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千里黄河


    元光三年, 在历史上,公元132年是个倒霉的年份,春汛与夏汛引得那年的上半年, 黄河决口。春日在顿丘,五月冲破瓠子堤, 灌入巨野泽, 冲进泗水,夺淮入海。


    这是自有记录以来,黄河第一次夺淮入海, 水来得迅捷,冲速很快。


    瓠子堤位于黄河的拐弯处,众所周知,黄河形状酷似几字,黄河的下游便类似一个手臂,瓠子提便位于肘关节处,太过于猛烈的水,来不及依着河道转弯, 只能向前冲。


    好在霍彦通过弹幕提前知道这点,与郑当时他们商量着提前建高加固瓠子提,果然,这次的黄河水没有如历史上的那样不受控。


    霍彦受到了鼓舞,他将自己更多的精力放在了黄河整段的治理上,经过一步一步实地的考察, 他根据弹幕所说的王景①治水之策,并着自己一路画的水路图, 写了一篇直达天听的家信。


    他请求先破除旧河道中的阻水工程, 堵绝横向串沟, 再修筑一条从荥阳到千乘海口长余千里的黄河堤防,最后疏浚位于黄河以南平原,常有溃决危险的汴渠,自上而下对黄河进行治理。


    刘彻经着霍彦的信也大体知道了黄河现在的情况,五月瓠子堤水势太猛,若非听了霍彦的话新筑了堤坝,巨野泽下十六郡今年将颗粒无收。


    原本只是想着修个瓠子堤,安一下心,反正浪费不了什么钱。


    直到五月份黄河水真的过来,刘彻才恍然大悟。


    阿言是真的通灵,这次的瓠子堤便是他的警示。


    是否再不下定决心治理黄河,黄河将会每年都会决口?


    他的信被信使八百里加急送到霍彦的手上,霍彦此时正在最难治理的汴渠斟测。千里黄河,一石水六斗泥,诚不欺人。


    他在泥水地里艰难的行走,看见了刘彻的信使,好不容易才滚到岸上,以为是刘彻准备批钱治河了,把自己糊满泥的手在粗布衣上蹭了蹭,才满脸激动的打开。


    可打开之后,他把信一扔,仿佛刘彻在跟前,对着等回信的信使破口大骂。


    他黑了好多,也瘦了好多,浑身是泥,手上是一道道细小的皲裂,唇角干涩,跟以前那个深受帝宠的霍小公子完全不一样,但他骂人的语气还是冲得很。


    “青伯,我很急,姨父这写的什么!鬼神之事,长生之道,这算什么,他们家祖传的吗?可怜夜半虚前席,不问苍生问鬼神吗?他知不知道,黄河以前每十几年,就决堤一次,这边的百姓刚种完粮,睡了一觉,来了大雨,黄河就决了堤,他们家被淹了,便成了所谓的流民。求天无门,求地无门。”


    他的火气上来,霍去病又回了长安,便是天王老子来了,他都要犟一下。


    “一直等着头疼医头,脚疼医脚,那么黄河的百姓什么时候才能真的无恙。”


    黄河水翻滚声浪很大,却没掩住孩子清脆的声音。


    带人在疏浚汴渠的郑当时①和汲黯②对视一眼,皆叹了口气,步履蹒跚地往这边赶。


    郑当时年纪大了,汲黯又多病,两人互相搀扶着才爬到岸上。


    上了岸,郑当时便自顾自拉着那个信使替霍彦找补,说些好话。


    汲黯拉过小孩的手,给他擦脸上的泥。


    他向来崇尚道家学说,清静少事,总是想着能不管一事就不管一事。


    可是这个小孩初初见到他们,便求着跟随他们治河,要他们多看看黄河,一路不怕苦厄陪行而来。


    冬日河边冷,冻得手长疮也要围着河打转,跟他们说着如何如何治理好黄河,好不容易他们一起议出个章程,他们写了奏书,小孩子兴高采烈的去信,每天等啊等,就得了这么个结果。


    他心中为这孩子不平。


    他吃了这般苦,才画出那些图,怎的成了陛下口中天的垂幸。


    可他得要隐去不平,尽力的劝这个孩子敛些脾气,不要招惹陛下。


    “有时候,再耐心等等,也是好的。”


    霍彦的头发被风吹起,黄河的风一向烈,把他吹得像只潦草小狗。


    他呛了一口风,冲信使大喊,“青伯,你告诉姨父,我都累成这样了,他还天天想着成仙。要不然这样,现在在修黄河,镇河的碑还缺只霸下,给他填这儿,正好也做个龙子。”


    老子不开心,老子又没欠他刘彻钱,老子就骂就骂,大不了,千里大黄河,一跳解千愁。


    “我就问他一句,黄河,他修不修,给句准话。天天神神叨叨的,不干实事,纯粹神经病。这后面半句你要加上也行,我光脚不怕穿鞋的。我钱给他了,他不能啥事不干,他要是不吐钱,我就去跳黄河!然后成鬼,缠着他。”


    这话说得阴湿,至少郑当时当时也不劝信使说他小了。


    算了,这辈子也算是开了眼了。


    被霍彦叫青伯的信使一点儿都不生气,甚至有些想笑。


    作为刘彻身边呆久了的侍从,他是知道霍彦的狗脾气的,甚至刘彻自己都知道霍彦的脾气,让他被骂也别还口,先哄哄孩子。


    “小郎君说的是,陛下也是太好奇了。陛下只说你放心,陛下治河之心已定,小郎君与诸卿只管干就是。万事有他。”


    信使也不嫌泥,心疼的摸了摸霍彦的头发,“陛下说小郎君的图都画好了,这次就跟奴一起回去,好好跟陛下说道说道。”


    霍彦哼哼,显然不想搭理刘彻。


    装什么大尾巴狼,钱都是我赚的。


    “等河治好了我就回,让大家别担心。”


    [霸下,这是骂彻子是大王八呢!]


    [这是真宠孩子。]


    [言崽,猪猪的爱子。]


    [彻彻良心共一斗,双璧阿言各占一斗,天下人倒欠两斗。]


    [这次治河用的是阿言赚的钱,好吗?]


    [猪猪才是吃软饭的老白脸。]


    [猪猪巨能花,一人更比六人强。]


    [治黄河,必治汴渠。]


    [汴渠引黄河水通航,沟通黄河、淮河两大流域,是始于战国时期的重要水运通道。]


    [黄河溜势梁就是经常变化,如何保持取水的稳定是一大难题。]


    [王景的“十里立一水门,令更相洄注,无复溃漏之患”之策可以一试。]


    [全部工程可能要花一年,王景①的工程就是在次年夏天完工。]


    [耗资仍达100多亿钱,崽,咱们给他刘彻的钱都超了呢。]


    [所以黄河全靠咱!]


    [勇敢崽崽,不怕困难。]


    ……


    霍彦接了姨父给捎的新的吃的用的,送走信使后,汲黯才长长地叹了口气,这是陛下的真逆子啊。


    啥自怨自艾啊,忍让恭顺啊,那是他们这种人考虑的。


    这小子万千宠爱,陛下含嘴里都怕化了,放手里怕飞了。


    郑当时也是叹了口气,他这个年纪了,自然看得更多些。


    他现在不担心陛下把人给杀了,现在开始担心陛下把这个小苗给宠坏了。


    所以当霍小公子在后面还是该干嘛干嘛,别说啥二世祖纨绔作派了,就是一直靠谱,踏实治河时,郑当时笑得很欣慰。


    他不知道因为治河,让他免于被扯进窦田之争,避开了一次贬官之危。


    刘彻要治河的消息像在长安城平静的湖面投下了一颗巨石,一下子把底下所有人的见不得人的黑泥都给翻出来了。


    但是五月黄河水涨在前,刘彻强力支持在后。


    黄河水的治理有条不紊进行,霍彦满心喜悦,完全不知道与此同时,一块更大的巨石即将入水,会彻底将长安变得热闹起来。


    元光四年夏,耗资亿钱,霍彦心心念念的汴渠堤岸建成。


    他备受鼓励,只觉得天地壮阔,要接着顺着黄河往下走。


    小漂亮在他旁边扑鸟,一只老虎现在跟只猫儿似的,尾巴一甩一甩。


    霍彦给他喂鸡肉,摸着它越来越圆滚的大脑袋,轻轻蹭了蹭,“我的小漂亮,一会儿你还是先走啊,不然郑先生他们会被你吓死的。”


    小漂亮咕噜一声,不开心地在它爹怀里扑腾,一个猛虎冲撞,若不是它爹腰可以,它迟早把它爹撅过去。


    霍彦气得拍自己的好大儿,“你已经不是个小崽子了,为你爹的腰考虑一下。”


    小漂亮跟他一样哼哼唧唧,冲他来了一个恶虎撒娇。


    到底是多年好大儿,它身上长的每一块肉霍彦都不是无辜的。


    霍彦心头软软,又给他好大儿喂了块肉,“张大嘴,乖孩子,先回去好不好,爹知道你委屈了哈。回去爹还给你喂肉。”


    [这是养孩子呢!]


    [我也想要言宝喂。]


    [这虎好福气。]


    [这时候就体会到妈粉的好处了,漂亮好大孙,奶奶抱抱。]


    [等下,汴渠都修好了,阿言还打算在这里接着修河吗?]


    [长安都乱成一锅粥了,宝宝,你晓得不。]


    [快快快!阿言看过来了,给阿言说下。]


    [崽,现在是元光四年夏,你还记得你上次问田蚡要过封邑鄃吗?他转头咽不下这口气,就问窦婴要地,然后他俩仇上加仇了吗?]


    霍彦面无表情,“说重点!”


    怎么说什么都跟刘彻样,神神叨叨的。


    他干的事,他怎么不知道。


    第42章    田蚡必死


    [就后来, 去年吧,田蚡就摆了窦婴一道儿,窦婴自从窦太后去世后, 被汉武帝更加疏远不受重用。然后他就没有啥门客了,就剩个叫灌夫的了, 那灌夫是个有名的暴脾气, 挺疯的一人。]


    [灌夫在服丧期内去拜访田老舅,然后你又知道的,田蚡那人嘴里多喜欢花花, 他就说我想和你一起去拜访魏其侯,恰值你现在服丧不便前往。灌夫回去就说了嘛。然后魏其侯设置帷帐,备办酒席,一直忙到天亮,等着田蚡。天刚亮,就让府中管事的人在宅前伺候。等到中午,也不见田蚡到来。]


    [然后灌夫觉得没脸,就去找田蚡, 把睡觉的田蚡拉了起来。田蚡就慢悠悠的去,灌夫已经在积累怒气了。然后等到他们喝酒喝醉了,灌夫就跳舞,邀请田蚡,结果田蚡也不起身。灌夫彻底忍不了,就讽刺他两句, 然后就被窦婴拉走了。]


    [所以崽,不要养门客, 不要养门客。]


    [没权没势了, 他们都会离你而去。]


    [任世界奚落我。]


    霍彦又一次重复道, “说重点。这不过只是一件小事,田蚡与魏其侯一向不对付,这种事常有。”


    [可关键是田蚡心眼小啊,他给灌夫在你姨父面前穿了小鞋。说灌夫家住颍川,十分横行,百姓都受其苦。]


    霍彦皱眉,“不是,这是他这个丞相的职责,为什么要找姨父请示。”


    [可不是嘛,你姨父也这样说的。]


    [两个小心眼就开始互相攻击了。灌夫也抓住了田蚡的秘事,用非法手段谋取利益,接受了淮南王的金钱并说了些不该说的话。]


    [然后高潮来了!据史料记载,就几天前吧,田蚡迎娶燕王的女儿做夫人那事你晓得伐。]


    霍彦撇嘴,“四野都传遍了。他不要脸,老牛吃嫩草,一树梨花压海棠。”


    [崽,精辟!]


    [一树梨花压海棠,hhh。]


    [王太后下了诏令,叫列侯和皇族都去祝贺,乐呵乐呵。窦婴是好意,想同灌夫一起去,顺便说和一下。然后酒喝到差不多时,田蚡起身敬酒祝寿,他丞相嘛,在坐的宾客都避席伏。]


    [可等到窦婴起身为大家敬酒祝寿时,只有那些窦婴的老朋友离开了席位,其余半数的人照常坐在那里,只是稍微欠了欠上身。灌夫不高兴。他起身依次敬酒,敬到武安侯时,武安侯就很无礼,灌夫火了。这是明摆着给人甩脸子。]


    [然后灌夫敬酒敬到临汝侯灌贤,灌贤正在跟程不识附耳说话,也不离开席位。灌夫没有地方发泄怒气,便骂了灌贤。然后田蚡生气了,就要扣留弹劾灌夫,说他辱骂宾客,侮辱诏令,大不敬。要把他囚禁在特别监狱里。还要追查他以前的事情,派遣差吏分头追捕所有灌氏的分支亲属,都判决为杀头示众的罪名。]


    [田蚡就爱搞这些,毕竟流言真能杀人。]


    [窦婴想救灌夫,就瞒着家人,私自上书给你姨父。你姨父这个搅屎棍就说,那去东朝去公开辩论这件事。田蚡就拿了一群证据搞偷袭,窦婴只好攻击田蚡的短处。]


    [你知道他说的是什么吗,就是上次你给彻子说的那个淮南王的事,现在估计长安正在闹呢。]


    [不过你阴差阳错还救了你郑先生和汲先生一把,原本他俩还在评对错呢。老郑当场贬官三级。]


    [站队不绝对,绝对不站队。]


    [大家都觉得是窦婴对。]


    [可以这样说,窦太后死了,王太后可还没死呢。]


    [最后的结局是田蚡无罪,灌夫抄家灭族。]


    [窦婴欺君被弹劾,拘禁在名叫都司空的特别监狱里。后来因为矫诏死了。]


    [羊入虎口,本来能活着的。]


    [言崽,现在离他们死还有半年,你要救吗?]


    霍彦的面色沉重,赶走小漂亮,提步往前走。


    “都不是省油的灯。一个只重侠气,行事鲁莽,一个狡猾阴狠,遇事胆小如鼠。他们内斗他们的,我就当听个响。”


    [你说谎。]


    霍彦把纸团成一团,冲着他们的方向一扔。


    “好吧,我看田蚡很不顺眼,杀人者偿命不是吗?”


    有些人看似鲜花着锦,实际上早已经孤悬崖边,只差一股风,便可以彻底将他推下去,他真的很想看那个为一己之私,害无数人流离的田蚡粉身碎骨呢。


    [你一般看不顺眼的都不会太好。]


    [言崽,你要搞事!]


    [宝,展开说说。]


    霍彦微微舔了一下嘴唇,放缓了语调,像是个魔鬼。


    “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喜欢搞流言是吧,恰巧我也很喜欢。


    元光四年立秋。


    不知怎么回事,田蚡当日东朝辩论和王太后以绝食威胁皇帝的话在这半个月时间内不迳而走。


    长安城但凡有点骨气的读书人们皆出离愤怒。


    丞相狂悖无礼,骄奢淫逸,当朝如妇人般争嘴。太后以情相胁,直接跳过东朝官员决定,逼迫皇帝低头。


    好一个田蚡,好一个玉太后,将法度置于何处?


    这便是大汉天子的外戚,简直是笑话。


    墙倒众人推,关于田蚡为人放荡风流,倨傲无礼,企图谋反的谣言甚嚣尘上,这些消息半真半假,甚至有一则消息是说田蚡之所以叫蚡,是因为曾被一只恶虫附身,传得有鼻子有眼,渐渐的人们见了田蚡都想看看他会不会变成一只大虫子。


    田蚡却因为一道他伙同淮南王谋反的谣言惊惧不已,不敢上朝,王太后又一次气病了。


    一封封要求重裁案件的奏书如雪花一般送到刘彻的案头,被刘彻一一按下了。


    他的眼眸幽深,望向黄河的方向,目光最后落在霍去病身上,突然笑了。


    这俩小子,是看热闹不嫌事大啊!


    不过,这场风起得好啊。


    “朕想阿言了,去病。”


    霍去病收了鞠球,笑容清朗。


    “姨父,他在外面玩得开心,才不想我们呢!”


    刘彻起身,要陪他踢两脚。


    “说的对,那小子上次还要拿朕去填河呢。”


    鞠球划过一道漂亮的弧度。


    “去病没有什么要与朕说的吗?”


    霍去病神色平静,没有多少惊讶,“姨父是在问谣言的事吗?”


    他笑起来,露出了小虎牙,俏皮可爱。


    “姨父不用感谢我,主要是因为阿言看姨父舅舅不爽,让丹叔去散谣言,想顺势搞死姨父舅舅。然后正巧我也瞧不上姨父舅舅,又担心阿言下手没个轻重,就自己上了。 ”


    他话不多,但是字字皆是真话。


    霍彦就是想搞死田蚡,什么脏水他都要往田蚡身上泼,反正这老恶棍什么坏事都作尽。


    霍去病觉得不行,散谣言就跟打仗似的,需要循序渐进,先散些真的,所有人都能见到的。后面无论多离谱,他们都会信。你真假参半的搞过去,他们只会听离谱的消息,开始自己的判断,这样的话,谣言便不是谣言了。


    刘彻无言。


    他很不喜欢官员拉帮结派,不喜欢甚至是厌恶他那一朝得势,蛮横无礼的舅舅,所以他要窦婴到东朝去辩,趁机弄死田蚡,只是他没想到阿母会出手,以绝食相逼,他不得己放弃计划。


    他也万不会想到霍彦和霍去病会那么快动手,去病的性子他能理解,无非是护短加上看田蚡不顺眼,只是阿言的这非要弄死田蚡的仇恨来得莫名其妙了。


    他思索再三,心下有了猜测,但还是决定直接询问霍去病。


    霍去病放下手中啃了一半的桃子,很是疑惑的开口,“姨父,不是你想杀他的吗?我们跟他又没仇,做这一切都是为了姨父啊!阿言就是见不得姨父受气才更觉得生气的,想搞死他。上次让他跑了,这次不能让他跑了。”


    果然如此,他就知道,阿言和去病不愧是他的好孩子,瞧瞧,这多爱他啊!


    刘彻喜上眉梢,把霍去病单手抱起,颠了两下,揽在怀里,一口一个好去病。


    霍去病啃完桃子,擦了擦手,才仰起小脸,轻扯刘彻的衣袖,询问他。


    “姨父,你把奏书都扔了,我要搞死他,接下来要做什么啊!”


    刘彻点了点他的眉心,示意他收手。


    “阿言得回来了,外面不安全,你只管陪他玩去吧!”


    霍去病点头,笑开了花,“姨父真好!”


    刘彻笑得合不拢嘴,大笔一挥,亲自写了一篇告天下人的诏书,通篇全是息事宁人的意味。


    霍去病现在知道姨父想搞死他舅的决心有多重了。


    这哪里是息事宁人,这是火上浇油啊。


    果然这篇诏书一出,朝野上下,贩夫走卒都炸开了锅。


    好个田蚡!威逼天子至此!


    王太后的病又重了,刘彻日日嘘寒问暖,无心朝政。


    这下可好,天下人现在都在议论着王太后故意装病,又要威胁陛下放过田蚡了。


    一时之间,朝野上下让田蚡罢相,王太后安于后宫的声音越来越大。


    刘彻表面为难,心里乐开了花。


    王太后这次也不敢绝食装病了。


    田蚡必死。


    第43章    杀人放火


    秋分时节, 《汉青年》发布一则记叙田蚡支持淮南王谋反言论的文章,激起千层浪。


    刘彻下令彻查,派的御史从田蚡家中直接搜出了淮南王送的金银财物。


    刘彻怒不可遏。


    淮南王被押入长安, 田蚡被罢相入狱,秋后问斩, 与押在都司空的窦婴做了个狱友。


    又隔了一个月, 灌夫的事也查出大概,田蚡虽有夸大之词,但其所言皆有实, 现下狱的灌氏族人也并不无辜。


    灌夫在颍川的家中家中职累的资产有几千万,每天的食客少则几十,多则近百。为了在田园中修筑堤塘,灌溉农田,他的宗族和宾客扩张权势,垄断利益,在颍川一带横行霸道。


    窦婴为灌夫所说的好话,与所查有很多不相符的地方, 犯了欺君之罪行。


    但刘彻念在其为友的情义,只夺其爵,让他归家。


    窦婴归家之后,念着与灌夫的情义,整日郁郁寡欢,不久之后便病了。


    这场掀起巨浪的政斗跟历史上的结局差不多, 只是被斩首弃市的成了田蚡。


    “颍水清清,灌氏安宁;颍水浑浊, 灌氏灭族。”


    霍彦重复了一遍弹幕说的灌氏的恶行, 笑盈盈地拨弄完手中的曲辕犁模型, 结果连个懒腰都没伸完就被一脸不高兴的汲黯像只猫似的提溜走了。


    汲黯先生因为好友灌夫离世不高兴,也见不得旁人开心,尤其是霍彦这小子,怎么笑怎么像陛下,笑得怪渗人的。


    [灌夫尚游侠,家产数千万,食客每日数十百人,横暴颍川郡。]


    [崽,咱们要不要排出戏,彻底把田蚡钉死在耻辱柱上。]


    [这次《汉青年》做了出头鸟了。]


    [可我们用了笔名。]


    [嘿嘿,文是芙蓉绽写的,关我们霍小言什么事儿。]


    [王太后没死呢,玩具屋不会受迁怒要被抄了吧!]


    [不会,她现在才不敢动咱呢!]


    [今天她动了,那她就作实了流言。]


    [汲黯又不高兴了。]


    [汲黯与人相处就跟阿言似的,喜欢你就啥都好。不喜欢就不搭理你。他与灌夫是好友。自然心有不平。]


    [他觉得灌夫是个侠士。]


    [他不会要上书给灌夫正名吧。]


    [郑先生也是他的好朋友,应该会劝他吧。]


    [都停!不准说阴谋了!言儿,用于翻土的犁壁,通常由铁制成,形状为椭圆形。你做个圆形干啥!]


    [你又想别的,没好好听!]


    [我们晚上重做,宝。]


    [这个是要往天下农民手下发的,一点儿都不能错。]


    [错了一点儿,用的不好,便是让天下的农民日子更不好过!]


    霍彦跟在汲黯后面,默默看了一眼这个小犁,然后无声的点了点头。


    是他最近不太用心,晚上重做。


    ……


    这个时节的主食大多是粟米,现在正值粟米成熟之时。


    大片的粟田于秋意渐浓之际,宛如一幅金色的画卷在大地上徐徐展开。那粟穗沉甸甸地低垂着,于微风下,轻轻摇曳。细长且坚韧的粟秆,在风中相互摩挲,发出沙沙的声响。


    年轻稍力壮些的农人小心翼翼地踏入田间,生怕踩坏了粟杆,几乎每个人都弯着腰,右手握住镰刀,左手抓住粟杆,利落地割下粟穗。镰刀在粟杆间穿梭,发出“刷刷”的声响。老弱则跟在后面,将割下的粟穗整齐地堆放在一起。


    与其说是汲黯拉着郑当时和霍彦出门,倒不如是郑当时在劝慰汲黯,顺带着想与霍彦说说话。


    郑当时劝了汲黯两句,可惜倔驴汲黯不想听,一直抿着唇,只顾往前走,不发一言。


    郑当时揣手在田梗上跟着走,气得在后面大骂汲黯。


    “你这犟牛,给我回来!你是要把我气死吗!”


    汲黯往前走。


    死犟。


    郑当时只好叹了口气,跟着霍彦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


    郑当时少年时任侠善交,致仕后,历任鲁国中尉、济南郡太守、江都国相,一步步地升到九卿中的右内史。他是真看过民生民间的,所以跟着霍彦说起这种粟的过程头头是道。


    霍彦嗅着粟米成熟的香气,轻颔首,与他也说起自已的想法。


    “大汉北方缺水,可以在田里修设些小型的陂塘等水利设施,这样可以保障农田的灌溉用水。还可以利用水车等工具将水提升到较高的农田中。”


    他伸手指了指他指挥改造的田间水车,示意郑当时看。


    “我想在大汉境内都支上。”


    在这丰收时节,水车无用武之地。庞大的木质结构就安坐在田边的沟渠之上。上面还残留着之前汲水时溅上的泥点,在这满地的热火朝天之下显得有些落寞。


    只是霍彦满眼的骄傲让它这个造物也染上了几分神采。


    “此处水流湍急,单依靠水流自身的能力便可以带动轮轴,所以用了筒车,若遇平缓处,只用得翻车,那便需靠人力调动了。”


    筒车主要由一个大转轮和许多竹筒组成。转轮的周围斜装着许多竹筒,转轮的中心有轴,轴安装在支架上,可以自由转动。转轮缓慢转动起来,随着水车的转动,叶片依次插入沟渠的水中,引水向上灌溉农田,这样一来,农户灌溉再也不需要费力往上运水,若遇大旱天,也能勉力维持一二,保住收成。


    郑当时看懂了这个小机关,他不由的轻抚了一下这个轮辐,拍了拍这沉重的大家伙。


    “这个东西不该只建在一处啊,彦儿。”


    霍彦嗯了一声,正欲说些什么,汲黯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回来,乍一开口,给霍彦吓得往后跳了一步。


    汲黯觉得这水车好,本来想着跟他说些话的,见状心里委屈,气得唇都白了点,死死抿紧,冷哼一声,又要往回走。


    郑当时一把给他拽住了。


    “你是哪里的无赖,吓到孩子了,你自已倒还委屈了!”他偏头冲霍彦露出一个揶揄的笑,“彦儿,快哄哄他这个小幼子。”


    霍彦才不哄人,他打眼瞧着,觉得依着汲黯的性子必上书不可,毕竟汲黯出了名的傲慢护短。


    这与他所望背道而驰,他希望恶有恶报。


    灌氏在颍川所行,便是该死


    他不希望因为汲黯的一封仅凭私交的奏书让任何一个视人命为鱼肉的坏人逃出法网。


    于是他冲着汲黯一揖,直接开口道,“先生闷闷不乐,是为现下沸沸扬扬的灌夫一事发愁,那可否回霍彦一问。”


    汲黯出身高贵,向来傲慢,现下霍彦这话已经有些冒犯的意味了,可他喜欢霍彦,他这个人对与自己心性相投的,一向亲近友善。


    尤其说这话的小孩他穿着件麻衣,披了个藏青色的披风。束发的仅是一根破布带子,被风一吹,鼻尖有些许红。


    汲黯是贵族出身,他也是知道贵族平素过的日子的,食不厌精,脍不厌细并不为过。霍彦虽说起家时是卑下,但凭着一句帝宠优渥便可以让卫家挤进顶尖世家里了。卫家那些个不受宠的都是华服锦衣不断,更别说长伴帝侧的霍氏双子了。哪怕他俩平日出行伴驾都穿的简素,但身上的锦衣,佩的金玉,戴的玉饰,无一不是陛下赐的。这一身气派真真正正是陛下和卫家用金玉堆起来长大的。


    刚知道是一个小儿郎引出黄河事,他心中很是不喜,毕竟陛下仅凭他的一封信就劳师动众,耗费万钱。


    他和郑当时与霍彦也是常见的,所以打一照面,便吃了一惊。


    那小孩在他兄长的对比之下,黑瘦,朴素,手指甲缝里还带着未擦尽的泥垢,与所有人常见的霍小郎君完全不一样。


    只是他一抬眼,汲黯便收回了自己的想法。


    这个小孩卷着长图,在他和郑当时面前一揖,不卑不亢说着自己治理黄河的想法。


    他仿佛陡然睁开了眼,仿佛褪下了他一贯示人的铅华,裸露出的玉质内里直直对上所有人。


    何等清正的一双眼啊!


    所以汲黯停下了,决定听他一说。


    后来越相处,他越喜欢这小子,他还打算回京以后找卫大夫说说,把这小子挪给他,认个干亲。


    毕竟这小子脑子好,骨头硬,就连脾气也肖他!他亲儿子都没这么肖,这是缘分啊!


    所以当霍彦这话一出,汲黯心下竟生出两分欢喜来,他甚至幼稚的冲郑当时抬了抬下巴。


    看,我儿子担心我,还问我问题呢!


    郑当时跟他多年好友,他一撅脸,郑当时就知道他要去咬谁,不由心里骂他不知羞,他这大年纪可生不出这般年纪的小郎。不像他,他就打算让霍彦认个干祖父,他不光喜欢这个,他还喜欢那个大的去病。


    汲黯不知道他的阴暗心思,他现在面对着他的大儿笑得绽桃花,伸手脱了自己的锦带,席地而坐,招手让霍彦过来,给他重新扎了个双丫髻。


    “嗯,灌夫乃我好友,我怎能忍见他而今亲眷尽投刀下。我欲上奏陛下,恳请恩赦。彦儿,你莫要随你的郑大人一样,酸儒气得很,明明是好事,非劝我三思!”


    “我不善劝人。”霍彦摇头,他指了指田里的农人,仰面轻问,“先生,你知道他们忙乎一年的粮食,有几粒能落到他们口中吗?”


    汲黯怔住了,他不知道为什么霍彦要问这个,他也将目光落在田间忙碌的农人中,“三十税一①,这你都忘了,还来问我。”


    霍彦笑了,只是眼神哀愁。


    “你算错了。因为这里是封邑,税率由封君定。因为这里有豪族,土地他们占了大半。他们可能会在丈量土地时夸大亩数,或者在粮食产量上做手脚,让农民多交田租。你说出粜①更是可笑,他们恨不得把粮价抬到天那么高,让更多的民失去土地,为他们干活。”


    田间的农人腰弯的与这些被风吹倒的粟米无甚区别,或许在上位者眼中,他们便是一杆杆粟,等着风雨和顺,奉尽一切满足的只是上位者些许口腹之欲。


    霍彦看着看着,他的唇角还在扬起,眼睛却无意识的滚下泪来。


    “最后啊,层层盘剥,落在他们盘里的勉强糊口便是大幸了。土地是他们的命根子,若是大旱,若是水灾,他们的粮食交完税,连堵上嘴都做不到,只能啃野草吃树皮。吃完这些,没的吃了,便易子而食,便做了流民。先生认灌夫为友,不忍他妻儿丧命,那那些因他们横行丧命的百姓的妻儿何人来不忍。先生啊,你见过壮汉死于食土吗?你见过父母哭着分吃幼子吗?”


    他都见过啊,他跟着淳于缇萦四处行医,有过太多太多的无力了。


    他恨啊!


    “你什么都不知道,你在高堂之上,张口便为你的义,你道灌氏堪怜,可我只道灌氏为何不死!这天下的灌氏们为何不早死!”


    汲黯的唇张了又合。他那双利嘴突然没了用武之地。


    霍彦握住他没有一丝茧子的手,将其放在了粟田周围生长的一些野草上,“你知道这是粟米还是杂草吗?”


    汲黯脸色不好,起了身,甩袖便走了。


    郑当时叹了口气,与霍彦说了句他就是一时接受不了,也跟着走了。


    霍彦不置可否,只是慢慢往前走,蹲在地上,随手给缠在水车周围这枯黄的水草连根拔了。


    “他们生气了?”


    良久,自言自语道。


    “肯定跟我没关系,我还气呢!”


    [他们不是同行人。]


    [崽,你这反射弧也太长了。]


    [他们没生气,只是被惊到了吧!]


    [反正跟我们没关系,我们说的都是事实!]


    [不要纠结这个了,他们怎么样是他们的事,我们做什么是我们的事。]


    [治标治本,本已经找到了,但兹事体大,先治标吧,宝贝。]


    [要交税,税多,所以先要粮多起来,粮多了,哪怕只剩一成,也够百姓温饱就好了。]


    [嗯嗯,全大汉的水车要怎么支啊!]


    [上个报纸,说明一下,写几篇大家都能听懂的,宝,鼓励百姓,让他们加入起来。]


    [我们可以帮你写。]


    [对,我上次还说呢,《汉青年》辐射的人太少了。]


    [要办大众的,通俗的,扎根人民的文学。]


    [报纸办起来嘛!]


    ……


    “说的都对,报纸让人们支持要往后推,先有钱支持水车项目才是正经。”


    霍彦蹲地上,心里郁闷,拿个树枝打那些个草头,木棍被舞出了残影,他将草头尽数斩下。


    “黄河堤坝,姨父把我的钱都弄完了,现在姨父还要打仗,玩具屋的钱是要往那里腾的。这多余的项目,要从哪里抠这么大一笔钱呢。”


    在那块地头捡粟的一个老妇人后面的小娃路都没走好,也跟在后头捡粟,突然就从粟地里跑出来,大声喊着,“神仙!”


    霍彦闻言就起身四下张望,把那些断了头的草一踩,“哪里的神仙,骗子搁哪呢!”


    他气鼓鼓地望向四野,却被小孩抱了个满怀。


    小孩黑瘦得跟个裹了巧克力的小猴子似的,他抱着霍彦的腰,仰起脸冲他笑,“小仙童,你又来了。”


    他声音清脆引得四野的农人都抬起头,虽然很快又投入劳动中,但凡见到霍彦的每一张脸就也笑,露出了一排黄牙。


    “真是咱们上次见到的小仙人。”


    小孩紧紧的抱着霍彦,明明瘦得只剩下一双眼睛亮得吓人,可是还在冲霍彦笑。


    “小仙童,你真好,水车灌了好多水,翁翁们再也不用自己挑水了,我们每天都用呢。”


    霍彦的脸在这满怀的善意下腾的红了,他有些不好意思,从怀里掏出上次霍去病来时给他买的饴糖,喂给了小孩一颗,他才吞吞吐吐地道,“没,没有。可以帮到你们就好了。那我先走了啊。”


    说完他将所有的糖都递到小孩的怀里,捂着红到脖颈的脸,落荒而逃。


    他面对旁人的好意总是会害羞,弹幕也不知道怎么说他这性子好,最后竟只剩下无情的笑话了。


    直到到了另一条道上,霍彦的脸才不烫了。


    他拍了拍自己的小脸,突然一笑,有些阴测测的意味儿。


    “我想到办法了,走吧,现在去找淳于姨姨谈个合作。”


    [淳于夫人?言崽,你不会打算卖假药吧!]


    [不会吧!]


    [我了个去,我难道要眼睁睁看着你在违法犯罪大鹏展翅吗!]


    [宝,有点道德啊!]


    [良心可贵!]


    [你去卖炸药都行,你别卖假药啊!]


    [缺德了。]


    ……


    霍彦翻了个白眼,“你才缺德呢,老子是积德!我放些清心明目的药材,搓成丹丸,不比那个水银丹砂强。他们长期吃我的丹丸,活到七老八十不是问题。”


    [这样一想,便宜他们了。]


    [挂长生卖降火,也还行。]


    [青天大老爷,我家言崽又积德了。]


    [为什么我们第一时间认为崽要买假药呢!]


    [因为言崽他善啊!]


    [不是,阿言脸都黑了,hhh。]


    [那一丹一万金?]


    [十万吧,搓个一百丸,就大大的够了。]


    [你不想想,这玩意儿能量产吗?烂大街的东西那些个贵族能用吗?]


    [最多十枚!一个十万金!]


    [只是淳于姨姨又要被骗了。]


    [阿言肯定说他想要买点新药材,然后自己一个人搞个小作坊搓完就完事了。]


    [搞个宣传先,言宝。]


    ……


    霍彦前段时间手头宽裕时,给淳于缇萦在顿丘盘了个医馆行医,虽然淳于缇萦依旧四处游医,但每逢十五,必要回来义诊。


    她体恤百姓不易,只收些药钱,故而生意一向红火的很。


    霍彦今天去调药材时,淳于缇萦正忙着,也没细看,直接让他自己进去抓。


    石页每逢十五就要留在里面帮忙,他一见到霍彦神情激动,听着霍彦报的药名,抓了一堆,大包小包放在陶罐里。


    “主君,你上火啦,要我给你煮不?”


    霍彦摇头,扔下串五铢,扛着三个罐子,跟他说了几句话,就回了郑当时现居的府邸。


    一进门,就听见汲黯在弹琴长歌。


    唱的是什么,霍彦仔细听了,是乐府诗中《巫山高》。


    “巫山高,高以大。


    淮水深,难以逝。


    我欲东归,害梁不为?


    我集无高曳,水何梁汤汤回回!”


    本是思乡情,而今却做为难意。


    凄清哀婉,愁出生天。


    霍彦只啧了一声,心里骂矫情,他往前走,朗声唱起《有所思》。


    “闻君有他意,拉杂摧烧之。”


    去你的,你要是敢给刘彻写信求情,我们就碰一碰。


    他越唱越来劲儿,一个哀歌给他唱成了行军曲。


    “摧烧之,当风扬其灰!从今以往,勿复相思,相思与君绝!”


    他要接着唱,就看见了汲黯抱着一卷书简大步冲了过来,身后的郑当时怎么也拽不住他。


    “你个混帐!”


    他的眼中似乎有泪意。


    “你要跟我断了!”


    霍彦吃软不吃硬,嘎一下闭嘴了,把手背在后面,思索一会儿,干巴巴道,“我没惹你,你哭了跟我没关系哦!”


    汲黯沉默片刻,缓缓将自已的手覆在霍彦的肩上,他的力道太轻,像是一片雪,若是以往霍彦一定能跳起来,可是他现在没动,“你别哭我身上。我就剩这几件衣裳了。”


    汲黯原来哀伤的脸变幻莫测,黑了红,红了黑,最后捏了捏霍彦的脸,骂道,“臭小子,谁哭了!”


    霍彦松了口气,把自己背上的陶罐往上托了托,跟扛着炸药包似的。


    “没哭,嗯,你没哭。”


    汲黯哼一声,把自己手上的书简扔在地上,然后扭头就走。


    霍彦一头雾水,“先生,这是干嘛。”


    郑当时在后面笑得慈祥,摸了摸他的头发,轻声道,“这是你汲先生给灌氏写的奏书,他向来傲得很,对着陛下都不低头的,今日你一番话语,他心中有愧,只是不愿承认。他为难着,本想着按下,跟你好好说些话,谁料你又唱歌气他,他便一时失了态。”


    霍彦仰面,只慢吞吞的嗯了一声。


    “我不觉得是在气先生,先生在陈情,我亦在。郑先生,请恕我不能为莫须有的事道歉。”


    原则在这里,不可能退步的。


    郑当时捋须,将手放在他肩上,哈哈大笑。


    “好儿郎,不怪他说你对他性子。你且行,不用管他,是他自己越过越过去了,总要人哄着。”


    霍彦轻揖一礼,带着陶罐进了屋。


    汲黯在自己屋里看着他,突然笑起来,提笔就给卫青写信。


    卫大夫,你的这小外甥,赤子之心,我甚喜之,不知道我与其子有没有幸能结个父子情缘?


    霍彦正在炮制坑人的丹丸,完全不知道自己已经被人盯上了。


    被刘彻派来接霍彦的卫青不自觉的打了个喷嚏,引来旁边公孙敖的注目,他揉了揉鼻子,笑颜温雅。


    “定是阿言也在念着我呢!”


    他完全想不到,他的小外甥正陷在搞一件大事的兴奋中。


    秋末时,大汉境内遇仙人得赐仙丹长生不老的流言一时甚嚣尘上,有人声称他们亲眼看见过老人服丹后,腰不疼了,腿不酸了。到了后面直接演变成了服了此丹丸,能让白发变青丝,牙床换新牙,容颜与昔日年轻时一般无二。


    还丹一粒,点凡成圣。长生不老,日月同寿。


    整个大汉的权贵几乎发了狂,十万金对他们来说,不算什么,只是长生不老的机会可遇不可求。


    他们派人几乎找遍全大汉,才找到授丹仙人的住处,让人想不到神仙之所竟只是在顿丘随意搭的一间草棚子,一问当地人才知仙人授丹后,带着服丹后的有缘人驾鹤远去了。


    但好在棚下安放着十枚丹丸,压在桌边的薄纸,写着丹丸自取,十万一枚。若有仙缘,白日飞升。


    先来的一群人当场便大打出手,妄图把这十枚丹丸据为已有。


    在混战中,他们已经顾不上什么策略和规则。鲜血溅了一地,彼此疯狂地挥舞着长刀,朝着周围的人乱砍。


    周围的丛林被他们的打斗声惊扰,鸟儿惊飞而起。灰尘弥漫在空气中,混合着汗水和血腥味。人们的呼喊声、咒骂声和武器相交的声音交织在一起,仿佛一曲混乱而又疯狂的乐章。


    最后站起来的那人在碰到丹丸后应声倒地。


    一个浑身裹着黑衣,覆着银面的少年缓步踏过血地,踢开挡路的尸体,来到这个唯一一个有活气的人面前,拈起丹药,抬起了他的下巴,少年声音阴沉森冷,让人感觉像是有一条阴冷的蛇爬过脊背。


    “钱没给,不能拿我师父的丹走哦!”


    滴答滴答。


    那人额头上的一滴血掉落在地面。


    他趴在地上,无力的将主人家的印信奉上。


    “钱在外面,请仙人赐丹。”


    少年缓缓抬起手,将丹药放在他的手上。


    “还不走吗?你想留下陪我做这个活死人吗?”


    他面具的脸似乎是笑着的。


    他明明是在笑的,却只让人觉得毛骨悚然。


    觉察到少年凉凉瞥向自己的眼神,那人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一骨碌爬起,就往外走。


    霍彦目送着他连滚带爬地向外跑,默默啃了一口案上的丹药。


    “连尸体都不帮收拾吗,真没礼貌。”


    他踢开自己放在角落里的破旧箱子,翻出早就准备好的干草,树叶和破布,他将这些易燃物覆在尸体上面,往上浇着桐油,动作迅速而又有条不紊。


    “点火。”


    本就警惕着的石页听见他的声音,从另一边小灌木丛里打了个滚,拨脚跟在他后面,把手中的火把凑近那浸满油的干草堆,刹那间,火焰“轰”的一声燃烧起来。火舌迅速舔舐着周围的一切,尸体被火焰瞬间包围,头发和衣物最先被点燃,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


    火势像一头饥饿的猛兽,迅速蔓延开来。它沿着油流淌的轨迹,向四周扩散。浓烟滚滚而起。火焰的光芒照亮了霍彦的银色面具,他却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不知道再想些什么。


    直到尸体在火中逐渐被烧焦,才慢慢地转身。


    身后的火势依然凶猛,他却头也不回,只留下那一片熊熊燃烧的火海和逐渐被吞噬的尸体。


    “钱拿到了吗?”


    石页点了头。


    霍彦这才松了口气,他缓缓地跌坐在地上,摘下面具,露出那张稚气秀美的脸庞,唇下的小红痣若隐若现。


    “知道我现在做这个跟杀人取财有什么区别吗?”


    石页憋了半天,才道,“主君不用过于愧疚,人不是我们杀的,主君本来是打算他们一人一颗的,是他们忽然打起来了。”


    霍彦手掌撑在地上,慢慢盘腿坐在地上,他拨了拨手指,语气听不出喜怒。


    “愧疚?我都机关算尽到今天了,而且钱我拿了,落子无悔,我愧疚什么。”


    我又不是我那心软的老师,扫地都怕伤蝼蚁命。


    我向来冷心冷肺。


    石页以为他心情好了,于是就道,“那主君好好的啊!”


    霍彦撩起眼皮看向他,开口道,“以后这种事还多着呢。小石页,落在我手边,你真是遇人不淑。”


    以后,他会杀更多的人,谁都不能影响他的计划。


    霍彦凑了一波钱,在顿丘这边办起报纸,大力推广介绍水车,以及顿丘这边百姓使用水车的现状,期待百姓们在心里承认水车这个项目的好处。


    然后便给刘彻去了希望全境增建农业设施的信。


    他呆在屋中三四天,把账目理清后,才松了口气。


    他的钱是够了,现在就等姨父的回信了。


    他一边想着后面的计划,一边推开门。


    然后便瞧见了他的舅舅。


    卫青一身玄色锦衣,立在树下,见到他开门,便冲他摊开了手,“阿言,要不要跟舅舅回长安?去病可想你了。”


    温言慢语,郎君如玉。


    霍彦不由得扑进他怀里。


    “我跟舅舅回家,我也好想兄长。”


    第44章    他们都是过客


    从马邑之谋失败的七月到元光四年的十月初, 整整一年多,霍彦终于准备回长安。


    汲黯他们还要治水,黄河的后半程水门都需督建, 他们走不开,故而卫青这次只带霍彦一人走。


    霍彦向来果断, 跑了一趟医馆交代石页将钱走水路运到长安后, 他便打包自已的几件衣裳,肩上扛着小包,跟着卫青, 打算说走就走,一点没有什么留恋道别的意思。


    汲黯本是期待着他来道别,然后跟他说些拜干亲的事,探探孩子的意思。


    谁料霍彦头也不回,当天就准备走,这着急的样子恨不得插翅膀飞回去了。


    汲黯恨得咬碎一口牙。


    没良心的臭小子,连声道别都不说。


    平常爱笑的郑当时也不笑了,这孩子不喜他们。


    难受。


    他俩站在院里, 依依不舍中又带着丝丝哀怨。


    你看他,见到他舅舅,连个招呼都不乐意给我们打了。


    卫青对外界视线一向敏感,被这二位前辈高官两道如有实质的视线给盯得不自在,他牵过霍彦的手,拉着他转过身, 拱手一揖,轻声笑道, “两位大人还有什么交代卫青的吗?”


    霍彦也跟着一揖。


    快说快说, 说完我就走。


    郑当时心里好受些。


    他蹲下身, 与霍彦平视,将自已备好的白玉小算盘放在他手上。


    “我瞧你来时天天拿着这个,想来是喜欢,便想着给你重新打一个。前日刚做好,你今日要走,便带上吧。”


    霍彦怔仲片刻,他当时出来为建黄河坝,把刘彻给的,后面霍去病又给带的贵重饰品,玩器,兼着以前的华贵衣衫都尽数卖掉了,包括他的白玉小算盘。


    万没有想到郑当时会记得。


    他向来讷于柔情,心里又九曲十八弯,不理解郑当时的满腔怜爱,无功不受禄,他将算盘又放回了郑当时手中。


    “我未帮得先生什么,不能受。”


    汲黯闻言上前,把这个算盘又放在了他手中。


    “我俩给的,你拿着。你天天教训别人大胆的很,现在竟连个小玩意儿都不敢要了!”


    霍彦眨巴了一下眼睛,心里全是果然如此,他摇了摇头,很老实的说出了心里话。


    “你说的对,我不敢!”


    汲黯脸黑了,但莫名其妙的又觉得这是霍彦能说出来的话。


    他如那天一样,让霍彦过来,霍彦在卫青温和鼓励的目光下,不情不愿地上前,汲黯轻哼,手上却轻得很,用自己备好的赤色云纹锦带给霍彦重新盘了个双丫髻。


    他盘好后,左右打量了一下,才轻轻抚着霍彦的脑袋,对着站在原地笑看着霍彦的卫青道,“我与大夫去的信,想来大夫没收到,那我便再说一遍,盼你斟酌。”


    卫青没想到还有他的事,而且被陛下骂犟牛的汲黯先生还给他写了信?


    他们这种世家子弟不是平常眼长在头顶,瞧不起他这种倚帝宠发家的人吗?


    他满头问号,探究地看向霍彦。


    崽,你招惹他了?要舅帮赔钱不?


    霍彦想到了什么,满脸愤怒,费力的想要挣开汲黯的手。


    “我再说一遍,我没惹你,你就算告状,我也不怕。”


    就唱个歌,至于现在当他舅舅面告状嘛!小心眼子!


    卫青闻言心尖颤了一下,出来一趟,阿言把汲先生给得罪了?


    但他很快又心大的想,没事儿,反正他们本来也没有很讨汲黯喜欢,再讨厌又能讨厌到哪去呢?


    “什么告状?我是这样的人吗?”汲黯听了霍彦的话,吹胡子瞪眼,“我觉得你小子不错,打算让你做我儿子,现在在问你舅舅意思。你舅舅答应了,待黄河治好了,我就上门认亲。”


    他这话一出直接给卫青定在了原地,霍彦也如遭雷劈。


    舅甥俩默契的对视了一眼,都想着找借口跑路,就听见郑当时来了一句,“卫大夫,乃公喜欢阿言和去病的很紧,不知可否让他俩予乃公做个小孙儿?”


    这不是赔钱能了事的,这是得赔人啊!


    舅甥俩还没反应过来,汲黯先炸了。


    “郑老头,你敢!”


    郑当时捋须挑眉,“怎么不敢!”


    他俩在一边吵,那边的卫青下意识地快步走了两步,冲霍彦伸出了手,霍彦见他动也连忙往前走,用自己的手死死拉着他舅手,生怕他舅跑了。


    舅舅,你听我解释,他们都是过客!


    你才是我亲爹!


    卫青紧紧反握住他手,拉着自己的宝贝小外甥。


    “阿言,我扛你跑吧,他们腿脚不好,追不上我。”


    霍彦嗯嗯点头,把礼物一放,发髻一拆,发带抽出来放在小算盘上后,蹭的一下蹦上了卫青的背。


    两人像是以前被卫少儿骂混蛋小子时一样钻出院门,直到骑上卫青的马时,霍彦眼中的笑意也没散。


    “舅舅,你还记得吗?当时我和兄长也是这样小,有一天我们说我们爹的事,你说等我们混出名堂来,那爹就跟虻蝇似的,赶都赶不走。兄长就说都是虻蝇了,还要他作甚。然后喊我们吃饭的阿母就叉着腰破口大骂我们仨混账玩意儿。”


    他用手比划着自己当时的模样。


    卫青单手拉着缰绳,另一只手搂着霍彦,霍彦长高很多,刚好把头放在卫青的颈项边,像只撒娇的小狐狸。


    他很久没有这样粘人了。


    卫青笑得更开心。


    “二姊当时下一句是滚过来洗手吃饭,快堵住这几张破嘴。”


    霍彦也笑,他将自己贴紧卫青,跟以前还是小崽时一样埋进他的怀里。


    “我才不要因为我有他们喜欢的模样而围着我的虻虫,兄长也不要。”


    我和兄长要舅舅,要从来没有放开我的手的舅舅。


    卫青抚了一下他散着的黑亮长发,那只放在他后背的手轻拍脊背。


    而那边在院里看两位大人吵架热闹的公孙敖左右望望,发现卫青跑了,他扭头直直对上两位大人凶狠的目光,顿时吓出了痛苦面具。


    “你们崽刚跟他舅跑了!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


    卫青打了个喷嚏,得了自已外甥关心的目光,他揉了揉鼻头,示意自己无事。


    “阿言,我们是不是忘了什么?”


    霍彦摇头,“没啥呀,而且被忘了,肯定也不重要,到长安重新添置呗。”


    [舅舅好温柔。]


    [一时不知道羡慕哪个。]


    [言言宝宝,你公孙爹还搁里呢。]


    [他俩出溜的真快。]


    [阿言不认爹,不然还得办个争崽大会,哈哈哈。]


    [七爹临门,这什么修罗场。]


    [不过快到元光六年了吧。]


    [崽崽,舅舅要出征了。就那个直捣龙城那次。]


    [对!龙城将!]


    [咱得攒钱,多攒点,舅舅出门越安全。]


    [水车什么弄完,剩下的钱就不能给猪猪了,咱们自己存点给舅舅。]


    [猪猪是塑料的,舅舅是自己的。]


    ……


    霍彦垂下眼帘,紧紧抱住了卫青的腰。


    卫青勾起了唇角,“阿言不是说长大了吗?怎么今日这般爱娇。”


    霍彦抱他更紧。


    “我再大,也还是舅舅的小阿言。”


    卫青也抱着他,像是以往一样抱这只小羊崽。


    “嗯,宝贝儿。”


    他自然而然的说出宝贝一词,霍彦突然红了脸,他平时巧言油滑的面皮其实出奇的薄,旁人只要有些赤诚,他双颊便不自觉染上一抹极浅的红,摸了摸发烫的面皮,他忙不迭把头低下了,不让别人见到。


    小漂亮就是这时从林里窜出来的,它最近吃得好,不光自已平日打食,更有他小爹日日投喂,越发往煤气罐发展了。


    卫青见到他就忙勒了马,到一旁抱着它撸,望着越发圆滚的孙儿露出了担扰的神色,他拍拍虎头,心疼道,“我家漂亮儿也瘦了,这小脸儿都没肉了。”


    胖得都没了脖的小漂亮一见到它舅公,也发出娇滴滴的呼噜声,尾巴一甩一甩的,哄得卫青眉开眼笑,一口一个乖乖叫个不停。


    真瘦了不少的霍彦骑在马上,叫了他好大儿一声,妄图打扰爷孙俩个天伦之乐。


    “哟,咱漂亮儿又漂亮了。”


    小漂亮偏头不搭理他,大大的虎头仿佛刻满了责怪。


    霍彦翻身下马,摸了一下它脖颈的白毛,大老虎扭头就走,连个毛都不让他摸,那步子姿态瞧着跟霍彦还有着八分的像。


    霍彦忍不住笑,不就把它忘了吗,至于不理人吗?


    “儿咂,爹抱抱,过段时间回长安给你喂肉,喂多多的,不气了哈。”


    小漂亮回来了。


    它是只有原则的虎,除非它小爹给它喂肉肉,多多的肉肉。


    [确定了,言宝不当儿子,喜欢当爹。]


    [漂↗亮↓儿↗,儿↗咂↓。他叫得好亲热。]


    [多多肉,来换儿子一笑。]


    [舅舅在偷笑。]


    [言言:宝贝漂亮儿。]


    [舅舅是天然撩。]


    [舅舅用的新马具,帅帅帅。]


    [阿言的脸好容易红。]


    [他皮好薄。]


    [嘿嘿嘿,我们阿言是爱脸红的小美人。]


    [说起来美人,阿言好像跟去病有点不太一样了。]


    [长开了吧,言崽的眉目柔和好多。]


    [阿言不A了,我言哥!]


    [你们忘了言崽刚搅弄完风雨吗?]


    [病病倒是越来越锋利,举手投足间都有些骄傲的意味儿。]


    [怎么反过来了,hhh]


    ……


    长安。


    霍去病如狂风一样把霍彦要回来的消息带到整个卫府。


    卫媪笑眯了眼睛,比着他的身量,又摸了摸给霍彦准备的小袍子。


    “病儿,把这消息跟你阿母捎去,她上次还抱怨着阿言不给她写信呢。”


    霍去病哎了一声,嗒嗒的往外跑,给他的七大姑八大姨都带去了消息。


    “病儿往哪里去啊!”


    只要有人问,他就立马停下脚步,呲出小虎牙,大声道,“舅舅/姨母,阿言要归家了,他现在瘦了老多,外祖母心疼,特地让我来跟阿母说声!”


    于是当天,霍彦回来,刚踏进了门,没跟霍去病打完招呼,就开始应付以他阿母为首的女眷们的眼泪。


    卫少儿多年未改的声音回荡在霍彦的耳朵边,“我的儿,你脸上的肉怎么都瘦没了,你怎么不跟你兄长一起回来呢!”


    卫媪也哭,给他比量小袍子。


    “老天爷狠心!偏偏我的宝贝阿言要遭这样的罪!”


    霍彦磕了个头,给一屋子家眷报平安。


    “让外祖母和姨母,舅母们担心了。”


    哪里有人愿意让他再跪,只呼着心肝宝贝让他起来。


    霍彦转身到卫少儿声边,要跪下磕头,“阿母。”


    卫少儿也不让他跪,只把他扶起搂到了怀里,带着哭腔道,“你个倔驴!一去一年多,头也不回。”


    卫少儿嘤嘤哭。


    霍彦在她怀里动都不敢动,又一次为陈继父的耳朵担忧。


    他在手足无措,在劝完这个劝那个的慌乱中,突然品出了两分回家的感觉。


    回家了。


    霍去病呲个小虎牙在旁边乐。


    哼,臭弟弟,让你食言不带我。


    舅舅们还没来呢,下午还有一波。


    卫青把一切了然于胸,拍了拍他的脑袋,小声提醒道,“去病,收敛一点,一会儿阿言看到就知道谁搞的鬼了。”


    霍去病立马收了笑,做出淡然的表情。


    霍彦被揉搓了一天,吃了两顿眼泪拌饭,到最后也没发现是谁搞的鬼,晚上还傻乎乎地抱着被衾敲开罪魁祸首的门,要跟他一个被窝里睡。


    “兄长,开门,我是阿言。”


    霍去病把被子一掀,下了床,在门缝里瞥见霍彦抱被,顿时笑开了花,他轻咳一声,才没带出笑意。


    “阿言有什么事吗?”


    霍彦拍门,有些不好意思,羞答答地道,“我很想兄长,想跟兄长说说话。”


    霍去病顿时推开了门,跟往常一样接过他拿的枕头,放在床头。


    “你睡里面,我刚暖好了。”


    霍彦爬上床,铺好被子后,拍了拍他身侧的位置,笑得甜甜的。


    “兄长,快来。”


    霍去病上床,被霍彦拦腰抱着了。


    这只小狐狸翁声翁气的开口,他跟他聪明勇敢的去病兄长说,“当时是我一时执拗,违背了当时要兄长陪着的话,是我的错。可兄长来看我,我好开心。我那时候就想跟今天一样,和兄长说说话。只是那时太忙,等兄长走了,都没找到机会。我就一直想着。”


    他抬起眼,消瘦的面庞上杏目微弯。


    杏目最是俏丽柔和,兼之继承自母亲的红唇雪肤,他俩的相貌更是艳丽华美的很。


    霍彦浓密的乌发像是流水似的地披在肩背,湿漉漉的眸子漆黑,直直地盯着霍去病,他忐忑开口,“兄长会原谅我的吧。”


    小狐狸又开始发功了。


    霍去病在心里道,手中不自觉的跟撸小漂亮一样撸他。


    “本也没有生过阿言的气。”


    最后那句我一般能报就报了被他咽了下去。


    霍彦把头埋进他怀里,耳朵尖红通通,口中兄长叫个不停。


    好喜欢兄长。


    霍去病撸狐狸。


    我弟走了一年,怎么好像还是柔弱不能自理的模样啊,真愁人。


    第45章    姨父要死翘翘了


    霍彦归家的第二天, 刘彻让双生子进宫的旨意就到了。


    卫青和双生子受宠,进宫本就是家常事,这次大张旗鼓不过是刘彻老登怕霍彦不过来罢了。


    他可是刚得了好东西, 迫不及待想要跟他的爱臣爱子们炫耀呢。


    霍彦动作熟练地给宣旨的中官塞了一个荷包,好像是做过多少遍的熟练。他一个半大小子, 看起来倒像是比一旁接了旨就站起来的卫青还像是在官场混的模样。


    事实上也是, 他只要不犯犟,行事向来圆滑,大鬼易斗, 小鬼难缠的道理,他还是懂的。这小荷包装不了多少钱,但因此与御前的人结两分善缘,得个脸熟,总有些许好处的。


    内监向来是为朝中人所不齿的。像是世家那边,别说给些钱了,有些内监多说两句都得被骂一句贱奴。有些列侯也是对着这些人没个好脸色。


    在这些人中间,卫府就像是一股清流, 主君卫青向来是好脸相待,偶尔不算忙,还能凑杯水酒。


    这位霍小郎君也甚是可人,向来心恤旁人不易,手中也不惜财,常为他们备着荷包。故而每每有给他们的旨意, 未央宫中的内监都抢破了头要过来。这内监今日也算是有福,正好袒到霍彦回来, 霍彦今日的荷包还比以往厚了两分。


    刘彻身边的都是人精, 卫府盛眷正隆, 府中的主子脾气更好,他们轻易不敢得罪,也无从得罪。


    可这位前来宣旨的内监却摇了摇头,将荷包双手托起,还了回去。


    霍彦不明所以。


    那内监年纪不算大,不过二十一二岁,皮面白嫩,眼却突然红了,良久,他冲着霍彦和霍去病重重磕了一个头,从怀中掏出了一枚鼓囊囊的荷包。


    “奴自幼家境贫寒,早早入了宫,父母渐去,家中只余长姊一人操持,几年前长姊的小女不幸走失,姊夫多年前早逝,与长姊只余一女,长姊爱之重逾命,自孩子走丢后,长姊整日以泪洗面,奴又是个卑下之人,轻易出不了宫,只能干着急。谁料一日孩儿突然回家,奴多方打听才知晓那日侄儿幸得两位小郎君冒死相救。奴感激不尽。今日前来正是相谢郎君,怎能再要郎君赏赐。这是奴多年体己,现赠予郎君,谢郎君救了家姐一条性命。”


    他说完便磕了一个头。


    霍彦也没想到当年的一次正义之举竟开出这般因果,他推拒了荷包,正经了神色,“人贩该死,我只是做了我该做之事,不必相谢。”


    霍去病在旁也点头,“不必相谢。”


    “内监,要不要留下来喝口水酒?”


    卫青在一旁看着他俩正色与内监解释当年的事,轻笑,背脊挺直,自然发问,好像在招呼带礼来的客人。


    “大人客气了。奴可不能再饮水酒了,陛下可等大夫和两位小郎君等的着急呢。”那内监忙擦了泪,摆手,顿了顿,提点道,“不是坏事,是天大的好事。”


    卫青笑起来,示意他领路。


    霍彦也迈开步与霍去病并肩跟在卫青后面,到未央宫的一路上遇见熟悉的宫人都笑嘻嘻的打招呼。


    “姊姊们,我回来了。一会儿老地方见哦!”


    宫中向来肃整,宫人们久在内宫,枯燥无味的日子多如流水。霍彦就发觉了这个小商机,他平时里进宫时就喜欢多揣几个新出的珠花和玩具什么的在宫中倒卖,有时候还把玩具屋的小单子们发给日子过得艰难的宫人们。这一来二去,他在内宫之中是十分的好人缘。


    在他一走了之的一年中,宫中又变成了一滩死水,宫人们也是想他的紧,说句离谱的,估计刘彻哪天驾崩了,都不可能得到这么多宫人的思念。


    宫女们正沿着宫道走,瞧见霍彦都不由眼亮起来,虽然很快低下头,但是喜悦的神色骗不得人。


    原是霍小郎君回来了。


    她们前头的掌事姑姑本来严肃的神情见到常给她们家人捎口信的霍彦也忍不住露出笑来,几个缀在后面与霍彦玩得好的小宫女在宫道尽头更是特意给霍彦眨了眨眼,霍彦给她们抛了一个保证的眼神,小宫女们就低头不自觉的笑了。


    霍小郎君又带好玩的过来了,真好。


    卫青在前头不用看就知道霍彦那挤眉弄眼的小模样,也展眉轻笑。


    霍去病也笑。


    阿言回来了,真好。


    [其实言崽才是大汉魅魔吧,你看给人迷的。]


    [不过阿言确实是喜欢撒钱。]


    [记住,劫富济贫,hhh。]


    [崽儿,上次我说的那个报纸,你钱还剩下了就办呗。]


    [阿言还是想办医馆吧。]


    [阿言:报纸再拖撒。]


    [没事儿,区区小钱,阿言下次还卖长生不老药!]


    [下次卖长生不老散。hhh。]


    [上次是长生不老,下次是九转回魂。]


    [给他们安排个明明白白。]


    ……


    霍彦回到了他忠实的汉宫,一路神清气爽。


    他的好姨父见到他也是乖乖叫个不停,直给人弄得面红耳赤才放过了他。


    “都找个地坐,朕给你们看个好东西。”刘彻招呼他仨,然后神神秘秘的打开自己面前的漆盒,边对他仨展示这四粒黑漆漆的丹丸边道,“这粒丹丸据说真是仙人点化,服一颗便能白日飞升。此物珍贵,一共才十粒,朕也是好不容易才搞到这四粒的。朕特地你仨也备了一颗,来来,分了,咱一起长生不老啊!”


    卫青和霍去病都好奇不已,上前各拿了一颗。


    刘彻自己先啃了一口,卫青和霍去病也没多想,就准备跟着就啃。


    总归跟着陛下/姨父,没毛病的。


    未央宫大型磕丹药现场让好不容易脸不红的霍彦的额角欢快的蹦哒起来。他快走两步,上去就夺霍去病的丹药,霍去病对长生不老不感兴趣,其实他也觉得他姨父手里的这个肯定是假药,所以很快放了手。霍彦又去夺了卫青的药,卫青跟霍去病一个想法,也松了手,还顺带着嘱咐了霍彦一句。


    “你没见过丹药,也别太稀罕,少吃点,这次的丹丸瞧着就苦得很。吃完就不想吃饭了。”


    霍去病也煞有其事的点头。


    姨父每次搞来的药都苦得很,难吃。


    刘彻笑骂他俩不识货,把丹药囫囵吞了。


    “阿言,朕与你吃。”


    霍彦见他这样子,本就不好的脸色瞬间狰狞起来。


    “吃吃吃!天天就知道吃!什么长生不老,这玩意儿有慢毒的,吃吃吃,他爹的,吃死了就长生不老了!长生不老,去他的长生不老,你等死吧!”


    他几乎是冲刘彻吼出了这句话。


    刘彻是知道霍彦师从淳于缇萦的,那可是世代大医,莫非他刚吃的真是毒丹。


    卫青一下子冲了出去找太医。


    霍去病倒是表情淡定,下意识地与霍彦一唱一和,“那姨父要死翘翘了啊!”


    然后他迅速反应过来,眼睛都瞪大了,立马跑到刘彻身边,眼中含泪,“姨父不能死翘翘啊!妹妹们不能没阿翁啊!”


    殿中宫人彻底乱成一团。


    刘彻脸色巨变,只想把药给呕出来,可惜这丹药入口即化,干呕两声后,他彻底没法子,又觉得自己现在浑身疼,想来大抵是因为药效已经发作了罢。


    他将这荒唐的一生草草略过,便倒在了案后,双手交叠,安心等死,缓缓地给他的两个好大儿交代后事,眼角沁出了一滴泪来。


    “朕没个儿子,朕的位置估计要便宜那些个乱臣贼子了。”人之将死,他整个人显得悲凄无望,“朕不担心你俩和你们舅舅,你们都是有本事的,没朕也会活得很好。朕只担心朕的女儿们,朕死后,他们无依无靠,去病啊,你和阿言要答应朕,往后无论如何,都要护住你们的妹妹们。”


    霍去病带着哭腔喊,“我答应姨父,我把卫长她们带走,你放心吧。”


    刘彻咳了两声,摸了摸趴在他膝头,哭得跟死了爹一样的霍去病脑袋,“去病不要想姨父。姨父只是要成仙了。”


    霍去病哭得不能自己。


    刘彻欣慰的给他擦眼泪。


    “好孩子,落得这个结局,朕失悔矣!”


    霍彦本来也难受的,给刘彻诊完脉还不放心,仔细端详了那丹药一眼,突然冷笑一声。


    他不用脑,用脚猜都知道这丹丸肯定是他人傻钱多的姨父高价购得的。


    毕竟长生不老呢~


    [终日打雁竟叫雁啄了眼。这他爹的是咱的假丹药!]


    [艹!]


    [好不容易卖出去的,结果又被买回来了。]


    [咱十万两一枚,不会还要贴钱吧!]


    [好嘛,钱没了,这段时间白忙活。还要白给。]


    [吃吃吃!天天就知道捣鼓什么长生不老!]


    [水车的钱都被吃没了。]


    [报纸怎么办!]


    ……


    霍彦气不过,上前给刘彻眼皮扒拉起来,然后一针向痛穴扎了过去。


    疼死你个坑货。


    刘彻疼得吱哇乱叫,猛地坐了起来,他颤巍巍的举起手指,直指霍彦,控诉道,“你这逆子,你都不让朕安心走!”


    他说着,似乎想起自己命不久矣,突然感伤起来,忍不住抹了一下眼角,大声重复,“逆子!”


    霍彦的肺被他这句话气得要炸了,胸口窝着团火,他这坑货坏了我的大计,还骂我是逆子!


    于是他阴阳怪气开口道,“姨父眼光真好,这丹药正巧是我搓的清心降火药。”


    他特地在清心降火药处拖长了调子,引得刘彻气得冲他扔了木屐。


    霍彦偏过头避开了,他的唇角向上勾起,表情玩味儿,掰着手指头开始一一为刘彻盘点。


    “莲子心,淡竹叶,灯芯草,生地黄,木通,都是清热降火的好东西。只是我又多加了一味附子,只需一颗,便可致人风痹,姨父,你现在是不是觉着呼吸困难,马上就要窒息了。”


    刘彻捂着心口,气得咬牙,另一只木屐冲霍彦扔了过来。


    “逆子,把解药给朕交出来!”


    霍彦又避开他的木屐,放了一枚掌心的丹药在口,嚼了嚼,缓缓吐出了口浊气,突然冲刘彻做了个鬼脸。


    刘彻不高兴,刘彻生气,他莫名就高兴了。


    “骗你的,傻子!我才没加附子。就是单清火的。我出手,你放心,包降火的。”


    刘彻被气得一时头也不疼了,他左右瞧着,捋起宽袖,也不要木屐,只穿着袜子,抄起手边的青铜朱雀宫灯追着霍彦要揍他。


    “逆子!你个逆子!给朕站住!”


    四周的宫人怕灯油伤到他,口里喊陛下,想着让他放手。


    刘彻不让他们碰,只让他们跟着抓霍彦。


    霍彦轻巧躲开天罗地网,得意洋洋地嚷嚷,“你还得答谢我呢,姨父,这要不是我搓的,说不定什么附子,乌头都往里放呢。”


    回应他的是刘彻蹭蹭向上涨的怒火,“朕今天非给你这卖假药的逆子抓了,把你屁股打烂!”


    宫人们不敢伤他,只能放海。


    霍彦仗着身量小,又躲开一波攻击。


    他啧了一声,对刘彻的威胁不屑一顾,然后他迎面就遇上了霍去病,霍去病站在门前,直直拦了霍彦的去路。


    “阿言,你刚吓姨父不太好。”


    他站在那里,天光落肩,双目如炬,慢吞吞的道。


    霍彦的笑倾刻收下来了,换上了一幅要哭的模样,耷拉着眉,表情可怜,“兄长,这件事不赖我,这个丹丸是我搓给别人吃的,我现在赚给农人建水车的钱都被他给交了,我吓他一下,气他一下,他还要打我,你还说我。我就知道,只要遇到他,你就不向着我了。”


    霍去病以为他真的难过了,侧了身子,让他钻出去。


    “是姨父被人骗了。不赖你。”


    霍彦那张二皮脸,喜笑颜开,得了他首肯就跟只泥鳅似的钻了出去,拔腿就跑,边跑边嚷嚷。


    “小白菜呀,地里黄呀;打一小呀,没了爹呀。跟着舅舅,还好过呀;只怕只怕,姨父坑呀,想起钱来,泪汪汪呀。桃花开花,杏花落呀;想起我的钱来,都化风呀。”①


    刘彻被他气成了一只河豚,霍去病也跟着唱了两声。


    “小白菜呀,地里黄呀!”


    刘彻不要他唱,从鼻孔里哼气,放下了宫灯,揉着腰坐在门槛上,让霍去病过来,偏头在他耳边道,“朕这一枚丹药要二十万金,去病,你帮朕打听一下,阿言搓完后卖多少。”


    不要让他知道他买假药还买贵了,不然他掘地三尺都要把卖丹药给他的这人找出来,剁了喂狗。


    他的面色阴沉。


    阿言就算了,孩子虽掉钱眼子里了,但平常给姨父花的也不少。而且阿言也说自己卖的是清心降火丹,也算是对症下药。


    他的好大儿怎么可能卖假药给他,就是那些二道贩子们可恶,故意搞出长生的噱头骗他。


    “必须要严厉打击这种卖假药的,尤其是卖这个长生不老药的,通通抓起来。”


    第46章    延年益寿是长生不老的前提


    霍彦挣开刘彻视线, 就揣着自己的小包跑到自己平日里宫人们商量好的偏僻的宫室边等人,他甫一出面,就被未央宫中不当值的宫人便把他围个了水泄不通。


    他从自已的衣领处掏出了自己带的小包袱, 把包袱拆开,将里面的华胜, 簪子, 还有自己制的木头小机关落在人前。


    他带的东西向来贴合宫中侍人们的身份,朴素,但是花样别致, 偶有巧思。


    华胜,玉簪不令这些个见惯华贵之物的小姑娘新奇,那些年轻的,还跟花骨朵似的小姑娘们自然更中意摆在中间的粉色桃花状绒花。金玉常见,甚至平民认为贵不可言的步摇她们也不觉稀罕。


    可这般栩栩如生的饰物,让人只觉移不开眼。这花饰整体呈一朵盛开的桃花模样,花朵圆润饱满,花瓣尖端微微卷曲, 仿佛被微风轻拂,柔和的粉色,从根部层层渐变,由内而外舒展,打眼瞧过来,竟如同真的桃花一般娇艳欲滴。


    所有人目光都望着这几朵小花, 霍彦也不拿乔,一一放在小包袱皮上, 让这些宫人自己挑, “这是绒花, 长安那家玩具屋新出了用这种绒花做的冠,这些便是做花冠遗下的,我拿了来,你们若想要,跟那边的华胜一个价就是。”


    这些小花只是他手下工匠制完贵族花冠后遗下的几只单只的,可也是顶顶华贵的蚕丝所制,这些宫人眼睛毒,自然也看得出来,他的价卖的贱全是为了接济他们这些个卑贱之人。


    有些宫人不好意思,咬了牙掏空了荷包,将钱递给霍彦时却被退了回去。


    “攒些体已钱不易,莫多舍财,肚腹空空,冬日饮水太凉,冻了心肺可不好。”


    霍彦轻笑,从宫人手中抽了两枚五铢放进自己的小荷包后,如以前小时候一样眨了一下眼,只是这次没引得小姑娘们搓揉他,只勾得不少宫女脸红起来,那些宫女觉得不好意思,最后只能跺一下脚,羞答答给他扔了几枚五铢钱便拉着自己的小姐妹跑了。


    大部分宫女们走了,余下的宫人也不再多留选了合适的,谢过霍彦也便是结伴走了。


    霍彦的东西虽然被扫了个干净,可人迟迟不动,他蹲在墙根,双手托腮,不住的摸脸,似乎陷入到纠结当中。


    家中长辈溺他若幼子,铜镜又模糊,他糙的很,平时也不爱照。他还以为自己是昔年那个像团玉做的小团子,根本不往他会让旁人觉羞这方面想。


    殊不知他现年十岁多,俊秀眉眼已经长开了。


    刘彻给他头发揉乱了后,还别出心裁给他束了个高马尾,虽在黄河那边呆了一年多,虽黑瘦了些,但脸上的稚气也一扫而空。?色发带垂到两颊,他抬眼轻笑,玉面丹唇,满身少年气,加上今日这一身来见刘彻专门穿的华衣玉饰,这富贵乡里的小公子自然勾得小姑娘羞了脸。


    偏他自己不知道,有些不明所以,那双形状漂亮的杏眼像是碎了,他望向弹幕良久,最后才扭扭捏捏道,“我昨天让舅舅和兄长都仔细瞧了,他们说我还跟以往一样俊,怎么今天人都被我吓跑了,我是不是被黄河的风刮毁容了。”


    他有点难受,不停地摸脸,来回的嘟囔。


    “你们帮我瞧瞧,我是不是上次跌在泥里,脸被硬物刮了,毁容了。”


    “我还挺喜欢我这张脸的。”


    弹幕以为他是又想什么坏点子呢,没想到他搁这儿容貌焦虑呢,一时之间哄堂大笑。


    [阿言巨喜欢这张跟舅舅们,兄长,姨母们,阿母,祖母,姊妹们可像的小脸了。]


    [一看就纯种卫家人的小脸没了,怎么办啊,小言。]


    [小言宝,脸疤疤。]


    [小白菜,地里黄~]


    [阿言要有容貌焦虑了。]


    [言崽,你的脑回路好清奇,你是怎么想到自己把人吓到的。]


    [你这回怎么不骂你矫情了。]


    [是你笑得好看,她们害羞了。]


    [你不知道你长啥样,但你也得对你兄长,我病崽有信心。]


    [病病绝世容光!]


    [你想想,你要是烂脸了,第一个跳起来的是你的颜控好姨父。]


    [他定连夜开坛作法,让神仙还你美貌。]


    [宝,你包好看的,我现在都妈粉变质了,]


    [惊鸿一瞥,乱我心曲。]


    [言,你的完美无需多言。]


    ……


    霍彦收了一大波溢美之词,被夸得有些脸热。他虽然极力克制板起一张脸,慢吞吞的沿着宫道走,但稍不注意,竟是到了披兰殿门前。


    他是想跑的,不光因为他姨母这个疼他疼的紧,水做的女儿,一会儿他还得吃眼泪泡饭。更是因为刘彻一会儿脑子转过弯来,想起那假药的出处,必是会第一时间杀到披兰殿看他在不在的,着实是烦人。


    只是他刚扭身,就被披兰殿的侍人瞧见了。


    他是常入宫拜见的,披兰殿的侍人以为他是来见卫子夫,连忙引着他向前。


    盛情难却,霍彦无奈一笑,只好跟着进去了。


    好消息,他姨忙着跟平阳公主说闺房趣事,懒得理他。


    坏消息,他把跟宫人玩家家酒的卫长吓到了。


    “阿言兄长,你回来了啊。快来陪本公主玩,你做阿翁!我做阿娘。”


    卫长不过五六岁,奶呼呼地颠着小步要来抱霍彦。


    霍彦也连忙伸手去接。


    谁料卫长在中途硬生生断了步子,一步三顿的往后缓缓退。


    她眨巴了一下自己的大眼睛,奶白的小脸讨好的笑笑。


    “去病兄长,你忙你的吧,我自己就能玩。”


    霍去病和霍彦长得很像,只是平日里一个爱笑,一个不爱笑,让人能很快分出来,现在霍彦一板脸,卫长就把霍彦认成了霍去病。


    霍去病平时对她们姐妹也很好,什么都想着她们。只是平时不像阿言兄长爱跟她玩,总是冷着脸,她向来有些发怵。


    霍彦施了一礼,原来绷着的脸忽然消融,唇下的小红痣若隐若现,将自己为她留的绒花递给了一旁的侍女,才嬉皮笑脸的道,“原来大名鼎鼎的卫长公主这么怕我兄长啊!”


    卫长认出了他,顿时跑了过来,扑进他怀里。


    “扮去病兄长吓我,羞羞!”


    她伸着脖子,瞧着侍女手中的绒花,圆乎乎的杏眼笑眯成了一条缝。


    “上面是小漂亮!”


    霍彦嗯嗯点头,也不跟以往一样牵她手,只亦步亦趋地跟在她后面。


    他好像是长大了呢,不是小孩子了。


    他这样想着,然后加入了卫长小公主的家家酒,并非常荣幸出演了他的老姨父。


    卫长玩家家酒的场所是披兰殿自己住的小屋。地上铺着的小狐毛毯子上到处是霍彦送的小陶碗、小茶壶。房间里的小几案摆上中间,旁边安着个刚会爬的诸邑。


    同自己阿母一起拜访卫夫人的曹襄怀里抱着个虎玩偶,单手制着诸邑不让她跑,面上跟心一样如死灰。


    带孩子,哪有不疯的。


    他甫一瞧见霍彦进门,不由得如蒙大赦。


    “阿言来了啊,随便坐。”


    霍彦无奈地接过他巴巴伸出来的诸邑,把小崽放在怀里。诸邑还小,总想跑来跑去。但瞧见了霍彦就不想跑了,她拍着嫩藕似的小手,咯咯笑道,“舅舅,漂亮!”


    霍彦摸了一下她的小肉手,笑得很温柔,乍一看倒真有些像卫青。


    “我不是舅舅,不过过几天带那胖虎儿给你们看。”


    曹襄被迫吃着卫长亲手捏碎的点心渣渣,闻言就笑,只是眉眼到底有愁容。


    “公主是说你长得俊呢,这乍一看,你长得确实像太中大夫。”


    霍彦惯常示人的半弯唇角向上勾起不少,竟有两分窃喜之感,很明显曹襄无意识的夸到他心坎里了。


    “君侯缪赞了,大抵是外甥肖舅吧。”


    曹襄被这一声君侯,引得眉眼中全是哀愁。


    “我倒不想让你们叫这声,还叫阿襄吧。”


    他父新丧,本是不应出门的,只是母亲见他实在颓丧强拉过来的。


    霍彦不知道如何宽慰他,只轻拍他手,权作慰介。


    曹襄轻笑,把卫长递的点心渣渣转手递给了他。


    “阿言,听陛下说你去游学了,不知道有何新鲜见闻?”


    霍彦摇头又点头,思来想去,最后只道,“太阳底下没甚新鲜事,只是我脱得一刻闲,把太阳底下的事瞧了一瞧,才发现天下浩大如斯。”


    他又间或说起几件趣事。


    曹襄的眉目被他说的摸泥鳅一事引得柔缓起来,良久,不由得谓叹一声。


    “阿言,你变了好多。”


    霍彦一怔,最后缓缓地点了点头。


    “大抵是见了太多人落泪,让我不光记下了我自己的苦,也记下了他们的苦。所以我不光想解自己的苦,也想把他们的泪都擦干。”


    少年的志向被他自己轻飘飘的说出来,曹襄有种恍然的感觉。


    霍彦在这一刻很像他那个为自己所想一往无前的兄长。


    或者,从头到尾,霍氏双子就是一路人。


    他们勇敢,赤诚,骄傲,会毫不犹豫奔赴他们热爱的事情,经年累月,冰雪难凉。


    [崽啊,你这大舅哥当的,都不刁难人的吗?]


    [曹襄以后要啃你妹宝。]


    [而且他还早死,妹宝后面还被猪猪嫁给了一个叫栾大的骗子。]


    [栾大并不能通神,猪猪才知自己受骗,把栾大腰斩了,对栾大的推荐人乐成侯丁义亦处以非常严厉的弃市之刑。]


    [卫长公主没有陷入征和二年的巫蛊之祸,也并非死于腰斩。一般认为卫长公主逝世于巫蛊之祸以前。妹宝可能是早逝。]


    ……


    霍彦的脸色不好起来,他一手搂着石邑,把卫长也往自己身边拉了拉,不让她再给曹襄喂吃的了。


    我妹才多大,老牛吃嫩草,没有想到你这么臭不要脸!


    “妹妹要保护好自己。”


    霍彦一边把卫长给曹襄的点心都放到自己手边,一边柔声与卫长道,“妹妹喜欢小刀吗?”


    卫长是个严谨的小姑娘,以为他是在问问题,不由得挺直了脊背,奶声奶气的道,“喜欢,但阿母不要玩。”


    霍彦摸了摸她的小脑袋,摇头,他四处打量一番,最后拨了自已头上的玉簪,一个使劲儿,把它直直插入案几里。


    卫长和曹襄一起瞪大了眼,不知道他想表达什么。


    霍彦睨了曹襄一眼,给他看得背后直泛毛,才幽幽道,“你看,这样一刺,跟刀没有什么区别的。”


    卫长想起卫子夫平素的教导,反驳道,“我是女儿家,不能打打杀杀,阿母会难过的。”


    霍彦笑眯眯。


    “可是我们拿的只是一枚漂亮的小簪子啊,阿母难道不让我们束发吗?”


    卫长点头。


    她觉得阿言兄长说的都对,感觉簪子好方便啊。


    霍彦笑意更深,将自己的簪子递给她,附在她耳边说了句悄悄话。


    卫长喜笑颜开。


    曹襄不知道为什么背后有些凉,大概是被霍彦的变脸吓到了吧。


    他挪了挪屁股,离霍彦又远了些。


    [好凶残的教育方法。]


    [阿言磨刀霍霍向曹襄。]


    [这法子好阿言。]


    [他超爱他妹宝。]


    [其实阿襄挺好的了,就是死的早。]


    [阿言不会要发疯做那种可以杀人抹脖子的簪子吧。]


    [女性力气小,簪子这类东西除非捅,否则很难真正伤到人的。]


    [我们能想到的,阿言想不到?]


    [阿言在笑,他不会真做啥毒药什么的吧。]


    [期待阿言的操作。]


    ……


    霍彦做完这一出后,跟个没事人似的继续玩家家酒。


    他一移开视线,曹襄那种如芒在背的感觉就消失了,他不由地松了口气。


    他万万想不到,他这口气松早了。


    因为他有两个大舅哥,未来两个一起坑人,不是如芒在背,是如入虎口,别说松气了,就是活着,他俩都觉得曹襄碍事儿。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了。


    但很快他的另一位大舅哥霍去病伴着他的舅舅出现在门口。


    霍彦瞧见了来势汹汹的刘彻,立马脚底打滑要溜。


    谁料刘彻早有准备,一挥手就断了霍彦四面八方逃生的路。


    霍彦百般挣扎,把自己扭成了一只麻花,也没逃过最后被架着给抬到了刘彻身边的命运。


    刘彻笑得阴沉沉的,曹襄不由想起霍彦戳完桌子后对他的笑,他趁着没人注意,默默往拐角处挨了挨,城门失火,就别殃及池鱼了。


    “阿言,朕刚想起来,以你小子那恨不得把天下钱都挣光的性子,你根本就不可能搓什么清火的丹药,那个都卖不出去,更遑论挣大钱了。”


    刘彻阴阳怪气,手臂上肌肉鼓起。


    “就你小子卖假药是吧!”


    卫青的额头青筋蹦得欢快。


    卖假药,把陛下差点吃死的竟是他家阿言!!!


    霍彦双腿离地,见他的面色,挣扎的更剧烈。


    “听我解释!舅舅,不是你想的那样!”


    他巴住卫青的衣角,抽着鼻子,表情可怜。


    “我卖的丹丸都是真药,你听我解释,好不好?”


    卫青心一下子软了。


    “那你说,舅舅听呢。”


    霍彦彦这才说出他干这事的目的,还特别备注了自己没卖假药。


    “我的药是有效的,长期服用是可以延年益寿的,延个二三十岁难道不是长生不老的起步吗?”


    卫青的额头突突的疼。


    “那阿言也不能骗人啊,你看你把陛下骗的。”


    “他傻怪我咯。我的风车钱还有建医馆的钱都被他霍霍没了!”


    霍彦嘤嘤哭述,“我这是适当宣传,他的药又不是我卖的。我又没骗他的。饭要一口一口吃,长生不老药也要一步一步来嘛。”


    刘彻气得冷笑一声,立马指挥人道,“他个卖假药的,还搁这儿狡辩呢,直接架走!”


    两个侍卫出列,架起霍彦就往外走。


    霍彦呜啊一声,委屈巴巴的被两个侍卫跟个面条似的拖着走了,看着就要哭出来。


    “冤枉啊!”


    他松开卫青的衣角,被架着走时还不忘从怀里掏他的小生姜包,往眼上一放,两行泪哗啦啦的滚下来。


    “冤枉啊!竟有人要把十岁大的小儿活生生打死!”


    卫青的额角已经疼麻了。


    刘彻倒是摸了摸下巴,露出个笑来。


    他还不知道这小子嘛,自从出去溜达一圈,这二皮脸又进化了,成天嬉皮笑脸,面上也不犯犟了,平日里错是爱认的,委屈是爱装的,哭爹喊娘是惯来的。但心里是绝不改的。


    “你这般说了,朕不打死你都对不起你。”


    那边的霍彦果断闭嘴了。


    霍去病牵着卫长,卫长这孩子仗义的很,想去求情,被他阻止了。


    卫长不明所以。


    霍去病难得对霍彦无语,最后卫长听见她去病兄长对这件事的评价。


    “小混蛋还是老混球懂。”


    然后霍去病就接了刘彻一脚。


    老混球蛮不讲理,无差别扫射。


    “这个也拖回去。让阿言把这个丹丸搓够两百丸,嗯,再加二十丸加附子的,他搓完了,你俩就能出去了。”


    霍去病被拽时面无表情,他说完这话时,杏眼微眯。


    姨父用心险恶,打算从内部拆开他和阿言联盟啊!


    处理完两个逆子,刘彻笑得猖狂。


    “小样儿,朕还搞不定他俩!”


    一举三得,不愧是他。


    五岁多的卫长小朋友看她阿翁笑,突然懂了老混球一说,叹了口气,背过手去,奶乎乎的小脸展示出了不属于这个年纪的沧桑。


    卫青默默瞥了一眼他家陛下,越看越觉得刘彻笑得狰狞。


    陛下这是打算自己去卖假药,还不打算给阿言分钱啊。


    他现在觉得阿言和去病长得还行,跟陛下呆久了,阿言竟还真给人降火药呢。


    第47章    龙场悟道


    刘彻想的美。


    可是他忘了霍去病从来不按套路出牌。


    被关禁闭的第一天, 霍去病就四处观察,第二天带着霍彦放倒了众人出去,虽还是被捉了回去, 但霍去病的行动无声的表达了他对霍彦的支持。霍彦原来不满愤怒的情绪也随着他的稳定缓缓的平复下来,开始边搓丹丸边跟他逃狱, 每天乐呵呵的。


    谁料刘彻耐不住他俩天天琢磨跑出去, 当天就给霍去病放了。


    小样儿,没你兄长,你逆子还不为卖假药给朕这事反思一二, 你哄哄朕,朕就原谅你了。


    他以为自已是深谋远虑,安心等着霍彦过来道歉。


    可是却忘了霍彦现在就是个大火药桶,原本霍去病在,加上卫青时不时来看望,他还能平复心情,现在霍去病乍一被放出去,杳无音信, 他每天又被关着,不得自由,一直以来的不满彻底爆发。


    本来就是他蠢,迷信长生,被二道贩子骗怪他吗?他又没骗他!他让他买了吗?他把他的钱送走了,他还没生气呢!


    可恶!


    霍彦越想越气, 把门踹得震天响,连天折腾, 甚至迷晕了看守, 虽然很快被抓了回来, 把身上所有的迷药都被收了,但还是不放弃,他气从心起,也不逃跑了,就每天面无表情搓丹丸,把给刘彻的清火丹的药性改成了致人郁燥。


    他的手法师承淳于缇萦,若非刘彻多了道心眼,让宫中的医先看过了,差点又是一批假药。


    刘彻气得牙根痒,立马让人把霍彦提到他面前。


    刘彻虽说要霍彦禁闭,但哪会委屈他的好大儿,他给霍彦放在偏殿,除了门外安了守卫,不让他出门,但平素的衣食待遇一点不差。


    诏令来了后,看守们只觉头疼,他们不敢违令,但是也不想强迫平时颇为宽厚的霍彦,左右为难之际,他们只能敲门,在门外喊,“小郎君,陛下让你过去。”


    未央宫偏殿弥漫着淡雅的香气,香烟从角落里的青铜朱雀衔珠香薰炉袅袅升起,加上草药被霍彦磨碎散出的清香,一时之间殿间馨香扑鼻。


    霍彦在满室香风中跪坐,闻得他们的声音,披上外衣,缓缓起了身。


    门被吱呀一声推开了,他苍白着一张脸,赤足站在门口,散着头发,杏眼无光,拎起自己今天搓好的丹丸,打了个哈欠,递给了外面的看守。


    “两百丸现在已经够了,什么时候放我?”


    众人被他这女鬼扮相唬得半退两步,为首的侍人哭笑不得,“小郎君不玩了啊,陛下这次是真生气了,你快随奴过去吧。”


    霍彦不欲为难人,伸出手缓缓向前,有气无力的道,“起码告诉我是什么事吧?他又吃啥了?”


    阳光落在霍彦的长睫和面颊上,被他用手遮住了,看这样子是真跟鬼似的。他眯起眼睛,端详了门外站着的众人片刻,突然意味不明的一笑。


    “你们不着急,那应该是吃上火了。不必找我,我放了山参,你们只管回他虚不受补就行。”


    他说完后,便一个人进了屋,轰的一声反手关上门,门槛上的灰都腾起一层。


    门外的众人碰了一鼻子灰,悻悻的在紧闭的外面叫他。


    “小郎君,陛下可生气了。你去哄哄就能出去了!”


    霍彦掀开青铜香熏炉盖,将自己调的安眠香全扔了进去,一时之间,满室全是呛鼻的草药苦气。


    他自已跟个无事人一样,倚在软榻边,顿时心情平和下来,单手支腮,昏昏欲睡。


    “大冷天不睡觉,又不是哄兄长和阿母他们,谁他爹巴巴要去哄老头,我又没犯病。你们也安静些,我要睡觉。”


    门外的众人又忙劝他,连声拍门。


    霍彦不耐地支起身子,昨日熬夜搓丹丸的困倦引得他太阳穴突突的疼,他单手捂着脑袋,忍无可忍。


    “我不去,反正我都被锁在这里了。等我睡醒了再说。”


    他让我去我就去,我是什么很贱的人吗?


    为首的侍人木了,只让脚程快的去禀刘彻。


    [皮肤白的像雪,头发黑的像墨,嘴唇红的像血,白雪皮肤的言言好像个女鬼啊!]


    [我嘞个豆,言儿这次气生大发了,他都不骂人了。]


    [本来不生气的,老猪非把病病移走,这回阿言的气至少能生一个月。]


    [他以前踹门时,也不要舅舅来管,现在等着吧!]


    [不去!不去!他自己犯蠢,被人坑了,结果说关我崽就关我崽,什么大爹,就不惯他。]


    [我们还委屈呢!崽人还被囚禁了,水车的钱都没有了。]


    [他还让我崽给他搓丹药,不让我崽跟哥哥在一起。]


    [他谁啊,舅舅都没罚我崽呢。]


    [他自己婚姻不顺,跟阿娇吵架,就想折腾我言宝。]


    [不理他就不理他了,哼!]


    [从一开始,我们的钱要不是给他,要不是为了支持打仗,为了解民之苦,为了舅舅的安全,我们才不会这样惨。]


    [我崽使手段从贵族手上夺钱,把钱给他了,我们甚至把那些赚钱的手段都给他了,才搞的我们没有钱。]


    [马蹄铁,马鞍,软甲,灌钢法,环首刀,我们都给了。]


    [如果不是一心支持打仗,阿言怎么可能连做水车普及医馆搞报纸的钱都挪不出来。]


    [阿言怎么会搞什么长生不老骗人!他还怪我们骗人!]


    [他把钱都用光了,只剩下一点点,我们还要补亏空,不然的话,怎么打仗,阿言肯定不想继续给百姓加赋。]


    [凭什么不能生气!]


    [阿言才是最有资格生气的人!]


    [我们回家!]


    [宝,我们不跟他好了,淳于姨姨要回来了,我们去行医又有什么不可!]


    [大冷天不睡觉,纯傻逼,睡觉!]


    ……


    未央宫。


    窦太皇太后去世,陈阿娇失去了最大倚仗,又兼无子,她着急想要个孩子,但刘彻很明显对她不感兴趣,她无法只能仿着卫子夫平时的样子,做出贤德柔顺姿态,过来送汤。


    她乍一下从暴龙变得温柔小意,刘彻不太习惯,不由得联想起霍彦改药性的事,神色古怪,端详了这汤片刻,也没接过来。


    “你今天怎么变性子了?”


    还来送汤,不会是想毒死他吧。


    这一句话出,陈阿娇的脸色变了三变,最后维持了一张尴尬的笑脸。


    “陛下趁热喝了吧。妾亲自熬的呢。”


    刘彻面色更古怪了。


    “朕还不知道你,冬日洗手的水稍冷些,你都发脾气,你这样的会熬什么汤?”


    陈阿娇忍了又忍,不让自己发脾气,努力挤出一个笑来。


    “陛下尝尝就是,妾炖了很久了。”


    刘彻更不敢喝了,他试探开口,“你是不是杀人了,怕下狱?”


    陈阿娇的指甲瞬间陷入肉里,不是委屈,纯是气的,最后,她忍不下去了,厉声问道,“你喝不喝!”


    终于对味了,他就知道有问题。


    陈阿娇哪会这么温柔!她不挠朕就算好了!


    刘彻直起身子,跷起二郎腿,无赖道,“不喝!”


    陈阿娇气得拍案,“你喝不喝!”


    刘彻也拍案,拍的比她大声。


    “朕不喝!”


    这个偌大的王朝的帝后跟两只斗鸡似的互相拍案,最后因为一言不合,又一次大打出手,摔了一地的摆设。


    可怜那碗汤,不光凉得没了热气,还被一怒之下的皇后扔出了殿门,白白便宜了土地爷。


    看守过来时,陈阿娇钗环凌乱,带着自己的盛大仪仗怒气冲冲的离开,殿内的刘彻摸着自己被陈阿娇挠红的脸连背影都透着一股子暴躁。


    看守当时想圆润的离开。


    谁料刘彻眼尖,直接问道,“那逆子呢!?还不来见朕!”


    看守趴着了,战战兢兢回了霍彦的话。


    刘彻的脸彻底黑了,他大步流星出了门,也没带仪仗,一脚踹开霍彦关紧的门。


    “逆子,你给朕滚出来!”


    他本是要教训霍彦,却被呛人的烟雾引得咳嗽连连。


    “阿言!”他看不见霍彦的身影,以为是着了火,便一边指挥人进去救人,边站在门前大喊,“阿言,阿言!”


    寝室的门陡然被人撞开,霍彦揉着眼睛撑起身子,他瞧着满室的烟雾,和满脸汗来救他却困得七歪八倒的众人,捂着自己生疼的太阳穴,懊恼的发出一声呻吟。


    “谁让你们进来的!我扛不动你们。”


    他自己耐药性高,一般想安眠都得多多的加。可对这些人来说,这浓度吸完,得睡个一天。


    他熄了烟,瞧着躺了一地的人,又听见门外刘彻的高喊,本来不算疼的头突然又疼了。


    每次都是姨父,每次都是他!


    霍彦黑着脸,推开了门,还没骂人就被俯下身来的刘彻紧紧抱住,这位陛下发疯似的左右瞧着他,一遍一遍地翻看他的手脚,口中念着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霍彦像是一只充了气的气球,被他伸手轻轻一戳,软软一捏,瞬间漏了气,打回了原型。


    “我没事的,我没死,你不要这样,我都没法骂你了。”


    层层叠叠的绸衣厚服铺在冰凉的石阶下,刘彻将下巴抵在他的发顶,温暖的手掌拍着他的脊背。


    “阿言不怕,姨父在这里。”


    霍彦身子在微微发抖。


    他的危险雷达告诉自己,推开他,快跑!


    再这样下去,他必会成为舅舅,彻底被这个皇帝俘获。


    可他的腿却像是长了钉子一样把他死死钉在原地。


    霍彦不由反思自己,如果在这里的不是刘彻,他根本不可能肆意的发脾气,说骂就骂。皇帝就是皇帝,封建大爹谁拿他当正常人啊。


    可他就是发脾气,他就是能闹,因为他就是仗着刘彻疼他,姨父才舍不得伤他呢。


    该死的,他完了!


    他好像,可能,大概真的把刘彻当爹了。


    要死了,我卫家被一个刘彻搞得全军覆没了。


    霍彦在刘彻不可置信的目光下,打了自己一巴掌,随后推开他,抱拳倚在门口,顶着巴掌的半张脸红扑扑的。


    “我们家必须有一个清醒的人。”


    所以,你退,退,退!


    刘彻怔忡了一下,莫名懂了霍彦这奇葩的脑回路,然后哈哈大笑。


    他也摸了摸自己脸上的红痕,跟霍彦莫名来了点父子相。


    “阿言啊,倒也不用这么狠的,万一毁容了,姨父会心疼的。”


    霍彦不再看他,只是低敛目,坐在门槛处,轻问他道,“姨父,你不觉得挣钱太慢了吗?我们完全搞错了方向,骗能拿几个钱。我们才是老大,他们都得听我们的才是。”


    刘彻的笑熄了,他的眼眸深沉,扫向霍彦。


    霍彦直面帝王,挺直脊梁,不卑不亢地施了一礼。


    “我这几天悟了一下,赚钱需要良心,但缺德会赚更多。只要我不要脸,他们就不能奈我何!”


    刘彻的眉跳了一下。


    霍彦缓缓的笑,小白牙都闪着阴森的光。


    “推恩令已行,诸侯王们早已不成气候。既然已经决定强您弱他,不如强到底,反正刘安在我们手里,借着由头直接砍几个,把他们封国内的土地财富收缴中央,什么丝绸,陶器贵族常用的器物尽数拍卖,他们专营的产业回到您的手里,它们的价钱由您派专人定是最好的了。”


    我们没钱,就吃血包,把他们变成自己的兵卒养料。


    自古以来,兵权在谁手上谁老大。


    我们TM才是老大!


    “地方的富户豪族世家像那灌氏之类的不胜枚举,也该吓吓他们了。我们军队为他们封国除害,马上又要打仗了,他们怎么也得意思意思吧,不给钱就是参与谋逆,杀了就是。”


    不给钱就杀。


    他现在明晃晃的全是骗钱太低档,我要直接抢。


    刘彻掀起眼皮,来了精神。


    “没想到刘安那老头还有些用处呢。”


    抄家诬告这招虽损,但确实是比搓丹药骗人来钱快。


    正好让仲卿去溜溜兵。


    霍彦跟刘彻一起笑得阴测测的,乍一看真的像一对父子。


    [崽,你这样很难洗清被魅的事实。]


    [阿言,全家的希望。]


    [我以为他是emo了。]


    [我还劝他。]


    [他一开始是生气了,但他后来龙场悟道了,对齐了颗粒度,更仇富了。]


    [神TM龙场悟道,哈哈哈。]


    [我现在不知道阿言要干什么了。]


    [他不一直在敛财吗,只要看打匈奴的进度就知道他的目的了。]


    [阿言真是当酷吏的好苗子。]


    [古代土地是私有,不限制兼并。这些豪族就搞大多数都是采取暴力和非法手段,坑蒙拐骗无所不用其极,强迫自耕农变为佃户,所以他们越来越富。]


    [他们利用各种手段渗透进官场,反过来又借助官场的权力来壮大自己,甚至进军中央。现在是豪族初期,后面就是我们熟悉的世家。]


    [而且现在是允许蓄奴的,这些奴婢只听从豪强地主的命令,只知有豪强不知有朝廷,那就是地方黑恶势力。]


    [不趁着现在彻子在,中央军力强大,彻子也强硬搞死他们,根给扯了,啥时候搞。]


    [不准蓄奴,不准兼并,现在把土地收归中央,把这些门阀什么的叉出去。]


    [你们太傻了,根本不能理解我们阿言和彻子这种老阴逼的想法,这是打算把他们当血包养呢,以强大武力压着他们,不高兴就砍两个。]


    [阿言:讨好他们,要他们掏钱,呵,我现在是钮祜禄言,打听打听,我舅舅是谁!我哥是谁!]


    [说实话,除了汉武帝没谁能说砍就砍他们。]


    [以阿言那眼中见不得脏东西的性子,现在不会搞他们,但匈奴打完了,为了社会稳定,他必要把这些人弄死的。]


    [等着吧,等舅舅的一战打完。他们就知道谁是老大,谁是狼。]


    [羊就得被彻子薅死。]


    [一点一点来,先搞诸侯王。]


    [估计马上这些豪族都认为彻子是穷疯了。]


    [老登刚登基的时候连个仪仗马都凑不上几匹一样的,他不是穷疯了,他是一直又穷又疯。]


    [阿言还说他俩不像,这分明是一样,要钱不要命。]


    ……


    6 .如果哥哥不理你了,你会怎么办?


    琇莹(低头,捏了一下手指):我会超级难过,反思自己,是不是自己做错了什么事儿。


    霍彦(见不得他这个样子):行了行了,刚还说你阿兄爱你呢,别总跟以前的老师一样啊。你那阿兄眼睛都没落到你以外的旁人身上过,别给自己搞得苦兮兮的,你直接缠着他,直到他理你为止,你要主动啊,我都是直接上的。


    琇莹(深呼吸一口气):我怕他觉得我粘人,不喜欢我了。


    观察室


    大秦阵营阿政皱起了眉,蒙李二人面面相觑。


    大汉阵营,刘彻要去挑衅,被卫青巴住了。


    台上


    霍彦(跷起二郎腿,充当知心大哥哥):你试试,他要还是一幅死脸,来我这儿吧,我把我哥和我舅还有阿母分你。


    琇莹(笑盈盈托腮):谢谢彦儿的好意,兄长很爱我,我很喜欢大秦,大家很关心我。


    霍彦(如以前一样将手搭在他肩):你还是现在好,比我见过的你好。但你要是实在是心情不好,可以过来我身边,不光有我兄长,还有很多家人,有很温柔的舅舅们,阿母,姨父姨母们,还有我的外祖母,大家都很好,会很爱你的。


    琇莹(拍了拍他的手):我阿兄超爱我的。你不要每次见面都挖他墙角。


    霍彦(哈哈大笑):我挖的分明是他的城墙地基,一下子就能把他干成孤家寡人,上次扶苏他们都说了要跟你走呢。


    观察室


    刘彻的笑声刺耳。


    “不愧是朕的好大儿!”


    阿政起了身,冷哼一声,“琇莹,来跟这位猪猪陛下打个招呼,我们回吧。”


    刘彻的脸一下变了。


    “赢政,你啥意思?”


    琇莹回到身边,叫了一句猪猪,刘彻脸都绿了,道“朕白同情璨公子了。”


    琇莹温雅含笑,“秦琇莹不需要同情,您若要同情,也应同情一下您三五年就换一次的臣下。说实话,我很担忧彦儿的生命安全。”


    刘彻的面色如常。


    “公子牙尖嘴利啊。”


    他想着攻击,阿政却不欲再纠缠,他需要与他的孩子好好说话。


    他给琇莹撩了一下耳边的碎发,牵着他走。


    “霍氏的小子,璨璨喜欢你,有空来找璨璨玩。”


    琇莹在后面轻轻勾起了唇角。


    霍彦见到了他这没救了的样子,眉眼弯弯,“好啊,谢谢秦皇陛下。”


    阿政冲卫青和霍去病也轻颔首。


    “有空也可以过来找大恬交流。”


    与蒙恬交流打匈奴意见的卫青和霍去病也轻颔首,几人有说有笑。


    刘彻:受伤的就朕一个人啊!


    作者:还有我!问题还没完呢!


    霍彦一个勾肩,“问啥啊,小夕仰,你过生日了!我带你去看玳瑁床!”


    第48章    都成碎碎冰了


    一个霍彦, 一个刘彻单拎出来是杀伤力巨大的武器,顶多比旁人损一点,不要脸一点, 一个霍彦,一个刘彻联合起来, 便是双阴逼合体, 杀人于无形,一个霍彦,一个刘彻加上诬告专业户的酷吏张汤, 刚推出推恩念专搞诸侯王的主父偃,配着为敛财出阴招,未来搞出各种税款砍大头的桑弘羊,堪称是核爆天王组合,一炸能炸出蘑菇云的威力。


    未央宫深夜点灯,亮如白昼。卫青不在,这一屋子全是搞事不嫌事大的阴货。这群被刘彻视为自己人的中朝老阴逼们,面面相觑后, 都露出了阴森森的笑,这些人绑在一起,没一颗良心。


    刘彻说是自已想出来的主意,这些人没一个有疑问的,立马热火朝天的讨论起来。


    这个效率,也怪不得中朝把外朝干成了只会做事的牛马。


    霍彦都不知道刘彻是从哪个角落里找出来的一群跟他这么对味的行动派, 他像只鱼落海里,游走在这群人中, 使劲儿扑棱他的尾巴, 溅起万丈水花。


    舅舅不在, 扔下良心,搞事搞事。


    星子渐上,议完事后,刘彻不留人,他们各自往回走。


    霍彦混在人群中,他矮矮的,挤在主父偃和张汤身边,也看不出来,企图蒙混出宫。


    刘彻现在迷恋赚钱,也顾不上他们,桑弘羊就张着大袖,顺势要拐霍彦回家。


    “彦儿,马球会后好久没见到你了,回去咱爷俩通宵,想想怎么把那些诸侯王的产业整合了!”桑弘羊把他牵到自己身侧,不让他跟主父偃这招瘟的多凑近,他抚着霍彦的脑袋,笑得像个不值钱的老父亲。“我那边好多算盘呢,你若是喜欢,直接挑一个带回家。”


    霍彦眼亮起来,他跟桑弘羊那是称儿道爹的关系,当然不客气,他直接就问,“桑伯父,你手上有白玉的吗?我那个在黄河修坝时卖了。”


    “有啊!”


    桑弘羊笑得温柔。


    主父偃见到桑弘羊一直没落下的笑,哼一声,也往霍彦那边去,不是他与霍彦多熟,他单纯就是不想让桑弘羊快活。


    桑弘羊的面色不好起来,像主父偃这样人见人厌的活爹活了这么大还没被打死,只能感谢自己的命硬。不是他桑弘羊骂他,只能说主父偃这个人就是不讨人喜欢,各种讽刺人品的词往他身上放都不会让人觉得夸张。


    论主父偃不讨人喜欢到什么程度呢?可以这么说,除了卫青那个傻白甜的,满朝没一个看他顺眼的。一个人被一群人讨厌是正常的,一个人被所有人讨厌那就不正常。


    阴逼和阴逼之间还是有区别的,缺大德大家都是一样的,但是一点忌惮,连死都不怕的,也是开了眼了。


    主父偃向来横行无忌,眼睛长在头顶上,狗咬他一口他能给狗咬死,天天一幅天下人都欠他的鬼样子。但他对突然出现的霍彦竟然没挑刺,也没奚落,更没故意吓人。


    霍彦倒是不奇怪,在主父偃郁郁不得志的那些年,只有卫青锲而不舍的推荐他,认为他是有才华的,作为卫青的小外甥,他们也见过两面。


    照舅舅的描述,主父偃也不是外人说的那么畜生吧!


    霍彦怀着对卫青眼光的认可,冲主父偃施了一礼,便径自往下走。


    谁料主父偃端详霍彦片刻,尤其是那双杏眼。那张长得还行的老脸突然露出了一个古怪的笑。霍彦的步子歇了,他下意识友善的回了一个笑。


    主父偃笑得更古怪了。


    “你这小子,不错。”


    霍彦笑起来,“小子是长得不错。”


    他们二人自顾自的说话,倒是桑弘羊震惊了,哎呀呀呀,这狗今天不咬人了,还会说人话了。


    “太中大夫可是老夫的知已啊!”主父偃哈哈大笑,他挑了眉,“所以小儿,你知道我一会儿要做什么吗?”


    主父偃能入刘彻的眼多亏卫青多次举荐,他虽然是个人品不怎么的阴货,但对卫青到底是感念的,所以他怎么可能坐视桑弘羊拐卫青的外甥!


    他这招瘟的直接在阶上往刘彻的宫门方向,高声喊,“陛下,这霍小郎君跟咱们走了啊!”


    霍彦的眉头跳了一下,他突然懂这个疯批的想法了,小跑上阶,幽幽道,“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


    主父偃嘿嘿一笑,又高声重复了一遍。


    桑弘羊被定在阶上,一时之间,上也上不去,下也下不去,良久他咬着牙,在夜晚的冷风中,恨恨地道,“你个老贼!”


    主父偃不以为耻,反以为荣。他坏笑着掐了一把愤怒的霍彦小脸,得意道,“小子,不用送了,让太中大夫把礼放我门口。”


    霍彦突然也勾起一抹古怪的笑,他在主父偃的目光下,迅速捂着自己的脸,指着主夫偃,瞬间喷出泪来,迈着小步,嗒嗒上阶,边哭边冲刘彻方向喊,“姨父,主父偃打我,他连个孩子他都不放过!呜,姨父,这人人品不行,要他回家种地去吧!”


    现在换主父偃上也不是,下也不是。


    桑弘羊心里笑开了花,不顾张汤的推拒,拉上搁边上看热闹的他,上阶去给他的乖崽作证。


    对,就是主父偃这狗东西连孩子都欺负。


    他们都走了,只留下主父偃一个人吹冷风。


    以往都是他坑人,第一次被人架在这儿。


    主父偃捋了一下须,笑得更古怪了。


    这小子真不错,手段可以,杀人诛心啊。


    太中大夫家都是我知己啊!这小子跟我是一道人。


    [况大丈夫生前如不能列五鼎而食,死后就受五鼎烹煮之刑好了。主父偃说他已到日暮途远之时,活一天赚一天,所以要倒行逆施,横暴行事。]


    [什么宁我负天下人,不教天下人负我啊!]


    [主父偃才不怕死,他主父偃怕的是死的默默无名,不够轰轰烈烈。所以让他滚回去,让他平凡度日才是威胁他啊。]


    [阿言妙啊!]


    [握住他的软肋,把他的弱点戳出来。]


    [阿言一般不记仇,因为能报就报了。]


    [主父偃,你说你没事儿惹他干啥!]


    [他比你还疯的。]


    [他霍彦人称大汉小疯狗,咬谁谁死。]


    [田蚡那扮相至今还在他排的戏里当反派呢。]


    [淮南王也是撞阿言变态发育的枪口上了。]


    ……


    这件事被刘彻以懒得管处理了。


    霍彦本来是一把泪接着一把泪,幽怨的看着刘彻,被刘彻当众掏出了藏袖子里的小生姜包,就开始光打雷不下雨。


    “姨父,你偏心,你看我的脸,他都把我弄毁容了!”


    刘彻把他的脸往旁边挪了挪,指着一块地,让他站直。


    “天天哭闹像什么样子!站好了!”


    主父偃见状是得意了,然后还没等呲起大牙就被刘彻劈头盖脸砸了竹简。


    “你跟他也能杠上,你对得起他舅舅吗?”


    主父偃不以为耻,反以为荣。


    “我为他的安全着想,卫大夫还得感谢我呢。”


    霍彦在刘彻旁边面上委屈巴巴,心里艹了一声,大骂此人活不要脸。


    桑弘羊也是对他的不要脸目瞪口呆。


    张汤拢着袖子,低垂眼,只是不断微抽的嘴角暴露了他。


    可见就是中朝都很难找到主父偃这样神经的了。


    刘彻倒是对主父偃这疯狗习惯了,只让他们各自滚回家。


    霍彦也在所有人之列,他乐得高兴,把脸上的泪一擦,小腰一挺,伸手问刘彻要他的小生姜包。


    “姨父,小包给我,我下次还用呢。”


    刘彻的手很痒很痒,但到底看在他哥,他舅,他姨,他钱的面子上,对他宽大处理,只作势拍了一下他的脑袋。


    霍彦没躲,他嬉皮笑脸收了自己的小包,附在刘彻耳朵又说了几句好话。


    “姨父姨父,我最近又有新灵感了,要推一款新丹药,你放心这次是真的,长期服用,死后必回魂,你要不要先预订一个疗程?你给我投钱建店,我不光专给你供,还给你打八价,这不比你从二道贩子手里拿强。”


    刘彻现在终于知道他小时候阿母有时见他就烦了,这个狗样谁见了不烦!


    “再不出去,朕把你腿打折!”


    霍彦扁嘴,哼一声就要去找桑弘羊推销。


    在迈出殿门那一刻,刘彻叫住了他,霍彦转头,就见到他姨父一身的坏气。


    上首的帝王冲他招了招手,霍彦嗒嗒跑了过去,把耳朵凑了上去。


    刘彻喜欢他这机灵劲儿,跟他说了自已刚想出来的一肚子坏水。


    “你这丹药房朕投了,一会儿去找桑弘羊要就行,但丹不用给朕送了,你给那些个诸侯王多送些,也不要多,就要个二十金吧,毕竟这也算是长安好物。”


    霍彦眨巴着大眼睛,大眼睛全是凶残的光。


    “姨父,那毒不?我还有毒,你加钱,给名单,他的死样,包你满意。”


    刘彻又拍了一下他脑袋,“好不容易养胖的羊,你给朕毒死了咋整,离朕把他们抄完,还得等等,但是先撸点自己的钱还是可以的。”


    霍彦笑起来,比了个七,指了指自己。


    刘彻点头,冲他比了个八。


    霍彦眼一下子亮了。


    “这事我干了!”


    他欢呼着,就蹦哒要去找桑弘羊要钱,连背影都透着一种皮都展开的气息。


    抄家好,抄家好,家里也是好起来了呢。


    刘彻手又很痒,这小子这小样是真欠揍。


    内侍上前请他更衣。


    刘彻坐在镜前,哪怕是模糊的铜镜都掩不了他满脸的笑意。


    良久,他摸了摸自己已经结疤,只剩一道不仔细看都看不出来红痕的脸,突然笑叹道,“朕的儿子若是肖他,身边两个魔星,估计就连朕都受不住。”


    张汤的速度很快,半个月刘安谋逆的罪状便放在了他的案上。


    张汤本以为又是一场贴合陛下目的的诬告,就意思意思往淮南国放了点御史,只是做个要彻查的样子。


    所以当御史们真将淮南王谋逆的证据摆到他面前时,他是真的吃惊了,一目十行看完刘安整治兵器和攻战器械,积聚黄金钱财贿赠郡守和诸侯王,招揽门客的证据,他连帽子都没戴,直接一路小跑进了宫。


    这淮南王平素文弱书生样,竟也怀揣着反心,照这样子还蜇伏了不少年。


    这些证据一出,所有人都震惊了,连最人来疯主父偃都不吱声了。


    未央宫中气氛凝重,汉武帝刘彻端坐,面色阴沉如水。


    本来他想着他为了自己的大业借了刘安的头一用,又毁了人一世清名,自然是需要补偿一二的,他甚至要为现任淮南王刘迁①增加食邑。


    谁料这淮南王早有反心。


    这一刻,所有人的沉默震耳欲聋。


    刘安被紧急加审,卫青也是立马接了刘彻的令召集兵队去把与刘安有联系的相关人员全部押解回长安。


    一时之间在淮南国内,被淮南王庇护举荐的官员、谋士,刘安暗中拉拢的江湖之士人人自危,刘迁见大事不妙,立马要举兵谋逆,为刘彻的怒火又加了一桶油。


    天子的怒火已经要烧尽淮南,反抗者,杀,凡有牵连者,杀。


    刘迁举事,自以为一呼百应的场景并没有出现,加上他遇见的是卫青,不出一月,刘迁手下盘根错节的势力被卫青以绝对的兵力一一拨除,他本人也被迫自刎谢罪。


    这一大动作牵连出与刘安父子一同谋反的列侯、二千石、地方豪强有几千人,加上他们私蓄的奴仆一律被暴怒的刘彻处以死刑。朝中人因此也减了一小半。


    帝王一怒,是不是伏尸百万,汉武朝的人不知道,但他们陛下的怒火快要把他们烤死了。


    陛下眼落在他们身上跟刀子似的,除了卫大夫,现在看谁都是反贼样。


    又是一日早朝,又是一日的战战兢兢。


    春末,挨了好久的朝中总算是有个好消息传来,黄河全段的堤坝已经建好了。


    刘彻陛下的心情终于好点了。


    刘彻的心情好不好,霍去病不知道,他只知道自从石邑出生,他姨父现在是越来越迷信了,简称想要儿子想疯了。


    他一个又一个请大神,又是给这个神塞钱,又是跟那个神搭线。


    朕的儿子要再不出来,这些诸侯王都得反了!!!朕的儿子什么时候出生,老天爷你给个准话。


    霍去病觉得姨父疯了,但他姨父还活着,又没死,比起陪姨父看大仙跳舞,他还是去喜欢去看阿言新排的戏,他喜欢看孔明和大圣。


    只是这次的戏跟以前不一样了。


    这出戏不再是欢乐的,它是沉重的。


    危若累卵,龟缩一隅的王朝,来势汹汹的外敌,糊涂怯懦的皇帝。


    这个世上竟然有敌人一吓,就要躲桌底,哭天抢地要给敌人割地赔钱的皇帝!


    这啥玩意啊!


    霍去病看的直皱眉,苏武也怄的都吃不下去饭了,曹襄也跟吃苍蝇似的,这群长安五陵子弟,向来少年气盛,讲的是不服就干,他们长这么大就没见过这般怂蛋的玩意儿。


    就连最文弱,纯属添数的司马迁都看得一脸苦相。


    赔赔赔,赔他爹!


    霍去病瞥了一眼旁边的东方朔,“你要是不会写,我让阿言换人。”


    东方朔也崩溃的直呲牙。


    “爹的,谁给老子戏改了,这玩意儿我写的时候没那么恶心。”


    他们这厢恶心着,戏台上却突然出现了一道白衣,束着高马尾,少年一笑,明媚张扬,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他,不由自主的松了口气,大概就是妈耶,这场戏还有正常人的感觉吧。


    戏中少年人挂着明郎的笑,牵马抱剑,散尽千金,四处奔波,越来越多的忠义之士加入他的军队,终于他的身边聚起一堆志同道合的好友,那些异族人被他们逐驱,少年人成了老将,意气风发的指着黄河,火星聚成大火,终成燎原之势。


    现在的白衣老将一开口,声音如少年时清亮,手指戏台,“驱除夷狄,复我家国!”


    他后面昔日的少年郎们驭着马,作出欲要跨过黄河的动作。


    “渡河渡河!反攻!”


    隔壁的所有包厢内掌声雷动,“好儿郎!”所有人在心中不由赞道。


    霍去病轻点头,给了评价,“现在写的还行。”


    苏武现在也吃的下去了,曹襄面前的透花糍被他端到手边,他捏起一个就往嘴里塞,鼓起腮帮子,眯起眼睛像只胖猫似的嚼嚼嚼。


    霍去病伸出手抢了一个,慢吞吞的嚼着,他虽然吃得慢但手快,一时之间,把剩下的都抢在了自己手边。


    曹襄从虎口夺食,给司马迁面前的给抢了,双手护在身前。


    可能是发育期,他们最近就是纯饿,光吃不胖,反而越长越细条。


    这是霍彦的地盘,身边跟着霍去病,他们随意的跟自己家似的,个个放开了吃,连吃带拿,霍彦每每看着他们几个的账单,都觉得自己跟养饕餮似的。


    现在心情一好,更觉饿了,一顿海吃后,杯盘狼藉。


    在底上忙事的卓文君又让人给他们上了两碟新品,还嘱咐人上了壶小孩子都喜欢喝的奶茶。


    可惜这场戏变故陡生,少年郎满心雀跃,多次上书请求北伐,他精心制定了北伐的计划,准备收复失地。然而,他的北伐计划始终得不到南宋朝廷的支持,皇帝甚至听信了奸臣馋言,要求少年退兵。少年眼见要夺回失地怎么肯,他连番上书,却都石沉大海。


    皇帝夺了少年兵权,把少年和他的部下全部驱逐出军队,出了金银布帛,与异族人议和。


    少年眼见恢复中原的壮志难以实现,心中忧愤不已,最后忧病缠身,在榻上白发执剑,口中高喊,“渡河!杀贼!”后喷血而亡。


    这折戏的落尾是一段荒腔,声音嘶哑,像是叹息。


    “这前代的名将且不讲,提一提我老元帅。尔来四十又八年,一片丹心保我家国,异族人渡河肆掳抢,指挥若定救过汴梁,七十万人马一日来投降。偷安江左他不想,他只想渡过黄河驱逐金寇恢复旧家邦!奈何奸臣狡猾天日昭,一片丹心成惆怅,落的个呕血亡,磊落肝胆无用功,十年呕血平戎策,不如再作种树翁。”①


    没人喝的下这壶奶茶了。


    一向自诩斯文的司马迁爆了句粗,撩开窗户,冲那个扮皇帝的人大骂道,“你是什么蠢货!”


    戏楼所有人的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了,他们不由自主的在心中念道有将不用,放弃大好局势,这个国家完了。


    戏仍在继续。


    战火又一次重燃,这一次再没有少年人挺身而出,异族人彻底攻陷国都,铁蹄踏人作泥。


    戏台上,满场的哀嚎哭叫。


    山河之上,战火硝烟,铁蹄哀嚎。


    流离为奴,易子而食,野地白骨,累累皆是。


    最后落幕的是百姓的哭嚎。


    “何日复还乡?何日见青天?何日复何日!”


    良久,戏台之下,万人静默。


    这与大汉现在对匈奴的态度有何异,他们送金玉美女往匈奴去,与这戏中龟缩的叫南宋的地方有何区别!


    割肉饲虎,虎之欲无穷!


    若不打出去,若不惜我良将,今天台上的宋,便是明日台下的汉。


    今日台上哀嚎和流离明天便会响在他们的耳边。


    今日看戏的所有人都长叹一口气,眼中染上一抹哀伤。


    匈奴兵强马壮,他们能打赢吗?


    “我大汉亦有重蹈覆辙之危矣。”


    良久,不知何人发出一声感慨,引得楼中人皆满腔悲凉。


    霍去病推开了怒目向那皇帝的司马迁,撩开了窗,扫视一周,目光沉静,如风如雷,隐有锐光。


    这个少年人也束着马尾,箭袖玄袍,腰间挂剑,身边是几个年纪相仿的少年人,手上是常年练弓的茧子。他与台上的少年人很像很像。


    他答戏中百姓,也答楼中人。


    “君王不惜生,将士不畏死,士民奋勇相随,举国上下,皆以家国大义为念,则国之脊梁不弯,邦之根基永固。何愁不可归家!何愁不能见天光!何愁不可复家国!且执起刀兵,且战且行!”


    话语掷地有声,少年人眉眼如刀。


    “我们的陛下雄才大略,匈奴人有马,我大汉亦有。匈奴人可以杀我,我亦可杀他!”


    楼上的看戏人忽瞧见这小郎,都不由自主的抚掌大笑。


    少年人,真是一腔热血,冰雪难凉。


    可亲可爱。


    有此等少年郎,大汉怎会复戏中之悲。


    我大汉威服四方,他们的陛下怎么会如这戏中人一般蠢如猪豕。


    真是老了,也多愁善感起来。


    霍去病的目光与台上的白衣少年碰上,那白衣少年冲他招了招手,露出了那双快要碎掉的杏眼和掩在白脸下唇角的小红痣。


    兄长,你这样,我怎么整?


    刚才乐观高昂的霍去病突然抿紧了唇。


    他好像,是不是无意之中坑阿言了。


    要不我让司马迁去喷一下那个皇帝?


    他问霍彦。


    霍彦用眼神制止他蠢蠢欲动要推司马迁出来的手,司马迁一开口,今天都别看戏了,大家都得被喷。


    他在台上飞快头脑风暴,最后上前一步,挥舞刀枪,高声唱,他唱的是,“闻得贼寇又南向,一杀百姓二吞土,老朽还可执刀枪,愿随郎君把寇荡,泱泱大国岂屈服,容得敌人逞疯狂!”②


    气氛到这儿了,霍去病,你给老子接!


    霍去病没接到他的恶狠狠的眼神,他就是在满楼人唱彩中,抚着窗框大笑,“好!”


    无心插柳,当真豪气干云。


    [病病真的是少年英雄!]


    [我的天呐,我要被迷死了。]


    [病崽,你把阿言的计划歪得七七八八。]


    [哈哈哈,你不说我都忘了,阿言本来是打算给他们展示被匈奴人打到家门口惨兮兮的样子,病病这一说,他这成征兵广告了。]


    [特意补了南宋的知识,哈哈哈。]


    [阿言都快碎了。]


    [阿言:谁砸场子,我艹,是我哥,那补救一下吧。]


    [他好忙,哈哈哈。]


    [他成碎碎冰了。]


    [言啊,别碎了。起码现在战意起来了,也算是达到支持打仗的目的了。]


    [不过,淳于姨姨要回来了,阿言还不过去吗?]


    [总感觉阿言在沉默中爆发。]


    [他忙着跟桑弘羊顺手牵财呢,能来演戏都不得了了。]


    [确实,他真的跟桑弘羊阴到一块去了。]


    [宣传真的挺可怕,尤其是他这种卖假药的。]


    ……


    第49章    霍氏有娇娇


    这场戏结束, 人群皆散了。


    霍彦洗完脸上的麦粉后逆着人流晃进了霍去病他的屋,跟其他人礼貌的问好后,才一屁股坐到了霍去病身边。


    霍去病见他笑得渗人, 给他倒了杯奶茶。霍彦笑盈盈,一句“兄长真是风光”被他说的千回百转, 尽显阴阳。


    霍去病把奶茶端起, 凑到他嘴边。


    霍彦瞧着他,晶亮的杏眼气鼓鼓的,头蹭的一下转到另一边, 盯着旁边的苏武看。


    不喝!不接受道歉。


    一来就坏事,笨蛋哥哥!


    苏武往曹襄旁边挨了挨,霍彦故意逗他,视线也跟着他移动。


    苏武扁了扁嘴,用眼神示意霍去病。


    霍去病与他对视,望了霍彦一眼,沉默片刻才开口,眸中神色委屈, “你又没说今天的戏这么气人。”


    霍彦哼了一声,但到底是心软,怕他举着杯子手疼,自己接过那杯茶。入口前下意识的嗅了一下,还是惯常的羊奶配着碎茶叶的味道,只是这杯凉了, 一股子出奇甜腻的味道再也遮不住,霍彦的杯子举了又放, 放了又举, 最后眼一闭, 勉强饮了一口。


    一瞬间甜味直击天灵盖,霍彦想死。


    霍去病见他喝了,露出了笑来。


    阿言不生气就好。


    霍彦克制自己想吐的欲望,硬生生咽了那口甜水。


    一瞬间,蜂蜜和柘浆的味道顶到他胃,他忍不住吐槽道,“这致死量的甜度,兄长你是真不拿我的蜜当外人。”


    霍去病从他手中接过杯子,尝了一口。


    “不甜啊。我就放了半勺,阿言,你是粗茶①喝多了吗?”


    柘浆饮子爱好者霍去病不理解霍彦最近不喝甜甜的果浆②,不喝米酒,就搁那儿喝几片烂叶子煮水。他肯定是这破叶子喝多了,霍彦才一点甜的都不能吃了。


    他把这杯奶茶倒给了其他人,让其他人尝尝是不是不甜。


    其他人就连平常最顶霍彦的司马迁都忍不住说了一句太淡了。


    霍去病更有理了,“你不要再和桑弘羊再喝那个破叶子了,你没见喝了这茶叶,桑弘羊的头发越来越少了吗?”


    霍·好不容易搞到淮南的信阳毛尖产区·彦搓了把脸,才忍住不笑。


    因为桑弘羊这些日子掉的头发,没一根不是他霍彦干的。


    霍彦这些天跟桑弘羊已经把淮南的所有产业给整合完了,他俩最后决定收走了一系列的铁矿,煤矿等重工业资源,在淮南建个大型综合性炼铁厂,业务包括炼铁,制马具和武器。


    淮南王那些个存的宝贝,也被刘彻收的收,卖的卖。


    将这些弄完,桑弘羊心里舒服,他这个人最喜欢攒钱,现在手头阔绰了,他简直每天都想高歌一曲。


    然后他的乖儿霍彦横空出世,因为刘彻批的给丹药铺的钱没个准数,直接狮子大开口,要了从淮南国搜出来的不少钱又走内部通道低价买了块茶叶地。桑弘羊一下子从暴富变成了小富,心里肉疼,但是霍彦小茶奉上,小算盘飞起给他算账,一口一个义父,他满心慈爱,哪里舍得不给孩子。


    所以现在只能忙着找由头给商贾们加税,掉了不少头发,隐隐有中年秃顶之危。


    霍彦思即此处,摸了摸下巴,笑意愈深。


    那下次做几顶假发给他义父好了,他真是个好孩子。


    “可我已经把淮南国有那些树的地都拿到手了,春茶已经开始制,等这批茶制好,就要在戏楼摆上了。毕竟它可比你们喝的这些还要贵呢!”


    霍去病并着其他几人一起皱起了眉。


    良久,苏武给自己杯里加了勺蜂蜜,他还不知道他阿言兄长是只要吃就吃大的吞金兽嘛,他手上有更挣钱的,就决不会再留着不挣钱的,呜,自己以后再也喝不上甜的了。


    他心思写在脸上,霍彦心里好笑,摸了摸他的脑袋,指着旁边偷偷加蜜的霍去病,柔声笑道,“笨孩子,他霍郎君喜欢吃,我怎么可能把这些撤下去?”


    这话引得霍去病杏目霎那温柔。


    苏武破泣为笑,他光想着他阿言兄长喜欢钱,忘了他还是个乖弟弟。只是他没高兴两秒,霍彦又开口了,“我这边还剩几两,姨父和舅舅那里都有,剩下的我已差人送到你们家了,陛下都用的茶,拿来待客是极好的。”


    大家都是聪明人,几个喜欢吃甜的少年齐刷刷趴在桌上,对他这种行为报以鄙视目光。


    霍小言,你拿我们当你那破叶子免费的宣传工具。


    霍彦单手托腮,掏出自己从桑弘羊那里顺的小算盘,随意地拨几下,笑容中带着几分专属于少年人的得意。


    “你们最近可吃了不少啊,尤其是阿武,要不然阿武今天留下来予我打个下手吧。”


    苏武果断倒戈,“阿兄,你送的都是好东西,我回家就让我阿翁喝了。”


    霍彦满意点头,石页上道的递给他玩具屋的黑卡。


    苏武抱着自己可以畅玩一年的黑卡傻笑,“阿兄最疼我了。”


    不就让他爹喝茶嘛,他行!


    曹襄眼馋,果断投降。


    “反正我家我做主。”


    霍彦笑容满面,“阿襄大气。”


    霍去病鄙视苏武他俩,一点小利就要成为苦叶子的拥趸,说好一起吃甜呢!


    他才不吃糖衣,除非他弟哄他。


    谁料霍彦连糖衣都没给他,直接跳过他,取出自己让人制好的茶,为司马迁泡了一壶,将茶斟好,嫩绿明亮的茶汤伴着一种浓郁的毫香,被他递到司马迁和曹襄几人手边。


    霍彦都递手边了,他们几人只好都喝了一口,这么一喝,但这种苦涩并不浓烈刺鼻,而是恰到好处,反而是清新爽口的,茶汤迅速在口腔中散开,浓郁的回甘接踵而至。


    所有人又来了一口。


    与平时苦的不行的粗茶,好像真不同哈。


    苏武翘脚脚,他就说阿言兄长手里哪里有差东西。


    他们喝完后,霍彦才慢悠悠与司马迁道,“司马兄世代太史,学识渊博,我向来是钦慕在心的。现下有个不情之请,还望兄长助我。”


    司马迁连忙摆手,他与霍彦笔交已久,早视其为知已,只道他尽管说就是。


    霍彦也不客气,单刀直入,“实不相瞒,兄长所喝的茶似竹似松,生来奇香。当地农人说是仙女恩泽,是真的神草。自周时便长在此地,他们予我说的此叶清新回甘,可令精神抖擞,小病全消。我便令人取了叶,轻嚼一二,发现确实清香扑鼻,通体舒泰。我当时便使人用了新法,重制此茶,去苦添香。这是个好东西,经新法所制,又能储存良久,我便生出了想让全大汉人都能喝到的蠢念头,想给这茶的故事扩写一二,最好再排出戏了。”


    “但我向来不擅取名,遑论给这茶的故事添彩了,兄长文采斐然,我便想请兄长润笔。当然,润笔费我也是照着东方先生的份例给的。还请兄长莫要推脱,此事非你不可!”


    司马迁顿时羞红了脸,这是他第一次被人这般认可。他扯过霍彦的手,满口答应下来并表示霍彦不用给他钱。


    能把超能写的司马迁拉入自己手下,霍彦也高兴,他兴冲冲地让石页把自己为司马迁准备的一大叠金箔印花白纸递上来。


    “此纸以此茶为柴,故有熏茶香。好纸赠文豪,兄长只管收下。”


    司马迁摸着这些纸,红了耳。


    阿言对他出手太阔绰,他得要好好写,不然便辜负了这份信任。


    至今在霍彦这边白干活的东方朔看着红耳的司马迁,在心里为他点蜡。他的这个新主子跟他的原主子是一路货色,霍小言那狗样子,落到他手里,你不跑,还脸红,你小子没救了!


    霍彦大功告成,心情畅快,翘起了二郎腿,摸出了一把卡牌放在桌上,冲其他人吹了声口哨。


    “玩具屋要出的新卡牌《战国杀》,玩不?”


    《战国杀》是霍彦以后世闻名的《三国杀》为蓝本,人物设定为战国时期的卡牌游戏。


    大大小小分了七个国家,四个身份,除却基本的闪避牌,还有二十八张谋士牌,四十二张武将牌,三十张主公牌。


    每人择定一个国家,扮演这个国家的君主,通过外交、战争、谋略等手段,争夺国土、资源,最终实现大一统。


    因为人少,他把最弱的韩燕两国牌给抽了,然后简单说了下规则,霍去病摊开霍彦制的说明书,几个人扫了过去便觉得有意思。


    他们本来就是闲得慌才来这儿,现在有了新乐子,自然没人不加入的。几个人并着东方朔本就是极聪明的脑袋,规则和卡面代表的意思都是一看就懂,搓了搓手,都跃跃欲试,彼此放几句垃圾话便开始厮杀。


    第一局,霍去病制霸全场。


    霍彦垃圾话放得最多,被霍去病最先Out,最先下场,气得他咬碎一口好牙。


    “再来!我这次全是好牌!”


    霍去病不置可否。


    第二局,霍去病成功六合一统。


    霍彦这次正二,勉强证明了这卡牌是他设计的。


    一连打了五局,最后所有人忍无可忍,一起把霍去病禁赛了。


    霍去病委屈,霍去病哼一声,霍去病说垃圾话,“你们玩不起。”


    众人炸毛,一句艹字出口。


    [伤害不高,侮辱性极大。]


    [这TM太牛逼了,谁能做到这策略性游戏把把皆赢啊!]


    [关键是病病的战策能把阿言这个设计者当狗溜,这才是真强啊。]


    [你骂我宝是狗,虽然很对,但不要说了,我怕他冲过来咬你。]


    [病病:你玩不起。]


    [阿言:第一局死于话多,hhh。]


    [bug可以参赛,但超规格的bug,务必ban了!]


    ……


    [很好,阿言玩牌玩一天,赢的次数曲指可数。]


    [崽崽,你别玩了,给你阿兄点颗痣,让他代替你吧。]


    [臭牌篓子。]


    [等下,谁还记得阿言上来的目的啊!]


    [言,你不是来让哥哥帮忙找刘陵的吗?!]


    [抓的那么凶,刘陵怎么能跑掉的啊!]


    [她卧底在长安数年,自然有自己的门路。]


    [淮南王有女陵,慧,有口辩③。]


    [她聪明,门路多,所以照着奸夫的名单走一趟就是了。]


    [先找张次公。]


    [张次公因与淮南王女奸,及受财物罪”,废除侯爵。 ]


    ……


    霍彦摇了摇头,现在这个刘彻暴怒,看谁都像反贼的时候,满长安都战战兢兢,生怕与刘陵粘在一点,哪怕她手上握着把柄,她那些个奸夫宁愿去找刘彻承认了,顶多落个贪花爱美的名声,被废官夺爵。


    但若收留了她,被刘彻捉到了,只怕是死还要累及三族的。


    所以刘陵只能混在人群中,马场那边空旷不好藏,赌坊明面上是刘彻罩着的,她不敢。那整个长安城她能落脚的地方只剩下人多眼杂的东市,而他可以肯定的是东市这一条街没有哪个地方比他的玩具屋和戏楼人更多更杂的了。


    所以霍彦在等,等她会来。


    因为她的目标是报复打败她兄长的卫青,报复下令的刘彻。


    那没有比杀死尚年幼的霍氏双子之一,素以文弱出名的他更能报复待他若子的他的姨父和舅舅,且没有危险的了。


    可是夕阳西下,人群都散得差不多了,他也没有等到提前埋伏好的管事过来,更没有看见刘陵的影子。


    怎么会呢?


    不杀他吗?


    他忽然心神不宁起来,放下手中的牌,打开了窗户,往底下仔细的看,眉头越皱越紧。


    霍去病无声地站在霍彦旁边,也随他往下看,他在身边,霍彦才稍安些,附在他耳朵,将自已的猜想和盘托出。


    霍去病也往下快速扫了两眼,长眉轻皱起。


    他似乎想到了什么,只握紧了霍彦的手。


    两双杏目相汇,一双是愤怒,一双是不敢置信。


    兄长,刘陵不会这么疯的!


    霍彦的眸光破碎。


    霍去病未说什么话,踹开门,就拉着他下楼。


    曹襄他们不知道他俩发什么疯,也跟着狂跑一气,翻身上马,往卫府去。


    卫府门口。


    卫青刚刚从宫中议事归来,他翻身下马,与门房询问着霍去病和霍彦的去向。他在宫中没瞧见那俩小子呢,是回家了吗?


    门房便一五一十跟他说了霍彦交代要告诉他的自己的行迹,卫青好脾气地笑了,与门房说了个玩笑话,“他俩知道回了,我还以为今晚又要独守空房呢!”


    他笑,门房也笑。


    殊不知危险即将来临。


    一双透着决绝与仇恨的眼睛死死盯着卫青的方向。


    已经计算好距离和角度的刘陵在卫家对门的小巷中突然像一只恶虎一样冲了出去。她的速度极快,手中的匕首朝着卫青的腹部直刺而去。卫青的反应极为迅速。在刘陵冲出来的刹那,他几乎凭着本能侧身躲避的同时,一脚踢向刘陵。


    刘陵被这一脚踢中腹部,向后倒去,但她手中的匕首却没有松开。她顺势在地上翻滚了一圈,再次疯狂地挥舞着匕首,朝着卫青扑去。


    但是她的动作定格在此,嘴里大口大口的溢出血来。她惊恐地转过头,看到那支贯穿自已身体的羽箭和那个执弓少年缓缓抽出的第二箭。


    风轻轻吹动霍去病的发丝,他像一只锁定猎物的雄鹰,缓缓从马鞍边侧的系袋上抽出一支箭,搭在弓上。


    霍去病的手臂肌肉紧绷,弓渐渐被拉成一个满圆。他眯起眼睛,透过夕阳的余晖,将刘陵的身影牢牢锁定在箭头的方向。那把弓在他手中仿佛有了生命,发出轻微的嘎吱声,似乎也在渴望着箭的离弦。


    霍彦在他身后,像只苍狼一样死死地盯着刘陵,恨不得倾刻扑上来咬断她的喉咙,吞吃她的血肉。


    他的弓弩也缓缓举起,向着刘陵的方向。


    刘陵的眼睛瞬间瞪大,死到临头,她反而不怕了,或许从一开始要选卫青报仇,她便将生死放在一边了。


    她吐出一口血,努力高昂着头,指着卫青骂道,“我是高祖血脉,大汉的翁主,你这等马奴,下贱之人,攀从昏君刘彻。”


    令使纲纪腐坏,我父兄清君侧,何错之有!


    她没骂完,就被两只箭一起要了性命。


    一只稍偏,一只正中心脏。


    刘陵应声倒下。


    霍去病收了弓,驭马往前。


    “你的愤怒让弩偏了,阿言,这在战场上是致命的。”


    他在说给他弟听,也在说给自已听。


    霍彦把小弩放在自已的马鞍侧,也随他一起往卫青身边跑。


    “兄长,我足够了解你。”


    你也在害怕吧,我看见你拉弓的手第一次在颤抖。


    卫青早就爬起来了,本来刘陵也伤不到他。但霍彦和霍去病还是仔细瞧了他后,才算松了口气。


    “去病箭术越来越好了。阿言的准头也有进步的。”摸了摸两个面色都不算好的外甥脑袋,他心大的招呼后面吓出一身冷汗的曹襄他们道,“今天别走了,我们吃些好的。”


    说着,就领人进屋。


    霍去病没说太多,他向来沉稳少言,刚强果敢,表情变动都很少,只是离开了人群,霍彦随同他一起,他俩坐在以前惯常倚着的廊柱边不常用的阶上,霍去病在霍彦面前翘着的腿吊儿郎当的晃啊晃,他翻过身,转而趴在霍彦腿上,单手托着腮,半散的乌发自然的滑落,一笑,小虎牙半露,他无声的接过并肩的霍彦递过来的帕子,擦了一下自已的手心沁出的汗。


    “阿言又把你刚擦过手的帕子给我。”


    良久,霍去病皱眉傲娇道,死不承认他也会怕。


    “这才是我的那张,自己出门不带帕子还嫌弃这嫌弃那。”


    霍彦从怀里又抖出一块帕子,摇头失笑,“兄长,你怎么这么爱撒娇。”


    霍去病皱起了眉,不明白他说的是什么意思。


    然后他骨血相连的弟弟,轻拍他的肩膀,他对他说,“也没关系,霍娇娇,我的肩膀随时给你靠,一切便尽可以倚仗着我!”


    言哥顶天立地,把一只霍娇娇托在掌心,不是个事儿。


    霍去病突然笑起来,在夕阳下像只金童子,虎牙俏皮,他已经很少这般笑了,所以笑起来的时候也格外有感染力,他笑够了后,抬脚给了霍彦一蹄子。


    “是我这样说才是,连弓弩都拉不好的霍娇娇。”


    霍去病习惯在前跑,他是卫家儿郎,他才不需要庇护,他要庇护所有人。他想快些长大,想护国护家。他想同卫青一样有去打匈奴的机会,他想成为大汉的将军,庇护他所站的这片土地,庇护他的家人,他的舅舅,他的幼弟,一生无忧无愁。


    他想他家中的女眷对着铜镜梳着时兴的发髻,戴着最华美的首饰,在长安一直长安。


    所以他跑啊跑,他不能停下。他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他要成熟要可靠,他不要稚气,他不需要倚靠,他不会停下,因为他是霍去病啊。


    阿言,别说什么倚仗的话,你那小身板,只需要好好爱护自已,只管等我展翅,庇护你吧。


    他已经初具那个闻名遐迩的冠军侯的模样了,连体态都透着一股傲慢意味,用稍通俗一点的话来说,他中二时期脸臭得会让人把傲娇当成傲慢。


    他没使劲儿,霍彦揉了揉屁股,掸去衣上尘土,他无言以对,并且非常不高兴地发觉,他阿兄还拿他当个宝宝,他气鼓鼓起身,有一搭没一搭地踢地上的小石子儿,嘟囔着,“你就死扛吧!我才不想管你呢。”


    霍去病凝望着他,摸了摸他的头毛,杏眸霎时又弯了。


    “阿言乖乖,不用管其他的,一切有兄长呢,天塌不下来。”


    霍彦一时之间艹了五六声,在霍去病温柔的目光下,发疯似的抄了个树枝,把草头打得七零八落,最后得了霍去病一个摸头,霍·未来冠军侯·大佬·去病亲自指导他的笨蛋弟弟如何有章法的打草头。


    霍彦太了解他,霍彦早就知道,霍去病遇到家人没底线的,他就乐意自己一个扛起一切,跟老母鸡一样,把所有人护在身后。霍彦丝毫不怀疑,他以后要是犯事了,有人要捉他。他兄长估计连查都不查,直接给他放了,若是有错,他还能帮他把事平了。


    他瞧着这个明媚少年,瞧了一眼又一眼,心中五味杂陈。


    “上辈子怕是撕了伞,这辈子当把自己当伞的您的弟弟。”


    良久,他敛袖砍下最后一个草头,冲霍去病吹了个口哨。


    笑意明媚,杏眸明晃晃的倒应着一句话。


    你乐意庇护所有人,我就乐意庇护你。


    霍去病看见了,他突然心中慰贴极了,像是羽毛轻飘飘地落在他心头,还有着赤诚的温度。


    他也吹了个口哨,一股由内而外的少年气几乎满溢出来。


    小漂亮听了它两爹的哨声,直起身子,也不吃肉了,一路暴冲,一点小劲儿直接把霍彦撅地上了。小漂亮的耳朵一下子成了飞机耳,跑到他大爹后面。


    “小漂亮,你是想给你老子埋地里是吧!”


    霍彦扶着老腰,一个打挺,要暴揍虎头,霍去病袒护小漂亮,只让它快跑。


    霍彦恨恨瞪了他一眼,张牙舞爪向小漂亮追去。


    霍去病在他俩后头,哈哈大笑。


    他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大抵心头松快。


    [阿言真的很会说,病病就是这把伞,这把伞一直撑着天地,直到再也撑不住了。]


    [历史上的病病也是这样吗?他这么早就想担着所有人走了吗?]


    [可谁能想到这把卫氏的伞,汉朝的伞很快折到风里,徒留一地被庇护的花被辗成残红。]


    [呜呜呜,这把伞足够好,他在时,把所有人,把大汉都保护得好好。]


    [如果是旁人,我一定骂他,怎么可以这样固执,弟弟明明不需要保护,可他是病病啊,阿言就是他需要保护和爱的家人啊。]


    [家和国,皆重千斤,他便一肩一个全挑起来。]


    [病病(摸头):弟弟乖乖,躲我身后。暴哭。]


    [病病想庇护所有人,庇护大汉。]


    [家国系一肩,病儿不要练举重。你分点给你弟一点,以他的狗样,累不死他。]


    [就是,他那么大个人了,你看他搞事打虎的劲儿,当骡马使没毛病的。]


    [阿言,你哥身体不好,你多干点活吧,现在把兵书捡起来,看着会点。]


    [李广利都行,你也行。]


    [阿言的水平只能和李广利谋个对手了。]


    [阿言啊,要不然把药卖匈奴去,把匈奴人毒死吧。]


    [反正有互市。]


    [别想了,匈奴不感兴趣,不然你以为他为啥不去!]


    ……


    第50章    少年夜猎


    曹襄他们与霍去病和霍彦熟, 来了卫府也不生疏,几人有说有笑的跟啃烤肉,喝米酒①。


    司马迁本来是瞧不上卫青的, 但架不住卫青是一个连跟主父偃都能唠几句的社交恐怖分子,他本就年纪不大, 笑起来, 身上的温文柔和,很能让人放下戒备,不出一会儿, 司马迁也跟着一口一个舅舅。


    等霍彦他俩回来时,席上已经载歌载舞好一阵。


    几人皆是满面春风,霍去病蹭的挤开司马迁,自己到了卫青身边。


    霍彦鼓起半张脸,也不加入舞蹈,自己在旁边使坏,给他们弹了一曲《茉莉花》。


    “好一朵茉莉花,好一朵茉莉花, 满园花开香也香不过它。”②


    他唱的不难听,这歌也是清新有趣,女儿家采花的羞涩模样跃然纸上。司马迁更是眼神一亮,打算将这曲子改成信阳毛尖中神女所唱。


    霍彦见几人更乐呵了,手指轻点,弹了曲改编版的《茉莉花》。


    “好一堆小钱钱, 好一堆小钱钱,


    金钱的光亮闪瞎眼呀。


    我有心捞一笔呀。


    又怕那赚钱的苦太大。


    好一堆小钱钱, 好一堆小钱钱,


    金钱的光亮闪瞎眼呀。


    我哪敢偷个懒呀。


    就怕那钱儿不够花。


    好一堆金灿灿的小钱钱呀!”


    他故意捣乱, 不光是嘶吼着唱完,弹奏的节奏也故意有些错乱,时快时慢,还故意在一些高音的地方加重力度,弹出几个刺耳的音符。正在跳舞的众人先是一愣,原本乱七八糟的舞步被这奇特的《茉莉花》演奏搅得更混乱了,他们歇了舞步,脸上露出既好气又好笑的神色。


    “破锣嗓子,快跟我一起把他跟这琴分开。”


    苏武嗷一嗓子,带着曹襄和霍去病去制住霍彦,霍彦一个挺起,乐呵呵的弃琴冲刺,直接一溜烟跑到了卫青身后。


    “舅舅,救我!”


    卫青把他拎了出来,笑容清隽,“你个小坏心眼子,舅舅才不帮你。”


    霍彦眨巴眨巴自己的大眼睛,企图卖萌,见卫青态度坚决,果断挣开卫青的手跑路。他对卫府太熟了,不知道扑腾进哪草丛里去,一下子没了人影。


    曹襄几个挂着笑,大声喊着霍彦,说着捉到霍彦时要怎么骂他。最大的两个外挂霍去病和卫青一起笑眯眯的跟在前面带头放海,在卫府里慢悠悠的晃悠着进行地毯式搜捕。


    少年人之间互相玩闹,正如霍彦懒得跑远一样,谁也没真正想去找霍彦骂他一顿,所以搁一个草堆边找到霍彦时,他们彼此对视一眼,叉腰大笑。


    少年人就是这样,跟夏天的雨似的,想一出是一出。


    卫青明日还要上朝,于是提前离了席,只剩这群人在这里对着个二两的米酒推杯换盏。


    “霍去病,你说什么!”


    三巡酒过,酒不醉人人自醉,曹襄大着舌头,趴在霍彦身上,对着霍去病提的去行猎的事,又嗷了一嗓子。


    “大晚上的,快到宵禁时刻了,被捉回来,你是想被人打断狗腿吗!”


    霍去病不置可否。


    到底才十岁,霍彦乍喝那些个酒,哪怕是个米酒,也有些晕,脑袋也浑浑噩噩的,他脸红扑扑的,直通脖颈处,摇着脑袋,看着他的好朋友们,对霍去病轻笑。


    “阿兄,开车不喝酒,喝酒不开车!”


    众人哈哈大笑。


    霍去病也笑,他活动着手腕,说起刘彻说的其与卫青去岁夜猎捕了只熊的事儿,几个人霎时来了兴趣,打算牵马就走。


    虽说他们不比陛下和卫大夫力气大,但他们胜在人多,而且他们有杀手锏,他们的胖虎儿漂亮也在啊。


    众人都换了一身轻便的骑装,腰间束着皮带,挂着佩剑,各自背着箭囊。箭羽在月光下闪烁着寒光,霍彦放倒了看马人,卫府的马厩的门被霍去病打开,马匹被一匹匹牵出。卫府的马有卫青这位爱马人士在,自然全都非凡品,卫青的马还冲这两个家贼打了个响鼻。


    霍去病摸了摸它脑袋,给所有的马给喂了块糖,才给这些个大爷哄好。


    把看马人送回去的霍彦与霍去病他们成功接头,口中呼哨,小漂亮一入人群,就得了叔伯们的亲香,一时之间一群人更是撒欢。


    一出卫府门,刘陵的尸体早就被拉走了,连血痕都被擦的干净,几个人也不跟门房打招呼,熟练地翻身上马,紧握缰绳,双腿轻轻夹紧马腹,脸上带着抑制不住的期待与兴奋,驭马就往城门方向去。


    门房连叫几声,可这几个装聋的小子哪里能理,他没法,只往屋中找卫青去了。


    此时夜色渐浓,街上的行人寥寥无几,宵禁的氛围已经开始弥漫。大多数人家都紧闭门户。马蹄声在寂静的街道上显得格外响亮,但这群少年郎,仗着几分酒意和年少轻狂,哪里管得了那么多,只管往前冲就是。


    霍去病带着人纵马前行,马鬃在风中飘动。他们经过一个个路口,偶尔有一两个晚归的行人,看到这群意气风发的少年,和那马上贵族时兴的金羁玉勒,便知是那群无法无天的贵族子,又见到几人身前的虎儿,长安城里这些个少年人都喜欢纵马长街,其中最出名的便是当今天子,刘彻。所以长安城的百姓习惯性纷纷避让到街边,摇头叹气,感叹不知道谁家的青苗又要遭罪了。


    小漂亮跑在最前面,时不时回头看看主人,仿佛也感受到了即将到来的冒险。曹襄虽然刚刚还在叫嚷着宵禁的事,但此刻也被这股热情冲昏了头脑,紧紧跟在后面。


    霍彦骑在马上,夜晚的风一吹,酒意似乎清醒了几分,他夹紧马腹,催马跟上霍去病的步伐。


    苏武在后面吹了声口哨,响亮得很。


    霍彦回头瞧他便笑,微微抬起头,轻抿唇,也吹了声口哨,清亮的口哨声便从他的口中传出。他的眉头微微舒展,杏眼中像是藏着星星。


    苏武喊着阿言,催马凑到他身旁。


    霍彦又吹了声口哨,眉眼全是少年人独有的狡黠。


    “走啊,猎熊儿去!”


    司马迁在后头觉得自已是疯了,但又忍不住驱马向前,应和道,“且行!”


    [少年意气啊。]


    [司马先生纠结,阿言:走不!司马先生:走!]


    [司马迁真是被吃的死死的。]


    [不过我怎么越看越觉得阿言好看呢?]


    [不要否定,他就剩这副皮相了。]


    [大家都好好!]


    [长安人都习惯了。]


    [这熟悉的动作,可见猪猪踩苗不是谣言。]


    [我突然想起来这群人算是长安顶级二代了吧!]


    [还不算,还得加个据儿。]


    [那就有点太顶级了。]


    [不过我估计去病和阿言不爱带据儿。]


    [?]


    [因为据儿太宝贝了,深夜出去玩,他俩除非想被阿母扒了屁股,从东市一路骂到上林,hhh。]


    [他俩就喜欢轻车简行,拉上好友,皇太子出行,麻烦,那浩浩荡荡的一过来,鹿都没了,还不如带小卫长呢。]


    [你们好嫌弃据儿的样子,hhh]


    [我们嫌弃的是疯狂求子的老父亲。]


    [想到这对父子后面的事,突然有些伤感。]


    [言啊,要是实在不行,以后猪猪发瘟,你就带着据儿,卫长,病病他们跑路吧,行医治病,浪迹天涯也好。]


    [阿言:这种情况,我一般会屠龙。]


    [对,阿言铁这么想,无法解决麻烦,我解决麻烦的根源。]


    [希望猪猪做人做事,谨言慎行。]


    ……


    少年们哈哈大笑。


    他们几个的头发估计是散了,但无人去管那斜冠,只教它在风中肆意飞扬,红色间或紫色的衣袂也搅了满身的风,随之摆动。


    到了城门口,城门紧闭,只有几盏火把高高挂着,将城门附近照得有些昏暗。守门的士兵听到马蹄声,警觉地握紧了手中的兵器。霍去病率先勒住马缰,马匹前蹄扬起又落下,发出嘶鸣声。


    霍去病与曹襄上前与士兵交涉,其余少年则在后面焦急又期待地等待着。守门的士兵见是一群少年公子哥,刚要阻拦,曹襄展示了自己的符信,说了几句,守门人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侧身让开了道路。


    片刻之后,城门缓缓打开,少年们一夹马腹,快速出城。


    一出城,这群啥也不怕的少年们便如同脱缰之马,点着火把,朝着城外的山林奔去。马蹄扬起的尘土在月光下形成一片淡淡的烟雾。


    夜色中的山林像是一个神秘的巨兽,黑暗中树木的轮廓影影绰绰。但他们直冲进去,在山林间的小道上飞驰,风声在耳边呼啸而过。


    夜晚行猎的好处就是可以锻炼准头,毕竟全都乌漆麻黑,你得听声辨位。这很难,至今没射出箭的霍彦表示。


    但对一些大佬来说,亦是如履平地,就比如霍骠骑这样的,哪怕是幼年体他也做到十发八中。他时不时的放箭,串个野兔,野鸡啥的,把小漂亮都钓成翘嘴了,一只虎尽围着他大爹转悠。


    马屁虎。


    霍彦弯腰避开横生的树枝,折了一把树叶,往前走两步,全洒小漂亮头上了,小漂亮摆了摆头,冲他大爹嘤嘤,谁料他大爹装看不见。


    霍彦偏头,下马捏他的肉颈子,马背上的箭囊也跟着晃动。


    “让你小子见见智慧的力量。”


    他笑眯眯地举着火把,从一丛茂密的野草后面,摸出个洞,他拈起一缕散落的兔毛,用火把点燃了干草堆,火苗开始慢慢蹿起来,随着干燥的树枝和树叶被引燃,火势逐渐变大。浓烟滚滚而起,霍彦直接塞进了兔子洞口。


    其他人都好奇的望过马,一起蹲在兔子洞边。浓烟在洞里弥漫开来,洞里的兔子受到烟熏的刺激,开始在里面慌乱地跳动。


    然后在火把的光下,众人就看见一条蛇,那条土蛇的头部慢慢从洞口露了出来,它婴儿手臂粗的身体蜿蜒曲折,像是一条流动的绳索。那一双冰冷的竖瞳与霍彦正对上,蛇颈部的肌肉微微收缩,作势要扑,却有一只修长的手比它更快,霍彦笑眯眯地捏着它的七寸,满意地扒开它的嘴摸了摸它两颊的毒囊,拿出小瓶,收集起蛇毒来。


    “短尾蝮虽然不太毒了,但现在也没别的,我凑合,蛇蛇你也凑合吧。”


    他在众人惊恐的目光下,摸了摸这只蛇的脑袋,给它放了,那蛇估计也以为遇到神经病了,直接一下子蹿老远。


    霍彦放下自己跟蛇拜拜的手,哼一声,见到身边的霍去病,喊着“阿兄耶,它无礼,都不给我打招呼!”,就跳到了霍去病的背上。


    霍去病嗯了一声,把他往上托了托。


    曹襄他们顿时无语,“有时候阿言太正常,都忘了阿言师从巫医了。”


    真就活神经病了。


    霍彦攀在霍去病背上,闻言扭头笑得天真无邪,“想要我给你们占一卜吗?或者画个符避邪?占一卜三十金,画符五十金。”


    司马迁和苏武不信这玩意儿,直接敬谢不敏,径自去烤火,倒是曹襄有些意动,“准吗?”


    霍彦笑得跟只小狐狸样,“信则灵,包准的。”


    曹襄正准备来上一卦,霍彦依旧笑,倒是霍去病直接瞥了曹襄一眼,大抵没想到曹襄这么傻,用一种关爱傻瓜的眼神出声提醒道,“阿襄,若一生都可靠卜算而出,何常不是一种无趣!”


    霍彦笑容真切了些许。


    “阿襄,我可起卦卜算尽你一生,我算得你多病多灾,药石无医,早托黄土,你待何如?”


    曹襄也笑起来,曹侯爷倚在树上,吹了声口哨。


    “那便过得今日是今日。”他顿了顿,眉眼轻弯望向霍去病,“信这个有什么不好,让心中有个底儿,你过日子吃喝靠这玩意儿啊。”


    霍去病眉宇间全是笑意。


    “善。”


    霍彦跳下了霍去病的背,来到曹襄身边,盯着他的手看了许久,才道,“君侯若是以后每年给三十金,有病时,就来寻我,我保君侯福泽绵长。”


    曹襄对他胸口报以一拳,直骂他个破嘴,快滚。


    霍彦不滚,立马在他身边喊道,“百占百灵,童叟无欺。”


    他招呼司马迁,“司马兄,来一个不?”


    司马迁闻言便进前配合他。


    霍彦盯着他的脸瞧了很久,直给人脸看红了,才长叹一声,“司马兄啊,你晚年有一灾,破财的很。”


    司马迁见他振振有词,心中好笑,耐心的问他,“那敢问仙师,要怎么消灾呢!”


    霍彦骄矜昂头,高声道,“你这是穷病,跟我一起攒多多的钱,就好了!”


    司马迁点了点头。


    “好,多谢仙师。”


    霍彦来了兴致,目光落在苏武身上。


    苏武在旁边撸小漂亮,突觉阴风阵阵,一抬头就见他阿言兄长趴在他肩上,附在他耳边念叨,“你~小~子~,给~我~保~证,以~后~遇~到~不~服~管~的~下~属,一~剑~刺~了~”


    苏武揉耳朵,嘟囔着,“兄长哟,也不能这么凶残吧!”


    霍彦哼哼唧唧,揉他还没褪婴儿肥的小脸,望着旁边静坐的霍去病,突然笑了。


    “算了,你小子傻人有傻福。”


    有我阿兄在,你估计都不用出使。


    苏武不明所以。


    但霍彦也不打算跟他解释,就抱自己兄长,撒娇道,“吾兄,兄长,阿兄,你的猎物都是给我打的吗,我正好还缺裘衣呢!”


    霍去病浮现出笑意,迸发出了一丝骄傲的鲜活,他想了想,摊开自己的手掌,“为何不给我算?”


    霍彦无辜地抬起眼,“你信吗?你又不信。你要是信,就对自己幼弟再好一点。”


    说罢,他露出一个笑容,明朗又顽劣。


    “他要星星,你不给摘月亮。”


    霍去病笑了笑,眼前篝火烧得正热烈,发出轻微的“噼里啪啦”的响声。


    “我搭个登天的梯子。”


    霍彦虚趴在霍去病膝上,闻言盯着那跳动的火舌勾起了唇角。


    霍去病把他的外裳披上了霍彦身上,几个人就着这段篝火整理猎物,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时不时的发笑。


    就在这时,小漂亮在司马迁怀里爬了下来,冲到霍彦身侧,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吼声。


    所有人立马起身,抽出自己马上的箭。


    霍去病直接挽弓一箭,小漂亮瞬间扑杀过去。


    “走!”


    霍去病说完,便往前行去。


    霍彦跟在他后面,鼻尖耸动,嗅到了空气中人血和蛇血混在一起的气味。


    腥的很。


    “兄长那一箭中了。”


    霍去病勒住了小漂亮,对他的话不置可否,因为他看见了火把光下拨出胸口箭的男子背影和被他取出毒腺的那条霍彦刚放的腹蛇。


    “捕蛇人?”


    曹襄是一头雾水,小声询问道。


    霍彦冷笑一声,手中弓弩蓄势待发。


    “这个点除了我们这种闲得慌的,谁来这破林子,是嫌着狼少吗?”


    果然,那个男人扭过头,见到为首的霍去病,突然扭曲的笑了一下,他执着沾着血的箭,笑得阴测测的,“这是你射的,真是神武啊。”


    他身着一袭黑色的劲装,腰间佩剑,胸口虽在流血,但他的眼神中透着一股冷峻和决绝,这是一个剑客。


    霍去病觉得此人邪性,连个眼神都欠奉,倒是霍彦的面色瞬间沉了下来,“是又何如?杀你不跟杀鸡似的。”


    周围还摆放着一些黑色的粉末,像是用来施展诅咒的媒介。旁边的小土坑中,插着几根燃烧的香,烟雾缭绕。


    曹襄一下子蹦到了司马迁后面,妈耶,邪崇!


    “你到底是人是鬼啊!”


    司马迁顿时无语了,给他脑袋来了一下。


    “人,人有影子!”


    那男人盯着霍彦良久,闻见他一身草药的清苦气,“你是小巫医吗?”


    霍去病把霍彦护在身后,小漂亮也张牙舞爪。


    那男人笑起来,“不要害怕,我是个剑客。”


    霍去病跟霍彦计上心头,对视一眼,彼此无声的点了点头。


    其他人的面色不好起来,剑客?一身长安刑狱伤口的剑客?


    在场都是千年的狐狸,谁是傻瓜,爹的,这个人铁通缉犯雷被啊。


    曹襄和苏武都咽了一下口水,扯着霍彦,把霍彦往身后拉,生怕雷被一个暴击把他们阿言抢了就跑。


    这是真淮南第一剑客啊!


    霍去病顶在前面,弓箭早已经张开。


    被人拿箭指着,雷被也不生气,甚至有心情评价霍去病的箭术。


    “好箭术,在你这个年纪能有这般的力道与准头,真是英雄少年。”


    霍去病不吱声,面容冷肃,霍彦却轻笑起来,他喜欢这个人说话,真是说到他心坎里去了。


    “我是巫医,你话说得不错,药赏你了。”


    他说着牵过他兄长,领着小漂亮就往回走,走之前给雷被扔了两个陶瓶过去,“一个内服,一个外敷。”


    雷被没说太多话,只接了两个瓶子,揭开瓶塞,放在鼻头闻了闻,才吃下了那粒丸药。


    霍彦笑眯眯,与左右对视一眼,一边走一边数着数。


    “一,二,三。”


    数到十时,一道倒地声让所有人都回了头。


    雷被躺在地上,身体微微抽搐着。他的脸色变得青紫,额头冒出豆大的汗珠。呼吸也变得急促而困难,喉咙里发出“呼呼”的声音,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堵塞着气道。


    霍彦松开了兄长的手,几个人一致转身,脸上带着由衷的笑意快步走向雷被。


    霍彦蹲下身子,几乎没有任何犹豫的在伤口周围用针刺破皮肤,放出带着蛇毒的血液,然后从雷被手里拿走内服的丹丸塞进他嘴里。


    “这确实是去血化瘀的好药,用完很舒服吧。所以第二瓶,毫不犹豫就往身上洒,真是单纯的剑客呢。”


    他边给雷被包扎伤口,边笑盈盈的道。


    这样的,他一下能骗仨,还不带喘气的。


    雷被本是强弩之末,都快爬不起来了,现在听到他说这话,跟回光返照似的,血呲的往外冒,不一会儿脸更白了。


    不光霍彦生怕他死了,其他人也怕得不行,生怕他死了,一会进不了城门,还少拿赏钱。


    霍去病翻过霍彦给自己带的小药囊,弄出一片山参,就往雷被嘴里一塞。霍彦的脑瓜子疼,果然,雷被血冒得更快了,霍彦现在缝都缝不来。


    “给我糖!”


    霍去病顿了手,不情不愿地从苏武兜里抠出半块自已超爱的羊奶糖,塞进雷被嘴里,塞完一群人就被霍彦撵到一边去了。


    霍去病倚树干上,看他幼弟救人,还不忘从苏武兜里又顺一颗奶糖。苏武数奶糖数到眼含热泪,搁一旁嘟囔,“要不不给他治了,他的罪,拎头去不一样嘛!”


    他的奶糖,阿言兄长送的奶糖快没了。


    曹襄点头,在苏武怒视下,也顺了一颗。


    一个犯人,根本不值得救治。


    司马迁持不同态度,“焉能这样算,无论尊卑,生死皆大事也,救人一命,是我等行善。”


    等霍彦给雷被缝好后,那边三个人就雷被死不死已经吵了八百个轮回,小漂亮都加入了组织,时不时嗷一嗓子。


    雷被一个剑客被霍彦裹成了粽子球,听到他们仨并一虎,尤其是曹襄活阎王似的发言,一口气没上来。


    但平时身体太好,也晕不过去,只半死不活的梗在那里,一幅进气多出气少的样子。


    死身体,怎么能这么好!


    雷被恨死自己的身体了。


    霍彦又给他塞了口补血的大枣,才瞪了搁一旁看热闹不嫌事大的霍去病,霍去病为看他仨吵架,特意找了个最佳的倚树位置,笑得小虎牙直呲,见霍彦看他,拍了拍一旁的位置,示意他来。


    霍彦无语起来,但很果断的坐他身边去了。


    可他一坐下,大家都看他,也不吵了。


    曹襄连人都没看,直接劝霍彦道,“阿言,人死就死了!”


    霍彦呃了一声,指了指雷被道,“他可能死不了,再不先换了钱再说。”


    众人没啥反应,都摊摊手,表示也还行吧。


    霍彦沉吟片刻,问他的兄弟们,“那装马上?我骑小漂亮。”


    众人点了点头,开始分雷被,一人抬头,两人抬腰,两人抬腿,跟扔破烂似的,给人甩到了马上。


    雷被彻底绷不住,也不知是疼得晕死还是气得晕死在马上,反正无人在意。


    这群少年人只会高声地谈论着长安城哪里最热闹,哪里的糖最甜,霍去病的箭术怎么能在晚上还能射中了野兔,说着彼此的默契,哪里会管一个陌生的嫌犯的死活。


    月光洒在他们年轻而充满活力的面庞上,霍去病的马鞍旁挂着猎获的野兔和山鸡,那些猎物在月光下的影子随着马的脚步晃动。


    骑着小漂亮走在最前面的霍彦手中高举着火把,那明亮的火焰在夜风中摇曳,照亮了前方的道路,也吸引着周围的飞虫。火把的光芒映照在他们的骑装上,衣角上还沾上些草屑和泥土,只是几个人哪里会想那么多,只想着回去囫囵睡一觉就是。


    远处长安市的轮廓在夜色中显现出来。


    城市的城墙高大而厚重,在月光下投下长长的影子。城墙上每隔一段距离就有一盏油灯在闪烁,那微弱的灯光与少年们手中的火把相互呼应。几个人好像听见城里远远传来的狗吠声和隐隐的打更声,几个人纵马狂奔,不由的高呼几声。


    守城人却不由的捂额,冲他们几个高喊,“几位郎君,宵禁了,城门不让进。”


    火把下这群少年人笑得滚烫。


    为首的霍去病拎起了雷被的头展示给所有人看。


    “我们是奉陛下令搜索嫌犯雷被去了。”


    霍彦笑着接道。


    “哦?”一道熟悉的声音传来,“那朕怎么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