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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91章 霞云之下


    住在狭雾山的培育师,富冈义勇的老师,前水柱鳞泷左近次,这天晚上做了个奇怪的梦。


    梦里月光清凉如水,虫声阵阵,有穿着薄荷底白槿纹羽织的少年敲门,笑盈盈地向他问好。


    “打扰了,鳞泷先生,我是鬼杀队的新人,野凉,你直接叫我凉就好啦。”


    他这样做自我介绍,语调也轻盈,背着手微笑的时候,仿佛能闻到白槿花的丛丛清香。


    如果说到这里鳞泷左近次还有些不知身在何处的恍惚,那接下来的画面就好像给他当头泼了一桶寒冬腊月的冰水,让他陡然清醒。


    凉侧开身子,做了一个“让”的动作,面上笑容不变:“受人之托,来送迷路的小孩子们回家。”


    “师父!”


    “老师!”


    “老头子!”


    “鳞泷先生!”


    一个,两个,三个。


    戴着狐狸面具的孩子们,他一个个目送着离去,而后再也没有回来,连午夜梦回之际都从不回头来看他这个不争气的师父一眼的孩子们。


    八个,九个,十个。


    鲜艳又显眼的消灾面具,跳动着奔跑着向他扑来,不管是嚣张得无法无天的臭小子,还是文静得话都很少的小姑娘,都带着笑容簇拥过来。


    叽叽喳喳,嘻嘻哈哈,已经沉睡在紫藤花包围的山间几年、十几年、几十年的时间好像从来没有存在过,孩子们互相逗趣着,而对他都是一样的欣悦与孺慕,融洽得好像他们原本就是一家人。


    一个大家长,和家长养育的十几个孩子的大家庭。


    “井次郎、直子、石泉……”


    鳞泷左近次张开手拥抱他们,颤着声音一个一个的呼唤那些从来没有模糊过的名字,被点到的孩子都笑着应声,高高地举手示意。


    “嗨嗨~在这里!”


    “到啦!”


    十一,十二……等等,十二和十三呢?


    鳞泷环视毛茸茸狐狸幼崽一样挨挤在自己面前的孩子们:“真菰和锖兔呢?他们没回来吗?”


    小狐狸们愣住了,互相看了几眼:“你没通知他们吗?好巧哦我也没有……”


    最后是其中最大的井次郎站了出来,讪笑着解释:“他们早就回狭雾山看新的小师弟了,好多天都没回来了,所以没跟我们一起……”


    新的小师弟?


    鳞泷左近次也愣住了,新来的孩子只有灶门兄妹,小师弟指的只会是炭治郎,但是,这不是梦吗?


    梦里会有这么真实的,与现实的联系吗?


    他慢慢回头,看向炭治郎和祢豆子的房间。


    肉色头发、嘴角带疤的男孩,和穿着碎花着物的女孩,安静地微笑着站在那里,仿佛已经在他身后注视了很久很久。


    “鳞泷先生。”


    “老师?你能看到我们了!”


    真菰,和锖兔。


    十二,和十三。


    四十多年来去而不返的孩子们,现在一个不落的又回到了狭雾山,回到了他的身边。


    “我们回来啦!”


    ……


    醒来时天色将明。


    鳞泷左近次惊觉自己做了个何等温馨又悲哀的梦,一时竟然沉重得睁不开眼睛。


    虽然历历在目,清晰得不像个梦境,甚至还出现了自己没有见过的孩子……但梦终究是梦,逝去的不会回来,活着的人能做的只有杀鬼,替死去的孩子复仇。


    这样想着,他面无表情地坐起身,戴上自己的天狗面具,准备去给新来的弟子做早饭,开始新一天的训练。


    然后,鳞泷左近次看到了挂满墙面的十三个狐狸面具。


    长久的沉默后,太阳都升起来,日光从窗户的缝隙里照进来,把面具照得闪闪发亮。他站在这些面具之前,就好像面对这孩子们明亮的笑脸。


    天狗面具的下端落下一点亮晶晶的东西。


    “……”


    他说:“欢迎回来。”


    ……


    同一天晚上,灶门炭治郎也做了个奇怪的梦。


    天光昏暗,鹅毛大的飞雪,他跋涉在小腿深的雪地里,鼻端萦绕的血腥味越来越浓,隐约能听到弟弟妹妹的哭声,却怎么也赶不到家人的身边。


    他知道自己是走不出这里的,因为现实里,他就没有及时赶到。这个梦也不是第一次出现了。


    但今晚不一样。


    有人带着白槿花的气味从雪地的尽头走来,清香驱散了血腥,还把手上的红色纸伞分给他一半。


    “灶门炭治郎,”看起来比他大不了多少的少年,穿着绣纹精细的衣服,味道也很温柔,跟这冰天雪地的环境一点都不搭,反而更像是春日里冒出来的……草木的妖精,“没找错吧?”


    妖怪呼了口气:“明明是这么暖和的名字,梦境里怎么这么冷……”


    炭治郎吃了一惊,不自觉地道了声歉:“抱歉!因为、因为我的家里就是在山上,然后那天下雪……一直都在下雪……”


    妖怪愣住了,看了他一会儿,莫名的笑了起来。


    “不要随便道歉啊,”妖怪是这样说的,“这也不是你的错。”


    炭治郎不懂:“但是……”


    带着些微冷意的手打断了他的辩解,手的主人微笑着揉乱了他的脑袋,揉散了扎在脑后的小辫子,甚至还轻轻地摸了摸他额头上多年前留下的烫伤疤痕。


    “好啦好啦,我又不是来找你麻烦的。别紧张,我只是顺路经过,想起你和你妹妹在这,来跟你们说一声灶门夫人和那几个孩子的近况……”


    “……一切都好哦,放心吧。说起来当时你们是不是捡到了一条小蛇来着?能跟我说一下详细的情况吗?”


    “关系?没什么关系,我跟那家伙有点恩怨,但也不算是很大的事……小孩子别想太多,会秃头的,你看你发际线小小年纪就这么高……”


    最后,临走之前,那个妖怪一样的少年人说:“啊对了,还没告诉你我的名字。”


    “我叫野凉,以后会常来的。”


    “天快亮了,下次见啦。”


    于是梦境崩塌,炭治郎猝然惊醒。


    他喘着气,惊魂未定地摸了一把自己的发际线。


    “祢豆子,哥哥的头发……看起来很少吗?”


    没有人回答。


    第292章 霞云之下


    任务完成之后,我和无一郎下山休息了两天,就到了最终选拔的日子。


    跟隐的交接花费了一些时间,等我们又爬到山腰鸟居那片场地的时候,小葵已经在那里等着了。


    她没穿白色的护理服,而是蓝色的上衣与墨蓝色的袴,一贯的双马尾扎低了些,手扶着腰间黑鞘的刀剑的刀柄,配上紧皱的眉头,整个人看起来很有气势,特别不好惹。


    跟咬着饭团眼神飘忽的无一郎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别紧张嘛,”我给她拿了个梅子的饭团,“只是在里面存活七天而已,带好干粮,还是很简单的……”


    “少说大话了,”小葵眉头更紧,“就算你再厉害,也不能在鬼面前放松警惕!万一被偷袭了怎么办?万一受伤了怎么办?”


    “好严格啊,小葵好凶。”


    “……”她深吸了一口气,“说正事呢,别撒娇。”


    我大为不服,并很是委屈:“我哪有!”


    然后就被她按着肩膀转回到无一郎那边了:“有一郎不骗无一郎。”


    无一郎:“?”


    我:“……就是没有啊!”


    一时音量没控制好,周遭有人把目光投注了过来。我和小葵同时噤声,然后无奈地笑了起来。


    鸟居之下,辉利哉和雏衣小小姐走出来宣布最终考核的规则,基础要求是在山里存活七天。


    我问小葵:“要跟我们一起吗?”


    小葵拒绝了。


    “少瞧不起人了,”她难得露出微笑,微昂起下巴,“论起修炼的时间,我才是你们的前辈啊!”


    “这里的每个人都是为了杀鬼而来的,如果只是想要靠着别人的保护度过七天,又为什么要加入鬼杀队呢?”


    “放心吧,我一个人可以的,一定会好好的回来见你们的!”


    “到时候,我也给你们做饭团吃吧!”


    她Flag一句接着一句,但气势太轩昂,我竟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和她分别之后,因为这里活下来的鬼多少都有点脑子,都绕着我跟无一郎走,所以我只当是换了个地方来接着休息。


    无一郎倒是很积极。他对杀鬼这件事总是积极的,可能是受不死川的影响,也可能是本身潜意识对鬼的憎恨作祟,甚至出现了他追杀鬼、而我追着他的场景。


    鬼在惨叫救命啊,无一郎说别想逃,我尽力劝别杀了——真的别杀了,不然其他人的考核项目就要变成野外生存了。


    无一郎很有些委屈,这时候他已经结束战斗了,长发上沾着一点还没有来得及成为飞灰的鬼的血滴,转过头来无辜地看着我:“是它自己送上门的。”


    “可它已经逃跑了。”


    我想了想,决定说得更直白些:“就算你把它们全都杀了,对其他人也不会有多少帮助。”


    我当然知道鬼与人是敌对的关系,也知道从我们面前逃走的鬼,对别人来说很可能就是难以抵挡的捕猎者。山里的鬼少了,最终考核的难度就会降低,成功通过的人就会增多。


    但鬼杀队终究是站在人类这一边的组织,通过这场考核、成为猎鬼人的一员并不是结束,而是一个比所有训练和考核都残酷的开始。


    战场总是残酷的,尤其是对战的双方处于食物链的上下级的时候。如果不能实打实地强大起来,只靠别人的保护通过最终考核,那以后也总会有死在正式任务中的一天。


    小葵很清醒,所以选择了远离我们,冒着生命危险独自考核。


    没有任何贬义的说,小葵是弱者,而清醒的弱者总能够给自己选择一条合理的道路;反倒是锖兔和无一郎这样有好心肠的“强者”,并没有主动选择的权力,终将会主动背负起什么。


    我姑且算是半个过来人——说半个是因为,我的出发点并没有这么无私,只是个人的私心——所以并不希望无一郎这样。


    无关对错,只是这样会很累而已。


    任何一个兄长都不会想要看到自己的弟弟活得这么累的,就算我不是有一郎,抛开这个假的身份,我对无一郎的喜爱也是真实的。


    然后我听到无一郎纯然的迷惑:“跟其他人有什么关系?”


    他用那种一眼就能看到底的清透目光看着我,好奇又带了几分跃跃欲试地问:“改规则了吗?考核要求把所有的鬼都杀光吗?”


    等一下,这跟我想的好像不太一样。


    我问:“你不想保护他们吗?”


    无一郎反问:“我为什么要保护无关的人?”


    我尝试着按照大部分人会有的逻辑来说:“因为他们比你弱小?”


    “可是要求里没说,”他蹙眉,幅度很小,换个不熟悉他的人都看不出来,语调也提高了一些,有些不高兴的倔强,“我只想保护哥哥,还有杀鬼。”


    “……”


    不合时宜的说,我被可爱到了。


    执著于哥哥的听话的小孩子,这本来就是我对无一郎的爱怜产生的根源,而现在的区别对待更加重了这种特质。


    于是我一个没忍住,伸手摸头,把他揉得东倒西歪,呆毛都蓬松的翘起来:“真乖——真可爱啊无一郎!”


    他不明所以,但还是高兴到飘花。


    一会儿又问:“那,哥哥想保护他们吗?”


    我还在拨弄他的头发,闻言很随意地否认了:“没啊,没有这个必要。”


    就像我刚才说的,如果不是依靠自己通过最终考核,那也只是将死亡的时间延后了而已,本质上没有区别……


    我想了想:“不,还是有的。在任务中死去的话,怎么也能给后来的人提供一点线索吧?比死在这里有价值多了。”


    “?”


    无一郎露出了跟富冈很像的那种眼神放空的痴呆表情。


    无一郎很困惑.jpg


    “不要跟义勇学一些奇怪的东西啊,”我被逗笑了,“就是说,如果遇到了打不过鬼,马上就要被鬼吃掉的人,我们还是帮一把好了。”


    “好的。”


    ……


    结果最后从鬼的口下救了不少人。


    七天以后,广场再见,我用幻术隐藏身形躲在一边,看着感恩戴德的七八个人和被感恩戴德地围在中间的无一郎,陷入沉默。


    好像哪里都不对,又好像哪里都对。


    我救人好像不是为了这么和乐融融的场面……


    但本届的生存人数的确是历年来第二多的——第一是锖兔那年——这是客观事实,就连辉利哉和雏衣小小姐都投来敬佩和喜悦的目光。


    我莫名生出了点尴尬,反正也没有实质性的危险,就把无一郎推了出来承担这片热闹,自己悄悄后退再后退,退到没什么人的角落……


    然后碰到了一片蓝色的衣角。


    是小葵。


    狼狈的,凌乱的,僵硬的。


    她肩膀受了些伤,连衣袖都破损了,被用纱布自己包扎起来,凑近能闻到血腥气和不浅的药味,但更大的创伤可能并不在身体上。


    “小葵?”我慢慢地问,“你还好吗?”


    “考核已经结束了,你安全了,一会儿选择完玉钢领完鎹鸦,就可以回蝶屋了。”


    她蓝色的眼瞳战栗起来,死死抓住我的衣袖,像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真的、真的结束了吗?”


    “是的,这里已经没有鬼了。”


    “……”


    有那么一会儿,我以为她会痛哭出声,或者又哭又笑地将什么东西发泄出来,因为她看起来很想这样。


    但直到最后,其他人都上前去选择完自己的奖励了,小葵也没有,而是慢慢地松开了手,又慢慢地向后退了一步。


    “吓到你了吗?”小葵笑得很不好看,“抱歉,我没忍住……快过去吧,选一块你喜欢的钢材,打一把适合你的日轮刀。”


    “那你呢?”


    “我?我也选呀,然后回蝶屋……我说了要给你们做饭团的。”


    她还是更适合叉着腰训斥人的样子。


    我想,小葵以后还是凶巴巴的小葵。


    但七天前惊鸿一瞥的,佩着剑的,气宇轩昂的小葵,大概不会再出现了。


    第293章 霞云之下


    恐惧。


    我很了解这种情绪,也知道它对人的伤害有多大,以小葵的表现,她以后都无法面对鬼了。


    所以在她强颜欢笑着催促我离开之后,我什么都没说,拉着无一郎一起选择了同一块玉钢。因为我早说过不会和无一郎分开行动,所以我们只领到了一只鎹鸦。


    那是一位睫毛很长的漂亮的女性,无一郎觉得她羽毛很好看,在阳光下会闪闪发亮的反光,所以给她起名为银子。


    “每次看到银子,都会想到银子,”他认真地解释,“这样就算忘记也不会叫错了。”


    银子高兴地嘎嘎叫了几声。


    返程的路上乏善可陈,我们蹭了辉利哉和雏衣小小姐的车,准备回蝶屋和忍小姐分享这次的收获。向耀哉的报备可以延后再说,因为重要的情报,我都通过梦的形式分享过去了。


    忍小姐收到了装在符咒里的伴手礼,显得很高兴。听说那里面是拥有血鬼术的异形的鬼之后,就更高兴了。


    “普通的鬼已经没有继续研究的价值了,”她欢喜道:“这份礼物来得正好呢!”


    “以后会有更多的,”我向她许诺,“等我们的队服和刀送到,我就要跟无一郎一起出任务了,到时候各种类型的都抓一点。顺便喂喂八……对了,那些蛇魔怎么样了?”


    忍小姐挑了挑眉,弯腰从避光的柜子里掏出了几个玻璃罐:“事实上,这也是我想询问你的……”


    十几天不见,小蛇们已经完全褪去绒毛、全身都盖上了黑紫色鳞片,正盘踞着身子瘫在罐子里,肚子微凸蛇信外露,惬意得尾巴尖都一翘一翘的。


    这画面看得我眼睛疼:“这是出去偷吃了什么?要不是知道他的性别,我还以为是要产卵了……”


    忍小姐眼神飘忽了一下,干巴巴地笑着说:“其实我刚开始也以为……后来找了那位养蛇多年的甲级剑士,才知道它们都算是雄性,也没有怀孕,只是吃撑了。”


    我机智地没追问这个“算是雄性”是怎么算的。


    “什么东西能把蛇魔吃撑了,”我想了想,颇为无语,“不会是耀哉脸上的诅咒吧?”


    “……是的。”


    我沉默了很久很久。


    就是说,产屋敷家的诅咒,是千年前神明还在的时候设下的,不管是从诅咒的性质,还是从没有售后的时间来说,都属于是跟黄泉污秽差不多的东西……


    说得简单一点,就是,嗯,垃圾。


    所以我早知道蛇魔能吃也没有想过把它们送到耀哉那里去啊!八岐大蛇虽然离经叛道爱找乐子,常常为了找刺激而搞事,但他会愿意自己成为乐子吗?


    可能性很小。


    “吃过的蛇多吗?”最后我终于想到了办法,摸了把桌子上的手术刀高高举起,“还是杀蛇灭口吧。”


    “等等等等等等冷静一点啊凉君!”


    “我很冷静。”


    “但是,这不是你朋友制造出来的吗?”她急得都要扑上去了,努力地用身体遮挡着罐子,“就这么杀了不太好吧?”


    “不杀它们,到时候有麻烦的就是你和耀哉了。”人类的生命只有一次,跟可以无限再生的蛇魔比起来,当然是人类更需要保护,“我不是很想跟那家伙打架。”


    被蛇魔呸呸呸什么的,就算知道那其实不是真的口水,也会觉得自己不干净了。


    ……虽然除了那一次,他并没有跟我动过手,但那不是因为我把他忽悠瘸了吗?神明的尊严这种东西,就算是堕神,也不会完全放下吧?


    我大致解释了一下关于让堕神吃垃圾会造成什么后果这件事,忍小姐的脸色变来变去,最后还是没有挪动。


    “它们帮助了主公大人,这是不争的事实,所以我不能杀它们,”她沉着脸,坚定又严肃,“当然,在此过程中让它们吃了……垃圾,也是事实,我不会推卸责任。如果那位蛇神真的因此而发怒,就尽管冲着我来吧。”


    穿着粉色羽织的香奈惠小姐也坚定地站在妹妹身边,微笑着示意加她一个。


    我还能怎样:“……败给你们了。”


    大不了就顶着一身口水跟八岐近身搏斗吧。


    不过,既然已经决定要付出代价了,那利息也该多收取一些。我恶向胆边生,当天下午就提了两条还能吃的小蛇跑去了产屋敷宅。


    耀哉正在给新入队的队员们制作档案,看到我气势汹汹的样子愣了一下,然后就看到在罐子里挤成一团的蛇魔们,无奈地笑起来。


    “刚从藤袭山回来,不先休息一下吗?”


    天音夫人立刻端上来新泡的茶水和点心,还贴心地递了块手帕,让我擦擦因为跑太快而出的汗。


    “已经休息了好几天了,”我仔细打量耀哉的脸,确定诅咒盘踞的范围,“真的消退了好多,左眼已经恢复正常了吧?”


    耀哉点点头。


    “身体还吃得消吗?”


    毕竟是跟诅咒共生纠缠了近二十年的躯体,哪怕抛开不科学的部分,只是一个在人体里生长了二十年的肿瘤呢,也不是说切就能切的。


    耀哉又点头,主动说:“忍上次用这种蛇来治疗,已经是一周前的事了。我觉得身体恢复得不错,还能再支撑相同的一次……也就是右眼的恢复。”


    我直接开瓶取蛇:“那就来吧。”


    “为什么要这么急?”他明显没想到我会真说到做到,讶异了一瞬,立刻反应过来,“会造成不好的影响吗?对你还是忍?”


    我没说话,他又懂了:“都有,对吗?”


    “既然这样,那我宁愿放弃……”


    啪。


    我一记手刀把他劈晕了。


    天音夫人一脸猝不及防,还是被我示意了才膝行过来,从我手里接过了软软倒下的耀哉。我铺开外衣让他躺在上面,直接开罐放蛇,看着蛇魔摇头晃脑,像喝醉酒一样在耀哉脑袋边上动次打次,摇摆起来。


    ……可能这就是吃垃圾食品的快乐吧。


    天音夫人沉默了好一会儿,把盛着点心的托盘往我这边推了推。


    “凉君,虽然很感激你的帮助,”她轻柔又有些为难地开口,“但是,如果这样做会给你带来麻烦的话……”


    “没有关系,”我有点憋气,总有些人很狡猾,用让人无法责备的方式,做出让人无法拒绝的事,“反正做都做了,不如想想后续要怎么办。”


    “后续?”


    “昂,比如说杀蛇灭口。”


    天音夫人连沉默都没有,立刻摇头:“有恩之物,岂能辜负。其实我第一次见到这些蛇就感受到了,它们能解决外子的诅咒,但凉君比我更了解它们,既然你没有说,就说明这不是什么好事……”


    “既然你知道,那第一次的时候,你没阻止吗?”


    “……”她好为难,“可是,忍她刚一走到夫君面前,那几条蛇就蹦出来了……我们拦都拦不住……”


    所以这件事还是蛇魔自己主动的?


    八岐大蛇是肯定不会的,就像我之前要提前找好借口才给它们喂鬼的血肉一样,那它们为什么……


    我忽然意识到什么,转头去看已经高兴得扭起来的小蛇,第不知道多少次的沉默了。


    难道是鬼的肉太难吃了,逼得它们不得不主动觅食?


    ——难怪忍说刚开始还以为小蛇怀孕了,因为她也不知道会发生这种事啊!


    那就怪不了别人了。


    既然是自己的蛇魔主动做的,八岐大蛇还要闹的话,就是碰瓷,就是钓|鱼执|法!


    是要挨打的!


    第294章 霞云之下


    耀哉的这次治疗持续了一天,当然也有可能是我一不小心下手重了,让他昏迷了整整一天……


    总之他在第二天的傍晚醒来了。


    当时我正在和无一郎试穿刚做好的鬼杀队服。


    制服用的是特殊材料,透气性和防护性都很高,据说可以抵抗鬼的撕咬,所以看起来质感厚重,上身后却并不闷热,即使在这个时候穿也不要紧。


    量尺寸的时候,因为身量还没有长开,使用的剑术又是霞这种飘忽的路数,无一郎对队服的款式特地提了要求。裁缝便将把束脚的长裤改成了袴,衬衫的袖口也加宽了,行动起来尽量遮住手脚。


    不过上身的改动很小,因为外面还要穿羽织。没有政|府公认的情况下,就算是鬼杀队也要受禁刀令的管制,在外行走都要用衣摆把刀遮盖起来。


    黑衣黑袴,薄荷底银杏纹的羽织,我和天音夫人看着无一郎最后佩上刀剑,颇有种吾家有儿初长成的欣慰感。


    “要把头发束起来吗?”天音夫人问。


    无一郎转头看我,我觉得无所谓,但温柔关切的女性实在让人说不出拒绝的话,便给他扎了个高一点的马尾辫。


    无一郎小脸皱巴巴的:“哥哥,头皮有点紧。”


    这话是不是有点耳熟。


    我给他调整了一下,然后自己也扎了一个,看看无一郎再拆掉,再扎再拆……最后还是放弃了。


    “不行啊,”我眯着眼睛,无法理解,“不对称,怎么会扎不对称呢……”


    双生子扎头发怎么能不对称呢?


    天音夫人迅速地把脸埋进了衣袖里,虽然从她颤抖的肩头来看,这行为并没有起到掩饰的作用,但起码从心理上安慰了我。


    耀哉就是在这时候醒的。


    他没让人搀扶就自己坐起来,诅咒的痕迹已经被蚕食到眉毛以上,目光湛然,极缓极重地环视左右。


    看到我和无一郎时笑了一声,抬手示意:“请过来,让我尝试一下吧。”


    我应声过去,然后就是……


    “耀哉,头皮有点紧。”


    天音夫人抖得更厉害了。


    不过这次好歹跟无一郎对称了!我把已经打着饱嗝瘫在地上的小蛇们装进罐子里,让无一郎带回蝶屋,顺便给忍小姐看看他的新装扮。


    无一郎很明显地对后一句话感到疑惑,但还是听话地抱起罐子,跟耀哉和天音夫人道别后出去了。


    天音夫人感叹说:“虽然失去了记忆,但还跟从前一样,是个懂礼貌的好孩子呢。”


    我想了想蝶屋的伤患是怎么区分我和无一郎的,干巴巴地笑了一下。


    闲聊就到此为止了。因为我下手太重,让耀哉积攒了一天的工作没有处理,剩下的时间就一边帮他干活一边谈论些鬼杀队里的事。


    因为知道他身体不好不能熬夜,我加快速度,不等天音夫人端上晚饭就结束了全部,还顺手把我们谈论的对培育师和新人的待遇问题归纳成册。


    “等我走的时候带给隐,让他们来执行,同时隐的人事也要调整一下,正好今年也招了些新人……”我想了想,“狭雾山那边有祢豆子在,就不用让人去了。等我和无一郎走到附近的时候,再去拜访一下鳞泷先生。”


    耀哉点点头:“何时启程?”


    “等日轮刀送来,”我算了算时间,“快要到年中的柱合会议了吧?争取在那之前让无一郎成为柱,到时候*一起回来。”


    “会不会太着急了?鬼的行踪不好找。”


    “没事,”我难得跟他开了个玩笑,“我有特殊的搜寻鬼的技巧。”


    而无一郎的实力足够他在十二鬼月之外的鬼中横行,毕竟是不死川和我带出来的剑士嘛。


    说到不死川,也不知道他的阴阳术修炼得怎么样了,随机召唤能抽到下弦鬼了吗?


    大概是没有的,有的话他会传信,或者直接回来找我,但现在一点音讯都没,看来是无事发生。


    我蹭了一顿产屋敷家的晚饭,然后就告别回蝶屋了。


    临走时耀哉仿佛突然想起来似的,喊住我问小葵的事。他说每年都有这样的新人,一般都是送到隐部队的,但因为是我的熟人,所以想问问我的意思。


    我说看小葵的意思吧。


    “凉君就没有什么想法吗?”


    “我要有什么想法?”我不太懂,“既然杀不了鬼,那就去做自己能做的工作,按照惯例来就好了。”


    想到从前侵蚀者说我不会说话,我顿了一下,诚恳地请教很会说话的耀哉:“这个,很重要吗?”


    “不,只是稍微问一下。”耀哉微笑着说,“路上小心。”


    “我会的。”


    ……


    那之后无事发生,无一郎照常修炼,我照常往返于蝶屋和产屋敷宅邸,偶尔跟隐的人交接,闲暇时喂喂蛇魔做做实验,晚上在梦境里散散步。


    可惜鬼是不会做梦的,不然就能直接定位了。


    我偶尔会这样想,不过仔细甄别的话,散发着愤怒绝望恐惧之类情绪的梦境里,总有几个都跟鬼有关。这概率不高,时间上也滞后了,但也聊胜于无。


    跟隐交接的也有这类情报,定位梦境主人的位置,范围扩大或者向某个方向延伸出去,隐就派人去查看。


    有几个抱团的地点。我问过在外面奔波的几位柱了,不是花街庙宇就是贫民窟之类,都是可怜人聚集的地方,负面情绪剧烈也很正常。


    宇髄天元回信的时候还提到过,像花街那种半封闭的地方,有自己的灰色的规则,人口流动和变化都很大,被鬼浑水摸鱼的可能性也很大。鬼杀队一直都有安插人手去探查,但被排斥得厉害,所以收效不大。


    不过花街那种地方,向来是忍者的快乐老家,宇髄和他的三位妻子正好是专业的,目前已经顺利地潜入进去了。


    【就是少了和老婆贴贴的快乐,唉,未成年人不会懂的吧?】


    唯一一句跟正事无关的话,就很嚣张欠打。


    我才懒得理这种幼稚的炫耀。


    只是回他说既然花街有你们了,我就不过去了。


    鬼之间也分等级,想象一下曾经各有怪癖的妖怪们,高等级如十二鬼月之流应该不会再“屈尊纡贵”地去贫民窟找食物,至少也得有个偏好,甚至是据点之类的吧?


    只可惜这个时代信息和交通都没那么便捷,不然只统计一下历年报失踪的人口的共同点,或者某地的连环凶杀案之类的,就能揣测出更多信息来了。


    不过没关系,妖怪之间都是有共同点的,都是长生种,从前的大妖怪喜欢常驻的地方,对鬼来说应该也有不小的吸引力?


    十天一晃过去,有戴着斗笠和阿多福面具的刀匠来到本部,给我和无一郎送来了日轮刀。


    那是一位很耐心的女性锻刀师,年龄上可以做无一郎的奶奶,但业务能力依然很强。就算是以我的经验,也看不出她所锻造的刀的不妥之处。


    “老身还是第一次给双生兄弟锻刀,”她自称是铁井户,“希望这两振刀能保护你们,不会经历分别之日。”


    无一郎顿时被激活(……),整个人的精神气都提起来了,小鸡啄米式重重点头:“不会有那一天的!”


    我哭笑不得地按住他:“当然不会,但是首先我们得说谢谢……”


    无一郎不懂,但无一郎很听话,立刻补上:“好的。谢谢。”


    “是谢谢婆婆。”


    “谢谢婆婆。”


    鹦鹉学舌的无一郎得到了一声友善的笑。铁井户将刀往这边推了推:“挥动一下试试吧,它会根据持有者的属性变色。”


    无一郎试了一下,亮银色的刀身变成了乳白,而我的刀……


    刚开始也变成乳白色,后来就慢慢开始泛上朦胧的靛青,青到一半开始犹豫,两种颜色展开了活泼的拉锯战。


    忍小姐和刀匠齐齐歪头:“?”


    最后还是青色占了上风。我惊奇于一把刀竟然也能感知到不同于躯体的灵魂的力量,但让刀匠知道太多不一定是好事。


    所以我调整了一下持刀的幅度,通过反光,给铁井户婆婆上了个幻术。


    她咦了一声,低头揉眼:“怎么看到有彩光闪烁呢……”


    忍小姐心领神会:“是不是之前锻刀的时日累着了,看错了?有一郎君的刀一直都是白色啊,他们是兄弟嘛。”


    我睁眼说瞎话:“也可能是反射到了外面庭院里的景物,才显得色彩缭乱了一些吧。”


    无一郎还在抱着刀抚弄,什么都没听进去,但还是立刻点头点头……


    就把铁井户婆婆震慑了。


    “也、也是,有可能,毕竟是两振刀……而且确实年纪大了,容易看花眼也很正常……”


    忍小姐立刻引经据典转移话题打蛇随棍上!


    “老年人身体机能开始衰退,眼睛老花确实是正常现象的。除了眼睛,身体的其他部位也不能忽略啊,尤其是刀匠这样费体力又费精力的职业。不如这样,您看您来都来了,不如来检查一下身体吧……”


    铁井户婆婆一直生活在刀匠的村子里,醉心锻刀几十年,什么时候见过这等阵仗,立刻就被忍小姐忽悠瘸了(bushi),做了个全套的体检。


    送走她以后,忍小姐若有所思。


    然后第二天,我和无一郎出门之前去找耀哉道别,就听到她在跟主公大人阐述什么老年人的医疗保障制度……


    那蝶屋的人手就不够了。


    不管是留在蝶屋接待上门的人,还是去各个培育师那边拜访,都需要有足够的人手才行。忍小姐时不时还要出门执行任务,只靠这几个帮忙的隐和小葵她们姐妹四个,是不够的。


    “得招人啊,”忍小姐跟耀哉说,“或许可以请在外的剑士们都留意一下,若在任务中遇到合适的孩子,就征询一下他们的意见吧。”


    “有一郎君‘看’到的范围大,也请帮帮忙吧,好吗?”


    “没问题,”我比了个OK的手势,“交给我吧。”


    第295章 霞云之下


    出门杀鬼的第六天,银子开始讨厌我。


    出门杀鬼的第十天,银子非常讨厌我。


    出门杀鬼的第二十天,银子终于忍不住,委委屈屈地向无一郎发出了抗议:“工作!工作!有一郎!抢工作!”


    无一郎诧异片刻,抬手摸摸她的脑袋安抚道:“要听话,银子。”


    “抢工作!”


    “不是工作,是听话,”他盯着相当于几岁小孩智商的乌鸦小姐,不厌其烦地强调:“要听哥哥的话。”


    银子不吭声了。


    但这当然不代表她理解了。事实上,因为觉得鬼杀队内派发任务的速度跟不上我的侦查,不想浪费时间,我在出门之前就跟耀哉说好了会自由行动。


    这并不难,找到鬼——杀死鬼——通知附近的隐来收拾残局顺便登记而已,流程都是相同的,只是不同的人做起来有不同的效率。


    之前就说过了,鬼在我眼中自带红光特效,就像穿透了迷雾的交通指示灯,显眼极了。再加上因为拉近了距离而精度提高的梦中路径,找到鬼对我来说并不是什么难事。


    杀鬼就更简单了,在这二十天里,我甚至都没怎么出手,只让无一郎自由发挥,就达到了日均一鬼的成就。之后的环节也不需要我们在场,隐部队已经认识银子了,交给他们就好。


    所以银子的工作就从发布任务——指引地点并随时求援——与隐部队交接变成了莫得感情的传话机器,如果是在通讯更加发达的时代,甚至可以完全成为一个吉祥物……这样的处境,对本来就是为了帮助队士而来的鎹鸦来说,确实闲适得过头了。


    也难怪她认为我抢了她的工作。


    真是天真的小动物,如果换成人类,说不定会高高兴兴地就此躺平,等人带飞呢。


    而且她虽然会跟无一郎抱怨,也只是在没有正事的休息时间,说讨厌也不是真的讨厌,甚至还会在我打探消息的时候帮忙照顾无一郎,在无一郎杀鬼的时候帮忙看着我——虽然并不需要——总的来说,就算作用不大,也是只完美的鎹鸦了。


    我和无一郎都对她非常满意,很快就将她接纳成了自己人……自己鸦。


    跟银子的活泼正相反的是,无一郎越来越沉默。


    最初是因为受害者的哀鸣。


    那是我们第一次在杀鬼现场见到活人,尽管这人已经只剩下小半个……但好歹不是从头和肚子开始吃的,想回到日常生活的话,虽然只剩下一只手很难,但也不是完全没有办法。


    话虽如此,也只有鬼杀队会提供给他职位了吧。


    我蹲下|身,用手按在他的额头上,予以止血的幻术。


    “救、救救……”


    已经涣散了眼神的青年恢复了一点,发出了细若蚊蝇的恳求:“梨子……她……”


    “我很抱歉,”出于一些人道主义,我并没有将那边血泊里残存的衣物拿给他看,而是尽量委婉地告知事实,“现场只有你一个生还者。”


    于是奄奄一息的男人,发出了被啃食时都没有发出的、野兽一般的哀嚎。


    那是迟来的愤怒,无力的绝望,失去重要之人的悲伤。在这样不似人声的嚎叫之下,无一郎僵硬片刻,一把抓住了我的左手。


    我慢慢转头去看他,他惊悸地望着我。


    “哥哥……”他声音发颤,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如此恐惧,只是用那种一直以来的、茫然无措的、弟弟的眼神看着我。


    触景生情,的确是常见的恢复记忆的桥段。


    但我还不至于铁石心肠成这样,用这么惨烈的场景逼迫无一郎想起什么。看到这一幕只是巧得不能再巧的巧合。当然从鬼的角度来说,这只是饭吃到一半被发现,还挺普遍的。


    所以我轻声回答:“害怕的话,就把耳朵捂上吧,无一郎。”


    “我……害怕吗?”


    你看,他连自己在害怕都分辨不出来。


    “是啊,无一郎还是个小孩子呢,被吓到是正常的,”我想了想以后杀鬼会遇到这种事的可能性,又补充了一句,“习惯就好了。”


    于是他颤抖着抬手,捂住了自己的耳朵。


    “我要杀鬼,”他闭着眼睛说,不自觉地露出了跟那个青年相似的神色,“杀很多很多,把它们全都杀死,就像……”


    就像什么?


    无一郎说不上来。


    他还什么都没想起来。


    但那以后他对杀鬼的热情和下手时的凶狠程度就大大提高了。也许仇恨就是比其他感情都要长久,又长久又顽固,即使什么都不记得了,也会被它驱动着向前。


    按照无一郎的速度,就算没有我,一百天内也一定能成为柱的吧。


    不管是五十之数,还是斩杀一只下弦。


    我并不觉得有什么,但银子跟我持不同意见。出来第六十天,也就是第二个月的月末的时候,她扑楞着飞到了无一郎头上,伸出翅膀遮住了他的眼睛。


    “休息!休息!无一郎!休息!”


    “别人家的鎹鸦都是催着剑士去完成任务,怎么到你就催我们休息了?”我帮手足无措的无一郎摘下这顶乌鸦帽,然后赶在她气愤地啄我之前点头,“不过确实该暂停几天,修整一下了。”


    无一郎瘫着脸摇头:“杀鬼不累,哥哥。”


    “但是赶路很累啊。”


    鬼是不会群居的,据拷问——好像暴|露了什么,不过暴|露了也没什么要紧的——某只还保留了一部分脑子的鬼说出了原因,这是出于鬼舞辻无惨的要求。


    虽然马上它就因为直呼了鬼王的名号而被捏死了,但情报出来了,它就没有价值了。


    消耗品的价值,不就在于消耗吗?


    鬼是不会相互吞噬的,因为没有必要,除了人类和鬼舞辻无惨的血,它们没有别的力量来源。这是藤袭山和忍小姐的实验所得出的结论,那鬼舞辻无惨的恐惧就很明显了。


    他害怕,也并不是酒吞那种以自身力量为傲、以鬼格魅力服众的同族中的头领,而是知道自己是个什么东西、生怕部下们聚众谋乱的怯懦的屑。所以连自己的名字都不允许部下呼喊,为了彻彻底底的隐藏,喊了就要被捏死。


    虽然这个做法其实没什么用……喊都喊了,就算捏死部下,其他人也听到了呀。


    也可能是为了防止部下继续说出他的更多情报?他对自己的屑的程度究竟是多有自知之明。


    总而言之,杀五十只鬼,给我和无一郎带来最大麻烦的并不是鬼本身,而是它们分隔的距离。这两个月一天没停,我和无一郎跑了几乎四分之一个本州……


    当然只是直线距离而不是范围,外加绕开的、其他队员执行任务的地方。


    向北再向南,饶了一大圈回来,再沿着现有的交通路线继续向南。


    两个月正好停在京都,休息的时候,正好能逛逛大城市,顺便去看看在附近巡逻的……


    呃,京都附近,好像是炎柱的辖区来着?


    我端着银子思考了一小会儿,觉得现任炎柱估计也不在,杏寿郎在不在也不好说……所以还是先带着弟弟休息一下吧。


    遇到了再说,嗯。


    第296章 霞云之下


    京都,浅草。


    城市和乡下的差别,有时候只要一眼就能看出来。我跟无一郎走在灯火通明的大街上,砍柴出身的小朋友虽然还是瘫着脸,但熟悉他的人就能从中看出无所适从。


    银子倒是完全不怯场,趾高气昂地蹲在无一郎头顶上,闻到什么小食的气味就嘎两声,以示想吃。


    想吃就买,反正无一郎成为柱的申请早就交上去,被耀哉很高兴地审批通过了。鬼杀队的工资一向丰厚,柱级的队士更是可以无限支取,给小朋友和他的鎹鸦买点零食根本就不算什么。


    当然,就算不用无一郎的,我也有钱。


    我跟耀哉可是合作伙伴啊,还一睁眼就要养伤养弟弟,早早向他借点本金投个资倒个卖赚点零花钱,很合理吧?


    除了无一郎,以后有一郎醒了还要帮他也安排好后续的生活呢。论年纪我当时透兄弟俩的老祖宗都够了,借了人家小孩子的身体,帮忙安顿下生活也是应该的。


    比如送他们去上学?


    上次柱合会议的时候,忍小姐就跟耀哉提过要重视西洋医学的传入,那之后耀哉动用人脉,给她安排了一个某大学医药专业的旁听生资格。天音夫人跟我说过,忍小姐出身医药世家,父母在时家底不薄,幼时还念过私塾。


    也就是说,在鬼杀队里,就算不看这个花钱买来的大学资格,忍小姐也是学历最高的人了。


    ……意料之中,毕竟队里的大家大都是穷苦人家出身,这年头的学校,尤其是大学,还都是有钱人的专属呢。


    所以剑士们虽然能打,却大部分没有正经念过书……这个设定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我陷入沉思。


    无一郎碰碰我,指着小餐车里摆满了的炸物和满脸疑惑的摊主问我:“这个,银子能吃吗?”


    我扫了一眼,有点拿不准:“乌鸦是食腐的杂食动物,理论上应该什么都能吃。不过这个……要不还是问问她?银子?”


    “嘎!吃!能吃!”


    摊主大为震惊:“乌鸦说话了!”


    我扫了他和周围遮遮掩掩打量着的人一眼,淡定地掏钱:“啊,乌鸦不是本来就会说话吗?我老家那边的乌鸦还会算数和变戏法呢。”


    摊主将信将疑:“两位小哥的老家是……”


    “您大概没听说过,一个叫木叶的小地方。”


    不是大概,是肯定。摊主听了也不知信不信,大概率是不信的,但看在我在他这里花了不少钱的份上,就算不信也表现得很信。


    总之他肃然起敬,煞有其事地说:“真是个厉害的地方啊!”


    我打了个哈哈,没再聊下去,带着已经开吃的银子和捧着油纸包的无一郎转身离开。


    无一郎也挑了一块炸虾放到嘴里嚼嚼嚼,少见的欲言又止。我以为他想问木叶是什么:“无一郎想说什么?直接说好了。”


    无一郎就瘫着脸说:“哥哥,银子把油滴到我衣服上了。”


    我:“……”


    我颇有些无语,转头看了看他们俩,银子长着长睫毛的眼睛都睁大了,低着头左看右看,沾着油的嘴险之又险地从无一郎脸侧擦过……


    要不是他头发束着,恐怕遭殃的还不只是衣服。


    “别转了,银子。”


    我再一次把她端起来,声音沉痛:“你什么时候对自己的体型有点数,跟着我们吃好喝好不锻炼,这两个月你都胖了多少了……你已经不再是当初那只娇小纤细的你了!”


    银子如遭雷击:“嘎?!”


    她将期期艾艾的眼神投向无一郎,然后得到了无一郎的盲目赞同:“哥哥说得对。”


    “讨厌!有一郎!讨厌!”


    她喊有一郎真是越来越熟练了。


    但是鎹鸦讨厌有一郎,跟我野凉有什么关系?我刻意朝她咧嘴一笑,没放在心上,转头就带着弟弟去了一家成衣店。


    既然决定要送时透兄弟去上学,那提前给他们置办下行头也是正常的。这年头的好衣服都耐穿,做工精良的和服一代传一代更是常有的事,只要尺码估计对了,多放个一两年也不要紧。


    我在两振日轮刀上都拍了幻术,很顺利地进了几家店,成了他们的大主顾。羽织,披风,衬衫,着物,长款,短款,不同花色……


    多少不是问题,拿不了的可以加钱让他们送到附近的紫藤花家纹之家,那是跟鬼杀队关系密切的家族提供的小据点,隐可以帮忙运回蝶屋。


    一式两套,我还记得有一郎。除了西装需要正正好贴身的尺寸,别人家孩子有的无一郎要有,别人家孩子没有的无一郎也要……


    他看着店员提起来的小振袖,歪了歪头:“这好像不是男孩子的衣服。”


    ……计划失败了。


    我咳嗽两声,推说看错了,给店员小姐打了个眼色。很会做生意的店员小姐立刻放下,推荐起了配饰。


    她们真的,很会做生意。


    最后等我们抱着乌鸦从里面出来,无一郎已经换上了很有学生气的着物披风鸭舌帽,配合着笑容满面的店员们在身后列队送别的场面,就很有不识人间疾苦的大少爷的风范。


    连带着被好好照料了一番的银子,淳朴的乡村小孩何时受过这种待遇,看着我的眼神都是虚的:“哥哥,腰带不对劲。”


    我没说什么,只是把钱袋拿出来,挂到他系刀的另一边。


    银子歪着头看我。


    我朝她比了个嘘的手势:“不要乱说话,银子。”


    “大少爷的宠物,是不会对自己的衣食父母说讨厌的。”


    银子:“……嘎?”


    ……


    在人流量巨大的大城市里,汹涌嘈杂的人群中,鬼喜欢对什么样的人下手呢?


    外地来的,好骗的,一看就不安分,容易惹事的。


    与此形成极端对比的是贫苦的,沉默的,不起眼的,人际关系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


    这两种人,一种失踪的可能性很大,不会被怀疑到鬼的头上,一种失踪了也不会有人在乎,就算猜测是鬼做的又怎么样?


    闹市寻鬼,更受到束缚的是鬼杀队的剑士。因为现在还没有得到官方的公认,连拔刀都会成为问题,更不用说去追杀无数人质在手的、有丰富隐匿经验的鬼。


    所以,还是那句话,让鬼主动露面,不是更好吗。


    ……


    挂上被多久的钱袋,被一个“不小心”的冲撞顺走了。


    那一瞬间无一郎想要反击,但我装作有什么新奇的东西要指给他看,一抬手就按住了他的手臂。


    然后就是没有新意的追小偷的过程……途中还有几个热心肠的路人加入,但能坚持跟到最后的还是只有我和无一郎。


    做戏做全套,我按着膝盖弯下腰,气喘吁吁地笑:“你……跑啊,倒是接着跑啊!”


    那个穿着严实僧衣、一点都不起眼的灰色身影停在死胡同的墙壁处,慢慢转过身,随着一阵噼里啪啦的声音,个头直接拉长一大截。


    从一个常见的、为了谋生而偷窃的小孩子,成了一个……呃,为了谋生而偷窃的青年。


    “要隐蔽,”他,或者它说,随手丢掉了鼓鼓的钱袋,对着我们抬起手,从手心里张开了橙黄色的大眼睛,“其实还是有点麻烦的。”


    “高端的猎手,往往以猎物的身份出现,”鬼眯着眼睛露出了高深莫测的笑容,轻描淡写道:“没想到吧。”


    我惊恐地倒退了两步:“你……不是小偷?!”


    无一郎装不出来这么生动的恐惧,干脆被我按到身后去了。


    “真是无趣又愚蠢的下等生物,”鬼还在笑,“就算再饥饿,又怎么会……什么东西?!”


    它没能说完。


    因为夹杂着强烈致幻成分的馥郁香气随着风弥漫开来,初时微不可察,但只是一瞬间,就浓烈到了足以发挥作用的程度。


    有人踏着木屐,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我们身后死胡同的入口,伴着微妙的血的味道,和如梦中呓语般的呢喃。


    “惑血视觉梦幻之香。”


    无一郎一把抓住了我的手臂:“哥哥……!”


    我给他拍了个幻术,屏蔽了那些会扰乱视觉的毒素。从初期效果来看,这个术的作用是通过欺骗人的视觉系统而起到让人无法行动的作用,毕竟被一大堆画风奇怪的花和花纹突然冲脸,只要不是盲人,都会头晕眼花的。


    从原理上算是幻术的一种吧。


    但是,哎,这不巧了吗。


    我慢慢回头,做出一副中招了的表情:“你……是……”


    哇失策,竟然还会有红光这么微弱的鬼同时出现,我还以为鬼都是领地意识极强的披着人皮的野兽呢,但今天这两个,一个会假扮小偷低调捕猎,一个会跟在同族后面黄雀在后……


    是来抢夺猎物的吗?


    我好奇地打量着沐浴在路灯光下的女鬼。


    她看起来年纪不大,二十岁左右的样子,穿着打扮都很像人类,眉眼微蹙着,忧郁又知性的气质跟空虚的鬼完全不同。


    如果不是我对非人类有特殊的感应,走在路上遇到了,最多也就会以为她是个杀了一两个人的普通人类女孩吧。


    而她身边还有另一个个头不高的少年,梳着三七分刘海,气势汹汹地瞪着我们。


    这也是个鬼。


    但是没有吃过人?


    我又把无一郎暗中扶刀的手按下去了:“你们是谁?”


    “没礼貌的小鬼!”先开口的是那个少年,横眉怒目地暴躁着,“竟然对救了自己的人这样说话!”


    “愈史郎,”女鬼小姐制止了他,用那种忧郁宁静的眼神看着我和无一郎,神情几乎算是在怀念着什么了,“你们没有知道的必要,快回到安全的地方去吧。以后也不要这样莽撞地跟着人离开。”


    是个好心的、温柔的,失去过什么重要之人的,来救我和无一郎的鬼?


    我觉得有趣起来了。


    穿僧衣的鬼还在原地僵直着,我慢慢直起腰,收起了那种茫然中夹杂着惊疑的神情,反手抽出了无一郎的日轮刀来。


    “高端的猎手,往往以猎物的形式出现。”


    我对着好心的女鬼小姐和暴躁的愈史郎少年微笑,拨动剑柄,反手掷刀。


    不管是在幻术中,还是在日轮刀下,自诩聪明机智的僧衣鬼都发出了戛然而止的惨叫,而后化为了拌着花香的飞灰。


    “就算是再饥饿的扒手也不会在平静的闹市区用那么粗陋的手法行窃,饿到这份上的小孩也没有体力跑这么快这么远,这些疑点,我当然是知道的,”我笑着为它解惑,“就像已经乱逛了一夜的小少爷,钱袋不会再那么鼓一样。”


    “下次还是睁开眼睛捕猎吧……虽然那是下辈子的事了。”


    “不过,还能收获意外之喜,大城市果然不一样。”


    第297章 霞云之下


    那位看起来很像人类的女鬼小姐名叫珠世。


    姓氏她没说,我也没追问。虽然我威胁恐吓活捉了他们,还按着愈史郎的手打开了结界,堂而皇之地走进他们的藏身之处,但我还是个讲礼貌的好人。


    愈史郎对此非常恼火,甚至敢冒着生命危险跟我呛声:“你竟然这么对珠世小姐!她最初可是为了救你们才现身的啊!”


    我无辜歪头:“所以我也没杀你们啊。”


    愈史郎继续恼火:“那结界又是怎么回事?如果不是早有预谋,你怎么能这么轻易就打开它?!”


    我想了一会儿,委婉地问:“原来这个很难打开吗?”


    愈史郎被气了个倒仰,就算本身是鬼,不用呼吸,也很有种一口气上不来,就要被我气死了的既视感。


    不过我对愈史郎没有恶意。他身上没有红光,没有罪孽,就没有要杀掉的必要。虽然脾气大了点儿,但那也是因为担心我们会对珠世小姐不利,少年人的心思昭然若揭,没有可指摘的地方。


    珠世小姐跟我们说了她的故事之后,就连无一郎都收敛对他们的杀气了。


    “我确实是罪孽深重的鬼。”


    故事很老套,一个美满的家庭,年轻的女主人生了重病,因此而招来了自称为游方医师的鬼王。她本以为自己会好起来,恢复理智时,孩子和丈夫却都已惨死在自己口中。


    她想复仇,却有心无力,自暴自弃时吃了一些人,却在四百年前遇到转机。


    “那是距离杀死鬼舞辻无惨最近的一次!”


    可能只是一次普通的夜遇,对面的剑士却是仿佛承载了太阳光辉的神之子,将鬼舞辻无惨逼迫得分裂成一千多片四散而逃,而她被放过,并借此摆脱了鬼王的控制。


    鬼王的控制,她讲的跟我和忍小姐试验出来的差不多。鬼舞辻无惨能通过自己的血液控制他部下的鬼,不管是鬼的位置还是思想,都能完全掌握。这也是蝶屋要精修地下室的原因。


    有几次,我都能看出来解剖台子上的鬼的眼睛变色了,对上解剖刀又立刻变回去了。这样的鬼体内的鬼舞辻无惨的血活性会强一点,蛇魔吃得也更香。大概原理就好比年轻力壮的牛肉总比衰老而死的牛肉更嫩?


    然后就再也没有变色的眼睛出现了。


    其实还挺遗憾的,要是我反应再快点,说不定就能把鬼舞辻无惨的意识禁锢在台子上,解剖一下试试了。


    珠世小姐也很遗憾:“所以我还活着,活着的目标就是杀了他,让他再也没有逃跑的机会。”


    “如果你要杀我,我不会抵抗,但这些年来我研究的药物,请将它们托付给可靠的人。我把研究的思路和用法都记录下来了……”


    “不,请等一下,”我有点迟疑,“我没说要杀你们吧?我看起来很像是不通情理的人吗?”


    珠世小姐呆滞了一下,愈史郎哈了一声:“你看起来就跟情理这个词毫无关系好吗?”


    “……”


    “你简直比恶鬼还有恶鬼气质。”


    “愈史郎!不要这样!”珠世小姐连忙制止,转过头来就跟我道歉:“抱歉,愈史郎他不是这个意思,他只是太维护我……”


    我幽幽地看着她。


    其实你也是这样想的吧?不然这么着急道歉干嘛?


    这个话题太不友好了,我看了满脸茫然的无一郎一眼,但走神走得眼神都飘忽起来了的无一郎并没有接收到这个信号。


    最后还是我自己转移了话题:“你的研究手稿,我能看一看吗?”


    珠世小姐答应了。


    她看着并不擅长俗务,找起东西来也确实笨手笨脚的,把一些带有娟丽字迹的手稿散落得到处都是。我捡了两张随手翻看,抬头就见愈史郎看我的眼神都快要喷出火来。


    那种很想咬人但被珠世小姐约束过,所以不能反抗的样子,真的很像被拴上了枷锁的看门犬。


    不,我没有贬低他的意思,毕竟我的出身也差不多嘛。只是一个形容而已。


    我没忍,直接笑出声来,伸手做了个请的姿势,示意愈史郎可以去给珠世小姐帮忙。


    看完那些资料后,我心中本来就有的念头更清晰了。珠世是个天才,毋庸置疑,还非常具有与时俱进的意识,从她手札的改动时间来看,西医传入的第一时间,她就已经注意到了。


    所以我酝酿了一下,代替蝶屋向她发出了邀请。


    “实不相瞒,我之前也在和别人进行对鬼的研究,目前已经进展到对血鬼术的来源和作用形式了。虽然不如你研究的深度,但在实验数据的广度*和精确性上,我们的优势还是要比你这里大一些的。”


    毕竟都是一刀一刀剖出来的。


    “实验体数量和安全性也可以保证。鬼杀队的当主今年刚加大了给相关项目的经费,西洋进口的机器也都在路上了,实验条件比这种民居要专业得多。”


    “而且,”我想起那个还在深山里艰苦修炼的男孩和他妹妹,“摆脱了鬼舞辻无惨控制的鬼,并不只有你一个。”


    祢豆子也没有被鬼舞辻无惨感应到位置啊。


    白白浪费了我在狭雾山布置的结界和人手……


    ……


    很顺利地,珠世被我说动了。


    她本来就有和鬼杀队合作的意向,后来据耀哉说,她提到的那位差点搞死了鬼舞辻无惨的剑士,应该就是鬼杀队建立之初,那位创造了日之呼吸的继国缘一。


    日之呼吸是所有呼吸法的起源,所有呼吸法都由其而生。只可惜从他以后,就再也没有能使用日之呼吸的剑士了。


    我问耀哉:“他连一个徒弟都没有教会吗?”


    还是说天才之所以为天才,就是因为其具有别人都学不会的能力?


    耀哉说不,不是天才和凡人的差别的问题。


    “而是这位剑士,那之后不久,就被驱逐出鬼杀队了。”


    ……


    把珠世小姐和愈史郎送到隐部队手中后,我跟无一郎加快了杀鬼的步伐。


    大城市的鬼花样确实多,还带阶级的。力量强大的就可以随意捕猎,弱小的就只能在犄角旮旯里求生存。我现场剖了几只,发现力量越强的,人形的拟态就越完美,脑子也越灵活。


    比如有一只很喜欢玩手鞠的六只胳膊的鬼,它甚至还会声东击西,借着砸球的动静逃跑……


    被无一郎一刀砍死了。


    我们在浅草待了大概半个月,还把周边转了转,杀了三十七只鬼。


    无一郎对此很高兴,因为加上之前的,我还差七只就凑够五十,可以和他一起成为柱了。


    但我就觉得很离谱。


    跟炭治郎梦中谈话的时候就忍不住吐槽:“怎么会有这么没用的鬼王呢?”


    “知道自己可能暴露了,就把手下召集过来,给自己分散危机——我要是他的手下,临死前一定要反水好吗?”


    “真是没用的鬼王和没用的手下……”


    谁的手下随谁。


    第298章 霞云之下


    我是怎么发现鬼舞辻无惨的,这是个好问题。


    堂堂鬼王为什么会变成富家小姐的上门女婿,还跟人家有了一个玉雪可爱的女儿,还因为自身不善经营亏了好多钱而被富家小姐做梦都在担忧……


    这更是个问题。


    最开始是偶然瞥见的、在城市的灯火通明中几乎成为背景的火烧云一般的红。


    因为弥散的范围太大,城市的人又太多,路上还有一些乱七八糟的鬼出来搞事,所以没能在第一时间追上去。


    等再腾出手来的时候,那片红已经完全融入到城市中,遍寻不得了。


    这样的事情反复了三次。最后一次我与对方只有几条街的距离,都跳上屋檐准备不顾后果高调一回了,就听到了不知是琵琶还是三味线的“铮——”的一声。


    目标没了。


    这感觉就梦回我跟千手扉间吵架,吵到激烈的时候他突然用飞雷神逃走。所谓“我去冷静一下你最好也是”,然后让我一个人默默地把已经升到顶点的怒火又憋回去……就很憋屈。


    空间忍术。


    空间的血鬼术。


    不管具体是什么东西,都勾起了相当令人不悦的记忆。跟此类术式的使用者是一伙的时候,尚且会发生如上文一般的事,那当敌人的时候呢?


    飞雷神的战略意义每一个有脑子的忍者都清楚,鬼不一定有脑子,但只是基础的应用,也已经足够人类一方的鬼杀队喝一壶了。


    就比如现在,能在一瞬间逃走,是不是也能在一瞬间进攻?


    这是很有可能的。如果是一次性的、不便利的技能,那就应该用在更有价值的时候才对,譬如生死关头。


    仅仅只是被我循着方向靠近——而我还没穿队服,一般的鬼说不定都意识不到是鬼杀队的人盯上自己了——只是在这种情况下就启动空间血鬼术逃跑,那就说明这个术甚至没有节省的必要。


    便利的,瞬发的,熟练的。


    那就剩下两种可能了。


    其一,这只鬼靠这个术吃了很多人,实力强弱活了多久都不一定,但一定非常能苟。


    第二,我追踪的鬼并不是这个术的主人,只是借用它逃走而已。但是,能随意随时的指使另一只鬼,自身还罪孽深重如此之苟……


    这不就是鬼舞辻无惨吗?


    我想了想,代入认识的人里唯一很能苟的黑绝的行为模式,跟无一郎消停了几天,套上幻术假装我们已经从浅草离开。


    红光果然出现了。


    我再套上幻术假装有东西落下了,二人一鸦掉头回来。


    红光果然消失了。


    这样来回两次,我确定对方暂时不能彻底的、突然的离开浅草,就大概猜到他是伪装成了什么人际关系广泛的人物,甚至可能还有朝夕相处的人。


    这不就很简单了吗?


    手忙脚乱的出现和消失,不知缘由的恐惧和忌惮,迫不得已的留下和逃走……只要出现了超过一次,这样的反常就一定会被发觉。


    就一定会在潜意识里,甚至是表层的梦境里留下痕迹。


    我划了几个方位,一整晚一整晚的在梦境,也就是人们的精神世界间游走。


    喜悦的轻松的梦是浅色的,绝望的麻木的梦是黑色的,琐碎的平淡的无意义的梦介于残破和完整之间,没有棱角,像那种糖丝团成的棉花糖。


    剩下的就都是我的工作范畴。


    忧郁的,惊疑的,纠结的,恐惧的。


    浓稠的海一样的深蓝。


    我就是在一片深蓝间听到女子的呢喃声的。


    “月彦先生、月彦先生……”她托着腮坐在窗台边,仰望着夜空中银白色的月亮,身边依偎着一个熟睡的小女孩。


    我没有惊动她,持着伞坐在窗台下,隔着墙听她倾吐自己的苦恼。


    明明成婚多年,明明恩爱非常,明明是那么温柔又可靠的丈夫,但自从得了一种不能晒太阳的皮肤病之后,好像什么都没有变,又好像什么都变了。


    最近更是越来越反常,好像有重要的事瞒着自己,却一句话都不肯说……


    “说起来,”隐藏在幻梦般的爱情之后,柔和的缱绻的语气之外,是她没有被迷惑的潜意识,突如其来地感到了困惑——


    “月彦先生,以前有这么英俊吗?”


    要不怎么说爱情是最强大的东西。


    伴随着这声英俊,我竟然在月亮上,看到了鬼舞辻无惨回眸一笑的温柔的脸。


    ……


    也就是我第一次附身的时候看到的那张,黑发红眼小礼帽,耳朵边上小卷毛,时髦不减当年。


    有一说一,人模苟样的。


    ……


    接下来就很简单了。


    我在精神世界中催眠了那位小姐,得到了鬼舞辻无惨以鬼王之身吃软饭,隐藏在人类世界搞钱搞关系搞科研的详细情报。然后出门就左转给耀哉托梦,把他从列祖列宗欣慰的包围中叫醒。


    我跟他说接下来我要说的事,你别害怕。


    “你冷静一点,别太激动,不然这梦就塌了。”


    耀哉眯着眼睛好脾气的笑:“是斩杀了十二鬼月中的某一只,来通知我要成为柱了吗?”


    “没关系,我早有预料,不会激动的。”


    “倒也不是,还没有呢,”我有种辜负了耀哉期待的感觉,但这并不重要,“是跟鬼舞辻无惨有关。”


    我复刻了那张“月亮里某鬼含情脉脉回眸一笑”的图,把它举起来给耀哉看。


    耀哉瞪大眼睛:“这是……”


    我把情报复述了一遍,最后总结:“就是上门人夫鬼舞辻无惨。”


    耀哉瞳孔地震:“……”


    拿画的手,微微颤抖。要不是梦境世界已经火山喷发山摇地动天塌地陷,我还看不出这件事给耀哉的冲击有多大。


    好在他稳住了。


    最后他对我说,他会联系人去探查这位“月彦先生”的社会关系,并加大力度搜寻具有类似背景的人。


    “至于这一次的机会……既然有能够瞬间转移的鬼听命相助,还有不明底细的耳目在侧,队里就不能大张旗鼓地调人了。”


    “我会让义勇天元和忍乔装打扮,暗中潜入,隐部队和紫藤花家纹之家分散待命,随时支援——”


    “凉,首要任务是保证你和无一郎的安全,其次才是试探鬼舞辻无惨和那只施术的鬼。一次成功的机会太小,结束一切的时机也还没到,哪怕只有一点收获,这次行动就算是胜利了。”


    说着不激动的人最后还是激动了,崩塌到一半被强行稳住的梦境也像是镜子一样稀里哗啦碎成无数片。


    “首要任务是保护好自己”这句话,却一直持续到我被无一郎唤醒。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然后就是半个月杀了三十七只鬼,杀得我对鬼舞辻无惨苟中之苟的本性产生了清楚得不能更清楚的认识,并产生了为什么没有鬼反水、鬼王对手下的控制力到底有多强、炮灰鬼们到底是没脑子还是本来就活够了——


    等一系列问题。


    我也不只是对无一郎和炭治郎吐槽,还亲自问过那些鬼。


    第一只鬼痛哭流涕,怕得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第二只鬼比第一只更怕,惊慌失措之下,竟然直呼了鬼舞辻无惨的名字。


    第三只还好一点,试图当场反水以求放过,结果周旋太久,根本就错过了鬼舞辻无惨的行踪,还被可能是一直在看着这里的鬼王立刻下手,用爪子捏死了。


    第四只第五只……


    第八只鬼比之前的都强,智商和语言系统强,对无惨的忠心也强,它人性化地骂骂咧咧了一阵,其中一句话让我豁然开朗。


    这只鬼说:“谁知道两个加餐的小孩这么强啊!”


    “……”


    哎呀,好问题。


    时透兄弟去年夏天还在山上砍柴,今年刚刚入队,年纪又小,看起来又弱,又不是柱。


    我在实验室那些地方都是口罩手套无菌帽,连无菌服一起在身上穿得好好的,就算偶尔有疏漏,被通过那些被解剖的、拷问的鬼的眼睛看到了时透有一郎的形象,也不至于怕成这样吧?


    或者说,区区人类而已,也会被鬼惧怕吗?


    这个猜想很好验证。


    ……


    半个月后的又一次,我如法炮制,先用幻术制造了时透兄弟离开浅草的假象。


    然后在身上又拍了一重,假扮成一个平平无奇的进城做工的中年男人,混入了人群里。


    红光出现,我混过去,红光移动,红光加速,红光逃跑!


    我狂追!他狂跑!


    最后铮的一声,场景重现,红光又没了。


    我:“……”


    按照计划从另一个方向包抄过来的宇髄天元气喘吁吁,隔着一整条街跟我对视,满脸茫然。他是跟着鎹鸦的指引跑的,方向跟我完全相反,目的就是为了排除一个可能。


    ——即,鬼舞辻见谁都跑、不只是针对我一个的可能。


    虽然这话听起来非常离谱,一点都不像是那帮食人鬼能做出来的事,但要放到鬼舞辻无惨身上的话就一点违和感都没有……这不正是他能做出来的事吗?!


    ——这真是我见过最没有牌面的鬼王了。


    现在错误答案排除了。


    但正确答案也没有好到哪里去。


    “我怀疑他记得我,”我跟宇髄说,“还能从某种途径上感知到我的靠近。”


    宇髄迷惑,然后恍然大悟:“不会是你做鬼体实验太多了,冥冥中被鬼感受到那种变态杀鬼狂的感觉了吧?你看动物不是都会对天敌的出现产生感应,然后提前逃跑吗?”


    “所以鬼怕恶人原来是真的啊……”他摸着下巴越想越自信,低头给我竖了个大拇指,“你可真够恶的!真华丽啊!哈哈!”


    “……”哈哈个头。


    这算哪门子华丽啊!


    第299章 霞云之下


    这件事很快就被当成笑话传给了其他柱。


    从消息传递的手段和速度上来看,宇髄天元可真不愧是以前做忍者的……就连最不合群的富冈义勇都在第二天会合后用一脸“学会了”的表情看着我,憨度更上一层楼。


    学会了,学废了。


    我气得差点跳起来给宇髄那家伙一个头槌,被忍小姐和无一郎一起拦住了,忍小姐笑得开怀,无一郎就……


    “不要这样,哥哥。”


    宇髄天元一边哈哈哈后退一边重重点头:“就是!作为哥哥怎么能不给弟弟做个好榜……”


    他没来得及说完,因为无一郎已经伏身,相当认真地做出了拔刀的姿势。


    “他头上的石头太硬了,不能用头碰,”看起来听话懂事的小朋友用平淡的语气说出了不得了的话,“等我先把那个东西砍下来……”


    宇髄天元大为震撼:“等等啊这跟说好的不一样!你们两兄弟怎么回事啊!而且这才不是普通石头这可是皮卡皮卡超华丽的钻石!”


    这次换我拉住无一郎了:“算了算了,无一郎,算了!”


    ……


    玩笑过后气氛和缓,就该说正事了。


    “本来还以为能再进一步,没想到会发生这种变故。”


    忍小姐磨挲着她提来的手提箱。她给我们打开看过,里面满满都是装着紫黑色液体的小瓶子,据介绍是高浓度的紫藤花汁和蛇魔们提供的腐蚀性的毒素。


    各种剂量和浓度都有,都是已经调配好了的、随时可以用在实战中的成品。


    她是真的,把蛇魔给玩明白了。


    “但是,既然还没有终止计划、让我们撤退,就说明有一郎君心里其实有别的想法?”


    我坐在她对面,看了一眼围成一圈的同僚们,很干脆地点头承认了:“是的,我打算诈鬼舞辻无惨一把。”


    换位思考,如果是我被什么恐惧忌惮的人盯上了,第一反应要么是反杀,要么是逃走,反正不可能把主动权交到对方手里,跟着对方的行动左右横跳。


    鬼舞辻无惨虽然怕死,但好歹也是活了千年的鬼王,哪怕胆子真的只是鼠胆,也会在地位和力量的催生下慢慢长大。


    所以他现在要跑不跑、要刚不刚的状态就很好解释了。


    ——是最基础的观察,捉摸不定的试探,如果对手不够强大,就可以立刻回过头来反杀,以绝后患。


    “鬼的生命那么长,对他们而言,时间是最廉价的东西。如果我没想到这一点,那这个试探的过程想必也会很长,”我拍拍手,“但是——”


    “但是,”宇髄立刻领会了我的意思,“就像战斗中,如果要以静待动、根据对手的反应而做出反应,就会有同等的风险被对手以虚假的破绽欺骗、击倒……他要试探你,能得到什么样的结果是由你说了算的!”


    还是那句话,不愧是忍者出身。


    搞起阴谋诡计来就是有一套。


    忍小姐思考了一下:“你们的意思是,故意示弱,让鬼舞辻无惨来主动攻击有一郎君吗?”


    富冈缓缓泼凉水:“不可能,还是不要抱太大的期望为好。”


    大家都“……”着扭头看他,熟悉的沉默,熟悉的气氛,熟悉的宇髄天元举起小本本:“首先,这句话的意思肯定不是说我们的计划成功不了!然后……”


    “然后……”然后就然后不出来了,他嘶了一声,华丽一笑,“糟糕,好久不见,我的富冈语都忘得差不多了呢!”


    呢。


    他竟然还呢。


    我深深地、深深地闭了下眼睛。


    明明在场的都已经是柱级别的人了,明明商量的是跟鬼王有关的事情,明明是这么严肃、严肃加倍的场合……怎么就变成这样了呢?


    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错,让刚见面的时候一个比一个正经的柱成了搞笑漫才人?


    ……不我绝不承认是我的问题。


    还好忍小姐总是比其他人要靠谱一些的,也可能是她一向跟富冈接触得比较多,这个时候就很顺畅地接下了翻译的重担:


    “是说鬼舞辻无惨不太可能自己出手吗?也是,虽然只是稍微听说了一下他的事迹,但也能看出他是个多么惜命的胆小鬼呢。”


    “相比之下,还是跟有一郎君最近遇到的一样,派出自己的手下的可能性更大……”


    忍小姐似有所觉。


    忍小姐恍然大悟。


    忍小姐大为赞叹:“所以有一郎君是想加快这个进程,让鬼舞辻无惨派更多的鬼出来袭击你,甚至把十二鬼月都主动送出来吗?”


    我点点头:“我来当诱饵,你们暗中埋伏,趁着他没反应过来,能骗几个骗几个。”


    杀一个下弦是赚到,杀一个上弦就是赚翻了。


    富冈义勇重重点头。


    宇髄天元叹为观止:“虽说将计就计也不是什么很厉害的计策……但能在这么短时间里看透敌人的心理,把握大局,光这份眼光和果决就够厉害了。如果让你去当忍者,一定会是同时期所有忍者家族的噩梦吧。”


    我奇异地看了他一眼,半开玩笑似的问,“你怎么知道的?”


    他果然被逗笑了,还是捧腹大笑:“这可真是个华丽的笑话啊!哈哈!”


    “……”


    算了,他开心就好。


    这个被一番争论最后定名为“把鬼骗出来杀”的计划开始在三天后,预计结束时间不定。


    开始之前的三天是用来给隐部队和其他一些剑士们乔装打扮、混入人群用的。因为到时候不确定会在什么地方开战,所以必须要确保周围普通人的疏散工作能做好。


    耀哉知道以后也没多说什么,只是用一种“我就知道你们要搞事”的慈祥又包容的眼神看着我,叮嘱说一定要注意安全,转告义勇天元和小忍无一郎也是,下次柱合会议一定都要好好的到场……


    我郑重地答应了。


    然后第三天,跟乔装打扮成忍者——就是把华丽的饰品都卸掉——的天元一起外出吃饭的时候,我在没什么人的小吃摊上看到了炼狱杏寿郎和甘露寺蜜璃。


    这师徒俩都穿着便装,正埋头在乌冬面碗里吃得高兴,看到我过去点单也没打招呼,只是礼节性地往旁边挪了一下。


    跟大街上任何一个不愿打扰到别人的陌生人一样。


    于是我打包了三份拉面,走的时候顺手把那个纸团收进衣袖里,回到旅店房间才展开。


    那里面是很有金毛猫头鹰特色的大气的毛笔字,说浅草原本就是炎柱的辖区,初时听闻在浅草发现了那位力图诛灭鬼王的女鬼,他就直觉因为自己父亲的疏漏,浅草的鬼必定不少。


    所以他去找了主公大人,自请来浅草巡查,然后就听说了几位柱联合执行的这次计划,以炎柱继子的身份受命带队,前来支援。


    “说是将功折罪也好,总之这次我会听指挥、好好干的!需要我们做什么,有一郎君尽管说吧!”


    在信的末尾,猫头鹰写下了这样中气十足的文字。


    而我在看到“浅草原本就是炎柱的辖区”这句话的时候,就明白了耀哉为什么会把珠世小姐的消息透露给杏寿郎。


    过年的时候他不就说过了吗,他很看好杏寿郎。


    而炼狱槙寿郎先生,那位连鬼杀队主公派上门探望的小孩子都避而不见、任上更是出了“辖区被鬼王当做大本营潜伏多年”的事的炎柱,这次行动之后估计就要请辞了。


    最迟不过柱合会议。


    也就是说,杏寿郎曾经跟我畅想过的双炎柱的愿望,再也无法实现了。


    “……”


    对杏寿郎来说,这大概是一件值得唏嘘的憾事。但我想了想,觉得还不错。


    我为什么要为逃避现实的弱者遗憾呢?杏寿郎有成为柱的天赋,没有人拖他后腿真是太好了。


    ……


    时间一晃来到十天后。


    经过我的不懈努力——自己给自己的幻术制造缺陷、跟无一郎上演弟弟救哥的戏码、帮对面的鬼卡bug破解幻术、无实物表演没了刀的十二岁剑士有多么虚弱等一系列放海行为——鬼舞辻无惨,终于上钩了。


    彼时我已经找到了他用来监视我动向的东西,在地上弹跳滚动的眼珠并不起眼,沾满了灰尘以后,一翻身就跟个普普通通的垃圾差不多。


    但那确实是鬼的眼睛,还很有可能是那只用空间血鬼术帮助鬼舞辻无惨逃走的鬼的眼睛,甚至就是空间血鬼术发动的媒介或者条件之一。


    我卡着角度给那只眼珠演了不少好戏,概括一下就是“如何在越来越强的鬼的手下挣扎反杀”,等到我反杀对方结果自己也两败俱伤的时候,就是鬼舞辻无惨要送出有价值的小鱼的时候了。


    当然这其中也有些狗血的戏码,比如之前露过面的宇髄他们,都在眼珠子在场的时候跟我吵过一架。


    只要大声地说一些模棱两可的“我们知道你想跟弟弟一样早点成为柱”“但骗人是不可取的”“没有人看到他的踪迹”“只有你故弄玄虚”之类的话,就可以从从容容地假装已经离开浅草,再乔装打扮重新潜入到附近了。


    顺便一提,这个乔装打扮主要要感激三位前来支援的宇髄的妻子,她们可比他心灵手巧多了……


    眼看着富冈的脸差点被画成猴子屁|股的忍小姐如是说。


    总之,第十天。


    下弦月夜。


    我和无一郎身上打着绷带、脸上贴着纱布、面色苍白中带着坚毅、眼神愤怒中燃烧着坚定地追逐着他,并一路追到了一个没有光没有人的狭窄的小巷。


    城市的黑暗面,老鼠的垃圾场。


    路灯炸裂的一瞬间,琵琶弦响了两声,红光消失,我和无一郎豁然转身。


    看到巷子口光与暗的分界线上,凭空出现了……


    “一个,好丑的壶?”


    无一郎歪了歪头,拽着我的衣袖说:“哥哥看,那里多了个夜壶。”


    “别胡说,”我反驳说,“夜壶应该有把手才对。”


    “那,一个破夜壶?”


    “反正是垃圾吧……”


    “啊啊啊啊啊听不下去了你们这两个臭小鬼!!!”


    一个长着不少小触手的鬼暴怒冒头,两个眼眶长着嘴,一张一合地边磨牙边破口大骂:“你们懂个屁!竟然说艺术是夜壶!!啊!!!”


    无一郎漠然转头,指着他说:“哥哥,夜壶里冒出来一条胖头【——】。”


    我:“……虽然但是,有点恶心,不要说了无一郎!”


    冒头的鬼:“啊啊啊嗷嗷嗷啊嘎——!!!”


    鬼哭狼嚎里,我清晰地听到了咔嚓一声。


    壶,裂纹了。


    第300章 霞云之下


    壶里冒头出来的鬼,大概是个艺术家。


    不,我是个对艺术一窍不通——好像也没有通的机会——的家伙,而人对自己不了解的东西当然没有评判权,所以我并没有贬低或者嘲讽“艺术家”这个职业的意思。


    但是,怎么说呢,像这只鬼一样嘴长在眼睛里、眼长在脑门和下巴上、耳后长了一圈婴儿手臂一样的肢体、秃头头顶卡了好几道鱼鳍的艺术……别说是现在,就算放到几十年后,对地球来说也过于超前了。


    这不是美丑的问题,我见过的怪物多了去了,早就不会被这种肤浅的东西迷惑了。


    而是一种很特别的,难以用语言形容的,一看到它死人泡发似的白皮肤、高饱和的绿唇彩、蓝紫黑渐变的炫彩鱼鳍和那粉粉嫩嫩还涂着红指甲的婴儿小手,就有种被人迎面打了一拳的感觉。


    好像脑子里被人灌了一桶呕吐物。


    它真的好像一条五光十色的【——】啊。


    “我要瞎了,”我对无一郎吐槽,“这是精神污染。”


    “什么?!”无一郎大惊!一把把我挡在身后拔刀而立!“竟敢偷袭哥哥!哥哥退后,我这就砍了它和那个夜壶!”


    我:“……”不等一等,瞎了只是个形容……


    然而丑鬼并不给我解释的机会!夜壶论已经深深地激怒了它,甚至把那个壶都给气裂了,所以无一郎一拔出刀来,它就哈哈笑着盘旋而起!


    “没错!你们就是瞎了!我要挖出你们的眼睛嵌进壶里!让你们明白什么叫真正的艺术!”


    额头和下巴上的眼皮依次张开,眼珠颤动翻滚,最后定格在有字的一面。


    【上弦伍】


    “——以上弦之鬼的名义。”


    ……


    那是十分诡谲的一幕。


    壶中鬼扭动盘旋,长身丑陋如蛆,身下壶上却幽幽浮起无数散发着微光的凸眼的金鱼。鱼尾摇摆、散开,轻盈如在水中,顷刻充盈了巷内的空间。


    ——是召唤型的对手。


    ——而这个密度和阵型,应该是覆盖性的攻击。


    【血鬼术千本针鱼杀!】


    无数尖刺从金鱼口中铺天盖地而来!无一郎急速后退边退边挡,针尖与日轮刀相碰撞发出一阵叮叮当当,而我不退反进冲上围墙,在金鱼摇头尖刺拐弯的间隙中反手掏枪回身开栓瞄准——


    砰、砰、砰、砰、砰!


    壶中鬼发出刺耳的尖笑:“竟然有人敢对我的壶动手!竟然有人会动我的壶!不错嘛你!可是……”


    它慢悠悠地舒展身体,被子弹炸开的坑洞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小块的金属已经被腐蚀成焦黑的一团,悄无声息地掉进地里。


    身躯之下,画着水草纹样的夜壶毫发无伤。


    “……我怎么会让你们这些审美低下的恶徒得逞呢?”


    尖刺雨已经停了,无一郎戒备地持刀站在巷中,我盯着它,一粒一粒地换上新的子弹。


    “话不能这么说,”我慢悠悠地说,“遇到召唤师要先把召唤媒介搞掉,这不是常识吗?”


    “哈?”


    壶鬼发出了不明所以的一声。


    然后喊了一声“鸣女”。


    空间波动,涟漪泛起又消失,十几只千奇百怪的鱼纹壶一字排开,像是列阵又像挑衅。


    它笑嘻嘻地说:“那你就来试试吧,看是我快还是你们快……一万滑空粘鱼!”


    食人鱼裹着金鱼喷涌而出!无一郎立刻助跑两步,蹬墙翻身借力圆斩!


    【霞之呼吸陆之型月之霞消!】


    无数鱼块裹着腥臭粘液落地,但更多的游鱼还在向无一郎的剑网中冲击,隔着云霞般的刀光和密密麻麻的鱼群,我和无一郎对上视线。


    他的额头上已经有细汗了,对上什么都没做的我还是会露出温顺的笑意。


    于是我也笑了。


    【雾之呼吸二之型瞳人语】


    我从壶鬼身后挥刀横扫,十只鱼纹壶瞬间爆裂!


    墙头上的幻影徐徐消散,于是尚未回鞘的日轮刀紧接着就对上了惊骇转身的蛇虫般的躯干!它目眦欲裂,我面无表情,发力,再斩!


    瓷器爆裂声再起!


    ……但被暴力地劈裂成两半的金鱼壶里后,并没有鬼的身躯。


    “哥哥!”


    远处传来无一郎惊恐的呼喊声,我抬眼看去,正看到我身前,地面上,什么东西张开双臂、像是要把我拢进怀里的黑影。


    恶鬼在我身后低笑:“嘻嘻。”


    “变成……美丽的鱼吧。”


    ……


    爪蹼环抱之处,人类的血肉绽放出了成群结队的红色游鱼。


    日轮刀当啷坠地,还可以用孩童来定义的小小身体剧烈抽搐,涌出的鲜血沾满了玉壶的鳞片,将它的四肢都变得湿湿滑滑。


    另一个孩子好像还没反应过来,还在嘶吼着“哥哥”。


    怀里这个还在质疑:“你……不应该……本体……很弱……”


    玉壶听懂了,不仅听懂了,还很得意,还想吹嘘:“这就是艺术的力量啊!”


    它裂开嘴,把开膛破肚的猎物转了一圈,让人类的眼睛能看到自己盘踞着的新壶,壶上海浪翻涌,蓝白花纹蠕动如活物。


    “我是壶中之鬼,是美丽的创造者,是艺术的集合体,这些壶是艺术的结晶,结晶你懂吗?”


    “我就是壶!壶就是我!我在壶中来去自如!”


    它揪起猎物的头发,头发也化做黑绿色的游鱼:“你懂吗?你还敢小看它们吗?你还敢对艺术不敬吗?”


    所以在面对将要把自己腰斩的一刀时,只要钻进这个壶里,再从另一个壶里出去,就可以把这个擅长装神弄鬼的小子抓住了!


    “那位大人还说什么要小心被骗……区区人类!丑陋粗鄙没有眼光的人类而已!哈哈哈!”它又从鸣女的帮助中拿出一个壶,硬生生将鬼王所忌惮的人类压了进去,“不过如此!”


    人类发出凄惨的悲鸣,另一个人类更是几乎要把喉咙都撕裂:“哥哥——恶鬼!我杀了你!”


    薄荷色身影不管不顾地向前冲来,几乎要化为残影,但已经脱皮成完全状态的玉壶毫无畏惧。


    “血鬼术血狱钵。”


    浪花纹的壶里,泼洒出了温和平静的水。


    正面撞入这团水中的人类孩童几乎是连挣扎都没有,就被紧*紧的包裹、封闭起来,像琥珀困住飞虫,挣脱不了,无法呼吸,飞虫很快就会死去。


    挥洒着白色霞光的日轮刀不再发亮,脱手而出,静静沉底。


    “死了吗?”玉壶还愣了一下,“真好对付。”


    它想了想,眼睛还没挖呢,真可惜……


    “不过现在挖也不迟?”


    它高高兴兴地拿过了那个只留一颗脑袋在外面的壶,漫不经心地伸出手,准备从这个小子开始。


    “虽然流血了,但仔细一看还是挺好看的嘛,这双眼睛……怎么动了?”


    比它更像恶鬼的尸体睁开眼睛,静静地向着它咧开嘴,露出一个狰狞血腥的微笑。


    噼里啪啦的骨节声、肌肉生长的簌簌声、血液重新流淌起来的淙淙声,从脖颈到左右手臂,从躯干到两条腿,瓷器的壶抵挡不住压力,被逐渐修补好的身体撑裂、炸开,露出在几个呼吸间恢复完全的人类。


    甚至包括那套被血染红的绿衣。


    就算是食人的鬼也没见过这种场面,这跟诈尸有什么区别?诈尸好歹还有具差不多完整的尸体吧?!


    玉壶大为惊恐!


    但旋即,它就听到了派它来的老板的声音。


    鬼舞辻无惨:【继续攻击,这不过是他的幻术而已。不要被眼前的画面迷惑,不要相信,他就快死了。】


    “原来如此。”


    玉壶恍然,大喜:“谨遵您的命令!”


    “血狱钵!”


    又一团水当头泼去!


    而满身是血的恶鬼完全不惧,捡起刀来就是一阵穷追猛打连环攻击!


    【愚蠢!他本来就濒死了,当然不会怕死!】老板在线远程指导,【碾压他!撕碎他!把他打成肉泥!】


    玉壶再次狂喜!


    它又支棱起来了:“谨遵您的命令!”


    “一万滑空粘鱼!”


    “蛸壶地狱!”


    “阵杀鱼鳞!”


    无数大鱼小鱼撕咬着来去。


    无数海水浪花哗啦啦涌起。


    巨大的章鱼挥舞触手绞杀。


    玉壶也在刀光中跳成残影!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和自己弟弟的尸体倚靠在一起,被包围在重重杀机中的少年人狰狞一笑,满脸“大家同归于尽都别想好过”的癫狂,从怀里掏出了那把消失已久的枪。


    垂手对上了地面。


    玉壶心生不妙,鬼的视力让它眼尖地看到了地面上松动的、泥土被挖掘过的痕迹。


    而且那股刺鼻的味道,怎么就有点熟悉呢……


    “既然是鱼,那肯定很怕火吧?”


    尸体扣动了扳机。


    “死吧,和你的夜壶一起,丑鬼。”


    玉壶崩溃尖叫:“是艺术啊臭小子!!!”


    爆|炸声掩盖了一切。


    轻盈的戴着蝴蝶发饰的少女急切赶来,在熊熊火光前驻足,悲愤握拳:“可恶!还是来晚了……被拖住了!”


    无声的悲戚中,一只几乎被烧成焦炭的爪子挣扎着爬了出来,然后是一具被烧得老板都不认的身体……


    玉壶对上了少女的视线。


    它狂喜而起:“吃了你我就能恢复了!”


    少女拔刀,阴森森地笑:“好啊,不过还是先自我介绍一下比较好……鬼杀队虫柱蝴蝶忍,这就杀了你给有一郎报仇!”


    虫……柱啊。


    是柱啊。


    柱啊。


    啊。


    玉壶麻木扑街,再起不能。


    ……


    我看着忍小姐拔出刀,像小孩子戳蚂蚁一样,在烂泥一样倒在地上的壶中鬼身上戳了几下。


    “这样就好了吗?”忍小姐一脸好奇,“哎呀,它看到了什么,竟然这么乖。”


    无一郎还在低着头蹭地,那群鱼虽然好杀,但留下的粘液实在恶心,踩上去触感还异常鲜明,把他恶心得蹭了好久了。


    我托着腮蹲在一堆壶旁边,那只浪花纹的壶被征用了,里面泡着一只大眼珠子,和几颗用紫藤花汁液填充了空腔的子弹头。


    “谁知道呢,”我说,“大概是一场美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