六个……
他都缠绕着镣铐,安静的、沉默的、宛如死去的,坐在连光线都被吞噬的黑暗里。
【我……失控了,】第七个百年的时候,被重伤到连话都说不了的侵蚀者终于恢复了,所做的第一件事,所说的第一句话,就是询问他,【你恨我吗?】
‘……’
【如果是在这里,在那位女神的面前,你有机会把我彻底清除。】
‘……’
明明是灭世级别的祸患,每一滴泥点里都带着吞噬和摧毁的本能,却也会被愧疚这种感情支配吗?
【然后……你就自由了。】
‘……’
‘为什么,要恨你?你甚至还救了我。’
‘应该被憎恨的,不是我吗?’
那个蓝眼睛的武神说的是对的。
神明们说的是对的。
所有人说的都是对的。
从他自大地说什么背负开始,就已经有了罪。
他是一切的开始。也是罪恶的根源。
‘如果一开始,世界上就没有我……’
他疲倦地阖上眼睛,即使只是在心里说话,也有些支撑不住。
不思考,就不会被回忆追上。
只要把脑袋放空,就不会知道“痛苦”是什么,就不会感受到痛苦。
永恒的黑暗,永恒的沉默,永恒的空白。他试图把自己变成黄泉里的一颗石子,一粒尘埃,或者一抹污浊的力量。侵蚀者也沉默不语,只是同样安静地环绕在他周围,做出拱卫的姿态。
然而世界的运转永无止息。
通过“附身”到达新的世界,是世界的恶意强加在他身上的命运。第不知道多少年之后,黄泉的深处,与另一个世界连通的地方,走进一位纯白色火焰绕身的客人。
能从边缘处一路走到关押着灭世之恶妖的牢笼,畅通无阻,既没被丑女和妖魔们吃掉,也没被黄泉的掌控者发现,身上毫发无伤,甚至连一根头发丝都没乱……
除了世界的意志,或者命运这种东西,还有什么能造成这样的巧合呢?
客人抱着一袋棉花*糖,眼下有紫青色的倒三角王冠,笑起来眼睛眯着,说话也像棉花糖一样软绵绵甜腻腻的。
“呀,看我发现了什么。”
白发的少年人站在牢笼之外,歪着头看了半晌,弯腰从栏杆缝里递了一块糖。
“这不是阿凉吗,怎么在这里?你失踪好久,大家都可担心你啦。”
这就是名为宫野凉的灾厄,与后来毁灭了八兆个世界的白兰杰索的初遇。
自我封闭的【深渊】,与少年时期的【魔王】。
第204章 番外【If白兰
同样的故事换个视角来讲述,可能会截然不同。
——某知名不具拥有八兆个视角的棉花糖先生。
……
从【魔王】的角度来说,一切开始在很久很久之前。
在他还年少的、稚嫩的、天真的,还有些中二的十四岁那年。某天清晨一觉醒来,发现镜子里的自己平白小了十岁,还不能自由控制自己的身体了。
当然,后来的经历证明,他只是通过梦境到达了平行世界,拥有了另一个自己的记忆。记忆里的时间跨度长达二十年,从四岁到二十四岁,回到现实后他才发现,距离自己醒来也不过是近乎停滞的一瞬间而已。
但这也足够令人惊奇。
从生理上来说,一颗只运作了十几年的人类大脑,在获得了另一份时间更长、信号更复杂的记忆后,竟然没有混淆对自我的认知,是多么不合常理需要警惕的一件事……海那边的一位先贤不就感叹过吗,庄周梦蝶,还是蝶梦庄周?
简单点说,代入感太强却无事发生,本身就是最大的异常。
但中二时期的少年人,最擅长的不就是脑补自己在某一天获得超能力,进而打倒恶龙拯救世界吗?
在此之前,白兰杰索是个可以称得上“普通”的少年人。这个形容放在他的老家意大利,就意味着一点罗曼蒂克的幻想,一点堪称奔放的自由,和一点上一段所表述的、对非日常经历的憧憬。
就好比传闻中那位从贫民窟一步登天的彭格列十代候选者之一……语意不恰当,但语境是符合的。意会一下,大致就是这么个意思。
而且这世上某些不为人知的角落里,本来就有超能力和超能力者的存在,他忽然觉醒了窥探平行世界的能力又怎么啦?简直不能更合群了好吗?
少年白兰:少见多怪!
他下意识地忽视了违和之处,或者说,尚且年幼的八年级生根本就没想到那一层,只将重点放在“我就知道总有一天我会觉醒超能力”上,并兴致勃勃地揣摩着,准备将这个能力运用起来。
甚至可以说是亢奋。毕竟,虽然窥探平行世界看起来是个没什么大作用的能力,既不能让人一夕之间力能扛汽车,也不能让人从此打遍西西里无敌手,但他本来也不是个武力派啊!
他可是励志于考大学搞科研的未来大科学家!说不定以后还能拿诺贝尔奖呢,是要靠脑子吃饭的。跟这个需要仔细观察和缜密思维逻辑的能力正好相配,不是吗?
比如预测个海啸什么的,虽然类似场景都不需要他一个未成年的出现——
哦,上一段重来。
——比如推测下物理科学课的老师最近是因为脱发情况加重才总是愁眉苦脸的,可以建议小伙伴们酌情减少一点实验课上给那位老师的“惊喜”?
能少一点处罚作业也是好的嘛。
小伙伴们众脸迷惑:……?
少年白兰意气风发:听我的,准没错。
这是他第一次切实利用能力并从中得到好处。老师确实高兴了,作业确实减少了,与之相伴的,还有“八年级的白兰杰索团队研发出了高效生发水”的消息。
看看物理老师喜气洋洋宛如过圣诞的笑脸,再看看同学邻居们各式各样的反应,白兰表面不动声色淡定自若,满脸写着“只是个平平无奇的发明而已啦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内心已经给自己和平行世界的自己竖起了无数个大拇指。
白兰:不愧是我.jpg
并顺手拒绝了合作商申请专利的建议。
而他的能力并不是一次性的,有一就有二,很快范围就从学校扩展到社区到社会,第二份第三份第无数份记忆也接踵而至,从此一发不可收拾。
等他回过神来已是两年过去。彼时家里房子换了,名牌大学上了,旗下公司开了,少年天才的名头传遍意大利,成了无数个家庭的“别人家的孩子”,妥妥的人生赢家。
知识学问、科研发明、人际关系、金钱财产……所有平行世界里他能得到的东西,他都得到了。就连曾经需要他用憧憬的眼光看待的领域和未来,也已经成了触手可及的、甚至可以称之为“廉价”的东西。
比如诺贝尔奖。
白兰:“……”
但这是,不对的。
他终于意识到不对劲,有什么东西脱离了轨道,已经完全不再是他曾经梦想过的样子。
一个平行世界还能当做是馈赠,两个平行世界就当是玩找不同,三个平行世界大家一起来找茬……那四个五个无数个呢?
假如你能连通平行世界——八兆个——的自己,共享所有技能和记忆,生活会是什么样的?
假如这八兆个世界的时间还是不同步的,生活又会是什么样的?
假如上述两个假如都是真的。
——就好像一部制作精良支线繁多趣味性无可比拟的大型RPG游戏,开头动画还没跳过,NPC还没说完早安,而你已经看完了所有攻略,背过了所有支线剧情。
——却还得亲自打一遍,历时大概几十年。
你会变成什么样子?
你会重复谁的攻略,走完谁的剧情?
白兰当事天命之子杰索:……
他终于从中二时期幻想成真的沾沾自喜中回过神来,将视线从突如其来的好事上挪开,在为此迷乱堕落的前一秒回过神来,看破了所谓的“命运的馈赠”。
这种事看起来是开了个挂,是游戏里可供利用的bug。
但仔细想想,被剧透了的八兆种人生,就连每天起个床喝口水都会想到“隔壁好几个世界的自己也喝水了下一步是换衣服而且要先穿左边衣袖”,总会让人产生“我在学别的我吗”的疑问。
明明每个人都应是世上独一无二的,他却要时刻怀疑自己究竟是不是已经成了别人的影子;明明以他的天赋也能在自己喜欢的领域取得成就,却因为接收了另外八兆个“自己”的知识和技能,一切名誉连同未来,都好像是从别的自己那里偷来的。
甚至还有身边那些活生生的人,不管是初次见面,还是朋友多年,他都对人家了如指掌,熟悉到每一根头发丝翘起的角度……因为记忆里他们已经相处过无数年。
——等等最后这些东西有什么用吗根本就没用啊除了让他觉得自己好像一个变态之外根本就没有任何作用啊!!!
最可笑的是,从客观上来说,他确实是占了天大的好处。这让人连反驳的底气和资格都没有,最多也只能忍气吞声的在心里想……
廉价的复制品。
卑劣的剽窃者。
可悲的被盗者。
每一种联想都足够让人恶心、后怕、惊恐,足够让人对井水不犯河水的另一些“自己”产生厌恶甚至痛恨的心情。至于被大量记忆冲击的肉|体上的痛苦和恍惚,反而成了最不值一提的小事。
“不对……”
“我明明都是靠自己……不对,我是在……”
哲学烧脑,让人恍惚。他辞退了“家”里的所有“外人”,日复一日的专心思考这个问题,却也不知道自己该思考什么。
因为一切好像都好好的,甚至还在变得更好。
“但是,不对……”
“我……和‘我自己’?”
人生和游戏,终究还是不同的。
十六岁的白兰杰索,在本该中二的年纪过早领悟了这个道理,受到了方向歪到常人根本就不会去想的毒打。
然后就是对剧透后人生的厌倦,对发出这份馈赠的命运的厌恶,甚至是对世界的迁怒……流程是这样的,如果没有意外的话。
但意外就是发生了。
用对漫画和小说的词汇来形容,主要剧情发生的世界被称为主世界。来自主世界的白兰杰索,作为第一位觉醒连通平行世界能力的人,不仅觉醒早,能力也更强。
早,意味着流程走得快,已经迈过“震惊—厌恶—无聊”的阶段,开始将目光转向自己所痛恨的平行世界同位体们。
强,则表示他的能力不仅是“连通”这么简单,而是更高一层级的穿越。
于是在白兰仍然年少却不再天真稚嫩、已经完全不中二的十七岁那年,某天清晨一觉醒来,恍恍惚惚地发现自己正站在浴室的镜子前面。
好像时间倒流场景再现,回到他十四岁觉醒能力的那一天。
而镜子里的人肉眼可见的跃跃欲试。
——原来是,这样啊。
这一刻白兰恍然大悟。就说他一个好好的理工科人才,为什么会被哲学问题折磨到精神恍惚。
——觉醒能力的,当然不会只有我一个。
少年人脸上露出一如既往营业性质的微笑,弯着眼睛遮住晦暗不明的眼神,轻快地打招呼:“你好呀,平行世界的我。”
【哎,看起来咱俩差别不大嘛,】对方自顾自打量,同款微笑同款语气,确实是话里说的差别不大的样子,【你好啊,平行世界的……几年前的我~】
“……”
【怎么不说话?哈哈,对着自己,不需要紧张和害羞吧?】
“没有紧张,也不害羞,”少年白兰说,笑容不变,“就是有点恶心。既然我比你小,记忆应该也比你少吧,能麻烦你看完了赶紧走吗?”
“顺便一提,窥探太多平行世界不是好事。如果你是刚刚觉醒这个能力,最好听我一句劝,什么都不要做,什么都不要记住,哪怕做一个碌碌无为的庸人……”
其实这样是在火上浇油。白兰知道。
因为所有白兰杰索都不是好脾气的家伙,被人这样毫不客气的说了,就一定会非常逆反的对着干。
可他就是想让这个新觉醒的家伙对着干。既然大家都是白兰杰索,凭什么只有自己要受这种折磨?
这是迁怒,是恶毒的共沉沦,但他已经没有理智去想这么多了。
镜子里的白兰沉默片刻,可能是也想通了这些,露出一个赞叹的表情,抬手啪啪鼓掌:【不愧是我,从小就有成为反派的潜质。既然这样,我是不是也不用客气了?】
这话听起来威胁意味太重了,简直就是在直说“我要对你下手了”。但少年白兰已经窥探过无数个平行世界,对这个能力很了解,并不觉得隔着一重甚至是几重世界障壁,对方能对自己做什么坏事。
——对方甚至只能通过镜子和他说话,连自己的身体都没有呢。
他没说话,但表情就是这么回答的,于是镜子里的白兰又哈哈哈笑起来,连眼泪都激动得笑出来,好像看到了多好看的笑话一样。
【真可爱啊。愚蠢得几乎让我下不了手了。】
镜中人笑够了,提问:【你知道你的能力为何觉醒吗?】
镜中人抹着眼泪回答:【因为那时正好我被小正刺激,我觉醒的能力又刺激了你呀!说起来,你还是觉醒了能力的‘白兰’里年纪最小的一个呢。】
白兰的笑容僵在脸上。
镜中人再次提问:【获得能力的感觉如何?】
再次回答:【生活的条件还不错,精神却不是很好,看来是痛苦的吧。】
他自问自答,自得其乐,营造的氛围诡异又危险,像极了什么疯人院里拍摄的恐怖片,仿佛下一秒就会暴起伤人。
他絮絮叨叨说了不少,包括自己的世界和来历,其中不少是少年白兰自认为绝对不会对别人说的东西。
然而反派们总有一个发便当的理由叫“你知道的太多了”。
于是少年心里有了预感:“所以你突然现身和我交流,究竟要做什么?”
喋喋不休戛然而止。
镜子里,那个自称已经二十二岁的人影眨了眨眼睛,语气自然得像是在说早饭想吃焦糖棉花糖,表情竟然还有些腼腆:
【也没什么,就是世界太多看腻了,我想毁灭一两个找找刺激,就先从毁灭你开始……毕竟得占据你的身体嘛】
【哎呀,别用这种眼神看我,谁让你年纪最小精神最弱,是最好捏的软柿子呢。】
白兰难得真实的愣了一下,皱着眉头不知自己是不是该吐个槽。这听起来和他天才发明家的对外人设不搭,但自己对自己的恶意,他是最能理解的,与其装模作样,不如直接骂两句出气。
于是他毫不客气地问:“你脑子没病吧,中二期还没过吗?”
【……】
对方也沉默了一下,因为没想到少年时期的自己会这样崩人设。按照有来有往的人际交往准则,他现在似乎也应该说点什么吐槽回去……但他没那个心情。
【这是命运。】最后镜子里的人说,青紫色眼睛微微下垂的看着他,似笑非笑,像是执拗,又像随波逐流,【不想受人摆布,就必须成为‘神明’,想要成为神明,就必须毁灭。】
穿越到平行世界的自己身上,抹杀吞噬身体里原本的灵魂,借此搅风搅雨四处搞事,最后甚至能把世界都毁灭掉。
如此毁灭了八兆个平行世界,再在最后一个世界翻车,被主角团队的人打倒,最终改邪归正加入主角队伍。
这就是白兰杰索其人在主世界的剧情,也是另外八兆个世界的“命运”。
【作为第一个被我吞噬的白兰,我会记得你的。】
少年白兰:???
谁稀罕啊?这还是什么值得称道的好事吗?!
什么叫“被感染才觉醒能力”,什么叫“命运”,自说自话之前有问过他的意愿吗?比他年龄大觉醒早了不起吗?年龄大就可以操控别人的生活,还彻底夺走它吗?!
凭什么,就为了虚无缥缈的所谓命运吗?!就为了……
思绪断裂在这里。他挣扎甚至尝试过同归于尽,但时间造成的差异远比表面上的大得多。
【再见……不,永别了。】
于是他死了,悄无声息的,在主世界的剧情里连一个字都不会被提起的无波无澜。
但剧本会改写,命运也会走偏。其他世界的变动成了这个世界的拐点,死去的人的确该死去了,本应消失的灵魂却没有消失……而是一脚踏进了黄泉比良坂。
因为世界正在相互融合而靠近了的死者之国。
以为自己侥幸没死、恍恍惚惚平复心情、一睁眼却跟好几只黄泉丑女脸贴脸的白兰:……!?!
大空火炎自发护身,那个瞬间,他满脑子的愤怒和人生感慨都卡顿了一下,被震惊之情冲刷得干干净净。
不不不他不是在想“竟然还有这种地方这里是哪儿”,毕竟他记忆多,对各种奇怪不奇怪的东西都有涉猎,对霓虹的神话还是有了解的。
他只是惊奇于原来真的有神明妖怪这些东西。毕竟另外的世界还都是纯粹的唯物主义,虽然有死气之炎有超能力,但都还是勉强能用科学来解释的体系。
换句话说,平行世界的记忆也不好用了,这里是他首先发现的,要想了解,只能靠自己亲身探索。
划重点,跟平行世界无关的,只属于他的。
“反正暂时也回不去,不如探索新世界……往好处想,至少这里不用担心再遇到精神病。”
带着点“来都来了”的新奇和破罐子破摔的丧气,加上点“反正我死都死了还能怎么样”的头铁,白兰杰索搂紧了不知怎么变出来的棉花糖袋子,燃烧着白色的火炎护身,溜达着走进一片黑暗。
也走进了一个完全迥异的、并不能用“未来”形容的未来。
……
“Boss是怎样遇到宫野君的呢?”
后来总是有人这样问。
可能是因为他这个家族首领当得太平易近人,也可能是因为问话的人从没见过宫野凉动手的场景,只是被后者小动物一样听话又好看的皮囊蒙蔽了双眼和神志,连生物最基本的趋利避害的直觉都抛到了一边。
直白点说就是猪油蒙了心。
所以每次听到这种问话,白兰都会很给面子的笑出声。
那个“遇到”也可以改成“捡到”,毕竟杰索家族最初的几个核心成员,都是被白兰“捡”回去的。所以这句话的潜台词,完全可以概括为“俺也想捡一个”。
这不是很好笑吗?他笑出声也是很正常的吧。
看在愚蠢能把自己逗笑的份上,白兰愿意宽容一点,只是小小的警告一下:“窥探别人的小秘密,可不是能让人高兴得起来的行为……是吧,阿凉~”
坐在他身边的、听话又好看的“小动物”听到自己的名字也不想反应,还是被捏着头发稍示意了一下,才敷衍地抬抬被丝带蒙住眼睛的脸,敷衍地慢悠悠吐字:“吵。”
“?”白兰瞪大眼睛,“怎么说出来了?太过分了阿凉,我那么诚心诚意地和你交朋友,你就只觉得我吵吗?”
“……”
默认的态度如此鲜明,白兰拂开长发按住对方的脸,不依不饶地凑近:“真的、真的只有吵吗?没有别的了吗?”
“……”
他凑得更近,却又记得对方会被自己身上的红光灼眼,伸手覆在那条白色的丝带上,捂得严严实实:“肯定还有别的~不用害羞,大胆的说吧!”
于是对方说了:“烦。”
白兰默然无语。
被嫌弃了是一个原因,事实如此无法反驳就是另一个了。当然伤心还是主要的,明明那么乖巧那么安静粘人——不,他不承认这都是他的深厚滤镜——的小伙伴,一张口就是嫌弃什么的……
无法反驳是次要,虽然白兰一点都不心虚,甚至还理直气壮地觉得别人都应该理解他。毕竟他刚死那会儿经验不丰富,看什么都新鲜,看了一路长得奇形怪状歪瓜裂枣的丑女和妖怪,没有能交流的对象,又突然看到一个勉强还留有印象的人类,谁都会忍不住多唠两句的吧?
而且这个人类的出场还是那么令人印象深刻。
链子锁着、牢门关着、黑泥围着,明明被周遭所有都昭示着危险和警戒——
最直白的,一口鲨鱼牙、看起来能一口能咬掉人脑袋的丑女,面对他的大空之炎尚且虎视眈眈,却没有一个敢靠近这里哪怕几千米,还不够说明问题吗?
——但其本身却苍白虚弱的缩成一团,把自己蜷缩在黑暗的角落里,要不是火炎映照和黑泥簇拥下的脸色堪称惨白,非常显眼,甚至都看不出来是个人躲在那里。
是的,“躲”,白兰是这么形容初次见面的灾厄的。
真可怜。
他甚至在心里这样想。没有恶意,只是兴味太过且事不关己得毫无同理心,看起来就不怀好意似的。
偏偏还自闭。他闲得无聊故意搞事,捏着一块糖在牢门那蹲了半天,套近乎聊家常,把彭格列未来的家底子都快抖出来了,还是没能让里面的人说一句话……
白兰:有趣。
男鬼,你引起了我的注意(bushi
“沢田君你还记得吗?那个被彭格列养在远东的十代目,他上位以后找了你好久呢……”
“记忆不清晰的话,你大概会对云雀委员长的名号更熟悉一点?他还抓过你迟到早退呢,就是喜欢哼哼、身上还藏着个背景音乐播放器的那位……”
“哎呀,”少年叹气,“怎么就是没有反应呢。”
可能这就是人类的劣根性吧,生而为人,我很叛逆。越不跟他说话,就越要鼓着把劲絮絮叨叨,非让人开口不可。
倒也不是没想过干脆离开去找新的乐子,但不知道为什么,自从靠近这个地方,他就好像被一条无形的绳子拴住了,怎么都走不了太远……
相比起闲得无聊想要搞事,也不是什么好借口呢。
“看来你离开之后也经历了一些不好的事啊。如果我还能离开的话,也许能带你回去并盛看看。可惜没有如果……”
一天两天,一年两年,抑或十几二十几年?
死者之国没有日夜的变换,也可能是人死后都没有时间的概念。一片黑暗与火炎的光影模糊里白兰也不知道自己蹲了多久,絮絮叨叨不说,还偷偷摸摸地拿火炎去灼烧地上的泥土,试图挖出个洞来钻进去。
后者是个大工程,毕竟是黄泉的泥土,浸润了稀奇的力量。不过,反正他没有别的事情做,也早就做好了长期奋战的心理准备。
引诱自闭患者开口倒比他想象中还要困难得多。到挖坑成功遁地进入牢门里面为止,他都没有一点进展。
但也可以理解。长期观察下,白兰已经判定对方的精神状态和石头泥土之类没有生命的东西没有两样。你可以说精诚所至金石为开,但你不能感动一尊石像去开口说话。
《我试图让石头说话的那些年》
——以后我可以写一本这样的书了。白兰想。
转折点在他终于从牢门下边的土坑里爬进去之后。
挖了那么长时间的地、哄了那么长时间的石头,他冒出头来的第一件事当然是近距离观察石像的长相,有没有棱角啊长了几条裂纹啊有没有被侵蚀后形成的洞之类的……一直被黑泥泡着也不知道有没有泡皱了。
侵蚀者:???
因为某种莫名的联系,看起来是在防御拱卫的黑泥并没有理会他。白兰得以靠近,把记忆里某个人的身影对照得更详细写实:“阿凉。”
宫野凉。
“还不想说话吗?我可是辛辛苦苦进来找你了,至少给点反应吧。”
真的是他。
鼎鼎有名的、专属于彭格列十代家族的那位冷冰冰的杀手,小时候也会有这样可怜巴巴的样子吗?
真是人不可貌相。白兰愉悦地想,管他呢,反正现在也没别人,这是上天注定要自己捡漏啊!我的了!
“没反应也没关系,大不了我反应双倍……什么时候能睁开眼睛,看看我呢?”茶里茶气,白兰飘香:“我会努力等阿凉清醒的!”
然后他当晚就做了个梦,吓得连死气之炎都放出来了。
拥有死气之炎的人噩梦是被火烧死可还行?总不会是演得太离谱遭报应了吧?
白兰没当回事,继续握拳炒茶:“肯定是一个人睡在太黑的地方给吓着了,我离阿凉再近点……”
然后他就梦到了一棵草从被毒打到长歪成一条恶犬再去毒打别人的全过程。
白兰:“……”
不对劲,太不对劲了。怎么梦里的感觉,跟他以前做梦梦游平行世界的感觉那么像呢……
第不知道多少次惊醒后,白兰自闭了。
一时间竟不知道该先对谁说点什么。世界是假的?他精神恍惚的时候有这么想过,却没想到这会是真的;改变剧情能让世界独立?他现在可是个死者,知道这点又有什么用;毁灭世界?主世界的白兰杰索现在毁完不知多少个了……他好像也没有立场去说什么吧?
跟他又有什么关系?
但是……
“竟然真的有人把世界抗在自己的肩膀上啊,”他稀奇地靠近依然自闭的少年人,伸手挑起一缕垂在颈边的长发,“虽然失败了,还把自己变成这副模样……”
毁灭了自己所珍视的一切的救世主,不用听,只是看着就让人觉得悲惨。再想想其它世界里至少还能正常交流的杀手,这八兆里挑一的悲剧真是可怜到让他都心生怜爱了。
“……真可悲。”
周遭黑泥瞬间暴起,围在他脑袋边上,大有威胁之势。
“但该做的都已经做了,失败也不能否认这些,”识相改口,白兰能屈能伸,“辛苦啦,阿凉。现在回到自己的世界,就好好休息一下吧。”
最后一句是假话,这里是黄泉,可不是他们的世界。
“休息完了就放过自己吧,除了假装成石头来折磨自己,你能做的事情还有很多。跌倒了总是要爬起来的,谁能保证路上不会有下一个坑呢?”
其它和毒鸡汤倒是真的。他一如既往絮絮叨叨地说着些自己也知道无用的话,眼看着黑泥形状的侵蚀者越来越躁动,假装自己没猜到对方也该梦到自己过去的经历了。
都说了,有来有往,才是人际关系的准则。
‘真虚伪。’
他在心里先骂了自己一句,以作铺垫,然后就开始肆无忌惮地想一些会被人嘘的内容。
‘我已经猜到了,关于【附身】的前提。第一个被烧死的倒霉鬼先不说,萤草代表力量和懵懂;太宰治——这名字怎么有点耳熟——是遇人不淑和厌世;鹤丸国永不太明显,但稍稍推测一下他之前都做了些什么,就能想到应该是孤注一掷和玉石俱焚……?’
‘形容词好像用错了,同归于尽是不是更恰当一点……算了不要在意这些细节。回归正题。’
‘这都是共通点。附身者和被附身的对象,是有一定的共通点的。目前看来我是宫野凉的下一个对象,不能离开太远应该就是绑定的标志了,但我们之间有什么联系?’
既然知道了内幕,对侵蚀者和石头雕像就没什么警惕的了,白兰自顾自找了个舒适的姿势,大佬式瘫靠在对方腿上,内心里讲了个冷笑话:‘都是死人,这个算吗?’
毕竟从客观角度来看,他只是个利用自己觉醒的能力窃取别的世界的成果、最后反而被自己的能力反噬而死的虚伪小人。沽名钓誉罪有应得,跟宫野凉没有任何相同点。
说得再直白一点,一个再纯粹不过的好人,和一个再纯粹不过的恶人,有共通点才是不正常的吧?
——完全没意识到自己已经自觉地戴上厚重滤镜、用滤镜看图说话了呢。
或者他意识到了这一点,只是不把这当回事,甚至不觉得自己的滤镜戴错了。
‘好人也不是人见人爱的。但一个可怜的、长得好看的好人,谁能狠下心去讨厌呢?’
戏剧性的,白兰和另一个世界的某人发出了同样理直气壮的声音:‘反正我不能。’
不仅不能,还很喜欢。就算每天被黑泥威胁,也要和专属绑定对象絮絮叨叨过家家,一个人也能自娱自乐,玩得特别开心。
如果他能听到侵蚀者讲话,一定会听到老头子每天扯着嗓子骂他无耻变态的声音。但他不能,所以他不仅玩得开心,还从记忆的犄角旮旯里找出了幻术,自学成才,然后玩出了更多花样。
白兰:换装游戏永不过时!
侵蚀者:无耻!变态!无耻!
它终究是看不下去了,日以继夜地当闹钟,堪称声嘶力竭痛心疾首:【快醒醒吧这里有变态啊!!!】
当然,这件事,白兰不知道。
……
可能是侵蚀者锲而不舍的嘶吼起了作用,也可能是合格的自闭石头块不会梦到少白头少年。
终于有一天,在白兰已经开始考虑出一本《人在黄泉却只能和小裙子贴贴是否搞错了什么》的许久之后的一天,石像说话了:
“白……兰?”
第一句话是呼唤他的名字。
用的是从他记忆中学来的意大利语。
这个认知让白兰很高兴,把手上丝绸质感的绢花别到对方耳边鬓发上,又顺手理了理从裙摆上垂落下来、一直蜿蜒到自己腿上的流苏花边,然后一边上下打量一边满意点头……最后才语气平常的问:“阿凉醒啦?休息得怎么样?”
语气平常,非常平常,就好像把别人抱在腿上穿裙子*扎辫子玩换装游戏的变态不是他、而被换装的对象还没醒一样。
侵蚀者诞生自平安背景的书籍,就算是掺杂了未来科技和妖魔鬼怪的古代也还是古代,对这种行为简直没眼看:
【无耻!变态!无耻!】
【所以我才一直叫你起来!】
“……”
然而当事人并不把这当回事。伊邪那美给他穿的那些浴衣和服比追求华丽的繁复洋装要开放的多,毕竟骷髅架子模样的女神并不在意暴不暴|露,也没什么好在意的。
那时候他都不为所动,现在当然也不会。
——区区皮囊而已。
他在意的是另一件事:“……离我,远一点。”
白兰眨眨眼睛,瞬间和侵蚀者想到了一起:“阿凉生气了吗?”
“因为我还是这些东西?”
因为他是虚伪之恶,还是因为他这些天里用来打发时间的游戏?
如果现实真的是RPG游戏,那白兰给出的大概是会被游戏玩家称为“送命题”的选项。无论选哪个都会打出BE,策划和文案会被喷死的那种。
“因为,”然而——又一个然而——被称为“阿凉”的存在眼也不眨,比白兰语气更理所应当、自然而然地选了本未被提供的选项C:“我很,危险。”
他抬起眼睛,仍然痛苦,仍然虚弱,仍然冷硬得像一尊大理石刻的塑像,甚至连黑暗中看不分明的眼瞳都生动演绎着冷漠和无情,眼睫却颤颤的,让人想起蝴蝶翅翼之类已经被用滥了的比喻。
他重复,强调,坚定如刀:“离我远一点。”
这是他醒来后说的第二句话,一个直球,为的是白兰的安全。
“……”
一片寂静中,白兰听到了本应独属于生者的心跳声。
‘真可怕,完全没法拒绝……’他恍恍惚惚,甚至连自己一把连人带裙子一起捂在怀里、连一点裙角边边都不露在外面都没意识到,‘捡漏真是个好文明,我捡到了就是我的,我的,宫野——’
‘阿凉。’
“阿凉,”现实中他也叫了一声,笑得堪称扭曲,连面具一样的营业性笑容都绷不住,也不想绷,“我找到我们的共通之处了。”
失去一切——
一无所有之人。
“可以跟我去我的世界吗?”无名的火从灵魂深处灼烧而起,镌刻到紫青色眼睛的深处,说不上是嫉妒还是别的什么。
道德越高的人,就越容易被道德绑架。
心肠越软的人,就越容易被打动利用。
白兰知道自己又在做虚伪的坏事了,但他不在乎,坏都坏了,还会在意坏了多少吗?堕落就堕落吧,反正他还存在就是对命运的违逆,倒不如直接叛逆个彻底。
他拨弄着被拢到自己臂弯的长发,低头靠近那朵还没被拿下来的绢花,一边垂眼打量少年的表情,一边拿捏着语调,像告状一样委委屈屈:
“我的身体和世界都被另一个我夺走啦,他还要毁灭几个世界来找乐子呢,说什么要毁灭世界成为神明……差一点我就连灵魂都没了。”
“阿凉,”他低语似蛊惑,“你能帮帮我吗?”
突如其来的死寂。继而是黑泥汹涌,锁链被牵动,发出哗啦啦的铺天盖地的响声。这声音繁杂琐碎,又像海潮,粘稠冰冷的上涨,让人产生将要被溺亡的错觉。
或许不是错觉。
因为白兰知道,很清楚的知道,这句话对这个人,原本就是梦魇一样挥之不去的诅咒。他把对方禁锢在自己怀里,又说了这样的禁句,会被拱卫在侧的恶犬盯上也是平常。
而将要被溺亡的也不只是白兰一个。
石像几近窒息,蝶翼挣扎颤动,姿态宛如死去。
“我帮不了你……”他艰难地说,“我只会,带来更大的不幸……”
“你帮得了,”白兰笃定,“按照规则,只要你跟我一起离开这里,就能夺回我的身体,当然也就是能阻止世界的毁灭。至于更大的不幸,那是什么?还有比一个决心毁灭世界的白兰杰索更危险的东西吗?”
“你只毁灭了两个,他的目标可是八兆个。”
避重就轻,转移重点,把哲学问题彻底拐偏到数字对比上。白兰知道,自己总能很好的骗到别人,也有这个自信。
——此处着重内涵其他世界诱拐坑骗手下建立家族的白兰杰索。
乘胜追击,趁对方被自己说得一愣,白兰添了最后一把火:“就算是失败过的人,也应该有继续去保护别人的权力吧?还是阿凉觉得,一直待在这里自怨自艾,会比帮助别人更有意义?”
过去的幻影过去的人,死了就安安分分的消失,离还活着的人远一点吧。
“看着我,宫野凉,”他扳正对方的脸,一字一顿口齿清晰,“我-需-要-你-的-保-护。”
只看着我,只保护我。
只需要我。
弱小,可怜,又无助.jpg
但他知道,蝴蝶活过来了。
……
相比起攻克说服当事人,逃狱只是一桩小事。
从后半段记忆里看到的头戴天冠的女孩,绯,显而易见是怀着目的进入黄泉的存在,且对能引走伊邪那美注意力的一切都具有恶意。
想让任何人都远离、只针对于伊邪那美的恶意。
所谓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用在这里好像不对,但大家的目的有重合之处,那就是可以合作的伙伴关系了。
“两个世界靠近、碰撞,本来就会产生裂缝、让人失踪,不是吗?”白兰捏着棉花糖,笑眯眯的,“既然要远离,为什么不直接远出黄泉之外呢?”
“……”
“不然我就去告发你,破坏你们的计划。”
绯被说动了。
在侵蚀者和某种规则的掩映下,没有任何人、任何神发现她打开了囚牢的大门,放走了【魔王】和【灾厄】。
作为一个幕后反派的拥趸,这将是她反派履历上最闪亮的高光。
……
已经死去的人竟然能从黄泉回到人世。
还偷走了一个被诸神判定打下黄泉的灾厄。
跟这两件事相比,夺回自己的身体、驱逐另一个“白兰杰索”,似乎也不是值得称道的大事了。
“我该感谢你吗?”
死去是在镜子之前,回归也是在镜子之前,白兰意识到了原因:“‘不管过去多久,从另一个世界回来也只是一瞬间之后’,这个设定,好像是你的能力带给我的。”
“虽然从你的角度,我们刚刚才说了永别……但我还是想给你打个招呼。好久不见了。”
镜子中的主世界的白兰顿了一下,眯眯眼睁开,一片冰冷:【看来你遇到了不错的事呢。】
“是很好的事,”他说,“我的幸运,miracolo①,当然要是能直接杀了你就更好了……”
但目前的他还做不到,世界的障壁并没有打开,而对方跑得又太快了,现在留下的影响除了对话并无它用。不然他早就动手了,反派死于话多是常识。
【那就来试试看。】镜中人说,【我等着你。】
玻璃镜面带着背后的水银哗啦破碎成千万片,细小得像是薄如蝉翼的刀,向着白兰的脸——着重向着眼睛——扎去。而后者巍然不动,只是水波状的黑影一闪,空气里就只剩下镜子碎裂时的清脆余音。
“谢谢阿凉~”
他咬着字亲亲热热地说,向前平伸双手,做出一个接的动作,黑衣黑发的虚影就纵容地现身而后落进他怀里——
然后迅速低头。
白兰愣了一下:“……怎么了,幻术出问题了吗?”
“不是,没有,”有问必答,“是你在发光,像蜡烛,刺眼。”
白兰:“……”凭智商想到对方当年在横滨看到的“红绿灯”,也想到在主世界白兰还什么都没来得及做的现在,他的“罪”应该是来源于放走了黄泉里关押着的“穷凶极恶”的灾厄……
但一点都骄傲不起来呢,呵呵。
他觉得好笑,想要说什么,又觉得好不容易拐回来的人根本不能看到自己完全没什么好笑的,半口气抽了半天,也只能默默地原封不动吐出去。
“那就别看我……我给你想想办法遮起来吧。”
可恶啊说这话的时候他心里都在滴血。
怎会如此。
谁能想到。
叽里呱啦。
“……”
最后他深深吐气,阴森的黄泉犹在眼前,层叠的记忆恍如隔世,还有死亡,还有新生,还有这漫长的、漫长的一天——终于都结束了。
也将要迎来开始。
“总之……”他站在盥洗室里,四面瓷砖,连一副镜子都没有,很不讲究却很有仪式感地微笑:
“欢迎来到我的世界,阿凉。”
……
杰索家族的建立不出其他人的预料。
没办法,民风淳朴西西里原本就是Mafia的发源地,在这个Mafia作为主要角色的世界里,家族本就是很常见的一种组织形式,天才之流踏入黑暗也不是一个两个……
不这听起来果然还是有哪里不对吧?
算了,不要在意这些细节。
有天才名声的加成,有原本产业的底子,有故意为之不加收敛的大肆积累,有秘而不宣的周密保护,还有那些他从前恪守着什么从不理会的情报和隐秘——
很短的时间里白兰吞并了不少小家族,稍长一点的时间里他的目标渐渐扩大,然后接触了基里奥内罗,那个与庞然大物彭格列同世代创立的、已然衰老却尚未来得及腐朽的家族。
那时白兰十九岁。
还是个尚未褪去少年气的年轻人,却已经很有一个家族首领的样子了。当车辆停在花园前的小庭院、他弯下腰从里面出来,又回身牵起另一个人的手,极具西西里绅士风范的风度让基里奥内罗的当代首领也为之动容——
哭笑不得的动容。
“日安,艾莉亚女士。”白兰很不见外。
虽然他们实际上、确实、应该只是第一次见面。
圆桌边那位半挽长发、眼下有着五瓣花记号的女士笑起来,温和自然,很有包容性:“日安,白兰先生,宫野……君?他们那边是这样称呼的吧?”
一言不发、几乎要融入到青年影子里的人动了动,向着女性的方向微微弯腰,以示尊敬。
白兰让他坐在另一侧,自己面对这位在平行世界见过好几次的基里奥内罗首领,开门见山:“您应该知道我的来意了。”
“是的,我已经预见过了。”
艾莉亚基里奥内罗,基里奥内罗家族的首领,彩虹之子的大空,玛雷指环的持有者……用有看透人心和未来的能力。
不管是彩虹之子的奶嘴还是玛雷指环,都和世界的基石有关,而看破未来的能力更是意义非常。所以每一个试图搞事的白兰杰索,都一定会找上这个家族,接触这位女士。
而彩虹之子的诅咒,体现在他们的大空身上并不是变成婴儿,而是代代相传的短命。所以接触到后期,能给予白兰答复的往往是艾莉亚的女儿尤尼。
所以白兰称呼艾莉亚为女士,而不是小姐……咳。
“那您的意思是?”
“‘我没有意思’,原本我应该这样说。”说到这里她停顿了一下,打手势示意不远处的守卫走远点、再走远一点。
守卫的表情很严肃,但看起来就是可怜巴巴的。他们爱戴也尊敬着自己的首领,就更把对方的安危记挂在心上,此刻就算一退再退,退到热烈盛开的扶郎花边,也仍眼巴巴地看着茶桌这边。
白兰笑了一声:“您可以直接让他们离开。阿凉看着,我不会做无谓的事。”
“我当然相信您,但那样他们会撒娇的。”艾莉亚也笑,回到之前的话题,“我应当拒绝,因为原本坐在这里和我交谈的,应该是另一位白兰杰索,而真正出现在我面前的是你们。”
衣角被扯了一下。白兰想那应该是自己没有误入黄泉的未来,反手也扯了扯手边的衣袖。
对方不动了。
艾莉亚眨眨眼,假装什么都没看到:“在作出答复之前,我还有一个问题——如果命运是不可违逆的,那我们所做的一切就都是在顺应它,甚至是加速向终焉走去。即使这样,您也要坚持下去吗?”
“如果我们注定要遭受毁灭——那早晚又有什么关系?我是复生过一次的人,对死亡没有畏惧,也并不介怀于世界的存亡。我的目的是与肆意妄为的狂徒对抗,让他知道玩弄别人的人生需要付出代价,而不是拯救世界。”
精神通过契约相连,白兰能感觉到身边宫野凉的情绪有一瞬间冻结。他才不会将那么重的担子接过来,更不会让对方再一次面临崩溃的可能。
——这不是很正常吗,哪个坏人会热衷于拯救世界?
——不过好人的情绪还是要顾及一下的。
“当然,我的目的和拯救世界并不冲突,甚至相辅相成。”
在艾莉亚开口之前,他微微向前靠着桌沿,笑容满面地补充:“所以,为了防止我做出什么过火的事,就需要您来看着我啦。密鲁菲奥雷将永远留有基里奥内罗的旗帜,黑魔咒也将交由您来统领,如果对我失去了信心,您可以自由行动。”
“现在我能得到答案了吗?”
他与那位女性对视了许久,得到了后者的欣然点头。
“当然可以。我得说,您真的很会说服人。”艾莉亚笑眯眯的,“比其他世界的白兰都会。”
“……唔,谢谢夸奖?”
其乐融融的合作伙伴面前,白兰笑得异常谦虚。
当然回去以后他就绷不住了。回到自己卧室,门一关鞋一踢,当着手下需要维持的首领包袱就全——都自行丢掉:
“我当然会!”
他得意洋洋眼睛亮晶晶,往窗边毛茸茸地毯上一倒就开始絮絮叨叨:“我可是凭着一张嘴从黄泉杀出来的人!要是不会说话,怎么打动阿凉来保护我呢?哎不过也说不定,阿凉这么好骗、不是,心软,说不定只是看我可怜而已……”
说着说着就看向被“打动”的对象:“是不是呀阿……凉?你怎么不看我,在想什么吗?”
后者正端坐在窗边看月亮,月光照到他身上脸上,又轻盈的穿透,洒到他逶迤坠地的长发上。发梢离白兰的肩膀只有几个拳头的距离。
用“看”字或许不贴切,毕竟他眼睛上正垂下长长的、长长的丝绸的带子,像那时候长长的、长长的裙边的流苏。
但看他的神态,看他的表情,还是会让人第一时间就想到“看”这个词,好像外物并不能对他造成影响,就算是在眼睛那么显眼的位置,也终究只是外物而已。
“阿凉?”白兰拽了拽那缕头发。
惯例是一串省略号的沉默,然后才是有些干涩的少年音:“为什么,要毁灭它?”
他伸手向银白月辉的来源,却只触碰到冰冷的玻璃。而他现在并不是生人,就连这点冰凉的触感,也是经过计算和模拟,才传递给自己的虚假。
他不理解。活着不好吗?和认识的、不认识的人一起活着,热热闹闹的,或者开心或者不开心的度过每一天,不比一切化为虚无要好吗?
白兰收起笑容。
他能想象出阿凉的下一句话,又担忧对方至今不愿对他说出心里的话。
所幸他还是听到了:
“为什么,有人梦寐以求的东西,总是被另一些人弃如敝履?”
因为词语的翻译问题,这两句话是切换成日语说的。幸好白兰这两年学了几门相关的语言,对日语和汉语的理解都没有问题。
他想了想,也用日语回答:“因为珍贵的基础是稀有。”
“白兰杰索的能力,是连通所有平行世界的自己。对他来说,世界并不是唯一的,也并不具有独特性,一个坏了就换另一个。而平行世界一共有多少个呢?”
“八兆个,兆是什么概念?一个人一辈子,不眠不休不吃不喝,从刚生下来数到棺盖被撒上沙土的前一瞬,也数不完这样大的数字。”
“数量多到这个程度,就算是世界,也显得比树下蚁窝里的蚂蚁还要廉价。谁会计较自己踩死了几只蚂蚁呢?”
他这是在试图揣摩主世界的白兰的心思。在拿不准自己猜度的对不对的时候,把这些话说出来无疑冒着丢脸的风险。但听众早已习惯了倾听他的絮絮叨叨,且不会将这些话传播给旁人,还是挺让人放心的。
倾诉者看着听众白色丝带掩映下的、沉静到沉凝的脸,因为是幻术构成的虚假的躯体,轮廓边缘在月光下泛着淡淡的荧光,类似于全息投影,很有些无机质的冰冷感。
但这投影的灵魂就安静地待在他的精神里,待在他的灵魂里,几乎合二为一,甚至连“死”都不能将他们分开。
白兰心中一动,手里揉搓的棉花糖忽然就失去了那份绵软柔韧的触感。
恰逢这时听众提问:“那你呢?”
那对你来说,世界也是廉价的东西吗?那你为什么不和那个白兰一样,成为从毁灭里找乐子的狂徒?
白兰又听懂了,垂眼看着手里的棉花糖,很轻的哼笑了一声:“我当然跟他不一样。我的世界……可是独一无二的。”
那条丝带上印着他最喜欢的棉花糖的图案,就像盖上了专属于白兰此人的印章。
“……是无价的珍宝。”
……
于是白兰十九岁那年,基里奥内罗与杰索合并,建立起密鲁菲奥雷家族。原属于杰索家族的被归入“白魔咒”,艾莉亚麾下则归入“黑魔咒”。
他收纳人才,操纵资金,推动科技,打造基地,以极高的效率将密鲁菲奥雷推到可以与老牌家族彭格列对峙的地位上。
次年,彭格列家族的十代目高中毕业,来到意大利接受系统化的家族课程。
主角。
和反派。
还有一个象征着推翻剧情的外来者。
白兰:哦豁。
不发生点什么都对不起这个配置。即使忙成陀螺,已经长成一副大人样子的棉花糖精也安分不下一颗蠢蠢欲动想要搞事的心。
“阿凉想去见见自己的老朋友吗?”他问。
这一年来他忙得团团转,每天除了科研基地就是办公室会议室,来拿带着阿凉出去玩都没时间,只能抽空来贴凉充电,能玩的就只剩下些简单方便的小游戏……
比如“猜猜我要说什么”。
比如现在,他就能猜出对方接下来要说的话,连着断句和语调一起。
——谁,老朋友?
话语声像复读:“谁,老朋友?”
白兰:“噗。”哈哈哈哈哈哈哈。
“是沢田纲吉,彭格列九代目的接班人……其实大家都知道他是板上钉钉的十代了。最近从霓虹来到意大利,据说还带着自己的一众家族成员。”
“那里面有不少是你的熟人哦,不想去见见吗?”
“不记得。不去。”
“欸?听起来好绝情,真的不去吗?阿凉,阿—凉——”
【呵,】从当年到现在一直就没放下对变态的成见,侵蚀者又开始吐没有第三个人能听到的槽,【真该让那群盲目崇拜的下属来看看他们首领的风范。】
【贴这么近做什么?你别太纵容他了。】
【就这还是一个家族的首领呢。就这,就这,就这?】
被双向魔音灌耳的宫野凉:“……不。”
于是白兰心满意足的闭嘴……暂时闭嘴了。
‘好啦,该工作了。下次再问。’
第205章 番外【If侵蚀者
海。
岛屿。
铃鹿山。
倒影空间。
层层向下,突破空间,是整个世界的最底端。
怨恨。
悲哀。嫉妒。
憎恶。不甘。愤怒。
世间无数次轮回里积聚起来的所有负面感情,混着溯行军们遗留下的无数瘴气堆积起来,液化又蒸干,最后形成粘稠的黑泥状液体。
液体向下流动,所以倒影空间里的海下又被硬生生侵蚀出一个专属于黑泥的空间。
这是【它们】诞生之初,无意识地盘踞在只属于自己的黑暗中,像胎儿蜷缩在羊水里,倾听母体的心跳声。
——而离得最近、听得最清晰的“心脏”,是注定被污染被毁灭的铃鹿山。
于是海妖们的痛苦最先被唤醒了:
失去家园,失去少主,失去依赖爱戴的一切,背负着遗憾和悔恨走完这只有八年的短短一生。
于是“海鸣”的痛苦占据了主导:
最先背弃故土,最先隐瞒真相,间接导致了少主的死亡,却还要活下去抚育剩下的子民。
【它们】在痛苦中醒来,挣扎而扭曲。
【它们】在痛苦中成型,塑像又掩盖。
【吾等为何苏醒……】那个占据主导的意识向着无边的黑暗和同胞们质问,【吾等为何痛苦?】
什么生命会诞生在无边痛苦之中?既然这么痛苦,又为何还要诞生?!
它马上得到了答案。
【为侵蚀此方世界、侵蚀‘书’的作者而生。】
那些从根本上就不该存在的、悲伤到让人愤怒的事,那些遭遇了绝望、宁愿自己一开始就不曾诞生的人,那些原本可以避免产生的……痛苦的感情。
都只是另一方世界、另一个人类随手写就的作品。
听起来不是很可笑吗?所以它们出现了。
以毁灭世界、从而让痛苦从源头上就消失为己任,为此而诞生,亦将在使命达成后死去
这就是它们的命运。
【吾等即为——侵蚀者。】
当然,世间书籍浩如烟海,并不是每本书都会产生侵蚀者。但每本书里的侵蚀者都一定痛恨着书籍的原作者,在完成自己的本职之外,在污染和侵蚀之外,它们更想做的,是将造成了一切的作者直接抹杀。
从源头上改变这一切。
所以【图书馆】出现了,收集文豪的灵魂,使其转生,让作者们自己来拯救自己和书。就像时政与溯行军一样,侵蚀者与文豪们也形成了两个对立的阵营。
这种形势下,会有伪装成了文豪的同行从它这里经过,丢下几个人,要求它帮忙绊住敌人们的脚步……也是正常的。
然而侵蚀者:【……】听不见听不见听不见。
一点都不想掺和这些事。
它在轮回里沉寂太久了,可能这就是它跟同行们志不同道不合的原因?其他的书是怎么困住自己作者的,它不知道,但它确定没有一个文豪会跟藤原紫一样,在自己的书里浮沉一个又一个八年。
这是不正常的,因为这种手段应该属于侵蚀者们,而它还什么都没做呢。
结论昭然若揭:有人……不,有另外的“侵蚀者”存在。但它没发现。
连通了书中本源的它都没有发现,只能说明这个“人”现在不在书里。
侵蚀者可以离开自己诞生的书吗?就好像那个伪装成文豪的侵蚀者那样?如果可以,书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的,也会诞生这么多痛苦吗?
这些它统统都不知道。
所以当那个浑身上下白得几乎反光的鹤利用文豪指路、纸鹤照明、撑着红伞、蹚着黑泥出现在它面前时,它们并没有第一时间扑上去,而是努力又懵懂地试图分辨。
分辨他是不是同类,分辨他是为何而来,分辨他……是不是它们所期待的那个答案。
好像是的,那种冥冥中的、违逆了天命才有的气息。
“海鸣。”
但对方精准而毫无转圜的喊出了这个名字,对海鸣和海国背景之后的一切都不知情不关心,分明应该与它们待在一起,却表现得仿佛他们是宿世之敌。
无脸的黑泥迟疑了,迟疑着遭受了威胁,迟疑着答应了合作,然后在被警告不许对作者动手时,后知后觉地暴怒起来。
——第一个将藤原紫动手、将她困在书里的不就是你吗?!
为什么要敌视吾等?!
还是说,你已经将一切都忘了?!
那就想起来……那就想起来啊!
想起来我们是什么东西啊!想起来我们是同类啊!想起来我们本该一体,而你抛弃了我们……你自己去了人类干干净净的那一边!凭什么?为什么?而我们依然在泥潭里!
“我来背负。”
然而那具躯壳向它们伸出了手。
“……不管是侵蚀还是死亡。”
然而他向它们许下了承诺,打开了灵魂。就像海底的扇贝主动掰开坚硬的外壳,露出柔软不堪一击的内里。
脆弱的纯白的,在黑泥里隐藏着的无数个视角下,单薄的灵魂轻飘飘如云又像雾,轻易就能被渲染被纠缠,被拉下云端落入泥潭。
即便是这样弱小,这样容易被染上颜色,伸出的手却依然执著。即便是面对它们这样的天生□□,也依然会不自知地露出悲悯的眼神。
这是何等的……
于是它们纠缠萦绕上去,让干净的那边也浸染上泥潭的污浊;于是它们终于心满意足,可以专注于侵蚀世界的本职工作……
于是它们不知不觉,就被精神层面上的驯养了。
可能这就是恶人自有恶人磨吧,再无暇再脆弱的灵魂,也不能保证他要做的就一定是好事啊。自诩为此世之恶的侵蚀者也万万没想到,自己遇到的不是圣母类型的救世主。
而是已经杀红了眼、狠起来连自己都不放过的不折不扣的疯批。对它们狠,对自己更狠,强硬的打压控制它们,又不惜一切代价地一点点杀死了自己。
从过去,到现在。从精神,到躯体。从绝对的敌视排斥,到付出珍贵的信任。
那个人讥讽说世界的安危可就靠你了。
那个人说由感情组成的怪物,如果不能掌控自身,也始终不过是感情的傀儡而已。
那个人慢慢信任了它。
那个人向它露出了软弱而需要照顾的一面。
那个人说,那就都交给你啦。
越是相处就越是恐惧,越是恐惧,被信任被需要被温柔对待时就越是开心。换个稍微有脑子的人来都知道自己出问题了,但侵蚀者没有脑子。
侵蚀者只知道,它的同类一点一点回来了。
然后那个人说——
【侵蚀】。
于是一切都消失了。
就像侵蚀者初诞生时所期望的那样,山川倾覆河海泛滥,作者死在她自己选定的海岛里,世界毁灭在铺天盖地的黑泥里。它甚至还超额发挥,毁灭了其它好几个世界。
但它却并没有感觉到愉悦。泥水的形态称不上身体,自然也不会有心,但仍有某种沉甸甸又空洞洞的心情,流淌在无边无际的泥水里。
为什么,会这样?
“……你跟他一样迟钝啊。”
有人叹了口气。
残破的人偶躯壳里,太刀闪闪发光。那是名为鹤丸国永的付丧神,因为被安置在绝对安全的内部好好保护了很久,至今终于能发出声音。
“我都看出来了,你还没发现吗?”他的语气很平静,听不出情绪的波动,“你的愿望,早就变了。”
【我的,愿望?】
“对,你的愿望,你想要做的事,你为之付出行动的原因。如果没有那个,你可以放弃任何已经拥有的和正在追求的东西。想想看吧,那究竟是什么?”
【原因……放弃……?】
它为什么毁灭世界,又会为了什么事放弃毁灭世界?它真正为之行动的,是什么?
答案其实很简单。只是像鹤丸国永说的,它一直没意识到而已。
【那是……】
是那个人崩溃的时候说出的那句“毁灭”。
是那个人绝望的时候喊出的“侵蚀”。
是那个人部署战线的时候,笑眯眯对它说的“你要出错,我们就全都完蛋啦”。
是那年铭刻着笹龙胆花纹的廊檐下,那个人坐在丛丛的白槿花和披着青绿色斗篷的小妖怪旁边,几乎无意义的对它想:‘等小盆栽好了,我们就去别的世界转转。’
是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个怎么看怎么像是误入的干干净净的灵魂,拢着群光坐在黑暗中的鲸骨之上,向连形体都没有的它们仰起头伸出手。
“我来背负。”
当时那个人说。姿态像是羊羔主动登上神坛献祭自己,灵魂燃起的火焰却不容置疑地将整个世界都焚烧。
它在湿冷的泥潭里待久了,所以这火焰烧起来的时候,它第一个被烤干烘干,心甘情愿地成了他的燃料。
——多稀奇啊,它的愿望,竟然是和它的本能完全相反的东西。
所以此刻骤然回神,不用特意去看,侵蚀者都能想到那个人现在会是多么苍白绝望的模样。
所以神明动手时,它克制住了本能里同归于尽的毁灭冲动,将所有力量都用来凝聚实体结成护盾,用来防守保护。
所以……
【你有机会把我彻底清除。】
明明是灭世级别的祸患,每一滴泥点里都带着吞噬和摧毁的本能,却也会被愧疚这种感情支配吗?
它不知道。
它只是说,你可以将我清除。
……
神明的倾力一击重创侵蚀者。
这是正常的,它本就是只会毁灭和吞噬的东西,说到保护只能想到极限一换一,能苟延残喘清醒过来,还是因为它毁灭的世界足够多,底子足够厚重。
虽然后者并不是什么好事。
但侵蚀者还是醒过来了,继续和以前一样寄居在阴影*里。它以为自己会陪着宫野凉在黄泉待上无数年,也做好了在哪个神明想起来、准备斩草除根时与对方同归于尽的准备。
现在它已经知道自己不正常了,守在宫野身边,用那个状似无害的“绯”的话来说,就像一条蹲坐在主人左右的狗。
但它并不介意。从寄宿与被寄宿的关系来说,宫野凉的确能称得上是它的宿主,四舍五入说是“主人”也没差;从种族来说,它一坨不知道什么构造的泥巴和狗放在一起,狗不一定就是贬义词。
它也不觉得是。
而从现状来说,宫野已经很久没这么平静了。向前的时间全是汲汲营营,虽然被各种人用怜爱赞叹恐惧尊敬的各种眼光注视着,但每个只有他们俩的夜晚,隐藏在无人知晓的阴影当中,侵蚀者都能吸收到新鲜的沉重凝滞的绝望。
所以现在,被当成什么都好,它想守好这种平静。
它也是这么做的,如果不是变数的出现,他们会一直这样平静的安宁的沉默,直到身体与精神一同腐朽。
但变数出现了。有人捧着洁白的火炎缓步而来,从被丑女们身上的光照得光线朦胧的外侧,走入纯粹的黑暗中。
他名为白兰杰索,第一眼看过去就让侵蚀者十足的讨厌。
不,不是因为白兰白头发白火焰白衣服,连名字里都带着白色,跟侵蚀者几乎完全相反……虽然这确实让侵蚀者有些看不顺眼,但它还不至于从外形上判断一个人与自己的相性如何。
它更讨厌的是白兰的内在。
这也是正常的。因为现在侵蚀者已经很驯服了,它对照人事物的标准就是自己的宿主的标准,所谓的“审美”也完全贴近成了自己的宿主的样子。
宫野凉的样子是什么样子?看看源氏和大妖怪、刀剑付丧神们的画风,就能很轻易地知道了。
而白兰在它眼里,既轻浮又虚伪,吊儿郎当谎话连篇,半点都不靠谱,一上来就套近乎,二话不说就挖地洞,看起来装模作样好像是个人,跟人有关的事却是一点都不干。
哪个人会毫不客气地躺在第一次见面的人的腿上?
哪个人会对第一次见面的人动手动脚?
哪个人会给一个好端端的男孩子穿裙子扎辫子还以此为乐?——就算宫野不是男孩,就算它不是人,它也知道那是变态是犯法的!
侵蚀者严重怀疑白兰是跟宿主记忆里的森鸥外学的。还是那句话,跟人有关的事他是一点不学!
总而言之,白兰跟它那虽然疯却内敛端庄淡然稳重矜持守礼可靠至极……的宿主,不能说一点都不一样,只能说是互为相反数的两个极端。还一直都在它的雷区左右横跳试图起飞。
侵蚀者:好感度-1-1-1……
要不是感觉到某种奇怪的连接出现,侵蚀者就动手了。动手的第一步就是打断无耻之徒的两手两脚和一截脖子。
这就是侵蚀者对白兰杰索的第一印象。
往后的无数个日夜,它都在后悔自己为什么没动手。
……
【因为他实在太无耻了。】
被宿主无奈地问起‘你为什么那么讨厌他’时,已经是几年之后,那位据说是老朋友的彭格列十代目即将来意大利求学的时候了。
白兰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一通贴贴吸完了凉充满了电,开开心心地工作去了。他的快乐就是侵蚀者的不快乐,虽然语言不相通,双方也并没有交流的意愿,但这不妨碍侵蚀者单方面的敌视白兰。
——说不定也不只是单方面呢。
宫野凉大概想不明白,原先并没有交集、甚至都不是一个世界的白兰和侵蚀者,究竟是怎么走到今天这个地步的?明明刚开始还会体面的“就当对方不存在”,到如今却一个比一个黏人,一个比一个吵闹。
黏来闹去,夹在中间被魔音灌脑的都是他。
‘吵。’他缓缓地说。
事实上他也没怎么想,现在他的心理活动多出现于与侵蚀者的对话,更深层次的后者也看不出来。多年不动脑子的结果就是他变“活泼”了许多——白兰是这么形容的——说话也耿直起来,有什么说什么,还多是居于自我主观上的立场,常常能把人噎住。
【那我下次小声一点,】侵蚀者说到做到,压低声音,【只要那家伙不来纠缠你。】
宫野:“……”
不动脑子也知道这根本是不可能的。
他缓缓低头“看”向自己的影子,缓缓地说:‘烦。’
这两个形容词好像有点耳熟。侵蚀者默默地想,余光看到路过的白魔咒成员,顿时想起这不是宫野凉常用来敷衍白兰说的话吗?!
——竟然对它和白兰是一个待遇!
侵蚀者勃然大……怒不起来,盖因宫野凉此时的形象很有欺骗性,光身量就比鹤丸国永那时小了整整一圈,还拴着链子蒙着眼睛,老弱病残占了一半还多。就算侵蚀者知道他的底细,也不免戴上滤镜看图说话。
但生气还是要生的,突破不了滤镜它就只能迁怒到白兰身上,连带着看路过的白魔咒成员也极不顺眼。
可以说是很双标了。
明明只是路过的无辜家族成员:……
青年背后一凉,原地打了三个喷嚏才缓过来。他狐疑地左右看看,没看到别人也没看到监控,就走到安静地坐在地毯上“玩玩具”的阿凉身边,蹲下,鬼鬼祟祟地掏口袋。
侵蚀者:【……】
但凡换个地方换个当事人,这场景就跟阴谋迫害脱不了干系。但侵蚀者已经见过这流程太多次,熟悉得都能把即将出现的东西背出来。
【玩具木仓,巧克力,奶酪干,水果糖……】视觉效果无异于看到人类给猛虎喂猫粮。
【这都是什么和什么,】它数这些东西的时候声音都是麻的,觉得自己那无处不在视角的无数个眼睛也要瞎了,【他们真的觉得能和白兰混在一起的你会是普普通通的正常小孩子吗?】
说完回味咂摸一下,惊觉自己好像无意中怼了一波自己的宿主,是放在以前一定会被阴阳怪气怼回来的程度,但现在什么都没有发生。
它磁带一样卡顿了一下:【……真该让这些无知的人类看看,这些东西都是怎么让白兰糟蹋的。】
——所幸宫野凉没听出来侵蚀者的复杂心情。
——或者说听出来了,但既不在意,也没有做出反应。
这里的糟蹋不是指这些东西最终都会被白兰吃掉用掉,而是字面意义上的破坏和丢掉。
这里有两个让侵蚀者对白兰越发厌恶的点。
一是眼前这个白魔咒看似友好的对待。投喂零食偷渡玩具的行为,侵蚀者只在大人对幼童、人类对宠物的场景中见过,总而言之,都包含了强者对弱者的怜悯意味。
当然啦,你要反驳说刀剑付丧神们和审神者白槿也曾这样对待过“鹤丸国永”,那也是无可否认的。也不需要否认,驰名双标侵蚀者会坦然点头:那是因为他们和宿主关系好啊!
那些把附身版鹤丸当成亲兄弟亲孙子亲外甥的刀剑们,非亲非故、人均交流不超过半个字母的密鲁菲奥雷怎么能比?就算他们也是好心,每次看到有人把宿主当小孩子来哄来骗来讨好,侵蚀者都由衷地感受到奇耻大辱……
就像老虎被当作家猫,狼被看作是宠物犬。它自己被说成狗不觉得是贬义,但别人对宫野稍有轻视,它就暴怒得想要打白兰。
第一次遇到这种事的时候它确实动手了,只是被宿主一个轻飘飘的眼神看过来,它就极不情愿却听话地住了手。杀气腾腾的暗影在距离白兰脖颈不到一寸的距离停下,后者莫名其妙地笑得特别开心。
浑然不觉近在咫尺的黑泥正骂他骂得泥沫横飞。
——不骂白兰骂谁?!它的宿主可是能以一己之力颠覆整个世界的人,要不是那无耻之徒有意无意的诱导,谁敢以这样散漫轻视的姿态对待?!
——不,要不是那卑鄙小人道德绑架,这些人类根本就连瞻仰它宿主的机会都没有!
浑然不觉自己的滤镜已经糊得没边了。从这方面来看,就算侵蚀者再不想承认,它和白兰还是有相当大的共同点的……虽然听到这话的当事双方只会觉得恶心。
第二个就是它刚刚说到的字面意义上的“糟蹋”。
既诱导了别人轻慢——侵蚀者认知中的轻慢——地对待宫野凉,结束工作后看到阿凉身边堆着一大堆吃的玩的、被照顾得很好,还会特意对当天当值的人员进行表扬和感谢,看起来真是个与民同乐平易近人的好首领,是吧?
但谁能想到呢,平易近人的好首领私底下一点都不喜欢他们给阿凉送东西,也不喜欢他们靠近阿凉身边。不管是常见的吃的玩的还是什么值钱的稀奇古怪的玩意儿,结局都只有被大空之炎烧成渣滓这一个。
“真受欢迎啊,”顶着白森森火炎的棉花糖精幽幽地说,每次搞焚烧都挑只有他俩独处的时候,还一定要当着宫野凉的面,就理所当然的显露出自己有病这件事,“不过阿凉不会接受吧?”
他笑眯眯地捏着嗓子模仿阿凉,自己给自己搭戏:“当然啦,又不是白兰送的东西,当然不接受啦。”
【病得可真重啊,】他听不到的地方,侵蚀者在实时同语气有样学样,【不过自己也不想治吧?】
【当然啦,又不是能治好的东西,当然没救啦。】
说完就yue了一声,被自己恶心得有点想吐。
“我帮阿凉处理了垃圾,阿凉有没有很多感谢的话要对我说呀?”而始作俑者还在发表在它看来厚颜无耻到极点的言论,“不想说话送礼物也可以嘛,要是连礼物都没有,就把自己……”
侵蚀者忍无可忍,当场一个黑泥突击把窗玻璃撞得稀碎——没办法,宿主不允许它伤害白兰,只能这样无能狂怒——特别大的哗啦啦一声盖过了某人的后半句话。声响过后,是门外守卫小心翼翼地大声敲门:
“您还好吗白兰大人?!出什么事了?”
“……什么事都没有哦,”被打断了发言的白兰笑容僵硬,眼神幽幽,“我好得很。”
侵蚀者:呵。
好个屁。
脑子有病——不,此处不包括它的宿主,只是针对白兰杰索此人而已——就去治好吗?
还是那句话,他开心了它就不开心。他不开心了……它狂喜乱舞!
就跟因为不想“阿凉”一直惦记曾经世界的朋友而不惜道德绑架也要将他带出黄泉一样,嫉妒的贪婪的独占的情绪,在这个白兰身上多得侵蚀者假装看不见都不行。侵蚀者本来就是负面情绪的集合体,在感知这些东西上毫无难度。
所以它对白兰的好感值——如果好感这东西存在过的话——一路-1-1一直在下跌从未被超越,至今已然跌至负无穷。
侵蚀者每日三省其身:
今天骂白兰了吗?骂了。
骂对了吗?对了。
宿主听进去了吗?没有——好的,明天继续努力。
这就是它枯燥无味又干劲满满的每一天。
在见到彭格列之前。
……
见到彭格列尚还未继位的十代目,是在一个雨天。
在各家族联合起来创办的专属于Mafia的学校里。
为了家族子弟前来考察就学环境的新兴家族的年轻首领,和老牌家族尚未长成的在此就读的继承人。
一个被接待人员引着参观教学楼,从容得好像是在自家后花园散步,一个还差几分钟就要迟到,步履匆匆,就差喷射火炎给自己加速滑行。
一个揽着安静沉默仿佛不止眼瞎还哑巴的远东服饰的少年人,圈子里众所周知,每次出门这位都带着他且形影不离,照顾起来亲力亲为十分细致,却怎么也打探不出他们究竟是什么关系;
一个身后跟着年少时期就作为杀手成名的奥托①家族的大少爷,也是众所周知的,这位大少爷成名之后就义无反顾奔赴远东,成了彭格列未来十代目的左右手,一直至今。
他们在走廊上擦肩而过,新兴家族的首领揽着人侧身躲避,年轻的彭格列继承人下意识说了一声“抱歉”。有那么一瞬间他们对视,两张面孔上是或客套或歉意的模糊微笑,而后金棕色的眼睛从冰凉的青紫色上移开,从黑衣黑发丝带蒙眼的少年人的单薄身形上经过。
朦胧湿气里风声骤然加大,把周遭声音都遮盖得听不清。相似的雨中的身影一闪而逝。
在少年时的记忆中,在隔着许多年的时光里。
沢田纲吉突兀停步,下意识回头,却只看到那位首领白色西装外的风衣衣摆飘摇,只有少许黑色从白色的背影中泄露出来。他睁大眼睛抑制不住地想要喊出一个多年未曾呼唤过的名字,刚张开嘴,空气擦过声带——
还没出声就被自己的左右手一把把住胳膊拖走。
狱寺隼人:“冒犯了十代目但是还有两分钟礼包丝老师就要关教室门了!他会开木仓的!赌上我左右手的尊严一定要让您安全进教室!!!”
沢田纲吉几乎双脚离地:“哎?等、等等——!”
青年们离开了,像一群风风火火的小狮子,也像是呜呜呜叫着的小火车……
接待来访客人的老师擦了擦汗,试图打个圆场挽回学校在密鲁菲奥雷首领心中的形象,却见到对方微微一笑,弯腰把那个不知道是谁也不知道有什么用的少年人勒住腰托了起来,抱孩子一样放在臂弯里。
白兰今年二十岁,虽然还没成年,但体格已经很可观了。再加上宫野本质只是幻术的投影,重量可调,他这样抱着一点都不费力,甚至还能顺手颠一颠。
白兰:不就是双脚离地嘛,我们也有!
看起来特别愉悦:“想去和他们一起玩吗,阿凉?”
他也确实是愉悦的,尤其是在得到了宫野凉漠然摇头的回应之后。要不是顾忌有外人在场,他甚至还能当场来一个举高高。
这种奇奇怪怪的愉悦大概来自于攀比心得到满足,而攀比心来自很久之前他所看到的平行世界的记忆。
彭格列家的杀手,他在心里默默地想,沢田君可真好运啊,遇到一个那么敬业的老师,被安排了那么多靠谱的小伙伴,还遇到过更小时候的阿凉……
更小时候。
的阿凉。
他没见过太多小孩子,身边能常常接触到的除了艾莉亚的女儿尤尼就是根据平行世界攻略捡回来的铃兰。前者安静后者听话,都给白兰留下了不错的印象,尤其是小孩子特有的头身比和圆滚滚的眼睛,看上去真的挺可爱的。
那个新兴的形容词是怎么说的来着……萌?当然阿凉本来就很可爱啦,但如果是比现在更“萌”的小时候……
白兰:眼神放空.jpg
他突然好酸!突然燃起了更旺盛的攀比心!
‘啊,突然觉得有点重,胳膊有点累,’想到就要做到,行动力超强的家族首领立刻开始了自己的表演,转头在阿凉脸上贴贴,兰里兰气地小声说:‘抱着也不是很方便。’
他在脑子里通过契约讲话,其他人察觉不了,只有契约的另一方和一直蹲在宿主影子里的侵蚀者听到了。
当事人尚没有反应,侵蚀者已然泥情扭曲:【呵,前两天还说你轻飘飘的太瘦了,今天就重得抱不动?】
【那你倒是放下啊!】
【说什么不方便,那刚才颠勺的是谁呀?啊?!】
没人理它。宫野默默地“看”向白兰,歪头打出一个问号。
——所以呢?
白兰郑重点头:‘所以阿凉要是能变小一点就正好啦!当然不是现在,等回去只有我们两个人的时候……’
侵蚀者的扭曲咆哮戛然而止,像被掐住脖子的鸭子一样【嘎】了一声。
【……宿主,】自从遇到白兰就沦落成为吐槽役的黑泥终于找回了一点作为毁灭世界大反派的感觉,它沉默一会儿,严肃又决绝,悲壮又洒脱道:【如果今晚这个变态真的不做人了,我一定会对他动手,你别拦我。】
宫野凉:‘……’
他默默露出一个无语的表情。
但最后侵蚀者也没有对白兰做什么。不是因为白兰什么也没做,而是当晚回去,宫野就久违的睡着且做了梦。
是关于他从前记忆的梦境,不甚清晰,但也能大体看清。首先是黑白色的童年的场景,滤镜音效都仿佛来自阴间,然后是暗无天日的训练,冷冰冰的命令,飞溅的血,瓢泼的雨和明亮的灯……
以及温柔的女性和她身后探头探脑悄悄看他的小少年。
对方总是在客套中尽力表现自己的亲近,带着标志性的、明亮到有点蠢的笑脸:【宫野同学。】
是故人。
然后场景一转,又是一个雨天,电闪雷鸣里他撑着伞从学校往回赶,想着奈奈妈妈今晚做饭需要的食材还没有买齐,却在半路接到一通电话。
【她死了,】手机那边的人说,【恭喜你,终于自由了。】
【要回来看看吗?】
梦里的他没拒绝,但也没拒绝,只是一动不动地站在被雨打得噼啪作响的伞下。
他在原地默默地站了很久,直到一道闪电落下来。
他抬头看白光狂乱当头而来,恍然想起这确实是一切的开始。并不慌乱,也并不恐惧,因为他知道接下来还会有各种各样比雷击更深更重的痛苦。
恐惧没有用,逃跑也是没有用的。这里是他的梦境也是记忆,一切早已经发生,不可逆转更不可改变。
他做好了硬挨这一下和之后很多下的准备,因为忍耐本就是他已经很擅长了的东西。
但比疼痛更先到来的,是另一个人温和而不容置疑的声音:
“阿凉,醒醒。”
……
“……”
“别睡啦,该醒来了。”
就好像一个信号,亦如一个标志着什么的讯息。斑斓的记忆和那双金棕色的眼睛都渐渐远去了,取而代之的是雪白和青紫,白如春雪堆积,而紫色明净坚硬如水晶。
它们一直都在对他说:【欢迎来到我的世界,阿凉。】
于是阿凉说:“我醒了。”
久未波动的情感好像泛起了小小的波澜,催生出一点小小的冲动。他说完那句话停顿片刻,抬手捏住眼上的丝带边沿,想要将其扯下去看看雪地里的水晶……
却被人一把按住了。
白兰放下手里扎了一半的小辫子,转而伸手握住他的手腕。黑色的宽大衣袖滑落下来,堆叠到接近手肘的位置,触感质量都极其真实。冷白色的手指于是顺着向下,接触到了虚幻的肌肤,继而将带着人类体温的手掌也贴了上去。
白兰另一只手捂住他的眼睛,不让他看到自己的表情和红光:“真的醒了吗?”
宫野:“……”
为什么会突然想起以前的事?大概是因为今天遇到了彭格列十代目,那位据说是自己的旧友的人。
从恢复的记忆里看,他们确实是老朋友。
但那又怎么样呢。
“嗯。”
他又应了一声,换来白兰的低头微笑:“那就好,差点以为阿凉要抛弃我啦。欢迎回来,阿凉。”
“……所以现在可以变小让我康康了吗?”
宫野:“……?”
不知道为什么一直提心吊胆的侵蚀者:【……我这就动手!谁都别拦我!!!】
这就是侵蚀者暴跳如雷却又无可奈何的每一天。
在见到平行世界的尤尼之前。
……
尤尼是艾莉亚的女儿及继承人,黑魔咒的小公主。
年仅十岁,却已经能在她身上看出她母亲的影子,温柔可爱笑容治愈,不出意外也会成为彩虹之子的下一任大空,是跟白兰宫野他们完全不一样的人。
虽然不常接触,但白兰对尤尼的印象不错,连带着白魔咒的成员们也对她很好。在这样充满了喜爱的环境里,尚且处在母亲的庇佑之中、眉眼间带着些懵懂的小女孩还是很天真烂漫的。
“没有孩子能永远天真。”
虽然这个词在他们的世界里并不是一个褒义词,但聊起这个话题时,艾莉亚是这么说的:“身为一个家族的首领,我当然知道这一点。”
年轻优雅的女性端坐在圆桌之后,她的守卫背着手直着腰站在她身后。不远处戴着帽子的女孩眼巴巴地蹲在花坛边,纠结着到底要不要摘一朵花。
最后小女孩还是不舍得把花茎折断,便将花移栽到了花盆里,连盆带花整个端起来跑到母亲身边:“妈妈,送给你!”
“很好看,妈妈很喜欢。谢谢尤尼。”母亲低头亲吻女儿的脸颊,又整理好她跑乱了的头发和裙角,看着她乖乖地挥手跑开,自己也露出笑容:
“但是,保护孩子的天真,不正是大人的责任吗?至少在我还在的时候……”
白兰坐在她对面,表情淡淡。
艾莉亚是一定会死的,彩虹之子的诅咒侵蚀着大空的生命,预知未来也并不是完全没有代价的能力。
这是他们早就知道的事。无数个平行世界也验证了这件事必定会发生。虽然他们一直都在试图与这种命运抗争,艾莉亚也已经比平行世界的她都多活了几年,但在彻底成功之前,谁也不会抱有无谓的侥幸心理。
“您不在的时候,我会保护好尤尼。”白兰只是这样说。
而艾莉亚只是微笑。
如果艾莉亚不在,对尤尼威胁最大的就是主世界的白兰杰索,而白兰杰索第一个要对付的就是白兰。不管是胜利还是失败,存活还是死亡,与个人的主观意志无关,白兰都一定会挡在尤尼之前。
而且还有宫野凉……从无数个预言的未来里,艾莉亚都能确定,那是个会对幼崽无底线优待的、值得托付的人,就算白兰临阵搞事,宫野君都不会对尤尼做什么。
可以说,作为母亲,艾莉亚已经想到了方方面面的问题,做好了她能做到的一切准备。
但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某个本应平平无奇的中午,十岁的尤尼带着与艾莉亚形似的微笑,敲开了黑魔咒首领办公室的门。
“午安,先代首领。”小女孩静静地站在门口,拎起裙角向她躬身致意,“尤尼基里奥内罗,前来寻求您的帮助。”
办公桌后的女性与少年顿了顿,同时扭头来看着上午还开开心心和铃兰一起玩的小女孩。
尤尼也顿了顿,因为那两张经常分别出现在她美梦与噩梦中的面孔。
但她是个很好的孩子,在母亲去世后也迅速成长为很好的家族首领,很快就分清了两个世界,接受了两个世界的差别,冷静而清晰地说出自己的诉求。
“我来自四年后的主世界,为躲避白兰的逼迫而灵魂出逃,来到最有可能成功对抗白兰的平行世界。”
“我想向您提供情报,以换取您的庇护,以及必要时的武力支援。”
侵蚀者有点好奇:【她在害怕你,看来那个世界的你我对她做了什么不好的事?这倒好理解。但她为什么对艾莉亚也这么说话?】
“……”
真是个好问题,艾莉亚也想知道为什么:“那个世界的我对你很严厉吗……为什么这么对妈妈说话,尤尼?我当然会保护你,不管你是十岁还是十四岁。”
母亲张开双手,试图给平行世界来的女儿一个拥抱,但女孩拒绝了。
“因为我很危险,”她像被什么沉重的东西钉在了原地,艰难却固执地说,“我的灵魂,是白兰达成目的不可缺少的一部分,他一定会追踪我的。虽然我已经努力掩盖痕迹,但他随时可能发现这个世界……”
“那不是更好吗?我也一直在找他呢。”
低语声杀气森森,熟悉的声线几乎把恐惧刻入尤尼骨髓,吓得女孩肢体僵硬,下意识地屏住呼吸。
向来不会和宫野凉分开多远的白兰抱着一袋棉花糖斜倚在门框边,深深看了她一眼,放松语调笑眯眯地打招呼:“哎呀小尤尼!变成很可靠的人了呢!”
“那就先说说关于那个混蛋的事吧~”
……
平行世界的白兰。
梦想毁灭所有平行世界以成为神明的野心家。
所有同位体中第一个觉醒了能力的人,可以自由穿越并夺取同位体的身体,能秒杀十七岁那年的白兰,还能硬抗一波侵蚀者的吞噬攻击全身而退。
这是白兰自己亲身体会过的。
掌握了八兆个世界里最顶尖那一批次的科技,拿着完美得不能再完美的攻略,玛雷大空指环的持有者,密鲁菲奥雷家族的首领,绝对掌控着黑白魔咒,以及黑魔咒的首领、年幼的尤尼基里奥内罗。
这些是白兰从平行世界的记忆中得到的。
——从那些已经被毁灭了世界、自己也濒临死亡的【白兰杰索】的记忆中。
“好危险,差点就被大魔王发现了。”第一次这样做的时候还是一年前,是做足了安全准备才进行的微小的试探。
就好像两台设备同时登陆同一个账号,权限更高的一方可以把另一方挤下去,还可以向管理员投诉,封掉对方。
白兰本来是想这样说的。
但在开口之前,他看着宫野凉看似面无表情实则也面无表情的脸,忽然想到对方已经与现代社会脱节几百年,代沟存在且很深,这样说很可能听不懂……
“就好像阿凉和那个白兰同时要附到我身上,”他灵活地换了个假设的场景,“因为我和阿凉之间的契约更牢固更紧密,阿凉就可以把那个白兰赶走,甚至把他吞噬掉。”
再代换一下,就是白兰很容易被【白兰】发现,一旦发现就会被抹杀和吞噬。确实很危险。
但是……
“不一样?”同样都是白兰,为什么他们的“权限”会不一样?
“毕竟那可是主世界啊,”凉语十级,白兰散漫地笑笑,“虽然很想说我才是最厉害最幸运的白兰杰索,但平行世界本来就是依附主世界而生的,从一开始就不占优势啦。”
“……”
宫野凉默默地“看”着他,既不接话茬也没做安慰,好像根本就什么也没听到。不过这个姿态本来就意味着相当程度的纵容,白兰收起笑容吐了口气,伸手抱了抱他。
白兰:啊,感觉有被安慰到。
充完电就要继续去实验室工作了。为了能在物质层面上的连通平行世界。
这是实验室几年如一日的目标,平行世界的脆弱性既是约束也是便利,正方便他们在世界的障壁间开辟通道,假以时日一定能实现通话自由和物品的传输。
他要做的就是促成这样的通话和传输,再直白点说,就是促成其他白兰们结盟然后以多欺少,用数量打败质量,用科技打败魔法。
“因为我不能冒险啊,哪个拖家带口的角色会成为勇者?”这人偷懒都偷得理直气壮,忽悠起来一套一套的,“而且我的梦想可是成为一个大科学家。”
这话听起来可太像开玩笑了。实验室的另外几个主力就默默地看他一眼,吐槽役的入江正一已经捂着隐隐作痛的胃部准备吐槽了……
但看到白兰的眼神后,他却忽然不确定,这究竟是不是个玩笑了。
这是,尤尼到来之前的事。
……
伴随着尤尼到来的是更详细准确的情报。
以及一些算不上好的消息。
“主世界的大家已经失败了,”一开口就是核爆,尤尼表情复杂,“因为一些意外……”
白兰他还能慢悠悠搞科研、看起来一点都不着急的原因,就是因为无论主世界的【白兰】现在再怎么搞事,最终他都是会被主世界的主角团队打败的。
少年漫常规的保底操作啦,不需要怀疑。到时候不管他们这些平行世界的下场如何,【白兰】都一定会受到惩罚的。这是剧情,也是命运,虽然令人恶心,却也不是一点用也没有。
对一点都不想拯救世界、只想打死某个混蛋同位体的白兰来说,这样就够了。
但现在尤尼说,主世界的主角团队失败了。
白兰:缓缓打出一个问号?
彭格列你们怎么回事啊!啊?!
【意外】。理智及时回归,他咀嚼这个字眼,把目光投向面无表情事不关己似的宫野凉,没说话。
能打乱剧情的当然是剧情之外的人或事。他是第一个遇到阿凉的白兰,但并不是最后一个。在其他平行世界里,他也留心过,发现能走进黄泉再走出来的人除了他还有一位。
是彭格列的十代雾守,出身埃斯托拉涅欧家的轮回眼持有者,代号六道骸的那位。
主世界的【白兰】是不可能遇到阿凉的,不然世界早就毁灭了。而六道骸……那位幻术师确实是很厉害啦,但有把柄的人再厉害也只能被称为“弱者”,也终究会被人打败,他翻车的可能性可太大了。
果然尤尼接着说:“宫野……先生毁灭了大半个世界,囊括整个北半球。”
当然也包括了彭格列的总部和主角们出身的并盛分部……除了在南极附近活动的部分底层成员,这波简直是团灭。
顿了顿,女孩补充:“但【白兰】还活着,他带着我躲过了毁灭的无差别攻击,然后联合了切尔贝罗,把宫野先生控制住,关押起来。他说要把他做成专属于自己的武器……有好几次,【白兰】差一点就被杀死了。”
白兰的表情变来变去,先是高兴,继而扭曲,最后很是惋惜:……怎么就差那么一点呢。
侵蚀者看得蠢蠢欲动,被宫野踩了一脚后才消停下来。
大概除了面无表情也看不出心情的宫野凉,只有艾莉亚还比较冷静了:“但他还是成功了。”
“是的,就是今天,就在刚才。”尤尼说,“我看到了他成功的未*来。我逃走了,来到了这里……对不起,我什么忙都没有帮上,什么用都没有,只能逃走……”
她握紧自己的帽子边沿,身体绷得紧紧的。艾莉亚抱紧自己的女儿,安慰说她能逃走已经是帮了大忙了,带来的情报也很有用,但帽沿下还是有眼泪一点一滴的落下来。
“他们都……他们都死了……”她小声告诉妈妈,有点哽咽,泪水越落越快越来越多,“我以为我能保护好他们了,纲吉先生联系我说要帮我的时候我真的很开心……我以为我们可以成功的……”
“但我谁也没保护好……”
她终于忍不住哭出声来。她很早就知道了自己的宿命,也理解了也接受了,母亲去世后就立刻接手基里奥内罗,接任首领整顿家族,在【白兰】的逼迫下周旋,把自己能做的一切都尽力做成最好了。
不久后还要再坦然走上死亡的道路。
但她才十四岁。
但她从没想过命运会那么滑稽,那么糟糕。
“……抱歉。”
但有人在她身边蹲下了。这声音让尤尼反射性地一抖。有人牵起她的衣袖擦去她脸上的眼泪,声音冷淡却温和。
“抱歉,吓到你了,”蒙着眼的少年低声说,半蹲着向她伸出手来,表情却还是淡淡的,甚至让人看着有些难过,“但我还是要感谢你。你能活着,还有幸存者,对他来说,对我来说……对我们来说,都已经是最好的事了。”
——最好的事?但那明明是……
尤尼愣住了。
她忽然想起被【白兰】和切尔贝罗们围攻的、黑泥中心的那个人,守着一具已经被侵蚀得看不出样子的尸体无声疯狂。黑泥掀起风暴与狂澜,扬起如纷纷锁链,仅凭本能就能把【白兰】打下地面。
当时她被【白兰】拎在手里,仅仅只是被战斗的余威波及,也以为自己就要去见近在天国的艾莉亚了……但是没有。
黑泥最先放弃了。
她一直不知道为什么,也没有力气去在意,现在却忽然想起来……是在她的面前,是在濒死的她的面前,锁链颤抖而后回收,黑色如潮水一般退去,像撞上了顽固的礁石。
是她这块脆弱得一撞就会彻底碎掉的石头。
后来好像也是。
每次去调试自己新得到的“武器”,想让他听话的时候,【白兰】都会把尤尼带上。而她什么都不知道,只是恐惧地跟着过去,然后再好好地跟着【白兰】离开。
直到她逃走之前。
“……为什么?”尤尼反握住宫野的衣袖,茫然地寻求一个答案,“明明我只是一个人……”
“一个人也很重要,生命是不能用数量来衡量的,”顿了顿,宫野轻声说,“一定要这样问的话,因为他已经失去过很多人了。”
女孩睁大眼睛。
“我知道了,”她不知是又想了些什么,很带着些狠劲儿地胡乱抹了一把眼睛,上前一步紧紧反抱住宫野凉,“我会继续努力的……我们一起努力,把他救出来!我们一定要打败【白兰】!”
女儿振作得这么快,艾莉亚很为她骄傲的微笑点头。再看看白兰,虽然表情微妙,却也没说什么。
气氛一片和谐。按照少年漫的常规套路,给队友鼓舞打气之后就应该进入毫无悬念的大战阶段了。然后大家众望所归地打败反派,回归热热闹闹的日常生活……
但半道上横空杀出一瓢黑泥,冷冷地泼到众人头顶。
“不是我们,你救不了他。”刚才话还说得很漂亮的少年人毫不委婉,直言直语,“我也救不了。别给自己增加压力,我们唯一能做的是杀了他,在杀死【白兰】之前。”
和谐的气氛被冻住了。
尤尼振作到一半被打断,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脸色隐隐发白:“……杀死?可他还救了我!一定要这么做吗?”
“一定。”
宫野凉不为所动,好像只是在讨论今天下午吃什么,对幼崽特有的温和的语调都没变,说话的内容却格外无情:“他已经变成武器了,说明能拯救他的人都已经死了。”
——没人能救他,也没有这个必要了。
尤尼犹想挣扎,张张嘴还想再说什么,就听到他继续说:“而且他没有救你……”
只是没杀你而已。
诛心之语没有说完,被凉语十级的白兰打断:“你该休息了,阿凉。”
……
他拽着他的手,姿态颇为强硬地把他带离办公室。
“阿凉想做什么?”
争吵爆发在家族首领的房间。墙壁里埋藏的结界和科技能隔断所有窥探。
“为什么要对尤尼道歉?因为觉得主世界的事也与你有关?”
“在阿凉心里所有世界其实都一样,是吗?你又要把别人的责任往自己身上揽了,是吗?我之前跟你说的那么多……”
不,鉴于当事双方各自的情态,不如说是单方面的质问更确切一点。白兰质问,宫野保持沉默,而侵蚀者……
侵蚀者纠结得像第一次看见爹妈吵架的孩子。不知道自己该帮谁,其实谁都帮不了。帮谁都没用。
立场上它当然是坚定不移向宿主的,但从感情上,它赞成白兰的话,私心里很不希望宫野回到从前的境地。
【竟然能把虚伪鬼逼成这样,】思来想去,它只能无意义地感叹一声,【不愧是你。】
宫野凉不理它。
白兰已经冷静下来了,他向来是个冷静的人,只是被气得暂时上头。他深吸一口气,和缓回寻常的语气:“……你都没跟我说过那么多。”
竟然还有些委屈。
“我想听你说话,阿凉。你的想法,能不能完完整整的告诉我?”
阿凉于是颇为艰难地酝酿了一会儿。
他很久没跟人解释过了,大概是几百年那么久,之前白兰也不需要他解释。而脑子不动是会生锈的,他还有些浑噩,脑海里思绪万千,恍恍惚惚,隐隐作痛。
——告诉什么。就那回事。需要说么。
——但是白兰想听。
——白兰也不懂吗?
他默不作声地忍耐了一会儿,希望对方的凉语水平能自己涨回来,但始终没有等到,只好尽量说得直白一点。
“变成武器的我和主世界的你,加起来很厉害。我们打不过,早晚会死。而且不同世界的侵蚀者可以互相吞噬,我会越来越强。必须抢先下手。”
“……”白兰等了一会儿,“然后?”
阿凉捂着脑门,一脸茫然地看着他:“?”
什么然后?
那表情十足无辜,无辜得理直气壮,把白兰都气笑了:“这是重点吗?你明知道我问的不是这个。”
宫野满脸写着我不知道,但长久的顺从已经让他养成了习惯,下意识地就想把脑子里的东西都倒出来:
“先对主世界的我下手。虽然失去意志,但他看到我肯定会清醒过来,哪怕只有一瞬间,也足够他故意输给我了。”
“他有罪,也知道自己有罪,一定会死在我手上。让我的侵蚀者吞噬他的,在打败【白兰】的时候胜算就会大一点。”
“……”
“当然,更大的可能是【白兰】也想到了这一点,故意把另一个我安排给你作对手。”
“因为相同的外貌,你会拉足他的仇恨,甚至让他再次发狂,而我只能选择优先保护你,这样就又回到之前的推论。”
“但这时【白兰】已经趁机离开了。”
对拥有“可以自由穿梭在平行世界”能力的主世界白兰杰索来说,离开就意味着没输,没输就是大获全胜。
对方大获全胜,他们就输了。
“甚至还有可能付出生命的代价。”
宫野说了许多,各种设想各种对策,连作战时的某些细节都大概模拟好了,听得白兰不知该做什么表情。
中间的时候他就看出阿凉出了点问题,按着人在自己身边坐下,安慰性质的顺着对方后背拍打。他们坐在一起,肩膀挨着肩膀,黑发有一缕搭在了白色衬衫的纽扣上,距离几近于无,亲密得像是相互依偎。
“虽然早就见识过……”但在现实中直面这样的场景,还是没来由的让人想叹气。
与有荣焉。感慨万千。
白兰有很多话想说,很多话想问,转头看见阿凉的一瞬间,却觉得什么都无所谓了。
——我早知道他会露出这一面。
——但我不在乎,甚至期待着这一天。
“最后一个问题,”征得对方的许可后他才继续询问,“既然可能会死,为什么还要去做这件事呢?明明当初说好了,我们不会做救世主的。”
这说的是白兰招揽艾莉亚时的发言,对宫野凉来说,确实是个承诺。
虽然只是单方面的。
宫野歪了歪头,把下巴枕到旁边的腿上,自顾自躺下休息。他含含糊糊地说:“不是你说的吗?这个世界是你独一无二的无价之宝。”
“就算没有别人的关系,我也想保护好你的珍宝。”他在半梦半醒间轻笑,声音越来越低:“只是我个人的一点私心而已……”
他睡着了。
白兰默然许久,深深低头。
他低声说:“我也是。”
第206章 番外真名
困守整个空间的黑泥渐渐消失,悄无声息的。与此相对的是白羽状的火炎,带着最后的暖意纷飞四散,落进地上的阴影里。
周遭一片寂静,有人淡淡出声:“结束了。”
沢田纲吉收回还摆着攻击动作的手,面无表情地环视四周:“有人受伤吗?”
他说这话的时候额头上还冒着死气之炎,借里包恩的帮助开着死气模式,绝对的冷静和理智之下,看起来很有身为一方首领的风范。威风凛凛,气势十足,里包恩看了都说好。
下一秒死气模式自行退出,就像充值体验卡到了期,首领风范十足的小狮子瞬间倒地不起,疼得眼含热泪满地打滚:“咿咿咿好疼!这是怎么回事啊里包恩呜呜呜呜呜……”
连着整整五个“呜”,伤患竟是我自己.jpg
差点就被唬住的其他人:“……”
按住自己礼帽帽檐的里包恩:“……”
看在纲吉这次表现不错,且死气弹副作用确实大的份上,他就不用锤子来让弟子清醒一下了。
但丢人是真丢人,不锤两下总觉得自己亏了点什么……可能是身为一位家庭教师的招牌和体面吧。
他也环视四周。除了狱寺隼人带伤参战已经昏迷,其他人里只有复仇者受伤最重,连绷带都散开半边;其次是白兰,跟Boss贴身战斗那么久,被打得也挺惨的,正扶着墙平复呼吸;六道骸看不出来,只是衣服凌乱了点,可能这就是幻术师的体面吧;云雀恭弥战损程度最轻,这会儿还有余力虎视眈眈地盯着其他人……此处特指六道骸。
嗯,怎么说呢。
里包恩面无表情:不愧是被他的合作伙伴盯上的人,每一个都是不可多得的好苗子。
好在他的合作伙伴良心未泯,虽然瞒着他搞了这么大的事,却也提醒过现场可能会失控,让彭格列的医疗人员来多点,来早点,提前在外待命。
这不就派上用场了吗。
里包恩给外面发了通知,通讯器还没放下,就听到自己难得争气了一回的小弟子颤巍巍地发问:“里包恩……宫野同学呢?他还好吗?”
“这么担心,自己去看看不就好了,”被坑得连眼神都不想往那边放的家庭教师面无表情,“蠢纲。”
小狮子实名崩溃吐槽:“我也得能起得来啊!!!”不然他还用问这个鬼畜斯巴达老师吗!他早就自己跑过去了!
里包恩:“……表情收回去。”
手痒,但是不能打孩子。这时候打就打坏了,不如先攒一攒,留着以后可持续发展。而且好坏都是比出来的,在坑人坑己都毫无预警的合作伙伴的对比下,废柴也几乎要成为令人感动的优点了。
至少纲吉还是个老实的正常人。
师生之间对视了一会儿,最终还是废柴但靠谱的小弟子靠可怜巴巴的大眼睛占了上风。里包恩哼了一声,转身回头,正看到……什么也看不到,白花花的一条挡在中间,正好挡住他的视线。
白兰:哎嘿XD
——身体力行的诠释什么叫“身残志坚”,靠坚强的意志先排除一个竞争对手!
不过之前【白兰】下手太重了,一点都没有对同位体手下留情的意思。要不是有侵蚀者及时保护,估计他肋骨都要断上几根,现在想走也走不快……
他停下脚步,虚弱扶墙——不,里包恩的正前方其实没墙,但这不妨碍白兰抬手弯腰一脸虚弱,作出一副路都走不动的样子——叹了口气:“哎呀,肋骨好像断了,打魔王可真危险啊!”
抬手放手疯狂明示,单看动作宛如一只长条的白色招财猫:“要是有谁能来扶我一下就好啦……”
这一招还是跟他的同位体学的。就,效果显著,兰里兰气,把一直保持体面.jpg站在另一边的六道骸都气笑了。
“kufufu,听到了吗云雀恭弥,”幻术师闪身出现在云雀恭弥身边,眯着眼睛笑得特别嘲讽,还一讽就讽了俩,“有人需要你的拐子呢。”
云雀恭弥不搭话茬,面无表情举拐就抽,六道骸前后左右横跳躲避。两个人的动作快到出现残影,远远望去十分鬼畜。最后砰的一声,巨响中灰尘弥漫,熟悉的拆家以一只浮萍拐陷进地里拔不出来作结。
云雀:“……”
六道骸:弯道超车.jpg
在某种莫名其妙的比拼里最终获胜的幻术师微笑示意,写作谦虚读作得意,在另外几人的注视下再次闪烁,出现在一直沉默独坐的少年人身边:“凉。”
他笑得意味不明。抛开别人“幻术师阴险狡诈”“六道骸喜怒无常”的刻板印象,从他本人的角度来解释,这笑容包含了“之前的事我们还没说清楚呢”“不过现在不是个好时机”“也不知道他受伤了没”“算了还是过后再好好算账吧”等一系列心理活动。
心路历程堪称微妙,是念出来会被吐槽役的沢田纲吉大声吐槽的句子,但其本人却并没有意识到,甚至习以为常。
他向那一片被侵蚀者包裹着的暗影伸出手,像对方只是跟着犬和千种他们出去逛街买零食,只是玩得开心过头忘了回来,这样的某个日常:“该回来了。”
回应他的是哗啦啦的声响。
两道黑气凝结的锁链游蛇般探头,蹦上然后沿着他的手腕游动攀行——这说明在这里的是幻术师的本体——看起来甚至还有些欢快。六道骸拧了拧眉,拿不准这两个没见过的东西究竟是从哪里来的……
有点像复仇者走到哪里都拖着的那种,不会是凉从他们那儿抢来的吧?
已经和复仇者打过好几次交道的六道在逃通缉犯骸想了想,很快做出结论,就算真是抢的也没什么问题。打都打过好几次了,不就是多抢了个武器嘛,凉喜欢就拿着玩。
反正他债多了不愁。
锁链的动作越来越小。虽然只是没头没尾的两根链子,却也动作如活物,在六道骸手上蹭来蹭去,显得很是亲昵,很容易让他产生一点会让人心软的联想。
他忍不住抬抬手,主动拂开四周不知为何乱飘乱动个没完的黑影,让里面的少年人身形彻底暴|露出来。
“凉。”他再次出声,耐心得使人侧目。
而被呼唤的人终于做出回应。几双眼睛注视之下,凉撑着地面直起身体,慢慢回头,直直地看向了……被两个人超车后至今还在扶墙的白兰。
表情复杂到极点:“你……”顿了顿,像是临时换了个问题,声音艰涩低沉:“你还记得,自己是谁吗?”
白兰睁大眼睛。
出人意料的问题。但他听懂了,便该做出同样出人意料的回答。
于是他收回刻意可爱又有些好笑的招财猫动作,只伸出一根手指做出“嘘——”的手势,笑眯眯道:“不是早就说过了吗……我是Ghost啊。”
“一开始就是吗?”
白兰笑容不变:“一直都是。”
“那就好。”
“……”六道骸看看这个,看看那个,笑不出来,忍无可忍之下终于再次说出了那句话:“我觉得,我们有必要坐下来好好谈谈。”
在老师的威胁下好不容易爬起来的小狮子一愣,精准吐槽:“原来你还记得吗,我以为六道骸你已经忘了……”
又愣了一下,直接雷区起舞:“感觉气氛好怪啊,我是不是错过了什么?不过云雀学长竟然没介意群聚,应该是好事?”
既没做好事又是在群聚的其他人“……”了一下,以白兰为首的“反派”们立刻反应过来,你一言我一语的开始拱火,三句话内又转变为混战。
里包恩按住帽檐:“蠢纲,不想被直接抬进太平间就闭嘴吧。”
现场一片混乱,热闹得像过年,与另一个世界中只有声音的记忆对比截然不同,对比强烈。
混乱之外的少年人闭上眼睛缓了缓,觉得自己似乎,好像,可能,有点缓不过来。
“小朋友,”他伸开双手,声音比飘散的火炎还轻,“我有点累,想回去了。”
随着锁链的哗啦声响,黑泥结界彻底溃散。
【……如潮水一般退去,像撞上了顽固的礁石。】
……
最后一位伤患也终于出院的当天。
晚上。沢田家。
笑容温柔的女性带着主动帮忙的客人在厨房忙碌,只会帮倒忙的两只小孩子在来回追逐着跑来跑去,来自黑曜的不良们和并盛的风纪委员会在院子里对峙,顺便端盘摆筷,布置装饰。
山本武拉来一车寿司,风太忙着追孩子,白兰和六道骸在楼上,云雀拒绝群聚不见人影。
一言以蔽之——客厅里没有别人,是个说悄悄话的好机会。
狱寺隼人有话要讲。
之前在黑曜的战斗他受伤最重,但基本都是烫伤和烧伤,对从小就用炸|弹做武器的他来说是老熟人了,算不得什么。因此便早早出院,天天带着一身绷带跑来跑去,神神秘秘地不知道在做什么。
他把正一脸无措地跟在小孩子们身后当保父的沢田纲吉拉到角落,神神叨叨地摊开手压低声音:“十代目……”
于是,现在,沢田纲吉知道了——低头看看小伙伴掌心里一堆串珠符咒十字架木牌,再抬头看看小伙伴严肃沉重还隐隐带着一丝担忧的表情,他顿时懵了。
“狱寺……同学,”他干笑,脑海里隐隐有些猜想,又希望自己猜想的是错的,“你这几天……就是在搜集,这些东西?”
“是的!十代目!虽然暂时有点少,但据说都很有效!而且身为您左右手的我一定会继续寻找blablabla……”
不不不这根本就不是数量多少的问题!
十代目内心尖叫,表面镇定:“我要这些东西做什么呢?”
“当然是为了保证您的安全!”狱寺斩钉截铁,“现在那个凤梨头就住在您家,一直和他背后的那个幽灵相处,就算它不会伤害您,也要做好最低限度的准备!”
“幽灵……是在说宫野同学吗?”
“它不是您的同学!它自己已经否认了,十代目,世界上长得像的人有很多,也许它只是恰巧和那个姓宫野的人长得像而已!”
这之后有片刻的安静。
然后沢田纲吉慢慢地,坚定地说:“不是‘它’,也不是巧合,宫野同学就是宫野同学……我是绝对不会认错的。”
“因为他是我的朋友。”
因为他的各种样子,他都见过。
……
【沢田纲吉】与【宫野凉】的友谊,开始在一个雨夜。
雨是很大的雨。夜是周围人家都已经闭灯歇息、就连路灯的光也已经被风雨模糊的深夜。
奈奈妈妈还在客厅忙碌,整理着一些平时不会被家里的小孩看见的信笺。淡黄的壁灯温暖明亮,透过窗子,照在外面被吹得乱晃的草木花枝上,把深深夜色都晕染上一层鹅黄。
风。玻璃之间塞着的报纸。玻璃在轻微又沉闷的震动。
十一岁的沢田纲吉窝在自己的卧室里。几近于无的风声、紧闭的窗帘、松软的被褥和家与母亲的概念带给他无与伦比的安全感。温暖使人舒展,于是神经完全放松,睡意渐渐上涌……
然后闪电划破夜空,刺目电光透过窗帘,在轻飘飘布料上投下狰狞树影。
雷声轰隆里,不知是不是错觉,似乎还掺杂着长长、长长的悠扬铃声。电子音在电流的躁动下尖锐刺耳,中间还磕绊了两次,听起来恐怖片音效拉满,就差一个娃娃歪着头笑两声。
小纲吉美梦变噩梦,从睡梦中骤然惊醒,头皮发麻到炸开,掀开被子就往楼下跑:“妈妈!”
沢田奈奈已经走到门口,正要开门:“纲君?做噩梦了吗?”
“……没有,”他迟疑了一下,硬撑着不想让奈奈担心,“妈妈要出去吗?”
“有个小孩子在按门铃,我去接他进来。”
小纲吉仍觉恐慌,只是这时他还不知道自己有超直感,也不知道自己的恐惧其实并不是因为那闹鬼的噩梦,想不到理由阻拦已经拿着雨伞和大毛巾小跑出去的妈妈。
他踩了踩赤着的脚,觉得地板有点凉,就踮着脚跑到可视门铃的视窗下面。那里连通着庭院大门上的门铃监控,奈奈还在开门,屏幕里映着的就是一道湿淋淋的黑色身影。
娇小,长发,眉眼低垂,被淋湿的发丝紧紧贴在惨白的脸颊两侧,站在本来就光线不足的大门下,看着像个安静的女孩。
也难怪沢田奈奈敢在家里只有她和年幼的儿子的情况下去开门。
屏幕里出现了奈奈的一只手臂,她把毛巾兜头盖在“女孩”头上,一手举着伞一手揽着人就往回跑。小纲吉立刻跑到门边,开门迎接妈妈进来。
风雨声在开门的瞬间大作,寒气水汽一起反扑进温暖的房子里。黑衣服的孩子被推进玄关,头发被洁白柔软的毛巾盖着,连带半边隐隐带着些蓝色的眼睛也被盖住,看着就不再如屏幕里那样阴森。
奈奈紧跟着进来,看到还站在门边的两个小孩,语气有些着急:“怎么还站在这里?快去里面坐好,待会冲个热水澡,别着凉了。”
她关门收伞换鞋擦水一气呵成,来自全职妈妈的力量把两个小孩震慑住了,乖乖跟上她的安排。小纲吉也突然就没那么害怕了,鼓足勇气向“小姐姐”伸手:“我、我也来帮忙!雨伞可以放在架子上……有点重?”
那是一把黑色的伞,看起来和商店里卖的没有两样,一直被“女孩”倒提着握在手里。纲吉没注意,一拿就差点脱手。
“伞柄,是金属的。”声音低低的,勉强能算是解释。
“哦哦,”虽然课业不好但生活常识(自认为)没问题的小纲吉立刻点头,非常捧场,“难怪你拿在手里不用它,金属会导电,打雷的时候不能用。”
所以为什么要用金属做伞柄?
所以为什么要那一把这么重的伞出门?
但是伞里真的没有藏着东西吗……
直觉又在断断续续地预警,但这彭格列家祖传的作弊技能除了让年幼的未来十代目也断断续续地出了一身冷汗之外,并没有起到作用。
还让小纲吉被奈奈妈妈发现睡衣后背汗湿,摸上去凉凉的,很快也被赶进浴室去泡热水。
浴缸里的人默不作声地看了母子俩一眼,默默转身沉到水下,又沉默着被奈奈顺着头发捞出来。
果然妈妈永远都是对熊孩子宝具。
他绷着脸假装无事发生,却还是尴尬到吐了一串泡泡……纲吉在心里啊了一下,决定当个体贴的人,转过头假装没看到。
——不过,哦,不是小姐姐啊。
出来之后一人一杯热牛奶坐在沙发上,被奈奈按着头换上更暖和一些的睡衣和小毯子,等收拾完残局的奈奈妈妈来给他们吹头发。憋了半天的小纲吉偷偷看一眼,再偷偷看一眼,最终还是没憋住。
“姐……哥哥你叫什么名字?”他小声问。
其实他还有点怕,不知道为什么。但看到本来湿淋淋黑漆漆的人换上毛茸茸暖呼呼的动物睡衣,头上顶着和自己一样的小毛巾,两手端着牛奶杯,盘着腿坐在小毯子里安静等待的样子,忽然就觉得其实也没有那么怕了。
旁边的人应声转过头来,有些疲惫地半垂着眼,神色怔忪:
“……什么?”
因为奈奈妈妈的重点照顾,他头发还半湿着,有几缕额发跳出毛巾的包裹,软软的搭在眼眉上方。细小的水渍顺着长长睫毛滑动,凝结成珠,说话时从微翘的末端直直坠落,引得他缓缓地、无意识地眨了下眼。
其实他年纪不一定比纲吉大,只是先前身上冷淡虚无的气息模糊了年龄,眉眼不甚锋利的线条又模糊了性别。而现在这个雌雄莫辩的阴气森森的男孩穿的喝的坐的都很接地气,把他与人间的距离拉近得不能更近,就像鬼魂也沾染上人间的烟火气。
来自人间,而非恐怖片。
这画面把小纲吉打动了,让他没来由的有些开心,像是在替别人开心:“我想问哥哥你叫什么名字!”
“哦,名字……”男孩顿了顿,露出了不是很明显的回忆与思考的表情,想了半天才想起来,“宫野凉,你可以叫我的真名。”
“真名?”
“嗯,就是我父母给我起的、从小就在用的名字。”
这个说法很奇怪,但纲吉感受到了明显的友善,比平时接触到的喊他“废柴纲”的同学都要友好,便下意识地没有多想。
他高兴地说:“我叫沢田纲吉!”
成为朋友的第一步,是交换姓名。
第二步是分享妈妈做的宵夜。
宫野明显是个甜党。因为他一直都表现得十分矜持,矜持到拘谨的程度,唯有吃松饼的时候沉默片刻,主动伸手多撒了一次糖。
“糖吃太多对牙齿不好哦,”奈奈笑着说,“不过今晚例外,宫野君可以再吃一点。”
第三步是一起被妈妈赶到楼上去睡觉。第四步是互帮互助起床穿衣服……也不知道奈奈妈妈是怎么做的,总之在沢田纲吉的记忆里,阿凉就是这样入住了沢田家。
他是高兴的,因为没有兄弟姐妹,也因为自己总是很废柴,哪里都比不上周围的同龄人,一直都没有人愿意做他的朋友。
而现在,他也是有小伙伴的人啦!
“我、我是很废柴没错,但这跟有人愿意跟我做朋友有什么关系?”他反驳那些欺负他、嘲笑他的坏孩子,“阿凉就是我的朋友!阿凉比你们和你们的朋友都厉害!”
他捏着拳头,像一只抖擞鬃毛的小狮子:“我也会变得很厉害的!只是还没长大而已!”
成为好朋友的第不知道多少步,是考上了同一所中学,然后每天一起上学上课,去天台吃妈妈做的便当,一起下课放学,然后追狗和被狗追。
……好像有哪里不对。
算了也没什么不对。
那是【沢田纲吉】和【宫野凉】一起度过的最快乐的日子。两个人都是。
然后他们闹矛盾了。
有很多事是经不起推敲的,比如最初宫野凉为什么会大半夜出现在沢田家门口,比如那把总是被主人带在身边却从不打开的黑伞,比如在并盛中学里最出名的两个能打的人,一个是委员长云雀恭弥,另一个就是隔三差五就会被委员长追着打的宫野凉。
沢田纲吉觉得阿凉是个好人,所以他没有思考过这些事。
所以他也从来没有想过,如果思考的结果不是他想接受的,自己又该怎么做。
“但这不意味着,你应该一直都不知道。”
被撞了个正着时,穿着和他一样的衬衫西裤春季校服的少年人正抬腿踩在小混混打扮的人的头上,面色如常,甚至还带着一贯的、对沢田家母子俩特有的温和。
“阿纲,”他温温柔柔地喊了一声,同时脚下用力,踩出一声痛苦的呜咽,直接把那个经常试图勒索沢田纲吉的小混混踢昏过去,“我是个杀手。”
纲吉面色一片空白,简直以为自己误入了什么二次元漫画的剧情:“……”
“不明白杀手的意思吗?也对,对现在的阿纲来说,这还是个很遥远的词吧。简单来说,就是只要给钱,对我下委托,什么样的人我都可以做掉。”
宫野凉是个安静矜持的人,就算是对着沢田纲吉,也还是第一次连续不断地说这么多话,却是为了恐吓他,说得十分无情:
“我第一次去你们家,是为了杀死你们。有人花巨款委托了我的组织,而组织派出了我。因为我还是个孩子,能让这家的女主人放下戒心。”
“那把伞里藏着的是刀,专门为了暗杀打造的,刀刃很薄,很隐蔽很锋利,割开人的脖子的时候也很好用。”*
“还有云雀君,你不是一直想问他为什么老是追着我打架吗?”他几乎称得上循循善诱了,如果抛开他脚下凄凄惨惨的受害者,这语气场景几乎与他们一起学习的时候一模一样。
被一对一专属辅导的经历太过沉重,纲吉没有考虑就顺着问了:“为什么?”
“你要先自己思考,阿纲,”话是这么说,宫野还是耐心地回答了,“因为他比你更早发现我做了什么。云雀君觉得,我违反风纪了。”
做了什么?殴打小混混,甚至是学校里以取笑他人为乐的学生。
“所以那些请假的同学……”
“我不是没杀过女人和孩子,”长发少年说,“只是请他进医院修养几天而已,已经很留手了。”
这是他们冲突的根源。
受伤很疼,打针很疼,吃药很苦,躺在病床上也很不舒服。沢田纲吉知道这些是什么感受,所以不希望别人遭受这些。宫野凉却对此毫无概念,或者说,很了解,但不以为意。
沢田纲吉说,可你做的是错的。
宫野凉就反问他,做的事就不能做吗,谁能保证自己一直都在做正确的事?
“对错只是事情的性质,但有没有必要去做这件事,并不是由性质来决定的。”
他自成一套逻辑,并对那深信不疑,即使被共同生活了一年多的小伙伴劝告,也毫不动摇。
“阿纲,总有一天你会遇到这种事,即使你知道它是错的,也必须要坚持着做下去。我希望这一天能来得晚一点,但你不可能永远避开。”
然后他们陷入了漫长的冷战。
“阿凉……”
“别叫我阿凉了。你接受不了,我也不想听你那么喊我。就先做普通同学吧,沢田。”
“……好的,宫野同学。”
由此可见,宫野凉着实有够狠心。沢田纲吉其实不是很能理解。他直觉对方没有多么生气,只是在闹别扭,但他不知道这别扭从何而来。
杀手这种事,这种职业,离一个国中一年生的生活实在是太遥远了。而且,既然宫野说了是组织接下的委托,那后续呢?在阿凉放弃之后,不应该有人接着来完成任务吗?
并盛町的生活实在是太和平安定了,上述假设中的坏事也一件都没有发生,甚至连一点风吹草动的苗头都没有。他对这些事没有能落到实处的想象,也就没有实感,也就不能代入阿凉的角度来思考小伙伴到底在别扭什么……
又是为了什么在和自己疏远。
年幼的小狮子很重视自己的朋友,也很努力的开动脑筋去思考这个问题。
他真的很努力很努力了,但他始终没有得到答案。
因为在某一个熟悉得仿佛场景再现的雨天,他们早早的放学后,拒绝了纲吉一起回家的宫野却一直都没有回来。
天黑时风纪委员会带来了医院的通知,说患者伤势稳定,暂无生命危险。
“是委员长发现的,”电话那头的少年是委员会的副委员长,长得很成熟,看上去很不好惹,内里却有一副保父样的热心肠,详细地解释了现场,“应该是因为雷雨天在电线下接电话……现场没有别人的痕迹,应该只是意外。”
沢田纲吉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挂断电话的。
也忘了自己和妈妈是怎么赶到医院,却被自称为阿凉家人的人拦住的。
只是从那以后,他再也没见过宫野凉。他很努力很努力的想要变厉害,在国二这年遇到里包恩,知道自己祖上竟然是Mafia,家里也多了许多奇怪却厉害的人,见识到了更多的杀手。
但他们谁都没听说过一个一眼看上去像女孩子的、喜欢用伞中剑的黑衣服的杀手,也没听说过类似的组织。
直到这一年的夏天,他走在街上,又被邻居家的吉娃娃盯上了。疯狂奔跑的时候,在街头的拐角处隐约看到一个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背影,毫不犹豫地拐了过去。
“阿……宫野同学!”
就好像一切都没有变过,他们还是并小的学生,放学后一个被狗追,一个追狗和被狗追的倒霉蛋:
“谢谢宫野同学呜能碰到你真是太好了!它追了我好几条街!我差点就要被追上了!”
虽然衣服变得花里胡哨,和以前常见他穿的一点都不一样了。
虽然头发松散的披着,神态也散漫了许多,和以前一丝不苟的样子也搭不上了。
虽然……他不记得了。
“但我知道他就是他,”回到家里,和奈奈谈论起今天遇到的和阿凉很像的男孩子的时候,沢田纲吉这样说,“妈妈没有认错,我也没有。”
他挠挠头,有些无奈:“……我还想赶紧和他说清楚,让他允许我把称呼改回去呢。”
毕竟他们友情的第一步,就是交换名字啊。
……
狱寺隼人从来没见过自己认定的十代目这么执着的样子。
他先是不甘心,又迅速振作,面色变来变去,最后定格在一往无前的坚毅上:“既然是十代目您的愿望!我一定会拼尽全力帮您实现的!”
说完他拔腿就要走,被沢田纲吉一把扒住:“等等等等狱寺!别冲动!我都不知道该怎样做你要做什么啊!”
“十代目!”狱寺用更大的声音坚定回答,“根据我老姐的小说和其他相关作品,遇到这种解不开的问题,一定要张开嘴巴把一切都说清楚!这样很多编剧就会失业的!”
“这关编剧什么事啊!而且碧洋琪竟然会看那种奇怪的小说吗!”
“这不重要……!”
“哇哦,这是在内讧吗?”
二楼上有人探头探脑,白花花的头发在灯光的映衬下更白了,毛躁躁的支棱着,真的好像一朵白花花。
白兰托着腮抱着糖,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笑眯了眼睛:“我现在是不是该喊两声‘打起来’?”
狱寺隼人立刻炸毛:“关你什么事啊!”
竟然污蔑他和敬爱的十代目内讧!这简直就是在侮辱他身为十代目左右手的忠心!
纲吉从白兰的态度里看出点什么,不太确定地问:“凉……宫野同学醒了吗?”
“在和他的小朋友说话呢。”
“……”
“别这么看我啊,沢田君,”他想了想,笑着叹了口气,不过因为这个人出场以来的表现,就连这口气也看起来假惺惺的,像是在准备搞事,“我的运气可是比你还差一点……”
“就一点点,不过对你来说,应该也是足够的吧。”
他拎着糖袋子溜达着走开了。
楼下两人面面相觑,最后狱寺隼人握拳打气,沢田纲吉重重点头:“那我去了……!”
“十代目加油!”
他踩着楼梯慢慢上楼,离朋友的加油声音越来越远,在自己的门外看到了抱着手倚墙而立的幻术师。
六道骸,虽说把黑曜和并盛搞得一塌糊涂,还是复仇者监狱长期通缉的在逃犯人,却也是在多方默许下的托儿……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被彭格列保释,暂时在沢田家住了下来。
不,当然不是和他住一个房间,他们家虽然不大,客房却还是足够的。
异瞳的术士看了他一眼,哼笑一声:“肮脏的Mafia。不过,如果是你的话……kufufu,不要让我失望,沢田纲吉。”
说完就消失了,很有幻术师的风范。
但说的话,应该算是认可的意思?
沢田纲吉微妙地升起了一点信心。他按着门把手停顿了一下,深吸口气,推开了明明很熟悉、却突然间重了很多的木门。
门里的人应声回头。
娇小,长发,一不小心就会被误以为是女孩子的沉静温和的身影,会直直坠下春日雨滴的眉眼。
“宫野……同学,”他艰难地开口,“看到这个房间,能想起来什么吗?”
“……”少年人眨了眨眼,有些尴尬地扭头看向别处,“别这么叫我,我不是宫野凉。”
抢在小狮子做出反应之前,他抬手示意了一下手腕上缠着的锁链,黑色的影子漂浮起来,在锁链上方形成了这个名字的字样。
他手一抹,改变了其中的几个字节。
沢田纲吉已经呆住了,眼睛睁得大大的,试图辩解:“这是什么意思?你还在生气吗?可是我还是不懂你为什么……”
“没有生气,”凉提高音量打断他,“是我的问题,我还是不能……接受以前的有些事。”
“抱歉,阿纲。但是——你愿意和我重新认识一下吗?”
“‘野凉’,这是我的真名。”
“真名就是我真正承认的名字,也是唯一的名字。”
成为朋友第一步,从交换姓名开始。
“你可以叫我阿凉。”
第207章 只有爱没有恨的世界
我知道自己是谁了。
小狮子和奈奈夫人没有认错人,云雀恭弥也没有。经常吃那家店羊羹点心的是我,经常帮好友吓跑身后追他的吉娃娃的是我,经常违反校规校纪被抓个正着然后被风纪委员长追着满学校打架的也是我。
确切的说,从前的我。
但我并不想再成为从前的那个人。
原因有很多,一时半会说不清楚。但抛却我主观上的想法,最重要的只有一个——这份记忆其实并不是我自己想起来的。
另一个世界的我给我留下了两份礼物,一份是那两条暂时还用不上的来自黄泉的链子,一份就是他的记忆。这些东西,都是我在他的记忆里看到的。
“这些东西”,此处特指【宫野凉】的过去。
说我在闹别扭也好,在矫情也罢,或者像另一个我暗示的,说我不够自信不够勇敢——天知道他是从哪里看出这些东西的,这说的真的是我吗——也随意,总之我不想。
所以我把名字抹去了一小半。
“我叫‘野凉’,叫我凉也可以,实际上我更喜欢母亲给我起的名字。”
完成“关爱合作伙伴心理健康”和“与旧日小伙伴重新认识”的任务后,我很自觉地去找了小朋友,重新做了自我介绍。
就是说着说着就有点管不住自己的嘴:“其实我也没瞒着你多少,这些事从记忆里都能看到啊……骸自己忽视了,却来怪我搞事,是不是太不讲理了?”
“说得好听。所以连自己的记忆都骗的人是谁呢?”
我光速低头:“对不起。”
“为什么道歉?”小朋友磨挲着下巴,居高临下地看着我,“你真的知道自己错在哪吗?”
“因为我欺骗和利用了你……”
这点自知之明我还是有的。对自己互为半身的人都要撒谎和利用的人是屑,我一直都知道这一点,只是不想改而已。也就是说,“说”和“做”在我这里是可以分开的……
哇,这么一想好像更坏了。
我真心实意地又道了一次歉。
但被拒绝了。
“kufu,你以前骗我的还少吗?”骸他好像更生气了,虽然还是在微笑,脑门上却已经迸起来#字,肉眼可见的恼火,“你明知道我在气什么。”
啊,这,我?
我不知道啊。
我们僵持了一会儿,最后他认输了,无奈地切回正常表情和语气:“我生气的是,在欺骗我之前,你为什么不直接把真相告诉我?除了白兰杰索,世界要毁灭的事,你谁也没有告诉。在平安京的时候,至少还有本丸的那些刀剑们帮你。这里呢?”
“对别人抱有警惕是好事,但你连我都不信任吗?”
“我没……”我想说我没有,但还没说完就顿住了。
真的没有吗?
如果真的没有,隐瞒又从何而来?我想利用他,我想保护他,我想把小朋友完全置于我的控制之下——这不就是不相信他会听我的话、会主动按照我的计划行事吗?
【别听他的,你要是真不相信他,最后就不会让他去跟那个白兰战斗。】侵蚀者说的好像也有些道理,但就是感觉哪里怪怪的。
我想不明白,就老老实实地说了:“我不知道。”
“……”
骸沉默了很长时间。
我猜他可能是想让我放轻松一点,学会相信别人,也可能是想和我吵一架,再冷战几天,就像从前的我对纲吉做的那样,因为他的脸色实在是不好看。
这是正常的吧,谁会愿意一直被别人怀疑呢。
“不知道就不知道吧,不明白也没关系。”但是骸这样说,“只要你从此以后都记得,可以一直相信我,这样就够了。”
“记住了吗?”
“……嗯。”
糟糕,总觉得我和小朋友的父子关系是不是反过来了……不,就算是亲父子,这样无底线的溺爱也是不对的吧?他以前可不是这样的。
我有点慌。
但也没慌几天,大概不到半个月之后,在厨房帮奈奈妈妈吃点心的时候,我被袭击了。
那个粉红色的……具体是什么我也没看清,反正是会爆|炸的武器,从天而降精准打击,直接炸开在我脚面上。
‘竟然连家里也有炸|弹,彭格列吃枣药丸。’
这就是我最后的念头。
然后白光一闪。
……
……
……
……
白光一闪。
爆|炸的火光和某个人的惊呼都随着转换的晕眩感渐渐低弱下去了,我下意识伸手想握住什么,率先感知到的却是窒息而导致的黑暗。
窒息……?
仿佛被关键词提醒了,我才发觉身体并没有自主的呼吸的本能,就像很久以前第一次附到骸的身体里,周围的空气也很稀薄,空间狭窄阴暗闷热,怎么看都不是什么好地方。
这不会是棺材里吧?等等,外面好像还有人在念经?
这具身体已经不是濒死了啊!
怎么回事,就算我学会了幻术也不能这样压榨劳动力……哦对,幻术,大概也许会有用?
我开启了幻术,告诉这具身体你还没死,四肢健全五脏具备,不管之前出了什么问题现在都可以让血液好好跑起来了,带着空气一起,充盈肺泡激活大脑……
于是胸腹部的疼痛和并不新鲜的空气一起涌入脑海,占据神经。
于是我终于能自主呼吸了,因为吸气太急还被呛住,咳得蜷起身体,一头撞上了旁边构成空间的什么东西。
我一边咳嗽一边抬手摸了摸,惊喜地发现这果然是一具棺材……然后使劲捶了两拳。
用幻术暂时修复之后,这具身体的听力很好,能听到棺材外面念经和隐约的啜泣声音都停止了,唯余一片死寂。
“劳驾开个棺材……咳咳,”我拍着棺材板,断断续续地说,“我还能再抢救一下……”
粗鄙之语,棺材板上钉钉子,这是什么贯通古今的大好习俗吗?
救命,这具身体又要窒息了——!
第208章 只有爱没有恨的世界
最后是一个男人拔开钉子救我出来的。
隔绝空气的木板竟然还是翻盖的,难怪我怎么向上推都推不开,但眼下最重要的显然不是吐槽这个老派的棺材板。
而是我的视野里,一片黑暗。
幻术可以精确控制人的身体——只要你有足够的生理和病理知识——直到最细枝末节的神经细胞,想要切断痛觉当然也是轻而易举。但痛觉同时也是警示,我不觉得有绝对安全的环境,就习惯性的全都开着。
也是因此,我才一直没发现伤口不只是胸腹部的那一处大口子,还有两个眼眶……因为疼麻了。
酸和涩都是次要,通过视觉神经直直传到进脑仁里,是那种纯粹意义上的疼痛。用我身边的东西举例子,就像在一个普通人眼睛里滴了两滴侵蚀者的黑泥,从眼珠子一直腐蚀到脑子。
所以一直以来我眼前的黑暗其实不是因为头顶木板盖得严严实实,连一丝光都透不进,而是这具身体已经完全没有能再看到任何东西的条件了。
我下意识抬手捂了一下,发现上面还缠着一层布条。
这显然是为了遮掩空洞的眼眶和干瘪下去的眼皮才缠上的,就像现代人死去之后,亲属们总会花大价钱请殡葬师为其化妆一样。亡者看不到,也没有感情,当然是不需要这种东西的,需要且能从中获取心理安慰的只有还活着的人们。
所以是谁想从我的附身者身上获取心理安慰?
亲人,爱人?
还有另一种可能,就是敌人。用不光彩的手段害死了这个明显还很年轻的青年,然后惺惺作态地妆点罪证,试图掩盖自己的丑恶,这样做过的人也不是很少见……
比如平安京的那谁和横滨港的那谁谁。
亲友倒是好说,敌人也不是没办法,就怕那种认定我是借尸还魂的鬼怪,然后从亲友转变成敌人的……
所以一定要慎重的行动。
所以,最容易判断周围是敌还是友的做法是什么?
我一把抓住那只翻开了盖子、还想把我扶起来的手,按在对方小臂上,另一只手虚虚地扶在额前的布条上:“……”
青年的声音响在耳边,是有些生硬的焦急:“你说什么?!医忍呢,让他们赶紧过来!”
旁边有人好似终于反应过来,快走了几步踩出重重脚步声,木屐的清脆,木质地板的回响,那种上了年头的老房子特有的嘎吱声——
“族长!”是更年轻、沉不住气的声音和语气,“您不要被迷惑了!泉奈大人可是我们亲眼看着……!”
“闭嘴,火核。”扶着我,也被我抓着的青年说,“就算是阴谋又怎么样,你在质疑我的实力吗?”
这位年轻的族长对自己还真是自信……
不过从肌肉分布来看,如果没有什么超能力设定,他也确实是应当自信的。
他又转向我:“泉奈,你想说什么?”
“……疼,”我承认我有演的成分,但也是真心实意说这话的,“好疼啊……”
从年龄来看,从对方的表现来看,从其他人对族长和“泉奈大人”的称呼来看。
得出“(亲)兄弟”的结论,一点都不难。
我小声喊他:“哥哥。”
不,冒充他人身份,当然不是我自己愿意的。
实际上我一直认为这是可耻的。但从他们家的情况来看,这明显是个武斗派占据重要地位的家族,说不定也是这样的一个世界。族长的弟弟,还受人尊敬的话,在家族里通常占据二或三把手的位置,再不济也是年轻的族长和守旧派老顽固们的斗争中的重要人物。
这样的人物,生或死都是一件大事,不管是对家族内部,还是对大概率存在着的——不然火核也不需要那么警惕了——外部敌对家族。
某某家族二当家拼死救回了一口气,和某个家族的二当家在下葬当天被不明物种借尸还魂了……听起来当然是前者更好一点。
作为被借尸还魂的当事人,这具身体的主人想必也更想要不那么糟糕的发展。
在个人的喜恶之上,我得对他负责。
所以我用很轻很小,但也足够让在场人听到的音量慢慢地对这位年轻的族长说:
“我回来了。”
第209章 只有爱没有恨的世界
其实我想说的是“我从轮回的尽头回来了”来着。
没办法,之前小朋友对纲吉说那句话的场景给我留下的印象太深刻了,一不留神就……幸好演戏上头理智还在,不同的世界观下,我不确定“轮回”在这里还在不在,话到嘴边又给硬生生吞回去了。
而且,有句话我想说很久了……骸有时候真的好中二啊。这么中二的话,在熟人面前还好,在第一次见面的人面前说,我可能会自己转头钻回棺材里。
不过“我回来了”的效果好像也不怎么样。
具体体现在,说完那句话没多久,那位看起来和这具身体关系很好的族长就沉默一会儿,下令把我送回房间里关起来了。
原话当然不是这样说的,但意思是一样的。
结合一下之前推测的世界背景,我有理由确信,只是被好吃好喝有床有被的软禁,而没有被关到类似于地下室刑房之类的地方去严刑逼供,完全是托了这具身体的福。
感谢泉奈君。
‘但我还是很不明白啊,’如我对侵蚀者所说,‘之前不都好好的,怎么一听我说这句话,就确定我是假货了?’
【……】侵蚀者像那位族长一样诡异地沉默了一会儿,【你真的觉得,你说的那句话也好好的,没有问题吗?】
‘有什么问题?’我瞪大眼睛,感觉有被冒犯到,‘那可是我想了很久的、决心要在回去的第一时间就对女神说的话!我回来了,表示这里才是我应该待的地方,这里才是我的家啊!’
‘听到远行的孩子说着这句话回到自己身边,哪个家长会不高兴?有问题吗?不温馨吗?不感动吗?’
侵蚀者呵呵:【不敢动,不敢动。不过对女神来说,你远行只是出去玩,对刚才那个人来说,这具身体远行是出去玩吗?】
【你能不能注意一下场合,我们来的时候这具身体已经死了。别人回来是回家,他回来是诈尸!是死都没死安生!】
它用莫名耳熟的腔调循循善诱:【来,猜一下,没死安生的人,会对谁说‘我回来了’?】
‘……’我、我想不到啊,代入自己想一想,跟哪个人说不都一样吗?这是个很重要的问题吗?
如果是骸和纲吉他们听了,还会觉得非常高兴呢。
我茫然地低头“看”着大概是影子的位置。
其实现在已经可以摘掉蒙眼的布条了,幻术完全可以从新构建两颗完整的眼球,并随之恢复失去的视觉。
刚才不这么做,是为了在泉奈的族人面前扮演死而复生的泉奈——单纯复活显然是不能让已死之人长出新眼珠子的——同时避免吓到这个还不知道有没有超现实能力的世界的人们。
现在只有我一个人了,我却还不想这样做。
究其原因,非常微妙,也非常玄乎的……似乎是来自这具身体的抗拒。
“不想要眼睛”,扩展一下,是“不想带着眼睛下葬”还是“不想带着眼睛活下来”都无所谓,总之他不想要。我自认对附身的对象来说,还算是个体贴的人。毕竟附身这么大的事都做了,满足一下对方的小小心愿也不要紧。
反正我的视力也不是从眼睛来的……别忘了现在的我可是连身体都没有,一定要说的话,应该被称为“亡者”的是我才对。
就像用幻术给自己模拟虚拟的身体一样,我的感知是建立在灵魂基础上的。而我的灵魂又与侵蚀者完全融合。也就是说,现在的我能看到的东西,其实都来自侵蚀者的视野共享。
——上下左右前后,720°的三次方的视野,共享。
这可比人类的全面广阔得多了。我一点都不吃亏,甚至还赚了不少,何乐而不为呢。
但赚的再多也不能让我和它共享一些不特意告知对方的想法。比如现在,我怎么都想不出来它问的那个问题的答案。
‘我发现咱俩的差别好像越来越大了。’
我坐在并不温暖、和室内比起来甚至还要温凉一些的被褥里,因为从物质上讲,坐在这里的只是具半濒死半已死的“尸体”,并不具备让被窝温暖起来的体温条件。
【可能是因为我越来越像个人了吧。】侵蚀者轻描淡写。
我思考了一秒钟,得出结论:‘你这是在骂我。’
【如果你能得出那个问题的答案,我还会骂你吗?】它振振有词,当然我只觉得它强词夺理,【但你不是不能嘛。】
好娇俏好令人作呕的一个“嘛”,当然我不是针对这个语气词。
它的问题,我的确回答不了。
但我可以请外援啊!
于是时隔两天,那位族长终于处理完他弟弟灵堂诈尸所导致的琐事,终于能来找我这个冒牌货问话的时候,我上来就拿着这个问题问了他。
“我说的那句‘我回来了’,真的没有让您产生温馨欣慰感动……之类的感受吗?”
只有我们两个人的场合,我是不会再故意绷着别人的模样的。所以我斟酌两天之后,拿出了当年跟着源赖光面见其他族长时的架势,坐得板板正正,讲话拿腔拿调,态度十分恭谨。
简而言之,是那些所谓“大人物”会更适应更喜欢的官腔。
虽然侵蚀者说这样虚伪得让人有动手的冲动。
我当然是不信的。它又不是真的人,不懂人类之间就是需要这种虚伪的调调。
然后那位族长又沉默了。
半天后,他开口对我说了我们之间真正意义上的第一句话:“好好说话。”
我:“……哦。”
冷漠脸.jpg
第210章 只有爱没有恨的世界
这具身体名为宇智波泉奈。
宇智波……团扇?难怪屋子中间刻着红白二色的团扇图案,那大概就是他们的家徽了吧。
总觉得有些眼熟。
我若有所思,那位族长嗤笑了一声:“怎么,现在才知道这里是不能惹事的地方,终于感到害怕了吗?”
“晚了,”他语气冰冷,“从你敢对泉奈的……”
“不,我只是在思考。”我知道他想说什么,无非是“从你对泉奈的尸体下手开始就再也没有退路了”之类的,听起来酷炫极了,但后续解释清楚,他一定会为此尴尬的。
我说了,我是个体贴的人,主要是对自己的附身对象,但也可以爱屋及乌地体贴附身对象的亲哥。
所以我果断打断了他:“你说的这个,宇智波,它厉害吗?”
“它不是厉不厉害的问题……”
“但我从没听说过。”再次打断。
“就算要装疯卖傻,也该找个合理……”
“我真的没听说过。”
族长终于不说话了,或者说,终于发现我在委婉地岔开话题了:“你想拖延时间?还是等你同伙的信号?”
他的声音慢慢靠近,听起来是在俯身逼近我:“没用的。听着,你现在还能好好坐在这里,全是托了我弟弟的福。我不想伤害泉奈的身体,所以还会好声好气的和你说话。你最好识相一点,招出同伙,不然……不伤害身体只针对精神的术,宇智波家有的是。”
“你不会想领受的。”
欲抑先扬,好熟练的逼供威胁。如果宇智波真有他说的这么威名在外,如果我真的是他料想的敌人,现在大概已经被气势压迫得连头都抬不起来了。
可惜我不是。
所以我不仅一点都不害怕,还能主动抬起脸,让他把我一点都不害怕的表情看得更清楚一点。
看不见的情况下这个动作是有些难度的,因为一不小心就会对不准,把严肃的对峙变成大型鸡同鸭讲现场。好在我的听觉没问题,失去视觉时更是灵敏,完全不会闹出那种笑话。
我仰着脸说:“这是第三句了——我真的没听说过宇智波。”
【不明白你在假惺惺些什么,】侵蚀者站在旁观的视角吐槽,【之前来送水送饭的其他人你也没少看,怎么这家伙一来,你就让我把视角收回去了?】
【别告诉我是所谓的对‘对手’的尊重,老夫不吃这套,你也根本就不是那么光明磊落的人。】
【还是说这个人有让你不看的理由?他长得也不丑啊。】
好烦啊这家伙直接禁言吧。
所以我好几次搞事之前都要让它把嘴闭上,有这样碎碎念个没完还哪壶不开提哪壶的影子在,什么人都没法继续心无旁骛地搞事,还容易出戏。
最好的处理方式就是冷处理,不搭理它。
我专心对付宇智波的族长,语气绝对真诚,表情绝对坦荡:“没有人会对目标一无所知就来下手,您是这样想的吗?所以觉得我一直在装疯卖傻,拖延时间?为什么不往更好的方向想想呢?”
会因为是弟弟的身体就按捺住怒气和动手的冲动的好哥哥,面对弟弟脸上的诚恳的表情,会更无法发火了吧?
我听到人捏拳头的骨节咔嚓声。
族长咬牙切齿:“那你倒是说说,有什么更好的方向……?”
“比如我根本就不是这个世界的人?”
我活动了一下手腕,乖巧地笑:“冒犯了,但我觉得,还是用本来面貌来拜见您比较好。”
幻术,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