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我阿母生来就不是受苦的命!
霍彦的这场热闹如他所说摆了七市, 那浮光酒烈性,凡尝两口,便使人半醉半醒, 可偏生甘醇,令人欲罢不能。这七日, 长安城酒香十里, 东市街口更是不少醉鬼。
美酒佳肴,舞袖添曲,东市的红绸随风猎猎吹动, 像是跳动的火焰。
长安人永远记得那七天的极乐并口口相传着席间的浮光和在光下折射出七彩光的似玉非玉,似水晶非水晶的神器。
这七日,身在长街通宵灯明下,无声烧着的是山高的金子。粗粗算来,竟是耗费万金不止,哪怕七天过去,东市恢复了以往的摆设,淳于缇萦这种不慕名利的, 见到霍彦摆出的大戏台都表示震惊。
亳不犹豫砸下万金引得长安流言沸沸的当事人就站在后门迎她,霍彦见她身后十几个不足腰高的小孩子也不惊讶,轻笑着引在戏楼旁边的一栋楼里。
这店原本是卖香料的,几个月前因着前雇主嫌东市的租金太高不干了,才被霍彦收了。霍彦一直忙着旁的事,因着这七日花神舞毕, 天子因美重赏的传闻配着那些花神眼见为实的精致装容勾得长安贵妇们蠢蠢欲动,时不时就有几个看戏的贵人旁击侧敲的问两句, 霍彦这才满意的在这里准备卖他新制的化妆品, 并想着把这里与他的首饰店相连。毕竟十二花神于那七日的目的来说可有可无, 但天子赞美的话传的这般好,也少不了他的手笔。
店内的摆设早已经备好,卓文君正带着几个侍人将一小瓶一小瓶的口脂,面霜,腮红等摆放至檀木博古架,那博古架身雕着繁复的如意纹,线条流畅婉转。那些个被摆在上面的瓶瓶罐罐也是些刚出世的玻璃、描金绘彩的漆器,温润的羊脂玉,细腻的象牙,每个都镶珠嵌宝,在阳光下闪烁着绚丽的光芒与这店内整体的奢华风格相得益彰。
店顶的藻井,采用木质结构,层层叠叠,宛如一朵盛开的巨大莲花。自上而下悬挂着数盏精致的青铜灯台,烛台造型古朴典雅,呈树枝状,每一根树枝的末端都托着一个小巧的玻璃烛杯。墙壁以素绢精心裱糊,平整如镜,再覆以一层薄纱。薄纱上绣着淡雅的梅兰竹菊图案,花朵绽放、枝叶舒展,皆以极细丝线绣成,针法细腻,若隐若现,素绢与薄纱间夹着一层金箔,不难想象,在夜晚点上满壁灯火,金箔光芒透过薄纱缝隙,人处其间,将入星空。
楼上的休憩区域,更摆放着几张矮榻。榻面以锦缎铺就,榻上还置着绣花软枕,还有应季鲜果和几块水晶似的糖块,被盛在碧玉盘中。
淳于缇萦环顾四周,饶是她都不由心动,想要瞧瞧那些个霍彦口中能让她更美的东西,更何况旁人,她在心中咂舌,过一段时间,长安的销金窖又要添一座了。
霍彦知道她在想什么,也不介意,只让卓文君帮忙照顾一下她带来的孩子,领着他们去吃些东西,才轻笑着引淳于缇萦朝上走。
二楼全是单独的隔间,霍彦带着淳于缇萦在最东边随意打开一间,二楼的整体空间相较于一楼更为宽敞开阔,摆放着一张巨大的桌子,玻璃镜,大妆奁。
在桌子的四周,镶嵌着一圈明亮的珍珠贝母,贝母表面散发着柔和而温润的光泽,如同月光洒在海面上,泛起层层波光。这些珍珠贝母不仅起到了装饰作用,还能够在化妆时,为面部提供一种自然而柔和的光线反射,使得妆容效果更加完美。头顶装饰着一圈小巧的玻璃吊坠,霍彦随意拂开,一屁股坐在了凳子上,跷起了二郎腿,脚晃来晃去。常年跪坐的淳于缇萦本来是不习惯的,见他那样,跟着坐下了。
霍彦将腿放下,托腮给她倒了杯茶后,放下了腿。
“天下要捡的孩子多着呢,单凭姨母一个如何能救的过来。”
他这状态太松散了些,但淳于缇萦乐意宠着他,她一口气饮了半杯茶,也半倚在椅上,才笑道,“要扎两针吗?”
落枕的霍彦将头倚在椅背上,摇头拒绝,然后疼得直呲牙。
淳于缇萦将茶喝完,自己续上了,“不扎针莫非真是找我来纯喝茶的,不像你啊。”
霍彦依旧在笑,语气也带着松弛和熟捻。
“姨母啊,带着十几个小孩子上门吃白食,也不像你啊。”
淳于缇萦不语。
良久,这个正直又柔软的女医者透着茶汤氤氲的白气望向这张模糊的少年面容,笑道,“阿言,他们都是可怜之人。”
这些孩子是她四处行医捡来的孩子,谁料越捡越多,她已经没有钱了,都是些半大幼子,她哪里舍得让他们入奴籍,思来想去,长安城,除了那些个高门大户,唯有也只有眼前的霍彦可以了。
“怎么,你这高门连他们一口饭都供不起了。”
霍彦没理她,只是推开二楼的窗,冷风伴着行人的欢声笑语与小贩的叫卖声吹进来,这风卷起地上的锦缎,锦缎在空中肆意飞舞,发出猎猎声响。帷幔也被吹得剧烈晃动,好似汹涌波涛中的帆船。
那小香炉中的香烟,原本悠然升腾,此刻却被这疾风无情地吹散,瞬间被扯得支离破碎,化作无数细小的烟缕,四处飘散。屋中茉莉的香气渐渐淡去,只剩下冬雪欲来的凛冽寒意。
霍彦深吸了一口气,半阖着眼眸,“全天下只有我能保他们有衣有食一辈子。”
淳于缇萦轻笑,下意识地赞道,“是啊,长安只有霍郎君可以,还望霍郎君帮我一帮。”
霍彦闻言猛地抬起眼,然后气得拍了一下桌子,桌子被他拍得发出清脆响声。
“那您为什么不来找我!若非您养不了了,您又要何时来找我!”
我待你当亲人,你却是拿我当外人。
淳于缇萦心里过意不去,想着说些好话,刚要出口,就被霍彦给喷回去了。
“您别说话了,闹得我心烦。也别惦记那些孩子吃啥了,这种事还用不着您操心。”
霍彦恨死这种钝感力超强的人了,他要不把话说直了,就等于摆媚眼给瞎子看呢!
“您有没有想过救天下被弃之子?我欲以您的医馆做为收容幼子的地方。”
淳于缇萦坐直了身子,示意他说。
霍彦面色才好起来。
“姨母,只需要以您的名义在我指出的地方建医馆,剩下的便交给我了。”
淳于缇萦怔怔地望着他,然后出于对他的关心,轻问,“你这是欲养名?以你的身份,你的才华,待你再大些,我不信陛下会忍住不征召你为官的。这个事名都被我收了,你怎么办?”
现在太学还没建立,刘彻选官基本上还是以孝廉和征辟为主,而这两种方式基本上需要好名声。汉代孝廉注重德行,要求被举荐者孝顺父母、廉洁奉公,另一种茂才侧重于才能,选拔在政治、军事、经济等方面有突出才能的人。可无论是孝廉还是茂才都需要让上面的人知道,故而养名也在士人间流行。
霍彦虽然是私生子,但姨母舅舅给力,他本人是本朝最小的侍中,卫青大胜而回,他水涨船高的身份已经让他一只脚踏进了官场。加上他力治黄河与上次为张汤正名一事,更是让他这小童为天下人所知,他又向来慷慨大方,在长安平民中名声极好,明眼人都能看出来以刘彻对他的宠爱,他霍彦只要不作死,来日是可入中枢为相的。
养名是贫困寒门子所为,霍彦压根儿就不需要。
所以淳于缇萦一头雾水。
哪怕她内心希望着霍彦出钱救一救这些孩子,但还是出于一腔为子之心,担心他达不成自己的所愿,故有此一问。
可落在霍彦耳中却成了嫌他沽名钓誉的佐证。
霍彦将自己腰间的玉扯下,放在桌上,质问道,“您焉知我不是与您同道?”
淳于缇萦有济世怜人之心,他就不是了,他就忍见有的孩子身患重病,却因无钱医治只能在角落里默默等死,有的女童仅仅因为是女子,便被家人狠心抛弃在山野,任其自生自灭,被狼吞食……
他怎忍见!
淳于缇萦问他是否求名,拿他当什么人!
他需要什么名声吗?以他的身份,他注定与舅舅一样,与兄长一起做皇帝的纯臣,他个外戚要什么再世圣人的名声,若他真的名声比肩天子,刘彻为了太子不被架空,第一个搞的就是他们卫家。
“如你所想,这件事我自己一个人也能做好。所以你以为我为什么找你,不就是为了转嫁名声。我一个卫家子要什么大名声,嫌日子过太好了吗?人傻你就多读书。”
他心里有深深的失望,故而嘴上也不客气。
他冒着被刘彻发现的危险,贪了刘彻要建丹药铺的钱,精心准备了一年的计划,打通了多方渠道,从淮南工人的孩子里好不容易培养了十几个学医的帮忙,若是刘彻知道他阳奉阴违,或是与淳于缇萦一样猜测他为名,他就是诛三族的命,结果淳于缇萦就这态度!
妈的,气人。
“你现在滚吧,那些孩子我收下了!”
要不是看在他现在恢复的不错的左手的份上,知道秘密的淳于缇萦今日出不去他的屋子。
淳于缇萦面容清瘦,肤色白皙,额上细纹如刻,她眼角处微微下垂,望向那块质地斑驳也就比石头好一点的玉,这块玉不该悬于家财万贯的霍彦腰间,但她没有问,她的面容放缓,眼角微微上挑起来。
“不必回去再想,我应下了,霍小郎君如有什么嘱咐,只管遣我这老婆子做吧。”
淳于缇萦听懂了。
她心疼的伸出手,如同那年霍彦担忧被抽了的手废了时一样,摸了摸霍彦的脑袋,目光怜柔,无声的安慰。她的衣袖处仍带着淡淡的药香,霍彦啧了一声,讽刺道,“遣你这口松的老婆子,我活腻味儿了。”
“是我想岔了。”
淳于缇萦轻轻的拍了拍霍彦的肩膀,轻揖一礼,声音温和而坚定。
“阿言是个真正的君子。”
霍彦接了她的礼,从自己怀中掏了封信递给她,“这是给河间王的信,我与他有救命之恩,你去河间,一定要带上我给你的茶先去他那里,跟他说你要建医馆,他手底下的人才不会为难你。”
淳于缇萦点头,把信收好,就听霍彦又道,“给姨母找的人已经从淮南出发了,我要石页陪你一起去,这些事姨母都不必操心,只管与以往一样四处行医救人吧,只是这次偶尔要带些人了。”
只要淳于缇萦到的地方,他都有本事以她的名义从暗中伸手。
淳于缇萦一一应了。
霍彦又道,“姨母,保重。”
淳于缇萦笑了,拍了他的脖子一巴掌,“臭小子,我四处跑的时候,你还在你阿母怀里呢。”
霍彦被一巴掌拍懵了,但他挪了一下自己的脖子,发现脖子不疼了。
淳于缇萦笑盈盈,“阿言留饭不?”
霍彦嗯了一声,请她下楼,无视弹幕的嗷嗷嗷。
[呜呜呜,我不是阿言最亲的人了。]
[我天天看着阿言,我以为他上次收河间王的礼,给河间王回礼是礼貌呢,我真笨,真的。]
[所以上次昧的刘彻的钱,他全给淳于缇萦花了。]
[什么刘彻的钱,那是阿言卖长生不老药的钱,只是换了个形式用之于民罢了。]
[肉食者鄙,未能远谋。]
[河间王需要讨好阿言这个在刘彻身边的小红人加上救命之恩,所以他一定对淳于缇萦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阿言是不是还调了几个做水车的匠人过去,他这是要避开刘彻。]
[选淳于缇萦简直是神之一手,谁都知道淳于缇萦与阿言好,阿言拨手下的人去帮忙简直是理所当然,至于做什么,那全是淳于缇萦的事了。]
[而且以淳于缇萦的名声来说,刘彻也只会当她心善。]
[诸位,我有个想法,言崽是打算把这些孩子养大调进他的厂子里的,那阿言不如直接让他们训练,读书,咱们养兵,在朝中培养势力,等到巫蛊之祸砍了刘彻登基吧。]
[我喘不过来了,你可真行,现在的书全让贵族掌握着,还进朝呢,这些人能认得几个大字就不错了,而且那TM是刘彻,不是汉献帝!所以,言崽,咱把刘彻熬死,扶幼主摄政!]
[王候将相,宁有种乎!反他娘的!]
[你们是想阿言被病病绑在家里是吧,是想舅舅气死是吧,是想据儿死是吧!]
[哦,忘了据儿是太子,自己人哈。]
[可阿言让他们那些人读书呢。]
[他是想把知识往下送。]
[不过据儿还有半个月就要出生了,嘿嘿。]
[刘猪猪常说据儿不类己,这次我们教,再教一个大帝!]
[阿言又要破费了。]
……
霍彦揉了揉眉心,只让他们安静些,看得他眼疼,他坐在屋里,突然长叹了一口气,在无人的屋中,他这一声叹息格外的重。
“一个渐长的太子,一个渐大的外戚,一个渐老的帝王,据儿不能肖刘彻,但是不肖刘彻,又要被骂。这要怎么养!”
心气高了,刘彻觉得太像自己,不爽。
心气低了,刘彻觉得太不像自己,不爽。
太平庸了,以刘彻那不喜欢蠢人的性子更不爽了。
这TM怎么养,三折叠,怎么折都不爽。
霍彦趴在桌子上,无力的很。
“老登真难伺候。”
[中式父子关系,是世界上最复杂的关系。他们是君臣,是仇人,是朋友。唯有双方一人躺在病床上时,他们才是真正的父子。]
弹幕反复刷这句,霍彦翻了个白眼,道,“神经!”
弹幕哈哈大笑。
[你可以试着养一只小舅舅和小哥哥,刘彻好这口。]
“那是臣子,不是儿子。”
霍彦突然轻笑,眼波间透着诡谲的光。
“来一本君主论,再要一本厚黑学,韩非子我手边有。”
不知道怎么养,就当皇帝养。
霍彦笑眯眯,“我要亲自给据儿写一本《三年皇帝,五年模拟》。”
众弹幕:突然有些同情猪猪怎么办?
霍彦撇嘴,“心疼男人,尤其是皇帝,不幸一辈子。”
众弹幕:你现在说话真的有水平。
卫府。
卫青一战封为关内侯,卫府的门槛都比以前矮了三寸。
霍彦背着手溜溜达达,刚踏进门槛就看见了卫少儿往外走。
“阿母。”他轻笑行了一礼,“夜已深,不留饭吗?”
卫少儿摇头,就上了车,她一向明媚的脸上难得出现了点郁色。
青儿说天子除爵之意明显,卫家不应出头。可陈掌那边,她要如何说。
霍彦依旧在笑,他撩开帘子,径直上了卫少儿的马车,大马金刀往里边一坐,喊着给他驾车的石页,“还不驾车。”
他那双过于柔和的杏眼此时显得锋利,石页嘿嘿一笑,挤掉那原先的车夫。马车缓缓启动,扬起一段烟尘。
车厢晃荡,车内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霍彦斜靠在车厢壁上,目光紧紧盯着卫少儿,嘴角虽挂着笑,眼神却冷得像冰窖。
“他求侯位让您来?”
卫少儿难得不好意思起来,她张张唇,想要为陈掌说些好话,却被霍彦制止了。
霍彦的心情很不好。
他阿母是要快活的,这陈掌让他阿母为难,是当他和兄长死了吗?
还是他陈掌欺他与兄长年少,故意下他阿母面子。
“昔年卫家刚起迹,他陈掌与公孙伯父为了讨好天子,与我们扯上关系。”他顿了顿,目光如剑,“同属大户高门,公孙伯父明媒正娶,你呢,他陈掌一嫌我们家奴身份,二嫌迫于陈家压力,不敢娶你为新妇。口说你执掌一府,但与他的妾婢有什么分别!而今眼见舅舅起势,陈家失爵,让你登门求舅舅,他自己在背后落了好处。世上哪有这么好的事呢。”
卫少儿双肩颤抖,多年的疮疤被霍彦挑开,她不知道如何回应,她不知道是哭还是躲。
霍彦将她轻轻搂住,“阿母,没事了,这件事我会帮你处理好的。你要是不舒服,可以呆在马车上,等我回来。”
卫少儿的眼泪流了下来。
她如何不知呢,只是她与陈掌多年情分,陈掌只向她求了这么一件事,再说,若是陈掌为侯,她的儿女兄弟也会受益啊。
马车恰时停了。
霍彦没说太多,他自己先一步下了车。
他冲马夫报了个地址,正欲进陈府门,就听见一道声音,“彦儿。”
霍彦回头瞧见了卫少儿,卫少儿有些不放心,他轻笑,“阿母,我只是与陈大人说些话。您去别的地取取暖,一会儿我就去找您。”
[放心吧,阿母,阿言去帮您调教老公了。]
[阿言,连削带打,吓他一下。]
[阿言:我妈当皇太后的命,你敢给我妈受气!]
[陈掌是凭着与阿母有了关系,才入了刘彻眼,但他就不娶阿母,因为陈家,他就是懦罢了。]
[陈掌因是卫氏的亲戚而显贵。还敢给衣食父母阿母气受!]
[阿言,直接甩他两巴掌,让他知道他倚仗的是谁!]
……
陈府的石板路被清扫得一尘不染,月上柳梢,仆从也有序的往门廊上挂着灯笼,可见这家中是有规矩的。
霍彦一脸寒意,大步往里走,陈府的仆从识趣的已经去报陈掌了,剩下的皆低垂着头,看着霍彦玉色的衣角飞快划过视线。
陈掌被叫到正厅,他见霍彦进来,脸色一沉。
“霍小郎君深夜闯府,未免失礼。”
霍彦毫不畏惧,目光如炬,直直对上陈掌的目光。他轻施一礼,不紧不慢地说道,“陈大人此言差矣,只是听了个笑话,想与大人分享罢了。”
陈掌不吭声,霍彦笑容未变,慢悠悠的说起故事来。
“不知大人可曾听闻有一种虫子名蜱虫,喜欢附着在雀儿的皮面上吞吃血肉,他不光吃他还吱哇乱叫。结果你猜怎么着,那雀儿家的小雀一口就把他给咬下来了,定睛一看,竟只是个小虫,硬是吸了八九年的血,才长至寸把长,一口咬了都嫌麻烦。”
陈掌的面色不好起来,霍彦依旧在笑,“大人,这虫儿太不识时务了,吃些血不重要,关键是知道自己倚仗着的是谁。不然,小雀儿虽羽未丰,但也不太怕麻烦。”
他说完后,冷冷睨了陈长一眼。
“舅舅和阿母向来心粗,可我不是,一笔笔一桩桩,我皆记着呢。我也不希望有一日与陛下和姨母说些咬舌头的话。”
陈掌听到这话,脸色瞬间变得阴沉无比,额头上青筋暴起,眼中闪过一丝怒色。他强压着心头的怒火,冷哼一声道,“这雀儿的故事,你倒是编得有趣。”
陈掌口头说着狠话,眼睛不时瞟向霍彦,试图从他脸上找到一丝畏惧。然而霍彦依旧镇定自若,甚至连唇角的弧度都没动。
“哼,你以为你算什么?”陈掌目光犀利地盯着霍彦,“卫家如今是风光了,可也轮不到你一个外生子在这里指手画脚。”
陈掌的声音在厅内回荡,他越说越激动,脸上的肌肉也跟着微微颤抖。
霍彦却丝毫不为所动,他平静地看着陈掌,嘴角微微上扬,带着一丝嘲讽。
“陈大人,我今日来,不是跟你论高低的。我只是在陈述事实。另外,你今日的话,我一定如实禀明舅父。”
陈掌听了这话,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他张了张嘴,想要反驳,却又一时语塞。
“你忘了你倚仗的是谁,也不应该忘记我的倚仗啊!”霍彦继续说道,“我虽年幼,但若阿母不得欢颜,也是有个把子手段的。”
你的用处就是哄我阿母开心。若是这个用处没有,我愿意让我阿母换一个。
陈掌听了这话,脸色变得十分难看。他站在原地,沉默了许久,最后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霍彦没有等他开口说话,便兀自起身,“承蒙陈大人不弃,同小子说了这些话。也到晚间了,阿母想来也归了,小子不叨扰了。”
他姿态傲慢的招手,门下的石页小跑过来,将一包茶叶奉上。
少年容颜艳丽,一笑若桃李,一开口却像是淬了毒。
“这茶换了吧,一股子霉味儿。我阿母在家时,我给上的都是顶尖的。”他笑了一下,平白带着奚落,“大人实在清贫,供不起我阿母。这种苦日子,也就阿母这样傻的才能跟着过了。”
霍彦招手,一连串的仆从鱼贯而入,少年唇角红痣在灯下发着盈润的光。
“陈大人放心,这些人都是我卫府的人,不需要陈家负担的。”
陈掌的脸红了又白,霍彦却瞧都不瞧他,只兀自冲着那些仆从训着话,“送你们来,且知道自己的主子是谁。你们只管照我吩咐的,往夫人屋里去便是。”
仆从都皆应是,四散而离。陈家仆从瞧着那身后跟着的几个壮汉,没一个敢上前的。
他霍彦压根儿就不是教训人的,他是明目张胆给他阿母塞人,让他阿母骑在整个陈府头上的。
霍彦满意的大摇大摆地走了,石页跟在他后面,也大摇大摆的往前走。
“你回去让文君姨母帮我挑挑长得俊俏的小郎君,阿母就喜欢长得清隽的,会念几句赋的。我回头带几个给阿母瞧瞧,她就是见少了。你看文君姨母现在认的清司马相如长什么样子嘛。”
少年声音清朗,好听的紧。
陈掌却气得握拳,最后只敢甩袖摔了那一包茶叶,狠狠的踩上两脚。
第62章 刘据出生
霍彦开心了, 尤其是卫少儿沉迷跳舞化妆之后,天天不着家,跟着卓文君又跳又唱, 霍彦更开心了。
“阿母想玩什么就玩什么,想要什么你就给挑什么。”
他嘱咐丹叔, 丹叔应了后, 他才径自去找刘彻。
霍去病在未央陪刘彻,听到侍人来报,二人也不震惊, 刘彻甚至还恶趣味笑了两声。
“去病,咱家最会使性子的,最会告状的来了。”
霍去病也笑了,煞有其事的点头,“是我家的阿言。”
刘彻哈哈大笑。
未央宫位于汉长安城的西南角,以秦章台为基扩建,是西汉帝国的核心政治中心。从宫墙开始,高大厚重的夯土筑成宫墙, 坚实而古朴。墙上设有多个门阙,主阙巍峨耸立。
北阙高约十丈有余,阙上有铜铸凤凰,栩栩如生,似欲展翅高飞。霍彦沿着主道前行,停在前殿, 这是整个宫殿群的核心建筑。地面由巨大的条石铺就,平整而坚实。霍彦立在高处, 只看得未央宫的各个角落都有侍卫和宫女穿梭往来, 他们各司其职, 如同一只只小蚂蚁,聚起又散,维持着宫中贵人的生活。
刘彻没让他等太久,侍人口称霍小侍中恭敬的引他进前。
霍彦上来也没跟刘彻行礼,只是把自己拎着的酒放到刘彻面前,笑得讨好,“姨父,饮乎?”
可惜自从上次醒酒药之事后,刘彻就不吃他这一套了。
“有事说事。”
他表面冷漠,手中却让霍去病替他收着,霍去病伸手,霍彦不肯,捂着酒往后退,他眨巴着眼睛,跟小时候一样,把声音放得软乎乎的撒娇,“阿兄~”
霍去病没收手,他拿完了酒,挑眉一笑,伸出一根手指把霍彦的脑袋移到一边,才道,“笨。”
霍彦受伤了,他哥说他笨,他不禁扁嘴反驳道,“我哪里笨,阿兄不要乱说。”
霍去病侧脸逆着光,这样一看近乎是森然冷淡的,他眉眼微微挑开,泄出的柔光化开冷肃,“那怎么不来告状,连仗势欺人都不会。”
刘彻也在一旁笑话霍彦,如果少去几分调笑,他跟霍去病的神色几乎像亲父子,“你以前耍小性子的狗样子哪里去了。你不该先找舅舅哭,让舅舅陪自己去把陈掌吊起来打一顿,再跪到朕面前,哭着说人欺负你,让朕给他下狱。你小子转性了。”
霍彦有时候觉得吧,他这么些年已经被刘彻养成个纨绔了。
陈掌再怎么说也是个高门子弟,他上去就是一顿输出,完了还有恃无恐的离开,结果他哥和他老姨父说他还不够嚣张。
那要怎么嚣张,他也骑马踩人家田,报曹襄的名?还是他跟刘彻吹耳边风,要他把陈掌搞死?
陈掌也不该死啊。
但他不告状给自己要点好处,好像也不太好。
霍彦闻言立马趴在刘彻膝头,拿着小生姜包敷脸,眼泪说来就来。
“姨父,我委屈。那陈掌竟用上霉的茶招待我。我是陛下的侍中,他这样对我,就是在对陛下不敬。陛下,他坏。”
他扯着刘彻的袖子,左右摇晃,嘤嘤嘤个不停。
刘彻笑骂了一句混账。
霍去病笑得眼角都飞了起来。
[霍小混账全是被惯出来的。]
[去病:告状吧,哥帮你打通好关系了。]
[好家伙,阿言一哭,陈掌丢了快到手的太子詹事。]
[你小子一哭,给阿母拿了百金。]
[这种养法据儿是个纨绔预定了。]
……
霍彦用一顿小哭加上两坛酒彻底让他阿母骑在了陈掌头上。
他又说了此行的目的,“姨父,你觉得浮光好喝不?”
刘彻对他的小心思不讨厌,甚至还有些乐见其成。
浮光自然好喝,不然那群酒鬼天天守在霍彦卖酒的店前眼巴巴做甚。
他想起了浮光的甘醇,把自己的酒径直往身边挪了挪,挑眉道,“怎么,你舍不得了?”
霍彦摇头,他笑容满面,“这不是浮光。”
刘彻的面色变了,霍去病耸动鼻子,不对啊,这是酒味。
霍彦见他俩模样,从怀里掏出一个玻璃制的酒樽,继续道,“这是我专门贡给姨父的,此酒比浮光还要美味,不信姨父尝尝。”
刘彻来了兴趣,他也不要侍从过来,自己伸手握住酒坛的盖子,稍一用力,“砰”地一声,封盖开启。他微微倾身,将酒坛缓缓提起,酒液顺着坛口倒出,落入面前的玻璃杯中。
随后轻抿一口,酒液滑过舌尖,在口中散开,他不禁眼睛一亮,嘴角微微上扬,露出满意的神情。
“果然是好酒。”刘彻爱不释手,又来了一杯,召了侍人去叫卫青。“此等好酒,该叫仲卿也来。”
霍彦本是想跟他说正事的,谁料他喝起来了。
不是,这么纵欲的吗?
刘彻三杯下肚,他正欲阻止,就和霍去病一起被刘彻一左一右揽在怀里。
“好孩子!朕喜欢。”
他一手撑着桌子,身体微微前倾,另一只手随意地摆动着,手中的酒杯晃荡着,酒水洒出些许。
他的脸上挂着似有似无的笑意,带着几分醉后的慵懒与放松。时不时地发出几声含糊的笑声,声音在宫殿内回荡。
刘彻左看看右看看,笑得很开心,“算你有良心。”
霍彦毫不客气地挺起胸脯,笑容真挚道,“姨父喜欢那这个酒我就专给姨父送了。”
天子御酒的名声可以打出来了,剩下的,他就一壶卖他个千金。
他努力扒拉刘彻,脸红扑扑的,比了个三,“姨父~”
刘彻眯着眼睛,又掰直了他的一根手指。
霍彦闭口不言,他又倒了一杯酒,递给刘彻,“姨父,再喝点吧!对身体好呢!”
你现在太清醒了。
霍去病听见了他肚子里的坏水声,他支额,他幼弟这是真笨啊,姨父压根儿没醉!
刘彻轻笑,脖颈泛着红晕,只是眼神依旧犀利。突然笑了一声,拽着霍彦的脖领子,把他放在膝上,对着屁股就是一下。
“混账玩意儿,现在就要走私了吧!”
巴掌落下来时,霍彦甚至没来得及发出哀嚎,他目瞪口呆,“四杯了,你还没醉!”
霍去病捂脸。
“嗯呢。”
他替刘彻回霍彦。
[这小子垄断走私还试图搞贿赂,他不被打谁被打!]
[他是五毒俱全。]
[我刚还在想阿言为什么带酒,没想到是为把刘彻放倒。]
……
到底是多年逆子,刘彻就给了霍彦屁股一巴掌,霍彦就浑不要脸的反驳道,“什么走私,你有证据吗?我干正经营生的!”
刘彻额头青筋乱跳,又来了一巴掌。
最后霍彦顶着一个红肿的屁股下去了,但是刘彻答了帮他的酒扬名的事,只是报酬往上加了一成。
卫青来了之后,刘彻就厌了他俩,只拿了酒要卫青与他同饮。
霍彦被霍去病扶着,一蹦一跳地下台阶。
直到离开未央宫,他才缓缓吐出一口长气。
“阿兄,我屁股疼,你背我,好不好!”
霍去病闻言,抱臂轻笑,“为什么不坐马车!”
霍彦咬牙切齿,冲他胸口来了一记猫猫拳,“阿兄!”
屁股疼坐什么马车!
霍去病笑了,似是满目星辰尽落,他抬手将五指做拢,轻柔地整理起霍彦方才滚乱的头发,调笑道,“该,自己走!”
霍彦气哼哼地一蹦一跳往前走,边走边骂咧。
“霍去病,你过分!你过分!刘彻,混蛋!”
霍去病几步跟上他,自然地弯下腰,两手撑在膝盖上,他催促道,“再让你走,一会儿我就吃不上新出的樱桃毕罗了。”
霍彦趴在他身上,搂住他脖子一借力,霍去病将他膝弯一托,就轻巧地背在了背上。
霍去病负着他,支着耳朵听他念叨,但很奇怪,他话多的不得了的幼弟今天出奇的安静,他正想要不他先开口,就听见霍彦说了在他背上的第一句话,“阿兄啊,你说如果你和我还有舅舅都死了,那姨母的孩子还能活吗?”
这句话一出,霍去病面色一沉,霍彦感觉他的手臂瞬间收紧了,很快又放松下来,霍去病很诚恳的问道,“你死之前,不留几个后手吗?那你也太傻了。”
所以在你去朔方之前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写出那封请立三王的折子的呢?那是你预见了你死后,舅舅死后,洪水滔天,拼尽全力要给据儿留的后手吗?
霍彦缓缓地垂下睫毛,目光幽深。
刘据当得起太子是刘彻的事,能不能让刘据当得起太子是他们的事。
“你和舅舅再喝几天药膳吧,我这边有了新配方。”
霍去病皱起了眉头,他少年老成,久在帝侧,也习得刘彻几分不露深浅的养气功夫,有很多时候在长辈和外人面前习惯沉默,保持稳重不是坏事。但是阿言不是,他是可以把所有的任性说与阿言听的。
“我不喝!”
霍彦一偏头,装聋装的熟能生巧,慢吞吞地道:“啊?什么?”
霍去病冲着他耳边大喊,“不要!”
霍彦揉耳朵,故技重施,装模作样,问道,“要是吧?”
霍去病想要他滚,最后也没舍得给他扔在半道,只负气似的不理他了。
霍彦拿微凉的脸贴他,然后戳了一下霍去病的左颊,笑得眉眼弯弯。
“君子可欺之以方。大人不记小人过,病病不生气,好不好?”
霍去病斜眼看他,轻哼一声。
他不回答,霍彦就一直问,阿兄,不生气了,好不好?
霍去病顿了许久才道,“……闭嘴。”
“我们还是天下第一好吗?”
“嗯。”霍去病回道。
“那真好。”
霍彦笑起来。
他一笑,嘴角、脸颊都在张扬着可以入画的艳丽。
霍去病却不忍直视他这张脸,他步子慢了下来,然后直接把接着啰啰嗦嗦的霍彦放下来了,一字一顿道,“自己走。”
霍彦不笑了。
[他俩是要给我笑死吗?]
[哈哈哈,言言:病病,病病,病病!]
……
霍彦只好继续一蹦一跳的跟上,霍彦跟着霍去病走的时候,还在反思自己是不是太浪了,直到遇上了主父偃。
主父偃手中紧紧握着酒壶,酒液不时从壶口溢出,几缕发丝从束发的冠带中散落下来,搭在额头和脸颊两侧。他身上一股子浮光味儿,见到霍彦这别扭的走路姿势,哈哈大笑,口上不留情道,“哟,稀罕,跟只瘸鸡似的。”
自从尝过浮光,整个长安的酒鬼们天天都往戏楼要浮光,但浮光霍彦是要走高端路线的,每逢一旬,方出十坛。那些个酒鬼馋得跟什么似的。主父偃这个最混账的混账玩意儿,他每次都要家奴来蹲守,一下子抢一大半,把嚣张跋扈写到了极致。
新仇旧恨叠在一起,主父偃又主动招惹。
霍彦又不是忍者,直接破口大骂,“你个老贼,坏出生天的老王八羔子,一肚子坏水!”
主父偃不以为耻,反以为荣,甚至他越骂,主父偃更兴奋,笑得更厉害了。
霍彦冷笑一声,一瘸一拐地冲上前去,就给了主父偃一个头槌。
主父偃被这突如其来的头槌打得一个踉跄,差点摔在地上。他稳住身形,眼中闪过一丝恼怒,伸手摸了摸被撞的额头,原本嬉笑的脸瞬间沉了下来。
“你这小崽子,敢跟乃公动手!”
主父偃咬着牙,怒目圆睁,额头上青筋暴起。
霍彦笑嘻嘻,小腰一挺,仗他阿兄的武力值狐假虎威,“我连陛下都敢骂,还怕你!有种你就去找人,谁怕你个老货!”
说完他猛地扑向主父偃,用肩膀狠狠撞向主父偃的肚子。主父偃被撞得连连后退,一个不稳,摔倒在地。
霍去病适时收了脚,示意霍彦。
霍彦趁机骑在主父偃身上,双手抓住主父偃的衣领,给了他一拳。
“你敢在我面前嚣张,我弄死你!”
主父偃个浑不吝,挣扎着起身,也给了他一拳。
“你会不会骂人,小孺子。而且骂陛下是什么稀罕事吗?还吹嘘呢!”
霍彦又给他一拳。
周围的人万没有想到他俩当街能撕打成一团,都津津有味的围观起来。
真是武德充沛。
霍去病没说啥,只是在霍彦快打不过时,给主父偃一脚,让他再挨几拳。他数着霍彦打主父偃的时间,在长安县尉带人来之前,给两个人一把拉开了,顺带着给了主父偃一拳,然后准备拉着霍彦回去。谁料霍彦要走,主父偃倒不干了,他指着自己被扯了一半的胡子,要霍彦给个说法。
霍彦给他妈的说法,他上去给主父偃扯了个对称。
“你给小爷记得,再嚣张,小爷见你一次打你一次。”
主父偃把脸凑过去,示意他打,“不打你是孬种!”
霍彦冷笑两声,上来给了他一巴掌,主父偃要回打,被他躲过,霍彦又给他一巴掌。
长安县尉带着人来时,看见的就是两只梗脖子的鸡。
霍彦仰头,主父偃从鼻孔里出气。
二人指着彼此,嫌弃地开口。
“先抓这个混账。”
县尉恨自己来得太急,惹了两尊神仙,只好将求助的视线技向霍去病。
霍去病勾起了唇角,故意道,“问我作甚,他俩皆系朝廷官员,按律抓了就是。”
县尉啊了一声,转头却看见刚才相见两厌的两个人突然对彼此笑脸相迎,霍彦笑容满面,冲那县尉摆手,“哎呀,误会了,误会了,我跟大人闹着玩呢。”
他口中这样说,手上却狠狠拧了一把主父偃的胳膊。
主父偃露出了意味不明的笑,“哦?”
霍彦也笑得意味不明,他紧紧拽着主父偃的手,“大人年纪大了,记性也不好了。”
老头子,再闹事,刘彻知道了我们都不好看。
主父偃眯着眼睛,与他对视,然后笑了,“我从奋发游学以来已四十余年,志向得不到实现,父母不视我为子,兄弟们不收留我,宾客抛弃我,穷困时日已久。况大丈夫生前如不能列五鼎而食,死后就受五鼎烹煮之刑好了。现已到日暮途远之时,何惧?”
霍彦也笑,“你死后也想受五鼎烹煮之刑,可见一生所求轰轰烈烈,想来身后之事也求生前那般辉煌,所以你这大丈夫也不想跟我一稚童因为在街斗殴这点小事在史册留着吧。”
主父偃忽然大笑出声,他的目光直直刺向霍彦,散着灼烧一切的热切的光。
“你笃定我能名流青史!”
霍彦对上他的目光,翻了个大白眼,“谁说你了,我是我笃信我能,所以劝你不要败坏我名声。”
主父偃收了笑声,静静地凝视霍彦片刻,忽又展颜道,“你也算老夫半个知已,今日之事,老夫且让你一让。”
说罢,他轻轻拂开霍彦拽着他的手,整了整衣衫,揭开酒壶往嘴里灌,那副跋扈劲儿又回来了。
霍彦也整了整衣衫,口中敷衍道,“谢大人。”
县尉在一旁瞧着这两人变脸如翻书,心中暗自叫苦,只盼着赶快走。他偷瞄了一眼霍去病,见他神色悠然,似是早已料到这般结局,心中不禁感叹其沉稳。
霍去病察觉到他的视线,并未追究,只是示意他驱散人群。
霍彦望着主父偃的背影,突然轻叹了一声,这叹息轻得只有他自己能听见。他揉了揉自己刚才打斗时的胳膊,继续跟霍去病念叨,这老东西,下手忒狠。
霍去病懒得理他。
[阿言跟主父偃打啥架啊!]
[就是,他马上就要死了。]
[他一生轰轰烈烈,就是死后差点无人收尸。]
[元朔二年,主父偃向皇上讲了齐王刘次昌在宫内跟自己姐姐通奸的□□行为,皇上任命他当了齐相。主父偃到了齐国,就派人用齐王与其姐姐通奸的事来触动齐王,齐王害怕被判处死罪,就自杀了。]
[切,他就是错信了刘彻,认为刘彻能保他吧,孰不知提出推恩令的他已经跟晁错是一个结局了。]
[等到齐王自杀后,刘彻大怒,认为是主父偃胁迫齐王自杀的,就将他下狱审问。主父偃承认接受贿赂,实际上没有胁迫齐王自杀。武帝不想诛杀主父偃,但有人跟刘彻说不杀主父偃,无法向天下人交待。七国之乱还没过去多久,于是刘彻就族诛了主父偃。]
[主父偃正受宠显贵时,宾客数以千计,待他被灭族而死,却没人为他收尸,只有一个叫孔车的人为他收尸并埋葬了他。]
[所以阿言到底为什么要跟主父偃打架?]
[情绪上头了吧。]
[这是元朔元年,离他的死期还有一年。]
……
霍彦跟主父偃熟起来了,从每天卫府门房收的一摞的金萡请柬就能看出来。
其他人的请柬都是含蓄性的试探,唯有他的带着一种你不应,我就一有发,直到你应为止的执拗感。
霍彦应了。
主父偃住在卫家原先住的茂陵邑,位于长安东北,主父偃曾向汉武帝建议将各地豪民徙居茂陵,以达到内实京师、外销奸猾的目的,汉武帝采纳了他的建议,主父偃自己也遵循了此政策迁居到了茂陵。
来到主父偃的家,霍彦才知道这老小子贪污受贿都贪哪去了。
这给他气派坏了。
朱红大门高大厚重,辅首衔环闪耀着黄铜光泽,引他进来的是主父偃的门客,也不知道是谁,但是霍彦也无心询问。
霍彦一路走,就见到了不止一处的假山,整座府邸雕梁画栋,说是列侯的宅子都不为过。
那门客将霍彦引入书房,书房内弥漫着淡淡的墨香。四面墙摆满了高大的书架,上面整齐码放着一卷卷竹简,还有一些珍贵的帛书。一张宽大的书案置于窗前,案上笔墨纸砚摆放整齐。
“来,坐。”
主父偃抬手示意霍彦入座,脸上挂着一抹难以捉摸的微笑。
霍彦瞧见了他给自己支的坐榻,汉时虽然人常跪坐,用支踵,但是也有坐榻的,这种榻一般都比较矮,比较窄,有两个人坐用的,也有专供一个人“独坐”榻,霍彦面前的就是这种独坐的榻,高度大约在几十厘米左右。大约能容纳一人坐下。
霍彦毫不客气地坐下了。
主父偃亲自拿起一只造型典雅的铜壶,将其中澄澈的清水缓缓倾入陶制的茶釜之中。釜下,红泥小炉内炭火正旺,跳跃的火苗亲昵地舔舐着釜底,发出“噼啪”轻响。
霍彦的眼皮跳了一下。
果然下一刻,财大气粗的主父偃给水中倒了满满一杯茶叶,然后又给霍彦舀了满满一杯茶叶。
“你最近晚上还能睡着吗?”
良久,霍彦抿了一口,苦得掉牙,他放下茶杯,直接开口问道。
主父偃一口都不喝,拎着自己的酒浅酎,闻言又给他加了一把茶叶,“喝两口酒不就能睡了。这茶别人给的,你安心喝吧,我不要你钱。”
霍彦冷笑,“那谢谢你啊。”
他抢过茶叶,重新煮了茶。
霍彦递了他杯茶,依着习惯第一杯给对方,他递过去,主父偃怔了一下,才接过去,一饮而尽,喝完还咂了一下嘴,嫌弃道,“你自己喝吧。”
主父偃人缘不好,现在明眼人都能看出来了。
霍彦明白他这种哪怕自己不喜欢,也要抢到手里的性子,无非以前得的太少,报复性的争抢罢了。
所以霍彦跟他坐一起喝茶,很舒服。
他与主父偃连喝了八天茶,大多是霍彦对着账本打算盘,主父偃沐浴阳光在小案上喝酒打磕睡。
主父偃也喜欢这种对坐,安静的,有人陪着,却不显得太过拥挤。
大抵霍彦是真应邀陪着他这老东西,而不是求什么吧。
所以他不断地递帖子,他太孤单了,所以迫不及待的分享着,他冲着霍彦说起自已的曾经,跟霍彦分享自己的书简,对霍彦的称呼从小子变成了小孩,最后变成宝贝儿。
老东西不要脸,当街就拦了卫青,拿出自已的全部身家要霍彦,卫青惊疑不定,霍去病上去就是一拳。
老东西当场碰瓷,硬要霍彦过来他府上陪他。
这回连卫青都想揍他了。
最后还是霍彦答应了以后主父偃的信必回,这老东西才勉强偃旗息鼓。
霍彦与主父偃这样莫名其妙的相伴只维持了半个月,就被登门的桑弘羊打扰,“彦儿,明年的粮响要发了,我跟陛下说了,要你过去帮忙核个账。”
桑弘羊拉着霍彦要走,主父偃起了身,他难得没有讽刺人,只是将人送到门外,给霍彦理了理衣领。他那张不讨喜的丑脸偏了些许,望着霍彦似乎有万千话要说,最后只是拍了拍霍彦的肩。
“你回来,我要与你说推恩令吧!”
霍彦回望他,往前走了两步,拽着他上车,“你跟我一起去吧,正好多个人帮我搬书简。”
桑弘羊轻哼一声,冲不要脸坐上来的主父偃,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
他刚岔眼,他好大儿又有野爹了,还是他最不喜欢的主父偃。
桑弘羊而今还在熬资历,他是刘彻的内臣,十三岁时以精于心算入侍宫中,现在虽然跟霍彦和霍去病一个官职,但他俩是个意外,明眼人都知道常在大司农府做事的桑弘羊未来总有一日要接过司农之职的。
至于霍彦在大司农府里算是最特别的一档,一开始桑弘羊带他来算账,还被大司农府的吏员奚落过,后来见识到这两人恐怖的计算能力后,吏员只敢笑称打他是娘胎里就能算账的娃娃。
加上现在的大司农是郑当时,大司农府无人敢薄待了他去。
故而霍彦面前的册子摞了两个案,直逼桑弘羊和郑当时面前的。
不愧是人当畜生使的活阎王衙门,搞钱哪有不疯的。
主父偃欲带霍彦逃跑,霍彦却被老奸巨猾的郑当时以拨给卫将军养兵的军费轻易拿捏,他跟这群人从头到尾干到底,就为了在最后的分钱环节中给他舅再多抢点钱。
没办法,舅舅不上心,他这个做外甥得服其劳。
元朔元年春的寻常一天,劳累一夜的霍彦枕着算册睡得正香,然后莫名其妙的打了个喷嚏。
他眼还没睁开,就看见满屏的红字。
[宝,千呼万唤始出来,据儿生了!你们家的小太子生了!]
霍彦啊了一声,念叨了一句太子生了啥,就栽在书册上,歪头发出均匀的呼吸声。
[不是,你这又睡了!?]
[宝,你起来带我们去看看据儿呗。]
……
霍彦把弹幕手动关了,但这一觉还是睡不安稳。
因为不久后,宫中报喜的侍人就来寻他了。
“侍中大喜。”
等他迷瞪着起来,就听见侍人道,“卫夫人诞下了一位皇子,上上之喜。”
霍彦的嘴唇张张,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后,如前几次卫长她们出生一样,下意识地取下自己的荷包,从中抓了一把金丸,将其递给了侍人。
侍人连连称喜,才退出去。
桑弘羊也被吵醒了,现在也跟霍彦一样处于放空状态。
良久,他问霍彦,“大儿,阿翁没听错吧!”
霍彦没说话,给他也抓了一把金丸。
桑弘羊拢起金丸,小心地放进自己荷包,笑起来,“我大汉之福啊!”
霍彦嗯了一声,然后就被卫青急匆匆牵走了。
卫青满头的汗,他被刘彻拉着一起等孩子出生,坐立不安三个时辰,得到了孩子出生的消息,才松了口气。
刘彻正稀罕着他刚出炉的儿子,忽然想到了他的送子金童,卫青不想做电灯泡,就自告奋勇出来寻了。
“阿言,你阿兄呢?”
霍彦指了指马,然后就蹲原地,找了个石阶睡了。
卫青没觉得他糙,反而觉得挺可爱的,他把长成长条的霍彦放在怀里,然后去建章寻霍去病。
他一路疾驰,霍彦也不困了。
霍去病纵马张弓,斜射飞鸟,一击即中。
见到他俩来,面色平常,将弓放了回去,边擦手边笑,“舅舅终于要强迫阿言练骑射了吗?”
卫青摸了摸他的头,然后要他带霍彦去换件衣服,一会儿见陛下和小皇子。
霍去病嗯了一声,“小皇子是哪个啊?”
卫青无奈一笑,“你说是谁?”
霍去病瞪大眼睛,然后跺了一下腿,笑出了小虎牙,“阿言真神了!”
霍彦在卫青探寻的目光下,打了个哈欠,“我猜的。”
卫青没时间管这些了,就让他俩去换衣服。
霍去病速度一向快,换好衣服就扯着霍彦出来。
霍彦原来是紧张的,然后只看见乐得眼都没了的刘彻彻底放下了心。
也是孩子那般小,沾风就不好了。
刘彻的兴奋在看见卫青后达到极点,他有聪明又贴心的爱将为他辟土,他为太子准备的班子终于等来了他未来的接班人。
好日子,今天真是好日子。
霍彦趴霍去病身上打磕睡,由于每次上朝都是伴着这个语音睡的,他显得很习惯。
霍去病也有点想睡了。
不怪他,姨父的声音太催眠了。
等刘彻拉着卫青说完他准备的庆祝活动,就发现两个少年互相挨着睡成了一团。
第63章 误入藕花深处
元朔元年春, 皇长子诞。
年近而立方得一子的刘彻欣喜若狂,命东方朔和枚皋作《皇太子生赋》及《立皇子禖祝》之赋,东方朔得了旨意, 老东西骄狂惯了,还借此诓了霍彦的浮光。
霍彦高兴, 乐得揣着明白装糊涂地给他, 这两篇文一出等于提前昭告天下这个刚出生的婴儿就是大汉的皇太子,他占了霍彦这个便宜,也是因着霍彦对此事心知肚明, 正是欢欣之时,他甚至高兴得给东方朔拿了瓶所谓的天子酒。
天子御酒专贡天子,旁人若想尝,只能去黑市或是走私,一坛就要叫到五千金还供不应求,天子才配饮的噱头太大,凡是高官厚禄,总想在偷摸处尝上一口, 才彰显自己的能力,而作为这酒走私的货源,霍彦有的是。
但其实这个酒不过只是放久的小坛浮光,之所以吹得价比千金,无非是饮者饮的已经不再是酒,而是权力。自己可以弄到天子酒的快感, 自然非凡酒可比。
茶是上位者的奢侈品,这酒就是更上位者的奢侈品, 当它们成为某一阶级的标配时, 这价钱自然水涨船高。或许有人的茶酒, 化妆品会制的比他好,但上层人不用,下层自然也不会搭理。
只要霍彦搞起噱头来,钱就会如流水般从贵族的口袋入他的口袋。
商事,无非让钱动起来。
东方朔虽然行事放荡,但文采是公认的好,不然刘彻也不能单选他出来为刘据写赋。他在戏楼里文不加点,一边饮酒,一边添墨,洋洋洒洒一篇赋一笔写就,哪怕文人相轻,司马迁和卓文君对这篇赋也是极为认可的,连连称赞。
而今东方朔双手捧着的就是这篇赋。
刘彻打眼扫过,亲自为东方朔续了杯酒,赞道,“此文没浪费你这一口千金。”
老酒蒙子东方朔接了酒,咂了一口,放在口中细品,而后挑开眼,似醉非醉,望着在一旁侍立的霍彦。霍彦查觉到他的视线,低垂的眼睫微抬,刚好可以看见他带笑的眉眼,少年如玉。
东方朔又把眼阖上了,装作醉得不清,滑头地来了一句,“臣有天子,皇子赐福,得此好酒,才令老夫一蹴而成啊!”
刘彻听着高兴,要给东方朔赏。
却听东方老不要脸贱兮兮地对刘彻道,“臣喝不起天子酒,臣这老嘴喝个浮光就高攀了!”
刘彻也是知道这老酒鬼喝出来了,他招手让霍彦进前来,笑问,“阿言,你说,赏这老货否?”
霍彦轻施礼,接道,“臣即备车,为东方大人拉酒。”
刘彻哈哈大笑,他点了点霍彦的鼻头,促狭道,“那朕就仰仗小霍大人打发这老货了。”
霍彦微垂眼,做出羞涩模样,双眼亮晶晶的。
“姨父,我能自己驭车去给东方大人送吗,就让东方大人坐在我后面。”
刘彻大手一挥,也没管他霍彦会不会驾车,就让他去试试。
霍彦来劲了,嗒嗒地跑向东方朔,指挥着人架着就往外面去。
东方朔见霍彦这跃跃欲试的模样,忽然想死。
他坐霍彦驾的车,他离死不远了。
在未央宫门口,霍彦笑眯眯拽着马缰,东方朔挣扎着要跑,哀嚎道,“霍阿言!你不要命了!我还要呢!”
霍彦要人把他绑在马车轼上,然后扬鞭一抽马屁股。
出乎意料的,他车驾得挺稳。
东方朔狗狗祟祟的撩帘,探头,最后一屁股坐到了他的身边。
“你小子竟真会驾车?”
霍彦轻笑,他动作娴熟,不像是平时示人的那般肩不担四两,只扬起手中的缰绳,轻喝一声,两匹健壮的枣红马稳稳拉动着马车,缓缓驶入东市的主街道。
“我自幼时便通习六艺。”
东方朔但笑不语,只是接过了缰绳,才道,“你一生平顺,可偏偏出了个皇长子。阿言啊,现在的鲜花美酒都是来日的膏油,越过越煎熬罢了。”
他是个老成精的滑头,轻顿,又对着霍彦似笑非笑道,“你窥见万里尘泥了吗?稍有不慎,便殒落尘埃。有时候我倒希望你什么都不知,什么都不会,高卧软枕。”
皇长子总会长大,那时候卫家还是陛下的臣吗?哪怕陛下相信,可总有有心之人。
他这是把霍彦当成了自己的孩子,否则他这个不沾锅一般的性子如何会因为一个连苗头都没出的事平白给自己找事呢?但也言尽于此。
卫家是太子的母族还是皇帝的外戚?
“你舅舅是太会养孩子了。”
若是你与你兄只是平庸之辈,未来还能好过点。
可现在,皇帝以后不忌惮你们与皇长子之间的关系,除非皇帝是圣人。
皇长子不会一直是孩子。
车轮在石板路上滚动,发出“咕噜咕噜”的声响,与街道上嘈杂的人声交织在一起。
东市位于长安城西北,与西市隔横门大街相望。市有围墙,四面各有两门,门内街道呈“井”字分布,中间设有市楼。这里商贾云集,店铺林立,商品种类繁多,有来自各地的玉石珠宝等精美物品,也有日常所需的菜果等。
正是晌午时分,长安街热闹非凡,行人往来频繁。薄于蝉翼的绸缎在微风中轻轻飘动,店铺鳞次栉比,戏楼醇厚的酒香飘荡。
街边小贩们的叫卖声此起彼伏,长安繁华如梦。
霍彦处在闹市之中,抢过缰绳,盘膝坐在马车前头,“东方大人,我虽无法左右旁人想法,但是霍彦可以左右自己。”
跟谁俩呢,他俩算个鸟,我只选我自己。
Yes or No,这崽子选了个or。
东方朔大笑,自己下了车,招呼人取酒。
他要大醉一场,为这一刻少年清亮眼眸,仿佛回到少年时。
“长安好!有浮光!”
[阿言陛下,恕臣直言,你们在说啥子?]
[什么都不会,阿言不就是个小呆子吗?]
[阿言不要听他的,舅舅花那么多钱钱,你就是要做卿相的宝宝!]
霍彦翻了个白眼,默默吐槽道,“你们这个智商,治好了也流口水。”
[你个逆子,滚吧滚吧!]
[阿言哥哥,是这样吗?阿巴阿巴……]
……
霍彦自己不当回事,但不知道为什么主父偃都迫不及待的见他,连天的下帖子,甚至为见他,还特地托了卫青的关系登门拜访,拉着霍彦说了大半年的话。
在这一年,卫子夫因为主父偃的上奏,成为了椒房殿的主人。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霍彦跟主父偃呆久了,主父偃也不爱出门跋扈了,他越来越爱对着霍彦碎碎念,上到推恩令,朔方郡,下到谁谁谁今天没给他让道,被他绊了一脚。
小心眼到这一步,也不多见。
元朔元年和元朔二年,就在主父偃见天的唠叨下飞跑了。
草长莺飞之际,主父偃写完上书的最后一笔后,就盯着做小曲辕犁的霍彦,像是从眼中揉了丝,好把霍彦裹着,让他免受风浪。
霍彦察觉到他的视线,将小曲辕犁放下,直起腰,遥遥回顾主父偃,明亮杏眼突然轻弯。
“老头儿,你看我作甚?”
主父偃那张丑脸,此时却有了难言的神采。
他膝行着,扯起霍彦的手,不住的拍拍,似乎要把一生的柔情尽付。话里话外全是谆谆教诲。刘彻是个卸磨杀驴,外慈内狠的标准君王,你看现在刘据出生了,宝贝儿,等刘据再大点,哪怕皇帝要死翘翘了,你一个姓霍的都要给卫家保持距离,不要跟刘据太接触了。
当断不断,必受其乱。
霍彦当时听完,心里只有一个想法,他这样想也这样问了,“姨父知道你对他的想法吗?”
主父偃的胡须颤了颤,才发觉自己吐槽的多了。他直接敲霍彦的脑壳,“你小子好好听!”
霍彦无辜,指着他卫家人标志性的杏眼,“我长得就不是能跟卫家,跟据儿没关系的样子。”
卫霍不分家。
“而且。”他笑起来,作出憧憬模样,“我觉得陛下对我是不一样的。”
这话说完,他都呕了,别说主父偃了。
主父偃显然是觉得他又犯病了,怔忡片刻,又是一个猛敲。
“他再疼你,别试图惹恼一个天子。”他模样讳莫如深,“也永远不要信任天子。”
霍彦捂着脑袋,拎起他的上书,哼唧道,“那你还信他能在诸侯的愤怒之下保住你,不是说梦吗?”
主父偃抢过上书,骂道,“小孩子不要管乃公的事,回吧回吧!”
霍彦微微闭了闭眼,脸颊绷得死紧,哂笑一声道,“你聪明一世,竟也要做晁错,为了配合姨父削蕃你主动招惹旁人的模样真令人心疼。”
主父偃的满腔怒火一下子沸腾起来,梗着脖子吼道,“滚!谁是为了天子!推恩令,你懂什么是推恩令!那是我一生的心血!为它而死,我便是下一个商鞅!”
主父偃不是天子臣,主父偃只是主父偃,他为推恩令而死。
所以他一定要上书去齐地,一定要用齐王与其姐姐通奸一事让齐王又惊又怒,一定要齐王死,这样齐地可收。他的推恩令将再无任何障碍,那他的命算什么呢?
明明最懂主父偃的人应是霍彦啊!
霍彦心里的滔天怒火就这么忽然打了个转,转眼就只剩下了一点微不足道的青烟,连烟都飘得断断续续。
良久,他长叹一声,转身双手按住主父偃的太阳穴,一板一眼地揉起来,一脸刚吵过架的面目阴沉。
“这个事我帮你搞个流言就是,你安心等着!”
主父偃甩开他,霍彦不干,就死死抱着他脑袋,两人就主父偃的头展开了拉力,最后主父偃还是不敌他年轻,使不完的牛劲儿,只得把头放好,任他揉搓。
“人有啥好活的,我知道搞个流言一样能制齐王于死地。可那能一样吗?”主父偃不赞同道,脸上全是诡异的神采,“古有商鞅变法而被车裂而死,我若是现在死,还拉上了几个诸侯王陪着,这个死法,是不是足够轰轰烈烈,不没我变法的名声!”
霍彦把他的脑袋直接往下一叩,让其死死的砸在了案上。主父偃被他忽如其来的动作拍的与案亲密接触,脸上的肉堆叠。
“原来以为你是为理想献祭,没想到你是活腻味儿了,想找个时机好好死。那你找我呀,我给你个死法,包轰轰烈烈的。”
主父偃有力无力,“说!”
霍彦笑起来,拽着他去找刘彻。
“姨父,他不想活了!我想帮帮他,你把上林苑的马放出来,让他被马踏死吧!”
主父偃不干,“我要名流千古!”
霍彦笑盈盈招呼记史的司马谈,“司马伯父,你就如实记载他的死相,什么乱蹄纷至,血肉模糊,皮开肉绽,筋断骨折,马不停蹄,一命呜呼,含笑九泉!哦,你还得加一句,千古第一傻缺。”
司马谈心中默念活阎王,口上道,“史官只记史,不应加诸情感。”
刘彻要霍去病把在他怀里爬的刘据耳朵捂住了。
霍彦很善解人意地道,“那我找司马兄吧,正好我答应了给他出书的。还有戏本子也加上这一段。”
主父偃突然不想死了。
他丝毫不怀疑,他死之后,霍彦一定乱编排。
什么千古第一傻子,这个打死他也不要。
霍去病默默地把刘据的耳朵捂得更紧了。
然后就听霍彦发出夺命一问,“你明天死行吗?”
主父偃默了片刻,拽着霍彦要退下去。
霍彦不退,他还问,“马要不够成肉泥,我再加辆车。”
未央宫一片静默。
最后刘彻打破沉默,“去病,把据儿抱回去你姨母那去吧!”
霍彦不干,他老不开心了。
“不成,我刚来据儿就走,以后旁人口里我跟据儿就不是好兄弟了。”
刘彻让霍彦滚一边抱孩子去,然后上腿踹了主父偃两脚,“朕都不惹这混蛋玩意儿,你惹他干什么!他明天求去病把朕马放了,你赔啊!”
主父偃默默低头,然后又挨了一左一右两腿。
刘彻眯眼望向伸腿的司马谈,司马谈捂脸,“臣实在是气不过,臣家累世太史,偏偏迁儿他跟着霍小郎君天天写野史!那写的简直是不堪入目!”
刘彻咳了一声,问道,“有多野?”
霍彦抱刘据探头,嘿嘿一笑,“秦王政是只大黑狐狸变的,专勾男人魂魄。他死之前把李斯扶苏魂魄勾走了,所以才能有后面二人的没脑子。”
众人又是一阵静默。
霍去病的沉默更是震耳欲聋,别问,问就是他还看过他弟写的小耳坠子报恩记,那戏本里面的秦皇也是狐狸精。
没想到又出新版了,司马迁是也被秦皇勾魂了吧。他弟说啥就信啥。
刘彻搓了搓手,问,“你钱够出书吗?先给朕来一本。”
霍彦给了他一个自己人的眼神,表情是懂的都懂,
[好家伙,阿言为啥跟政哥过不去呢。]
[阿言纯恨战士。]
[大狐狸精,勾魂,感觉没毛病。]
[我有幸看过小耳坠子报恩记,阿言是爱极了他的小耳坠子。]
[据说原型是他的老师。]
[哦,所以已知小耳坠子报秦皇的恩,小耳坠子是阿言老师,那就是阿言老师跟秦皇有一腿。]
[妈耶,野史这么野吗?]
[我也想来一本。]
……
主父偃终于不想死了,只是有了厌马症,现在出门都骑驴。
自从花霍彦的钱后,淳于缇萦收养孤儿越收越带劲儿,现在据说已经收养了五千口了,除了一些学医的,剩下的跟着那些造水车的匠人四处走动,帮忙造水车和农具。而淳于缇萦已经游历到西南夷了。霍彦寄信只希望她别死在西南夷,到时候他不好用她的名声做事。
霍彦原本留在印刷厂跟着博士们读书的工人小孩子,己经被分配到茶厂那边做管事和教书先生了,他还打算在茶厂那边建几所小学,先作个试点,后面放到长安,提高一下工厂人的认字率。
元朔二年,夏。
皇后的椒房殿里玻璃冰鉴置于殿中显眼处,内盛冰块,晶莹剔透,丝丝寒气自鉴缶散发,殿中案几上,摆放着晶莹剔透的冰酥酪,以及用井水湃过的脆甜的梨。
室中的一圈人或坐或倚,皇女中排行第一的卫长公主、第三的诸邑公主、第四的石邑公主,还有卫君孺的儿子公孙敬声,霍彦和霍去病,一群半大孩子围坐在一起兀自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没办法,卫青今日难得闲,皇后便叫了他来问话,连带着卫少儿和卫君孺也都在这儿。
霍彦将手搭在腿上,与卫长他们说笑,一边伸手把正在爬的刘据放到霍去病怀里。
霍去病不说话,只安静闭目,刘据不像是刘彻的种,也安静的不说话。
一片热闹之中,他俩那片跟禅修似的。
霍彦不错峰的用余光盯着刘据,最后确定这宝宝就是生性安静。
他顿了顿,止住话头,戳了一下霍去病,小声附耳道,“你把孩子给我。”
霍去病示意他自己抱。
霍彦直接抱着刘据,轻捏了一下他的小手,笑眯眯着眼睛问道,“据儿还认不认得兄长啊!”
刘据害羞的抿唇,呼了句兄,低头往卫长怀里钻。
霍彦有些叹气。
这宝宝生性安静,又有母亲和姐姐们无微不至的呵护,加上他阿兄这种不爱说话的,他这种所有事都给你干好的兄长,性子更加文弱。但这不是缺点,利用的好,便是优点。一个雄才大略的帝王手下太子文弱不是坏事,生性安静不显山露水,性格无妨,有手段才是大事。有时候太像,反而会出事呢。
不过,一味文弱不好,不好。
那边,卫子夫便是担忧此事,才召了卫青。
皇子文弱,不类生父。
那怕皇子眼下尚且年幼,又是宫里唯一的皇子,又兼卫青与霍去病和霍彦起势,太子之位几乎板上钉钉,可卫子夫身为人母,就不能不想得更深。
皇帝薄情,与她早已没了往昔的情分,现而今宠着王夫人,第二位皇子的降生,不过是时间问题。到那时,皇帝要看的,对母亲的喜爱程度,娘家的得力都不过是锦上添花,皇子自身的资质才是关键。
王太后对卫子夫不感冒,对唯一的长孙却是疼爱甚深,不过她偶尔也会在言语间透露出,刘据的性子与皇帝大相径庭。
太后许是顺嘴一说,过后即忘,卫子夫却会因此惶恐,小皇子再过两年还是这般羞涩内向,加之新皇子的出生,她只怕,据儿的处境难矣。
她这一说,卫氏姐妹都叹气。
唯有卫青心大的说,“没事儿,阿言以前也这样,给他削把剑就行了。”
卫子夫大喜过望,就让他回去削,亲手给刘据,刘据喜欢卫青,到时候一定练剑。
他们这边想着,那边霍彦直接怀里抱着刘据,带着一群小孩去沧池采莲。
未央宫巧引活水,活水蜿蜒流入,汇聚成清波荡漾的沧池。沿沧池精心营造园林,园中怪石罗列,假山层峦叠嶂,形态各异,巧夺天工。一步一景,景景相连,宛如天然画卷,令人目不暇接,蔚为壮观。
作为皇家专属的休闲娱乐与观赏游玩胜地,池苑占地广袤无垠。其间广植桃柳,遍栽花草。四时景致各有千秋 。
现在正值夏日,抬眼望去,莲花肆意绽放,红的似火,粉的如霞,白的像雪。有的花瓣全展,露出嫩黄的莲蓬;有的才露尖尖角,含苞待放。
蜻蜓在花间轻盈飞舞点水,泛起层层涟漪。
霍彦把刘据放下,自己让侍人准备小舟,然后拉着霍去病和其他人就下池子。
他们下了池子,侍人们不放心,也驾了一艘小船亦步亦趋地跟着。
霍去病坐在船头,看霍彦费力拨拉船桨,缓缓吐出两个字,“太弱。”
霍彦听闻霍去病这般评价,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诡计得逞的笑意,“哟,嫌我划得慢,那你来试试?”。
说着,他手上动作不停,故意猛地一桨拍在水面,溅起大片水花,水珠噼里啪啦地洒落在霍去病身上。
霍去病眉头微皱,眼中却闪过一丝促狭,“那便如你所愿。”
话音刚落,他身形敏捷地站起身,接过船桨,看似随意地划动几下,小舟竟如离弦之箭般飞速前行,在密集的荷叶间灵活穿梭,惊起一群水鸟振翅高飞。卫长等一众小孩兴奋地尖叫起来,就连小刘据也叫起来,脸上洋溢着激动与惊喜。
不一会儿,小舟愈行愈深,便冲进了莲花最为茂密之处。
霍彦伸手想去够一朵盛开的红莲,身子却因船身晃动而有些不稳,然后悻悻地收了手,他直接递了配剑给霍去病,指着那莲花道,“阿兄,我的。”
霍去病点头。
卫少也挑花,指着不远处的另一朵道,“去病兄长,我也要!”
霍去病也点头。
他向来不拒绝自家弟弟妹妹的请求,记下了荷花的位置,荷叶密密层层,如翠盖相连。荷花或亭亭玉立,或娇羞半掩,清香萦绕。少年立身船头,手中长剑出鞘,刹那间寒光夺目。
他旋身而起,剑随心动,凌厉的剑势裹挟着风声。每一次挥剑,都带起飒飒风声。偶尔剑刃扫过荷叶,荷叶断处,清新的汁水便飞溅而出,溅落在衣袖袍角。荷花在剑影中摇曳,花瓣簌簌飘落,似粉白雪花。
霍去病旋转腾挪,身姿矫健,花瓣绕身飞舞。随着他的动作,带起湖面层层涟漪,惊得藏在荷叶下的鱼儿四散逃窜,霍彦趁机点了点水面,欣赏了一下鱼的惊恐失措。
荷叶与荷花在剑下纷纷让路,不多时,周围已被霍去病开辟出一片空间。停下剑势,霍去病环顾四周,伸手采摘那些被预定好的荷花。这些花朵茎干纤细,又被砍得要落不落,轻轻一折便入手。霍去病小心地将摘下的荷花抱在怀中,挨个分发给这群小孩子。
众小孩的目光都快闪成星星了,尤其是还没怎么见过世面的刘据,正好落入霍彦的圈套中,立志他要跟去病兄长学剑打荷花。
后来,刘据好不容易挨到长大,如愿跟他心心念念的去病兄长学剑,然后他就体会到了那句阿言兄长的那句霍去病教人,狗都不玩的含义。
去病兄长啊,不是你打一遍,我就会了。
阿言兄长,你能别跟旁边念那本三年太子,五年模拟了吗?你要是闲,去挣钱不香吗!
第64章 他是你能骗的吗?
暮秋时分, 一则齐王与其姐姐通奸的消息如同鬼魅一般自淮南地起,穿梭在大汉的大街小巷。
那些话就像种子一样,在人群中迅速传播开来。很快, 整个长安城都被这劲爆的流言所充斥,街头巷尾人们都在交头接耳地议论着齐王的丑事。从热闹的集市到各家各户的府邸后院, 从达官贵人的宴会上到平民百姓的茶余饭后, 人们都在窃窃私语着这个令人震惊的消息。
自古以来,下三路的丑事,尤其是此等天家乱/伦丑事, 最容易传下来。毕竟齐王殿下都亲身上阵,为广大同胞找乐子了,你不吃两口小道消息也不好吧。
流言从淮南传到长安时,神神鬼鬼,大大小小的有几十个版本,但一点都不妨碍一知半解的人们添加自已的想象构成他们笃定的现实,并振振有词的宣布出来。
戏楼里,卫少儿拉着卓文君起劲儿的聊着, 司马迁在一旁支着耳朵也听得起劲儿,黑漆漆的眼睛亮得吓人,手中的笔刷刷写个不停。
他的《杂论》又有新素材了,嘿嘿。
司马迁自少时遍历史书,也曾立志序书,他的阿翁说史官的笔是用来以他们度笔下人, 为古今之人禀笔直言,作序添彩的。
可是阿言说, 这身边的芸芸众生也是今时之人, 也有可怜可爱之处。
不是只有天潢贵胄才有资格入史, 这苍生万象也可入史。
司马兄的笔要上云端,也要看见裤脚上的泥,司马兄何不为这苍生作传?
司马迁恍惚间见知己,高山流水,伯牙子期,或许这芸芸众生也需要一位记叙者为他们的一生作下注解。
任何流传千古的文字都不能脱离百姓,百姓才是世上最有瑰丽想象力的群体。
霍彦下楼想让他帮忙写几部通俗戏文,结果司马迁给他捧上了的是农翁赋,通篇全是最底层被压迫者的苦楚,才知道让他学到真的了。
少而务农,迄今已五十余载。自幼便知,天未破晓,即起而耕。田土贫瘠,垦之不易,每挥锄破土,皆需全力。然地力微薄,虽勤耕不辍,所获亦仅能糊口。当是时也,寒风凛冽,犹赤足立于田泥之中,
及秋,天有不测风云。或遇暴雨,或逢干旱,或遭虫灾,一年辛劳,付诸东流者,十之八九。奈税赋胜虎,官吏催逼甚急,稍有迟缓,便遭鞭笞辱骂。
“其一生勤劳,从未有过一日懈怠,然至今仍穷困潦倒,食不果腹,衣不蔽体。常思,民生多艰矣。”
纯粹之人当行纯粹之道。
霍彦抿唇,念完最后一段,轻声叹息,他的眼睛直视着司马迁,眼中汇着司马迁看不懂的神情,可只有一瞬,少年人恢复了以往吊儿郎当的模样。
“你给这农翁留钱了?傻,济一人何用?”
司马迁反驳道,“那你要坐视他妻儿冬日赤身相拥而死吗!”
霍彦沉默着,将自己的符信摆了几十道出来。
“在长安什么地方,我叫人去瞧瞧。”
长安的百姓还有吃不饱的?他们农闲时不都在他的厂里干活的吗?莫非有人克扣工钱?简直可恶。
司马迁的脸登时涨得通红,他羞答答的报了不详尽的地名。
南边的一个闾里,叫尚冠里。
“闾里”是汉代城市中的基层居住单位,类似于现在的社区。长安有一百六十多个闾里,其中如东郭和西郭附近的部分闾里,还有一些靠近城郭边缘的地方也比较贫穷,如长安城靠近东郭门或者北郭门的一些里坊。由于离城市中心的繁华地带较远,居住条件差,会汇集较多穷人。这些地方房屋简陋,街道狭窄,卫生环境差,居住着较为贫穷的人群。
霍彦却翻了个白眼,“你几时去的?怪不得上年冬连裘衣都买不到了呢。”
司马迁点了点头。
霍彦见他还点头,傻乎乎的天然呆模样,立马把自己的符信抢了回来,戳他的脑壳,“那人见你傻,讹你的。”
司马迁一直闭门读书,或是出外游学,少有在长安的时候。没见过世面,跟只大白羊似的,可不被尚冠里那些个老狐狸算计吗?
尚冠里位于汉长安城的南部。
在长安布局中,南部区域相对来说更加靠近未央宫等重要宫殿建筑。其地理位置优越,交通便利,方便这些权贵入朝为官以及进行各种社交活动,尚冠里更是当时长安城内比较著名的权贵聚居之地。例如,被他阿兄捉回来的匈奴休屠王之子金日磾,归汉并得到汉武帝重用。他忠心耿耿,在朝廷地位尊崇,其家族就居住在尚冠里。
那里居住的多是达官贵人,最不济也是个巨贾,所以哪来的农翁。
一般的农翁还能跟司马迁有问必答呢,笑话。
可关键是他也信了。
霍彦羞得牙根痒痒,“你以后出门能不能不要傻乎乎的,说,被骗了多少。”
司马迁低头看鞋面,“你上次给的排舞的钱,还有我穿的衣裳,我都给了。”
所以上次他就冬日穿着单衣回来了,他以为他做了善事,未想到会是被骗了。
霍彦一拍桌子,面沉如水,引得说得正开心的卫少儿一惊,正欲抱怨,见到霍彦的神色也不敢吱声了,只叫人去把霍去病拉过来。
霍彦捋起袖子,装上自己的小弩,顺手抄了根竹竿,就要司马迁带路。
司马迁不肯,劝他,“没事儿没事儿,我自己去就行,你莫生气。”
霍彦甩开他手,招手就要丹叔拉人,“你也是他能骗的!”
他本能地愤怒,他联想很多,想到卫青,想到霍去病,想到很多人,最后目光落在司马迁的面上,只想着,纯粹之人怎可相欺!君子怎可欺之以方!
所以他愤怒地上前一步,拽住司马迁的衣领,眸光雪亮似剑。
“我说带路。”
司马迁被逼着退后一步,顶着霍彦的目光,他恍惚间觉得面前的阿言很像他那个不爱说话的阿兄。
“好。”
良久,他听自己说。
霍彦嗯了一声,领着人上马,直接杀到了尚冠里,带着司马迁挨家挨户的敲门认人。
终于,在王温舒的宅邸前,他家中下人凭着司马迁的描述指认出了那骗人的老翁是廷尉史王温舒。
霍彦不知道王温舒是谁,但弹幕知道。
[王温舒,长安人,酷吏,好杀人。]
[早年做过亭长,后以廷尉史事奉张汤而升任御史,因督责盗贼,杀伤甚多而迁广平都尉。]
[其挑选郡中豪横无忌的故吏十多人做爪牙,督察盗贼,不惜杀戮,使广平道不拾遗,被武帝擢为河内太守,拘捕郡中豪横奸猾之徒,相互牵连的有一千多家。其上书报长安,重的灭族,轻的处死,家财都没收归公。公文上报不到两天,就批复回来,于是王温舒大开杀戒,流血四十余里。]
[所有罪犯家财一概没收,他从中狠捞了一笔。其间,一些豪强为了自保,主动捐出家产,王温舒又狠捞了一笔。至十二月,河内盗贼已然杀绝,侥幸逃脱躲到外地的,王温舒也派人前往捉拿,一个也不放过。最后,人是抓到了,可是已经到了春天,不能再处决犯人了。
[至此,王温舒气得直跺脚,“嗟乎,令冬月益展一月,足吾事矣!”就是只要今年冬天再长一个月,我的活儿就能干完了!
[武帝太初元年,王温舒因罪被杀,灭五族。]
[杀人,对王温舒来说,已成为一种嗜好;人命,全被他视为草芥。如果以为王温舒跟张汤一样仅仅是个以杀立威的酷吏,或是专门对付豪强地主、刚正不阿的廉官,但他治下,很多无辜平民也被牵连。]
[而且王温舒还贪。他与其他贪官相比,他以酷行贪,以酷掩贪,这是表现在王温舒身上比较突出的特点。他毫不留情杀死的那些人都是无权无势之人,当然其中还有不少平民百姓。]
[“温舒多焰,善事有势者。”他还谄媚。]
……
弹幕科普起来,这边王温舒见到霍彦的郎官印绶,忙不迭的出来。
他确实恶人恶相,三十岁长了六十岁的脸,皱巴得刚照完的汗巾似的,他也确实谄媚,对着霍彦这个天子红人极尽服贴之态,不光要尽数归还司马迁的钱财还要为霍彦再添份礼做赔罪。
前倨后恭,思之而发笑。
司马迁哼一声,想拎着东西就走,却被霍彦拦下了,少年面无表情将那袋金拉开,“这不是我给他的金。”
司马迁疑惑不已,但不好打断他,只跟在他后面,也跟他一样用鼻孔看人。霍彦半勾起唇,声音冷淡却透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当日我给他的金,每锭之上皆有我独有的印记。”
他随手拈起一锭,在手中轻轻掂量,而后目光慢慢游移到了王温舒脸上,面无表情地盯了半晌, 才道,“这些并无印记。”
王温舒原本堆起的笑脸瞬间僵住,像被突然抽去了所有表情,额头上的皱纹愈发显得深刻,宛如一道道沟壑。
他明白了霍彦是故意想要治他的罪,而他刚刚的讨好行为就是自已送上了把柄。
他的眼神开始闪烁不定,慌乱地在霍彦和司马迁之间游移,嘴唇微微颤抖,他那一日的随意逗弄竟是惹了不该惹的人了。
霍彦喜欢他的识趣。
但可惜下一刻,霍彦就不喜欢了。
王温舒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膝盖重重砸在地面上发出沉闷声响,冷汗顺着他那皱巴巴的脸颊滑落,“霍大人恕罪啊!我实在是一时糊涂。这些日子老母有疾,手头实在太紧,才欺瞒了这位郎君,那有印记的金子,也被拿去换了现钱应急了。我一直心存愧疚,现在补上了,照着原物的三倍奉还,真不是有意欺瞒大人您啊!”
他一边说着,一边不停地磕头,额头与地面碰撞,发出砰砰的声音。
汉代推崇孝道,他只要扯出老母,就连刘彻都不能奈他何。
不仁不义不识趣。
霍彦冷笑,他蹲下身,手指轻点在王温舒的肩头,“我可饶你一命,可是,你还偷了陛下赐我的玉,这一条命怎么办呢?”
王温舒听闻此言,原本磕头的动作猛地顿住,整个人如遭雷击,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一干二净,变得惨白如纸。他瞪大了双眼,眼中满是惊恐与绝望,嘴唇哆嗦着。
“我与郎君无冤无仇,甚至愿还三倍金,郎君何故逼我至此。”
欲加之罪,却因对方的身份,无可辩驳。
这块玉不是他拿的,也是他拿的了。
霍彦站起身来,拍了拍手上并不存在的灰尘,仿佛刚刚触碰王温舒是一件极其污秽的事情。他缓缓踱步,目光居高临下地俯视着瘫倒在地的王温舒,声音冰冷得如同三九寒冬的冽风,“何故?他不就站在你面前吗?你为何利用他的良善呢?”
“你以为,一句老母有疾,就能抵消你所有的罪行?一会儿我便向陛下请奏丢失天子赏赐,而你偷盗天子赏赐,论罪当诛!”
王温舒手脚并用,拼命地向霍彦爬过去,抱住霍彦的腿,涕泪横流:“霍大人,求求您,饶了我这一次吧!我真的知道错了,我只是一时鬼迷心窍。”
霍彦想毫不留情地一脚踢开王温舒,却被他猛地推开,王温舒反而胁持了司马迁。
王温舒这突如其来的举动让所有人都猝不及防。司马迁只觉腰间一紧,一把匕首已经抵在了他的脖颈处,冰冷的刀刃贴着肌肤,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都别过来!”王温舒歇斯底里地喊道,他的眼神中满是疯狂与绝望,声音因为过度激动而变得尖锐刺耳,“死也要拉个垫背的。”
此刻的他,完全没了刚才跪地求饶的窝囊模样,像一只被逼入绝境、困兽犹斗的野兽。
司马迁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他虽然心中紧张,但还是强装镇定地说道,“王温舒,你放手,我不追究了,你不要伤害阿言了。”
霍彦的心猛地一沉,脸上却依旧保持着镇定,他伸出手示意身后的侍人行动。然后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和一些,试图稳住王温舒的情绪,他的目光紧紧地盯着王温舒,不放过对方任何一个细微的表情变化。
弹幕瞬间像炸开了锅一样疯狂滚动。
[天呐,王温舒居然狗急跳墙了,司马迁太危险了!]
[阿言,可以用你把司马迁换下来。]
[趁着空档一箭爆头。]
霍彦当机立断,“我换他,你让他过来,杀我垫背不更好吗?”
王温舒却充耳不闻,他残忍一笑,匕首在司马迁的脖子上划出了一道浅浅的血痕,而后挑衅地看着霍彦。
霍彦冷笑一声,手中比着动作,示意侍人上前。
谁料这时一只陶罐如同一颗炮弹,直直朝着王温舒的面门飞去。
王温舒正全神贯注地盯着霍彦和他身后蠢蠢欲动的侍人,根本没料到会有这突如其来的一击。他下意识地想要躲避,可那只陶罐来势太猛,他根本来不及做出完整的反应,只能本能地微微偏头。
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陶罐重重地砸在了王温舒的肩膀上,掉在地上四分五裂,里头装的各种药材如天女散花般四下飞溅。王温舒被这股巨大的冲击力打得一个趔趄,持刀的手不自觉地晃动了一下,原本紧贴在司马迁脖颈上的匕首也随之挪开了些许。
霍彦一直紧盯着王温舒的一举一动,就等着他露出破绽。此刻见机不可失,立刻如同一头猎豹般迅猛地扑了上去。他身形矫健,几个箭步就冲到了王温舒面前,趁着对方还未站稳脚跟、阵脚大乱之时,霍彦的右手如闪电般探出,精准地抓住了王温舒持刀的手腕。
霍彦手上发力,猛地一扭,王温舒只觉得手腕处传来一阵剧痛,仿佛骨头都要被拧断了一般,他忍不住惨叫出声,手中的匕首“当啷”一声掉落在地。
与此同时,霍彦的左手顺势握拳,狠狠地朝着王温舒的腹部砸去。这一拳力道十足,打得王温舒向后倒退了好几步,整个人蜷缩成一团,脸上露出痛苦不堪的表情。
司马迁见状,连忙侧身闪开,脱离了危险区域,侍人上前给他包扎伤口。
霍彦见到他颈尖红痕,更生气了,又是??两拳,直把人打得鬼哭狼嚎。
卫广就是这时上前的,司马迁以为他是劝人的,谁料他去捡了个陶罐大块的碎片,拿手一点一点拢药材,时不时的放在嘴边吹吹,口中念叨着,“这个还能炖不?要不洗洗,大兄应该吃不死吧。”
霍彦把王温舒踹了个半死,慢悠悠地起身,招手让周围的侍人们一拥而上,将王温舒架到延尉那儿去,才笑嘻嘻地跑到卫广身后,弯腰从他的肩膀处探出脑袋,回道,“不可以哦,会改药性的哦,舅舅。”
卫广抬头,他比卫青还小些,与卫青、卫步,三人都冒姓卫,只比霍彦大个七八岁,不同于卫青的成碎碎念被听见,霎然红了张脸。
霍彦笑起来,“谢谢舅舅发大威风救我。”
“阿言被人欺负了。”卫广听他说会改药性,就不捡了,只直起身子,拢起袖子,缓缓摸了摸他的脑袋,说道。
比起卫青的看理治罪,卫广舅舅更惯孩子,他没看见霍彦咄咄逼人,只看见霍彦受气,所以一个激动把给卫长君买的药甩出去作杀器了。
霍彦眨巴了一下卫家人特有的杏眼,撒娇,“他偷我钱,还伤害我友人。我要找延尉去治他的罪。”
卫广又摸了摸他的脑袋,“阿言是好孩子。”
霍彦点头,然后看着那一堆药,轻笑,“他不着急。”
他转头对司马迁道,“你先回,好好休息,我先去瞧瞧我大舅舅,顺便给他换张方子。”
司马迁点头。
卫广又撸了一下霍彦的脑袋,对司马迁赞道,“一看就是阿言的好友。”
司马迁脸红了,“谢谢舅舅。”
霍彦扯了扯唇角。
卫家基本上讲究鼓励教育,以前住在一起时,霍彦和霍去病常年被各种夸夸,他俩就是捡了个特别长的棍子,都能得到十几道不同的夸夸。
但卫长君是个意外。
卫家人现在有两辈人,下一辈嘛,自然以霍去病为首,除了刘据,现在看看全是刺头,就连刘据也有向刺头发展的趋势。上一辈以卫长君为首,性格都比较温和,像是一只只无害的食草动物,有时候会显出敏于行,讷于言的笨拙,但是只要惹到他们,你就知道什么叫无害化处理。
卫长君现在就在用自己的唠叨对霍彦和卫广进行无害化处理。
“打架!又打架!青儿去练兵才多久,你小子上次跟你阿兄与主父偃打架,我没来得及骂你。现在又打架!霍彦,你给我站好!”
霍彦扁嘴,一边给他诊脉,一边听他数落,最后决定给大舅舅败败火,那就加一味黄莲好了。
“还有你,不问是非,看见他,你就甩药罐,咱们家能有今日不容易,你们就不能收敛脾气,与人为善嘛!”
卫长君身体不好,自前年就辞了侍中一职,安心养病。他一边咳,一边润喉一边骂。
卫广不吱声,主动使用隐身大法。
霍彦就水灵灵的成了被骂的对象。
仗势骄横,纨绔作派,口无遮拦!
霍彦连着霍去病的那份也领了,一时半会,被骂得抬不起来头。
他决定祸水东引,主动拉公孙敬声下水。
“大舅舅,阿言不是故意的,阿言都是为了给敬声弟弟还债,他欠了赌坊好多钱。”
卫长君哑然,喊卫广,“把敬声和大妹叫来!”
卫广拨腿就跑,没带一点打盹儿。
[大家长的权威。]
[未来的西汉将军、曾平定南夷、攻打昆明国的中郎将跑得跟兔子似的。]
[广儿:骂他就不骂我了哦,阿言:他来了就不找我了哦。]
[想起当年阿言与去病的三过舅门而不入。]
[阿言:陛下对我怎么怎么,舅舅:仗势!]
[大舅舅真的超有智慧耶,不过这群逆子可没你弟妹那么乖。]
[艹,上次查账时,丹叔偷摸摸说话,阿言说随他,让他欠。这个他是敬声啊!]
[公孙敬声生活骄奢,不奉法度。征和二年(前92年),擅自征用北军的军饷1900万钱,坐罪下狱。]
[他才十二,他就赌啊!]
[十二岁在古代已经算成人了。]
[小小年纪,吃喝嫖赌,抽烟喝酒,还差烫头。]
[秦舞阳,年十二,能杀人。]
此时的霍去病听完司马迁的讲述,提步三下,最后决定去找刘彻和张汤搞定王温舒,不去大舅舅家捞霍彦了。
不为什么,他单纯不喜欢听训。
第65章 浪里个浪
霍去病说去给霍彦解决问题, 实际上也不过是登了张汤的门。
张汤再是聪明不过,霍彦打人的消息刚传到他耳边,霍去病就上门, 他自然是门清儿,人是他荐的, 现在惹了霍彦, 霍去病自然是找他平事的。
霍去病信步而来,杏目红唇本是最娇美的长相,但他偏生眉眼冷厉, 目光沉炽,整个人犹如一只冷箭,蓄势待发,叫人万不敢直视。少年走在张汤半步之外,半施个礼后便驻足静立,神色冷然,口称张大人。他的态度不傲慢,甚至算上有礼, 可偏生体态姿容都透着冷傲自负。
被这双眼盯着,张汤忽然在心中恼恨起那王温舒不认人,不知怎的就惹了霍彦。他上次见霍去病还是在那一群侍中里,那时的少年气势还没这么足吧。真是少年英才啊,他在心中赞道。
“霍侍中是来找老夫一起去面见天子吗?”
他捋须笑问。
霍去病见张汤主动开口,也不拿乔, 直接说了霍彦所想的事情原委,末了又是一拜, 面带歉意道, “阿言年少不经事, 陛下赐玉一丢,他便着了急,只顾着找去,竟还害了些动静,还累得张公受累与我跑一趟了。”
他话说得滴水不漏,比他那位居高位的舅舅卫青说得还漂亮两分,只是太滴水不漏了,就像客套话了。
张汤忽然想起卫青,果然,比起霍彦和霍去病,他还是更喜欢与卫青说话,卫将军有啥说啥,万事都显在脸上。至少霍彦年少不知事这句话卫将军就没脸说出口,卫将军一般说阿言是个混账玩意儿,这事他也有错,你与我跟陛下说清楚了,我回去就训他。而霍去病的话通篇下来全是他人的错,霍彦年纪小,被人欺负了,明摆着就是偏袒人。虽然说他已决定放弃王温舒,可你说霍彦一点坏事没干,这说给狗狗都不信。他霍彦精得跟猴似的,还丢玉,他怎么不说他丢娃了呢?
但是这些话他只能在心里想想,若是说出来,估计连陛下都会骂他冤枉自己的两个心尖尖了。
“那咱们走吧。”
霍去病点头,与他连袂到了未央宫。
刘彻正在逗儿子,对这唯一的宝贝蛋,刘彻稀罕的不行,他没啥抱孙不抱子的破讲究,眼里心里全是宝贝儿子,“据儿乖,你看是谁。”
刘据见到霍去病,顿时张开手,口中喊表兄。刘彻顿时笑得合不住嘴,让霍去病上前,直接把刘据放在霍去病怀里。
刘据爱黏着亲人,不仅是母亲和姐姐,便是舅舅和表兄,见了也是亲热异常,他喜欢霍去病这个漂亮的兄长,并用一头扎进霍去病怀里,嘴里甜甜叫着“表兄”,东看西看,才抬起肉乎乎的小手,胡乱指了指霍去病背后。
“言,表兄?”
小婴儿的身体软软的,刘据又不是霍彦经摔,霍去病在刘彻揶揄的目光下连碰都不大敢碰,更别说抱,生怕小孩子摔了,只能手忙脚乱的把刘据紧紧抱着。
刘彻在旁边哈哈大笑,指挥着他胖儿子往上爬。
刘据不知道在找什么,也在霍去病怀里东爬西爬。
霍去病更不敢动,刚才老成谋事的少年,只得张着双臂,方便刘据来爬。
刘彻目光落在他和张汤身上片刻,便挑了眉,“那混账儿丢了哪块玉啊!”
霍去病登时要跪,被刘彻摆手免了,霍去病随意从身上扯了块玉佩,放在双手之上呈给刘彻。
刘彻扫了他一眼,便笑了。
“混账玩意儿,你也不必说你幼弟那套说辞,只管说那。”他扭头朝向张汤,“你荐的那个人叫什么?”
口说混账,但眉宇间的笑意怎么也掩不住。
张汤连忙应道,“王温舒,在臣属下做廷尉史,处事确实是不端。”
刘彻挑眉,也没拆穿他揣测心意,两次话术不同,只径自向霍去病问道,“这人朕欲重用,也一向知礼,怎么又能惹到那混账头上去。”
霍去病又要请罪,刘彻又摆了摆手,只让他如实说。
霍去病便又说了事情的头尾,不同于对张汤的简单解释,他这次说得详细。
刘彻听完便笑看着他面无表情的一张脸,目光中全是探究的欲望。
“去病,你说你幼弟不会是真喜欢司马谈家的那个吧!没想到那小子还挺痴情。”
霍去病也没想到刘彻要重用王温舒,本以为陛下会骂霍彦,谁料刘彻问的是这个,面对着对面装透明人张汤也投来的八卦目光,他一向聪明的脑袋瓜子快转飞了,最后,他直言道,“纯属是无稽之谈,阿言与司马迁是君子之交。阿言对司马迁并不在意,他只是不喜欢有人欺负他罩的人。”
刘彻啧了一声,“阿言不想不代表别人不想啊?那个司马迁对阿言可谓是言听计从。”
霍去病默了一瞬,想起了司马迁被霍彦哄成胎盘的样子,突然无话可说,但是秉持着对幼弟名声的爱护之心,他静默后还是梗着脖子道,“我可以以我的性命发誓,阿言对他决无此意!”
至于司马迁,他不熟,他不知道。
刘彻也是懂了他的言下之意,“原是襄王有情,神女无梦。”
霍去病又沉默了,“陛下,阿言若知道了,恐怕您今年的钱会出事呢。”
刘彻坐直了身子,把小胖崽据儿抱回怀里,握拳轻咳了两声,清了清嗓子,才道,“去病啊,朕教过你的,莫要搬弄口舌。”
霍去病的面容忽然和缓,冲着刘彻眉眼弯了些。
刘彻也笑。
“以那混账的性子该自己来的,他有的是理。估摸着还得要些好处回去呢。”
霍去病直言道,“阿言犯错了,被广舅舅带到大舅舅那儿挨训了。”
以他和阿言这些天的德行,估计阿言被骂得瑟瑟发抖了。
刘彻幸灾乐祸的笑意一时忍不住,他心情颇好,连张汤主动请的罚也免了,只让他换个新的得力人再荐,张汤谢恩,便退了出去,留下霍去病直面老姨父。张汤不在,
刘彻随意换了个舒服的姿态,斜倚在榻上,招手让霍去病坐到身前,轻摸了摸他的头发,语调懒散,“朕还疑惑着呢,这件小事阿言自己就能解决了,把朕的小去病也给请来做甚?”
他眼神揶揄,修长手指点了一下霍去病的额头,“原是朕家小去病不想被骂啊!阿言要哭了。”
霍去病的脸红了。
他就是嫌烦才抛弃弟弟的。
卫家。
夜深,卫府己经掌灯。
霍彦坐在堂屋最末席,对面坐着的是公孙敬声。
公孙敬声还在说他没有,纯粹是霍彦攀咬。
旁边的众人也觉得许是霍彦看错了,毕竟公孙敬声太小了。
那边公孙敬声言之凿凿,就差赌咒发誓了。
霍彦不吱声,任由旁边人吵嚷,他懒得跟公孙敬声动什么口舌,只是望着外面的天色,若有所思。
天凉了,今天吃个火锅好了。
现在虽然没有火锅一说,但有鼎、鬲等烹煮器具都可以用来煮肉、煮菜等多种食材。霍彦想着配什么菜,先加羊骨汤,再放茱萸,花椒,嗯,就吃火锅了。
考虑好今天吃什么,他打了个哈欠,蹭的起身,冲着所有长辈揖了一礼,才道,“许是我看错了。我这厢给敬声表弟赔罪。现在天已深了,我便先回了。”
反正他今日就只是想把公孙敬声拉出来吸引火力,什么证据也没拿,权当提个醒,他公孙敬声不听就算了,等剁手那天再说吧。
他说完后,也没等公孙敬声拿乔,只叮嘱了卫少君的病情两句,就径直往外走。
这场大戏由他起,却被他轻轻放下。
一时之间,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自然也没人想起来拦他。
他大步流星出了府门,如果不是维持仪态,估计就要小跑起来。
嘿嘿,没被骂多久,他就知道,留着公孙敬声有用,下次还找公孙敬声。
[阿言,笑收收。]
[公孙敬声能在赌场活这么久,没被剁手的原因找到了。]
[你真是不拿他当外人。]
……
霍彦鼓捣着晚上邀人吃火锅,迎面就遇上了霍去病。
刘彻本是要留饭的,但霍去病想起霍彦,怕霍彦真以为自己抛弃他了,还是拒绝刘彻的令,特地来接霍彦。
霍彦被来人撞了个满怀,鼻子碰得生疼。他边揉鼻子,边皱眉道,“你这个人骨头怎么这么硬。”
霍去病目光落在他的头顶,寒冷的塞北荒原上忽然横度春风,就连绵延的高山也弯出了温柔的弧度。
“大抵是天生的。”
霍彦闻言立马仰头,与他对视后,眉眼霎时弯起,万里春风尽入眼眸,他蹦起来跳进霍去病怀里,显然是心情大好。霍去病下意识接住他。
“阿兄的骨头硬是瘦的,今天做好吃的,吃火锅,暖融融的多好。”
他牵着霍去病的手,望着满天星,还跟小时候一样蹦蹦跳跳。
“今夜星光漫天,明天天气一定好,我想糊个风筝,阿兄陪我去放风筝好不好?”
霍去病也随着他摆手,也没问火锅是什么,只问了风筝。
霍彦便说他要用纸糊一只小漂亮,要大大的,才配得上他家漂亮。
这时已经有了风筝,也与后世没了多大区别。骨架一般用竹子制作,劈开削光滑后,用火烤弯曲定型。风筝面使用丝绸或薄布,也可能使用纸张,但霍彦没来之前纸张制作工艺尚未成熟,使用较少。但出于军事用途考虑,为了便于携带和操作,风筝尺寸不是太大。
霍去病对这个很敏感。
“你糊给我看,或许可以用你的风筝在军中来传消息。”
霍彦不懂他怎么用,但霍去病说让他糊,他就满口答应下来,糊!我给阿兄糊,不过先吃饭吧,我饿了。
霍彦是真饿,一回家,就开始折腾火锅,叫人架铁锅,备菜,他连司马迁也放过,只叫他去叫苏武。
司马迁担心霍彦,一直没走,见到霍彦一进门神采飞扬地招呼人,脸上不由露出了一抹笑来。
因为刀工杠杠好,被指挥着切羊肉的霍去病瞧见他的笑和落在霍彦身上的视线,刘彻的话忽然回荡在耳边,“阿言。”
霍彦正抓了一把花椒放入臼中,用大力捣着,闻言抬头,“阿兄。”
霍去病直接道,“有人误会了你和司马迁。”
他向来有话直说,从不拐弯抹角。
打小相伴,他那副神色,霍彦顿时心知肚明,他没问谁误会了,更没急于辩解,因为跟霍去病用不上,他只道,“他把我当成平生知已。”
霍去病知道霍彦素来对情感敏感,他说是什么那就是什么。
火光明灭,他道,“那阿言如何想的呢?”
霍彦直接道,“我不喜有人欺负我罩的人。”
霍去病笑起来。
“我也一样。”
[道是无情却有情。阿言的意思是他不喜欢有人欺负司马迁,磕到了。]
[什么都磕只能让你营养不良。]
[我是变态,我磕骨科。]
[阿言跟去病天下第一好!]
[去病的意思是他也不喜欢有人欺负他弟弟,因为他弟,他罩着的。]
[司马迁更爱了。]
[什么有人直接把刘彻名字说出来呗。]
……
苏武一进院子就被这热闹的场景和诱人的香气吸引,他快速窜到霍去病身边,“去病兄长,阿言阿兄煮什么呢,好香好香。”
霍彦见他来了,就指挥着众人将一口大铁锅架在庭院的炉灶上,锅里倒入了精心熬制的羊骨汤,随着炉火的升温,汤底渐渐翻滚起来,散发着浓郁的香气。
各种食材就被整齐地摆放在了石桌之上。新鲜的羊肉片薄如蝉翼,在灯光的映照下泛着诱人的光泽,翠绿的葵菜、洁白的萝卜、鲜嫩的蘑菇,每一样都散发着清新的气息。一旁的铁锅中,羊骨汤正在翻滚,浓郁的香气弥漫在整个庭院之中。霍彦将捣碎的花椒、茱萸等调料一股脑儿地倒入锅中,瞬间,锅中的香味愈发浓烈,刺激着众人的味蕾。他心中想着:没有辣椒,果然不好吃。
苏武不争气咽了一口口水,在霍彦介绍完各种食材的涮煮时间和最佳吃法时,率先夹起一片羊肉放入锅中,不一会儿,羊肉变色后,他便捞出来,蘸上特制的酱料,放入口中咀嚼起来。
“阿言爱我,连吃都不忘我!”苏武一边吃一边含糊不清地说道。
霍彦闻言又给他夹了几把切好的羊肉片,拍了拍他的脑袋,“敞开肚皮吃,想吃什么就涮什么。”
苏武对着他就笑,露出了不明显的梨涡。
他还是个少年人,颇贪舌尖味,明明只小了几个月,却是一群人中最小的,最是招人疼。
此时吃得脸颊红扑扑的,就对着所有人阿兄阿兄的叫。
霍彦应了,目光柔怜,给他又夹了一筷子,霍去病和司马迁也看着这小孩吃饭,眉眼柔和。
[呜呜呜,呜呜呜。我感觉我开水壶成精了。]
[小武明明很爱吃,小武牧羊的十年,只能吃布毡,他怎么吃得下啊,呜呜呜。]
[阿武宝宝,去病宝宝,迁迁宝宝,言言宝宝,好好吃饭,好好长大,这一辈子都不要吃苦。]
[咱们只吃饭,不吃苦。]
[阿武这么爱吃。]
[没有辣椒不好吃,可以去跟西域人做生意。]
[等一下,西域!]
[我艹,阿言啊,要死了。]
[张骞啊!]
[张骞!]
[汉武帝即位后,从匈奴降人的口中得知西迁的大月氏有报匈奴世仇之意,但苦于无人相助,便决定沟通与西域的联系,欲联合大月氏,以两面包夹之势夹攻匈奴,“断匈右臂”。于是张骞就出发了,然后被截留了。 ]
[他走的是河西走廊,两边都是山,跟走廊一样,隔绝了汉朝和西域。是匈奴的片区,只有把它抢过来,才有机会让西域臣服。在历史上,特别是汉朝时期,河西走廊对于中原王朝的军事防御和交通联络有着极其关键的战略意义。汉朝在此设立马场,培育大量优良战马,比如山丹军马场就位于河西走廊中部。这些战马对于当时汉朝军队增强骑兵力量,与匈奴作战等军事行动起到了不可替代的作用,为汉朝开拓疆域和巩固边防提供了坚实的物质基础。]
[马场滋生汉军。]
[这个着啥急啊,等你旁边吃肉的去病十八了,打那群人跟玩似的。]
[阿言,再给你哥喂点肉,瞧我宝宝瘦的。]
……
霍彦坐直了身子,给他阿兄夹了肉,他也觉得他阿兄太瘦了,圆滚滚才好呢,谁家打仗不吃饭啊!不吃饭哪有力气!
已经吃饱了的霍去病望着弟弟闪亮的眼睛,在心里叹了口气,默默吃完了。
霍彦开心,他一开心就想给乖乖吃饭的他阿兄把脉,“嗯,阿兄身体棒棒的,明天让人熬奶糖给阿兄吃。”
霍去病比了个手势,“五袋。”
霍彦讨价还价道,“三袋。”
霍去病笑了,“成交。”
那点心眼全用来骗糖了。
霍彦无言,有时候他都怀疑弹幕说的霍去病跟他阿兄不是一个人。
但有一点他是肯定的,他阿兄立志去打匈奴,那匈奴只能跪下喊爸爸。没什么,他对他阿兄实力还是有一定认识的。
弹幕刷得飞快,很快又跑了题。
霍彦无声比了个口形。
“张骞在哪里。”
他能指路,有用,救!
[前两年,不是舅舅给他们打怕了嘛,匈奴监视渐有松弛,张骞趁匈奴人不备带领其随从,逃出了匈奴人的控制区。]
[但在他留居匈奴期间,西域的形势已发生了变化。月氏的敌国乌孙,在匈奴支持和唆使下西攻月氏,月氏人被迫从伊犁河流域继续西迁,进入咸海附近的妫水地区,征服了大夏,在新的土地上另建家园。他们就在这里住下了,也是怕了匈奴,就把曾口口念叨着的世仇也忘了个干净。]
[张骞大概了解到这一情况,他折向西南,进入焉耆,翻越葱岭,直达大宛,就是今天的乌兹别克斯坦费尔干纳盆地,让大宛王送他们入大月氏。他的决心未变,但是大月氏已非昔年的大月氏了。他们新的国土十分肥沃,物产丰富,并且距匈奴和乌孙很远,外敌寇扰的危险已大大减少,便也放下了世仇。]
[张骞等人在月氏逗留了一年多,但始终未能说服月氏人与汉朝联盟夹击匈奴。于上年动身返国,特地从羌人那儿走,但外面全是敌人,羌人是匈奴的狗,然后他水灵灵的又被匈奴劫了。]
霍彦在心里也骂了一句艹,外面全是匈奴的狗,不行,他又给霍去病夹了块肉,阿兄多吃,我想要匈奴的狗都成大汉的狗。
[下年,匈奴为争夺王位发生内乱,张骞趁机和堂邑父逃回长安。]
[今年,他还在匈奴放羊。]
[这要救吗?明年他自己跑回来了。]
霍彦的目光落在了匈奴内乱上,“内乱保真?舅舅现在就在准备征匈奴中。”
[保真,崽,匈奴内部由多个部落组成,各部落之间为争夺水草丰美的牧场、有限的资源以及在单于庭中的话语权,时常纷争不断。]
[左贤王部与右贤王部长期存在势力范围划分的争议,双方在阴山以北的大片草原地区互不相让,摩擦频发。]
[在匈奴的权力核心,围绕单于之位的继承与权力分配,贵族之间也存在激烈角逐。现在军臣单于在位,其弟左谷蠡王伊稚斜对单于之位觊觎已久,暗中培植自己的势力,与军臣单于的亲信势力明争暗斗。]
[在军臣单于死后,伊稚斜自立为单于,并率军攻打军臣单于的太子於单,很快於单兵败,被迫逃亡汉朝。伊稚斜则在匈奴内部开展了大清洗,对反对他的势力进行打击与屠杀,至此,伊稚斜单于正式成为了匈奴的新单于。]
霍彦把玩手上的杯子,目光明亮,想搞事的心很强烈。
“若是军臣单于死的时间是我们能决定的,那么一切就好玩了。”
若是能把这个伊稚斜一起杀了,就更好了。
霍彦看向霍去病这个GPS,摸了一下唇下红痣,忽然想离开长安了。
“阿兄。”他附耳在霍去病身边,嘀咕了两声,霍去病的眼越来越亮,越来越亮,最后他拉着霍彦提前离席,钻进自己屋子,霍去病掏出自己凭着卫青他们描述所绘制的地图,他指着路线跟霍彦讲解,先从长安出发穿越关中平原,经咸阳抵达云阳,随后进入萧关道,过关后沿黄河西岸北行。接着会来到河西走廊,途经武威、张掖等城市。离开河西走廊后便进入大漠,然后他指了指一大块未知的地方,准确无误的划出一个点,“我预计匈奴王庭在这,你我去试试,找不到就回。”
霍彦笑容满面,连连点头。
“找得到的话,我就装成巫医,骑着漂亮,你做侍从,先取信匈奴那个太子於单,然后等舅舅和李将军攻河南时,我们趁机做掉匈奴王。这样匈奴内乱,不撞一起了吗?”
霍去病卷了卷轴,“回去收拾,明天出发。”
霍彦嘿嘿笑起来。
[说干就干,你们俩个是疯了吧!]
[去匈奴太危险了!]
[不是,你俩还是孩子啊!不行,我不同意。]
[太危险了。]
……
弹幕吵得热火朝天,霍彦拿着自己用白桑椹做的染发膏把自己的假发又给糊了一层,然后打包了一堆化妆品,决定给自己画个紫唇,涂个黑眼线。
[你干脆画成石矶那样吧!]
[你不要浪!]
[等着人就行。]
[不准去!]
[匈奴王是那么好杀的吗?]
……
霍彦笑嘻嘻,架出了自己的指南针和望远镜,“放心,我以前经常自驾去蒙古,而且这次带阿兄和漂亮了。有阿兄在不会迷路的。”
弹幕更不放心了。
[别两人一起被抓了。]
[不会的,霍阿言带了致死量的乌头粉。而且去病也在。]
[但愿没事儿。]
[浪死人了!]
[淹死的都是会水的。]
第66章 匈奴的神降临
霍彦看似是说干就干, 实际上并不是。
他的马场年年要胁带着丝绸、茶叶到云中,五原一带交换匈奴人的马儿。
虽然汉匈双方你死我活,但一直存在着互市制度, 这个制度从汉高祖时期就存在,算是汉朝对匈奴实行的羁縻政策中的一种。
哪怕到了今日双方战事频繁, 但互市并未完全中断。这一制度之所以能延续, 背后有着复杂的利益考量。对于匈奴而言,他们的生活以游牧为主,日常所需的很多物品无法自给自足。像精美的丝绸和铁器, 能让他们的贵族生活,霍彦的茶叶更是匈奴人心中的珍品,他的钱有一部分就来自于这些与匈奴交易收入。而匈奴人与汉朝的商人便是优质马匹,这些马匹不仅在农业生产中有一定作用,更是汉朝军队组建强大骑兵的关键。
互市的地点有着严格的规定,云中、五原这些地区地势相对平坦,交通便利,便于双方人员往来和货物运输。同时, 这里也处于汉朝的军事监控范围之内,能有效防止匈奴在互市过程中进行侵扰或其他不轨行为。
霍彦就要搭着商队走到边境。
听到他说要去匈奴地的丹叔的魂都要吓飞了。他知道霍彦肯定不会为了他的挽留和害怕放弃自己计划的人,所以他就挑了几件重要的事,什么齐王的流言后续处理,什么公孙敬声的处理,大大小小百八十件妄图让霍彦熄了心思。
霍彦哂笑, 目光移到他的脸上,“你拿这些你自己就能处理好的事烦我, 那我养你作甚?”
他的语调冷淡, 霍去病也静坐, 看不出喜怒。
他去意已决,丹叔叹了口气,忍不住又劝霍去病,想让他们俩三思。
霍彦甩了袖子,叱道,出去。
丹叔最后也无法,只得给他们俩准备好商队和路引。
[你简直是疯了!]
[你的行动力太强了,说干就干,像只脱缰的野马。]
……
霍彦不愿意看那些弹幕的批评,只轻阖眉眼,在心里思虑着别的事。
八月份的云中互市。
胡地八月便算得上冷了,草全已经枯黄,这是今年最后的一次互市,难得的大太阳天,阳光热烈地洒在这片特殊的交易之地。
那装着茶叶的商队抵达时,互市的市场早已喧嚣一片。嘈杂的声音交织在一起,有匈奴人粗犷的吆喝声,也有汉朝商人的讨价还价声,还夹杂着马匹的嘶鸣声和牲畜的叫声。
市场上,霍彦和霍去病覆着面具,把自己裹得严实,指挥着人手将茶叶整齐地包装好,茶叶一过来便散发着馥郁的香气,那是匈奴人难以抗拒的味道,不少匈奴人已经开始牵马过来。
霍彦轻笑与匈奴人打交道,带着霍去病在市场中穿梭,霍去病目光敏锐地搜寻着汉军巡逻的空档。他的眼神专注而坚定,不放过任何一个细节。忽然,他在一个匈奴人的摊位前停下,霍彦也随之停下,“可以走了?”
霍去病摇头,指了指眼前的一匹马,眼眸发亮,“我要。”
霍去病伸手轻轻抚摸着马的脖颈,他是骑兵,对好马自然而然的爱之甚深,“好马,带上它。”
霍彦也仔细观察着这只马,这匹马浑身黑亮如漆,四蹄修长有力,眼神中透着一股灵动与桀骜,他相信霍去病的眼光,只让身后的人拿钱给那卖马的匈奴人。
那匈奴人还要介绍别的马,却被霍去病拦了,马好不好,他一眼就能看出来,不需要旁人介绍。
霍彦让人去牵马,自己跟着他走。
霍去病来了兴致,把这一个互市里他能看上的马都挑了出来,霍彦轻笑,以为他是喜欢这里,忍不住跟着他一起翻身上马,他以为只是牵马走两圈,却不想霍去病跑起来了。
霍去病很爱这里,他策马扬鞭,行在辽阔天地,不自觉的露出笑意。
“阿言,跟上,随我冲出去。”
风很大,霍彦听不见,他被呛得咳嗽。霍去病似乎笑了一下,他一手拽着马缰,另一手拽住霍彦的马缰,霍彦像只风筝似的,被他牵着疾驰,好像在一个土丘处转了好几个弯,等他反应过来时,才发现他们轻而易举的离开了汉军的视线。
霍彦在疾驰中往远处望了一眼,互巿已经化成了远处的小点,他一开口又呛了一大口风,最后决定死死抱住马,别影响他阿兄发挥。
霍去病一人拽两马,匈奴人的马是没有马具的,而且他挑的马都是性烈难驯,霍彦骑上去都嫌废劲儿,可在霍去病的手上,却乖顺的像小猫,拽着两匹马短时间内疾驰数十里,霍去病却丝亳不觉疲惫,像是解开了一直以来的枷锁一样,他吹了声口哨,小漂亮横跨出来,蓄势待发,与他大爹一起如离弦长箭驰骋在这片辽阔天地。
霍去病越笑声音越大,他没着甲胄,还穿着宽袖单衣,袖中鼓满风,眼睛明亮的吓人。纵情又自由,他终于跑起来了,一口气又拽着霍彦跨过了几道土坡。
霍彦脸都白了,他被颠得只能看见他阿兄的衣袖被风鼓起随草浪一起如汹涌的潮水般层层翻涌,一直延伸至遥远的天际,与那澄澈如洗的蓝天相接,勾勒出天地间最为辽阔的边界。
长风略过,白草堪折。
霍彦低下头,把自己伏在马上,忍不住跟着霍去病打了个呼哨。
这一趟,就算全无结果,也是来对了。
阿兄要跑起来啊!
[长安的鹰鸟在飞。]
[鹰击长空,鱼翔浅底,万类霜天竞自由!]
[阿言像是个马上的挂坠子,hhh。]
[他弱不禁风,他鹰击长空。]
[病病属于长空,属于战场。]
[苍茫大地,谁主沉浮!]
[阿言很开心啊,他被甩成这样还在笑。]
[我的阿兄要飞得高高的。]
霍去病驱着跨下的马慢走了两步,才放下牵霍彦马的手,他的目光落在霍彦苍白的脸上,忽然怔住了,他解下腰间水囊递给了霍彦,却看见霍彦在笑,笑得与在长安时完全不一样。
他也不由自主的随着笑。
跑起来啊!
二人一虎悠哉悠哉,未央宫炸开了锅。
两个好大儿留的口信,说去别的地方玩玩,让刘彻的脑子嗡嗡响。
“出去玩,出去玩,长安玩不下他俩了,你的两个兄长都是逆子,也不知道带朕!”
他以为霍去病他们去黄河那边玩了,冲怀里的刘据和卫子夫抱怨个不停。
卫子夫,不,现在要称卫皇后了,听见皇帝幼稚的发言,心下也觉得好笑。
“他俩年少好玩,陛下息怒。”
在去岁,因皇后之位已空缺一年有余,中大夫主父偃上书皇帝,请立皇子据生母卫子夫为皇后。同年三月甲子,卫子夫正式被册立为了皇后,大赦天下,刘彻的身份亦由庶长子变更为嫡长子。
刘彻含笑挑眉,瞧着她,只把卫子夫瞧得有些不自在,才老狐狸似的缓缓道了句不成器。
卫子夫的心要跳出来了。
她这样子确实柔软可笑,刘彻便歇了逗弄她的心思,他笑着将刘据的手放在自己的手上。
父祖皆不长寿,五十岁便磕然长逝,他又能好到哪儿去呢,或许他死了那日,据儿如他那样还未长成。那时恐怕仲卿也老了,所以他一定会将据儿托予去病和阿言。
可这两个逆子性子还得磨磨,不然他若逝去,据儿年幼,就靠那两个孩子了。
帝王的心思难猜,他心中千回百转,面上却是不露分毫。
待仲卿回来,再说吧。
霍去病和霍彦在草原上稍作休整后,继续踏上前往匈奴王庭的路。他们沿着一条蜿蜒的兽径深入草原。又看到一堆草和坡子,哪怕拿着指南针,霍彦也不知道往哪走,他以前之所以能来蒙古玩,纯粹是国家修路了,现在被匈奴人治理,方圆十里这玩意儿都长一样啊,都是草。这玩意儿乍一看漂亮,空阔,看久了,就崩溃了,这么大,往哪里走啊!
他恨。
“阿兄,我迷路了。”
霍去病看着旁边的树,点头,“都绕了一圈了,我还以为你是喜欢这里的风景呢。”
霍彦想死,他把指南针什么的全给霍去病了。
“带路,阿兄。”
霍去病很疑惑,这路不是很明显吗?
但他想起他弟笨得连风向都认不出,便抿紧了唇,想了想,哄霍彦道,“那我捉个舌头给你玩吧。”
霍彦不想听见他阿兄说给他捉东西玩了。
前几天刚到匈奴聚集地,他阿兄就兴致勃勃地说给他捉小犬玩,他真以为是去散养的羊群里偷猎犬,当时还傻乎乎地趴在地上匍匐前进,谁料他阿兄直接带他正面刚了一个小部落,给人家营帐放了把火,让小漂亮赶着一群羊就跑。人家小部落倾巢而出,被他阿兄使着小漂亮拿人当狗逗。
他阿兄溜人主打一个随意,他指哪儿匈奴人追哪儿,一玩玩到半夜,觉得没意思了,就随意拎只羊崽子做口粮,把带不走的羊往别的部落地一扔,带着他在匈奴人眼皮子底下呼啸而过。然后躲在暗处一边烤羊,喂老虎,一边看匈奴人因为争羊打架,纯把那群匈奴人当逗趣儿的玩意儿。
汉人都说匈奴人善征伐攻略,霍彦却觉得他阿兄比匈奴人擅长多了,匈奴人纯粹是凭暴力,而他阿兄,他只能说,他阿兄来草原就是匈奴的神降临,匈奴人就是他阿兄口中的舌头和小犬,跑不出他阿兄的手掌心。
他以为他是来吃苦的,所有人都以为他是来吃苦,但他是来吃羊的。
弹幕已经疯了,现在全是他阿兄的粉丝,每天入目就是爱心,正事干不了一点。
“阿言不喜欢捉舌头吗?”
霍去病疑惑道,“真不喜欢?”
竟然会有人不喜欢捉舌头。
霍彦无语,拿出个昨天没吃完的羊腿,给他啃了一口,才道,“我们纹两天捉了八个舌头,看了三次狗打架,你老看着指个路,我俩看能不能给匈奴王烧死算了。”
霍去病啃羊腿,配茶,霍彦边煮茶,边拿着蜜往他茶杯里搁,“你以后打仗时不要嫌这样麻烦,没煮开的水里有虫子。”
霍去病敷衍点头。
沙场,死生之地,敌人说来就来,哪容得你安心煮水,或许打了三天,喉咙发干,却连水都没得喝。况且他的打法,很难歇下来的。
像现在这样,是因在暗处,小打小闹,不用奔袭,不用杀敌。
阿言什么都不知道,可是阿言还太小,他得哄着。
霍彦递水给他,他一口一口慢吞吞的喝完,才道,“匈奴王帐找不到,而且守卫不是这些外围的小部落可以比的,烧不了,还是你的法子好。”
霍彦点了点头,掏出了自己的假发,涂了紫唇,青面,把自己画成了半死不活的样子,他冲霍去病冷冷一笑,声音低沉嘶哑,“你面容虽贵,可黑气盈身,恶蟒有吞天之相,待你至亲亡故,就是你身死之时啊!”
霍去病嗯了一声,“捉个舌头,让他带我们去找太子。”
小漂亮趴在他俩身边,大口大口的啃着羊,匈奴人栖息地带太过平坦又没树木遮蔽是不适合老虎生活的,但是强者改弯环境,它大爹有本事给他找地,找羊吃,它现在不要太适应。
“胖儿。”霍彦唤它,它便直起身子,然后被霍彦不像人的脸吓得嗅个不停,它小爹活着呢吧。
霍彦笑得温柔,然后跨坐它身上。
“阿兄啊,我们捉个舌头去吧。”
第67章 照他满怀冰雪
霍去病的抓舌头很简单, 跟赶羊差不多,先是制造恐慌,然后在“羊群”跑出去的瞬间扑上去, 捉住落单的“小羊”。
他的战术乍听很粗暴,但是再听还是很粗暴, 可偏偏最有用。
在他的身上看不到什么兵法的影子, 他随心所欲的像是在玩耍,可是又处处是兵法的精髓,疾如风, 徐如林,难知如阴,动如雷震。
他的马跑得比匈奴人还快,他的抢略在匈奴人想不到的地方,匈奴人抢不过他,追不上他,只能看着他如一只苍鹰般将爪子嵌入小羊的身体,而后腾飞而起, 大摇大摆的离开。
他打家劫舍比匈奴人还匈奴人,霍彦看着看着就习惯了,作为一个在匈奴地方上行动的矮墩墩,他这个人也就比匈奴人的羊战斗力高一点儿吧,比起小漂亮他都还差得远呢,连霍去病行动他都参加不了, 就只能偶尔跟在小漂亮后面,帮小漂亮开个羊圈的门什么的。
所以跟着霍去病走了大半个月, 如果不是霍去病偶尔会给他指路, 他连在哪里他都不知道, 整个人傻气的懵懂着。
“我是一个小废物,嘚啵嘚啵嘚。”
霍去病又一次使伎俩把人引了出去。霍彦偷感很重的猫着腰,放出了他身后的小漂亮,小漂亮一顿操作,羊飞牛跑,轰轰烈烈,又引走了部分人。霍去病跟飞似的在两部分人中挑选合适的小羊,叼了一只踢到了霍彦面前。
霍彦躲在暗处,见到脸朝地的匈奴人,下意识地笑了一下。
那人比见到鬼了还害怕,说了句匈奴语,歪七扭八地霍彦一句也听不懂。
“阿兄,他能指路不?”
霍去病直接给了那匈奴人一拳,也念句匈奴语。
通话加密,霍彦就听见了咕叽咕叽声。
然后霍去病就给霍彦使了个眼色,霍彦就往那人嘴里塞乌头粉。
得,又是一个无用的废物。
“又是不知道匈奴王在哪,不是,那匈奴王是什么乌龟吗,天天就在王庭里,也不出来巡游的吗?”
他纯粹是抱怨,匈奴人的权力架构他还是知道的。
单于处于权力的最顶端,是匈奴部落联盟的最高首领,总揽军政大权,拥有最高决策权,如发动战争、和谈等事务都由单于决定。单于的地位是世袭的,一般由挛鞮氏家族成员担任。
在单于之下是左右贤王。左贤王地位较高,通常是单于的继承人,负责管辖匈奴东部地区,其领地广阔。右贤王则掌管西部地区。左右贤王有自己的军队,可以在自己的领地内组织军事活动,并且在单于出征时,他们也需要带领军队跟随作战,为单于提供军事支持。
再往下还有左右谷蠡王,他们的地位稍低于左右贤王,同样有自己的军队和领地,辅助左右贤王管理事务,并且在战争时期发挥重要的军事作用。
此外,还有日逐王、温偶駼王等诸多小王,他们分别掌管不同的部落或区域,有一定的自主权,但在大事上要听从单于的指挥。这些小王构成了匈奴部落较为庞大的贵族阶层,他们通过定期的会议等形式参与匈奴部落联盟的事务讨论。他们现在所抓的更底下的匈奴牧民,估计一生知道的最大的大人物就是日逐王了,如果能问出匈奴王庭所在,才是奇怪呢。
匈奴与中原的发展轨迹看似毫不相干,但细想之下还是有相似之处的。
中原出现秦皇嬴政,匈奴有冒顿的匈奴一统,中原有汉武刘彻续一统之基,匈奴出现伊稚斜欲重现其祖之威。
秦时出现了蒙恬,把匈奴打得却弓,不敢南下牧马。
汉武帝时出现了卫霍,生生折断了匈奴的辉煌,让他们遁逃北渡,把伊稚斜的一统梦打了个稀碎。
匈奴人自此消声灭迹。
细想匈奴人的失败不光是因为天生将军,更是因为在中原历代君王都在企图大一统,强中央,弱地方时,秦皇要郡县,汉武要推恩,匈奴人的统治模式却还是类似于分封制。
单于将土地和部众分封给这些贵族,让他们在各自的领地内进行管理。这些贵族在自己的辖区内有相对独立的权力,包括军事指挥权和一定的行政权,能够管理自己领地上的部落民众,组织军队作战。
哪怕匈奴的权力集中程度相对较高,单于对各贵族仍有很强的掌控力,在大规模战争或重大决策时,各贵族需要听从单于的调遣和命令,但是现在的匈奴王军臣可汗可不一定了,他老了,不然左谷蠡王伊稚斜暗中培植自己的势力,与他的亲信势力明争暗斗,他也不会压不住了。
霍彦都能看清楚的事,霍去病自然门清儿。
在小部落周围打转的他们连左右贤王在哪都问不出,更别提匈奴王庭了。但是往更大的聚集地去,他一个人可以单枪匹马杀个来回,可算算时间,舅舅该到了。霍去病的目光落在霍彦身上,突然笑了。
“阿言。”他唤在那边喂老虎和马的霍彦,霍彦偏头,疑惑地看向他,道,“阿兄,问不出就算了,再找找,我们去救张骞吧。”
来都来了,起码捞一下再回去。
霍去病的笑意愈发深了,像在看一个天真无邪的小孩子。
张骞个犯人,压也不压这儿,一般都在最内围或是再北,他们得穿过不止一个匈奴的聚集地,对阿言来说太危险了。
霍彦被他看得不自在,低下头踢草,“那算了,反正你说了算,我跟着你。”
霍去病摸了摸他的脑袋。
“那我们去河南吧!”
霍彦花容失色,抱紧了小漂亮,“你疯了!”
霍去病笑盈盈,不说话。
霍彦的神色突然变了,良久,他恨恨道,“霍去病,你的心眼全落我身上了是吧!”
怪不得大力支持他呢,怪不得做出胜券在握的样子呢!
又说能杀匈奴王,又说能救张骞,敢情他面前的这位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全在上战场呢!
“你TM实话跟我说,现在到底在哪!”
他疯了,他被骗了,他被他阿兄骗了!
好想发疯!
“霍去病!你不给我个解释,我一口乌头粉。”他顿了顿,然后把乌头粉收了,换成了过期的清心丹,“我一会把这个卡你嘴里。”
霍去病含笑,从容不迫,把霍彦这长条直接拨出地面,扛在肩上,翻身上马,单手提缰,动作行云流水,他指了指南方,“往前五十里,就能去见舅舅了。”
说完,就带着小漂亮疾驰。
霍彦被他提在马鞍前,恨的牙痒痒,“你!”混蛋!
还没说完,就被霍去病拿衣服给裹住了,从头到尾,只露出了眼睛,霍去病怕他呛风,还难得贴心地给了他一块糖,“乖。”
那糖是麦芽糖,粘得很,霍彦牙都动不了,一时被糊口,只能恨恨地瞪他。
霍去病,你完了!
你等着!
[河南地,就是今黄河河套地区,刘彻这次给舅舅的任务就是抢夺这块地方。]
[照着这个时间,舅舅刚到,还没开打。]
[去病是要去打河南地,所以才怂恿阿言来这里的。]
[我的天哪,不是,冠军侯想打仗拐这么个弯啊!]
[让他打啊!]
[他才十四岁啊!]
[猪猪和舅舅不让他上!]
[阿言本来是有个想法,但正中去病下怀,去病一打包票,阿言就信。]
[阿言遇到哥哥,脑子废一半了。]
[他哥说啥,咱们信啥。]
[我真以为去病是来救人的,我老感动了。现在我不敢动。]
霍彦回想自己的一路,由于霍去病表现的过于棒,加上他不认路,听不懂匈奴话,所以他每天除了吃就是在草里跟小漂亮玩,他过于废物,但这不是他阿兄坑他的原因。
不是!
“霍去病!”他好不容易把那糖咽下去了,大声控诉道,“你骗我!你必须给我一个解释。”
霍去病知道这是霍彦的偏爱,他要不直说,以后有的麻烦。所以他直接说了自己的来意。
“我想打匈奴,陛下和舅舅都不同意,说我太小不稳重,他们喜欢把鱼养在罐里,把我关在长安,可鱼想入水,我想打匈奴。陛下知道我想跟着舅舅跑,他担心我,所以他会防备我出长安。但是他不会防备阿言,因为阿言和他们同心。”
“整个长安能送我到互市的人没有几个,阿言的马场却因为为天子挑马年年过来,我本想着要扮成你跟着过来的,我了解阿言,你一定为我遮掩的。谁料你那一日自己说要过来,我自然大喜过望,在我的行踪上,陛下和舅舅绝对信任阿言。陛下不会相信阿言会放我去打仗的。我本想在互市时就抛下你的,你总会为我遮掩。但是那时阿言看着我笑,我便觉得可爱,带着阿言也无妨的。”
霍去病不想扔下霍彦,哪怕他自己更好行动。
霍去病知道霍彦听到这一定不生气了,阿言与他,是陷囹圄而不相左的关系,他有恃无恐。
不出他所料,霍彦从咬牙切齿变成无牙无齿,他抿紧了唇,良久无言,他心中觉得开心,又实在有气,最后决定掏出他的小生姜包,迎风落泪,发出哽咽声。
就哭给霍去病看,你霍去病对得起谁!
他哭得起劲儿,霍去病仔细回味,依稀是小白菜的调子。
“挺应景。”他在霍彦抑扬顿挫的哭声里,突然想道。
金鸟西沉,玉兔登梢。
霍彦揉了揉眼睛,收了小包,想看他阿兄愧疚。
但只看见月色照人,少年明亮眼眸。
“我长在帝侧,自小时便立志是为大汉打仗的。长安的好,总要有人守,阿言,待此间战毕,我任你打骂,但现在不行。我要去为我战一场!我想与舅舅一起破阵开路,为大汉而战!”
霍去病可能荣归,可能惨烈,可能满身是血,可能死在荒野。
但此间月明,照尽他冰雪襟怀。
纯粹之人当行纯粹之道。
霍去病,今视死如归!
司马迁这样,霍彦喜欢,他自认护得住司马迁行纯粹之道。
霍去病这样,霍彦太爱了,他几乎无法克制心跳,灵魂的共振不止一星半点,阿兄就该这样,可是与之而来的是担忧,是护不住霍去病的担忧。
他一言不发,脸上一应喜怒哀乐的表情似乎都被水泥封住了,他不哭也不笑,因为他哭不出也笑不出,他想哭又想笑。他只好坐在霍去病前面,紧紧握着马鬃,当一个漂亮的人偶,与他一起驶进黑暗中。
“阿兄,跑起来啊!”
良久,他道。
霍去病大笑,他扬鞭策马,“阿兄带阿言跑起来!我的阿言也是要做英雄的。”
霍彦的眼圈悄无声息的红了。
[生在此间,是要做英雄的!]
[世人说阿言像舅舅,但不是笑就像的啊,最像舅舅的一直是去病。]
[阿言先跑起来啊!]
[纵死犹闻侠骨香。]
[出身仕汉羽林郎,初随骠骑战渔阳。]
[阿言啊,也要尽情的跑吧!]
他俩星夜疾驰,第三天中午才看见了汉军的营帐,汉军已经匈奴鏖战了一番,现在正在休整。
霍去病策马狂奔至汉军营帐前,霍彦瞧见了这些军人穿着的铠甲,便松了口气。
这些汉军穿的是当时常见的札甲。它是由一片片的甲片用绳索或皮条编缀而成,甲片一般是长方形或方形的,有牛皮、犀牛皮等材质。这些甲片层层叠加,能有效防御刀、箭等武器的攻击。这些士兵的札甲应是最普通的,只护住了前胸、后背等关键部位。
他阿兄是真人形导航啊,这也能找到。
他正欲跳下马喘口气,谁料刚靠近汉军营帐,就被两名手持长枪的士兵上前拦住了去路。士兵目光警惕,枪尖一横,将他们的去路彻底截断。
“站住!什么人!”其中一名士兵高声喝道。
小漂亮顿时嗷了一声,把拦路士兵吓得退了两步。
霍去病急忙勒住缰绳,马匹前蹄扬起,长嘶一声,才稳稳停下。霍去病抬眸,从马上一跃而下,身姿矫健,他伸手把小漂亮嘴堵上了,目光平静递上他与霍彦的符传,朗声道,“我乃霍去病,特来拜见卫将军。”
在马上的霍彦翻了个白眼,阿兄,你这样只递符传,上面只记录基本信息,如姓名、籍贯、出行事由等内容,没记录你舅是谁啊!
你当我看大门呢!哟,是阿兄,快进快进!
果不其然,那两名士兵闻言,眼中闪过一丝疑惑。他们细细打量着眼前这个少年,霍去病风尘仆仆,衣衫上还带着些羊血,看着实在不像普通人,马上的霍彦面容稚嫩,脸上还带着几分赶路后的疲惫,身后还跟着一只老虎,在他们看来,能在这时从北来,这两个少年怎么看都不像是易于之辈。
果然,士兵们看过符传,依旧不为所动,长枪依然稳稳地指着他们。“马上要打仗了,赶紧带着这大虫离开!”
霍去病皱眉,霍彦这时颤着脚过来,他未开口就笑,颇为讨喜,掏出了自己侍中的官印放在士兵手上。
“我是陛下的侍中,现在来送信的,烦请通传一二。”
士兵们凑近一看,只见官印雕工精细,上面的印记清晰可见,不像是假的。
两人的神色微微一变,但还是有些犹豫。毕竟这么重要的信物,他们也不敢轻易相信。“这官印虽说看着贵重,但我们也无法确定真假。你们还是稍等,我们得去通报一下。”
说完,一名士兵匆匆跑向营帐内,留下另一名士兵继续看守着霍去病和霍彦。
霍彦依旧在笑,对霍去病说,“阿兄,这次想来又是胜仗了。”
他发现这些来往士兵铠甲上的每一片甲叶几乎都无破损,很明显是都被仔细检查,有损坏的地方就立即进行了修补。见一叶而知秋,霍彦笃信这次的后勤不错。
霍去病目不转睛地往里面望去,卫青治下军纪向来严明,营帐排列得整整齐齐,犹如棋盘上的棋子,每一座营帐之间的距离都恰到好处,既能保证士兵们的生活空间,又方便在紧急情况下迅速集合。营帐周围,有士兵们用简易工具挖出的排水沟渠,即使遇到降雨,也能保证营地内不会积水。
一个将军可不止管打仗的事。
不一会儿,那名士兵回来了,身后还跟着一位熟人。
李息本是为了凑热闹,看谁能这般胆子在人舅舅面前装外甥的,没想到一来竟看到了真外甥了。
霍彦见了李息信步而来,眼睛一亮。
“李将军,许久不见,风采依旧。”
他与霍去病曾在拐子手上救过李息的幼子,虽不算相熟,但平时大年小节也是有些往来的。所以他终于不用证明霍彦是霍彦了。
霍去病也轻揖一礼,“李将军。”
李息知道他俩刘彻有多看重,根本没想到他俩本人竟会出现在这里,但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他示意士兵们收枪,让出道路。
“你俩跟我来。”
霍去病和霍彦对视一眼,霍彦深吸一口气,指了指自己的嘴,霍去病才放下心来,牵着马和小漂亮,在李息的引领下,穿过层层营帐,向着卫青所在的中军大帐走去。一路上,他们看到的是一支纪律严明、训练有素的军队,来往的士兵正在进行操练。他们步伐整齐,口号响亮,每一个动作都做得刚劲有力。
“你俩怎么会来,陛下有什么私密话竟惹得你俩过来?”
霍彦轻笑,指了指天,“不可尽言,将军见谅。”
李息以为是刘彻要安排战局,立马表示自己都懂。
帐中。
卫青正对着军事地图沉思,手中的笔不时在地图上比划着。突然,帐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帐帘被猛地掀开。
“舅舅!”霍去病的声音清脆而响亮,在营帐内回荡。
卫青下意识抬起头,看到霍去病的那一刻,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后迅速变成了愠怒。
“去病,你怎么来了?”
卫青放下手中的笔,站起身来,目光落在霍去病身后的霍彦身上,微微皱了皱眉,“阿言怎么也来了!”
霍彦依旧是笑,“姨父让我们给您捎口信来了,舅舅。”
有事没事都是姨父要干的。
卫青突然也笑,他直接甩给了霍彦一道刘彻发来的信折。
“你俩还会骗舅舅了!”
霍彦一目十行看完后,笑不出来了,他一下子跪地上了。
刘彻的笔迹龙飞凤舞,上面的内容却与是字迹完全不符的幼稚。
仲卿,去病和阿言留信,抛弃朕去黄河那边玩了,不成器,都不带朕!
“舅舅,就是我来买马,想来看看你!”
卫青难得对他俩冷脸,只看向霍去病。
霍去病掀袍,单膝跪地,“去病想为将军亲卫,随将军开疆拓土。”
卫青一向温和,但此时的愤怒几乎要掩饰不住。
“你现在还没巴掌大,就要翻天了,是吧!”
霍去病梗脖子。
卫青更气了。
“给我滚回去!把弟弟也带回去,听见没!”
霍去病梗脖子,不回答,跟只大鹅似的。
卫青被他这样气得胸腔起伏不定,打又舍不得,骂又不管用,只能自己气自己。
他太了解这个外甥了,一旦决定的事情,九头牛都拉不回来。
营帐的气氛僵持。
霍彦跪在一旁,膝行到卫青身前,直接跪地长揖,朗声道,“舅舅,我也不想他去,可他已经来了。舅舅,你是知道的。他属于这里。所以请您让他去做一名普通的士卒,与您一起冲锋,暂时全了他一腔热血吧。”
卫青摸他的脑袋,不让他磕下去,轻声叹气,没有谁比他更知道霍去病的志向和才能,可这孩子毕竟还年少。他沉默片刻后,缓缓开口:“去病,战场凶险,绝非儿戏。你太小了。”
“舅舅,我不小了。”霍去病抬起头,目光坚定无比,“我已苦练骑射有十载,兵书也读烂了三十卷,就是为了能在战场上杀敌立功。如今战机就在眼前,舅舅,您就给我一个机会吧。”
霍彦站在一旁,看着霍去病和卫青,心中五味杂陈。他知道自己无法阻止霍去病,只能在心中默默祈祷他平安。
卫青沉思良久,最终还是点了点头,“也罢,去病,我便给你一个机会,你就在我身边做个亲卫。你且记住,一切行动听指挥,不可擅自行动。”
霍去病看着地图上标记的河南地,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然后拉起霍彦转了个圈。
“阿言,我要上战场了!”
霍彦被晃得晕,他望向卫青,却见卫青冲他笑了一下,“阿言也留下吧,有伤员呢。”
霍彦嗯嗯点头。
卫青笑得更深。
舅舅依旧是如往日一样温和,但他为什么总觉得阿兄不会如愿呢。
哈哈哈。
第68章 死什么死,活着!
霍彦的预感没有错。
这战卫青不下场, 只坐镇中军,甚至连作战策略都已定好。霍去病这个将军亲卫自然无用武之地,每天百无聊赖, 只能去看着粮草、兵器等物资的供应,偶尔带着人去勘测水源。卫青是帅才, 他手把手的教着霍去病他的行军思想, 看着霍去病去处理这些需要将军处理的事。霍去病的进步几乎肉眼可见的一日千里。
将军需要不仅是冲锋陷阵,更重要的是协调各方,在战场上, 士气是可以从将士的面容上看出来的。
世上有天生的将帅,霍去病是其中翘楚中的翘楚,但好玉也需好的琢玉师,很幸运的是卫青这个他最亲近的长辈就是。
他今日所累积的东西来日都会成为战场上他的助力。
世上有天生将帅,可哪怕一母同胞,也不一定就都长一根筋,霍彦就没长将帅的那根筋儿。他压根儿搞不清楚在哪儿安营扎寨,也搞不清楚如何操练士兵, 霍去病需要理清的这些东西对他而言,没有用处。
他们的方向不同。
卫青也不会拿磨霍去病的方式去磨霍彦。
比起把霍去病一直带在身边,他对霍彦更像是放养,他允许霍彦随军,允许他在军营里随意走动,平时也不多问霍彦到哪里, 只是过个几天叫霍彦来问个话,大抵他也知道没有霍去病, 霍彦出不了军营。
霍彦很自在, 他喜欢这种安排, 让他可以每天去认真观察,这个军队的运行需要多少后勤的支持。他呆在民兵运粮的队中几日,便了解军粮在路上的消耗几何,后期总体要如何从中央调粮。他看着军队操练,会了解军队的兵备,从中去琢磨兵器的优劣以及防护装备的重要性,虽然新铁的方法给了刘彻,但是大部分士兵用的还是以前旧铁打的甲,大部分新铁还是用在了马蹄铁上,不光是因为铁铁的量不够,更重要的是在战场上,马比人值钱。
他打算回去长安,就去找刘彻,召集手下匠人,仿照唐代明光铠的样式减少铁的含量,重新制作新的盔甲。还有那些负责打造兵器的工匠也要召一些,要重新打些兵器。还要把他马场里养护马匹的人也调一批过来,战马的健康状况决定了骑兵的机动性。
他想做的事很多。
一场胜仗的背后,不仅仅是前线将士的勇猛拼杀,更离不开后方有条不紊的组织与调度,他以前只在中央往军队中调度粮草和军需,那些对他而言只是在上报的奏书上的一笔字,他没有概念,直到来到这里,他真真切切地进入这些士兵的生活,他才发现他在中央写下的一笔字背后悬着万条人命。
他的眼睛在看,他的耳朵在听。
但是他的平静生活被匈奴的又一次反攻打破,一个个伤员被抬到了医帐,连日不熄的灯火,断腿残肢,累累又落在他的眼中。
霍彦在这盈在鼻尖似乎永远都无法消散的血腥气中,救活人,救死人,看着昨日与他促膝长谈,跟他讲述从战场上背出兄弟,想要他给家中老子娘写封信的少年们,在今日眼睛忽然涣散。
相较于现代,古代的冷兵器战场实则要残酷得多。在那兵荒马乱的战场上,根本不存在专业的战地医生与护士,伤员们自然也无法享受到及时有效的抢救。一旦身负重伤,绝大多数人都难以逃脱在战火中丧生的命运。只有极少数运气极佳的人,在战斗结束后仍顽强存活,且未被敌人杀害,才会被己方战友救回。
然而,即便被救了回来,重伤员的死亡率依旧高得令人咋舌。在当时有限的医疗条件下,很多严重的伤势根本无法得到妥善医治。各种感染风险极高,伤口难以愈合,再加上缺乏有效的止痛和抗感染药物,伤员往往要承受巨大的痛苦。也正因如此,战场上最终能够存活下来并落下残疾的人反倒并不多。
卫青的治下伤亡已经算好了,可是霍彦仍觉得这两个月像是熬了一辈子。
因为医少,医术不精,所以他把自己当成八个人使,他在来来往往的血气中,支锅,为患痢疾的伤兵熬黄连汤,期待着这个汤可以有效果。他愤怒,因为他没有造出酒精,所以他只能跑遍整个营帐,想拿低度酒给人消毒,因为药物不足,他只能看着更多的人死在伤寒,死在伤口感染。
他无能为力,他甚至不能难过,因为他难过了,倒下了,那后面受伤的人要怎么办呢?
“战争根本不是当英雄啊!”
躺在床上的年轻人,箭头卡到骨头里去了,箭头拔不出来,虽然伤的是腿,但是人迟早也会因为伤口化脓等等原因死去。而他被救回来时,伤口发青,已经开始有化脓的迹象,少年人看着这个小巫医,年轻的眼里写满了绝望和痛苦。
“让我死吧!”
霍彦闻言几乎拿不动自己给病人刮腐肉的小刀,他想起在行游路上遇到的等儿归家的老夫妇,心中一黯,道,“我将你中箭的腿截掉,可以吗?”
年轻人眼中升起一丝恐惧,艰难的想要摇头,但是腿上传来的痛楚却让他说不出半句话来。
霍彦看着他,道,“你家中阿翁阿母还在不在?他们都想你回去的。”
年轻人眼神有些恍惚,似乎想起了什么,眼睛微弯,慢慢的生起一丝希望和生气,然后只剩下一片死寂。
“回去了,我连地都种不了,我阿母怎么办呢,倒不如死了。”他强撑着问霍彦,“将军赢了,我若死了,天子能给我阿母赏赐吗,能不要她交粮吗?”
霍彦的唇无力的张合,他像是被剥去了一层骨,只能将膝盖微屈,然后他不顾年轻人的意愿,直接掐着年轻人的下巴,给他灌了制好的麻沸散。
“准备止血的药粉,热水,酒还有干净的布巾和火。”
他冲其他的两位医生喊道,这时的军队中也有“军医”。只是这些人大多只是了解基本的草药知识和外伤处理方法,只会包扎伤口和拿简单的草药来止血、镇痛,像用马勃来止血就是比较常见的方法。
所以上一次见霍彦缝人胳膊,他们都快吓死了,但霍彦的方法确实是好,加上身份在这儿,他们也不愿反抗,连忙按照霍彦的吩咐去准备东西了,只是在心中想着竟有人心狠如厮。
等到需要的东西都准备齐全了,霍彦取出一柄没有用过的薄刃短刀,用酒擦拭过后又放在灯上燎了一下,才站到床边的年轻人身边,对着那腿上的某处一刀切了下去。
站在一边打下手的两名大夫睁大了眼睛盯着霍彦的动作。只见她下刀利落却有十分的有分寸,没有一点生疏,两三下以后就找到了感觉,下刀干净利落。
床上的人脸上出现了汗珠,隐隐有要醒的迹象。
“再给他喂。”
旁边的两个军医忙舀旁边一锅的麻沸散,给人塞进口里。
霍彦终于停下手中的刀,利落的挑起一边用热水煮过的线缝合伤药,然后包扎起来。做完了这一切,才抬起头来轻轻吁了一口气。旁边站着的两个大夫早已经看的有些出神了,见霍彦抬起头来望着自己,这才回过神来道:“郎君,这……。”
霍彦放下手中的东西,在一边的水盆里洗了手,“麻烦两位多照看他。他的伤口也不能见水,若是这几天没事,应该就没什么问题了。另外。”他顿了一下道,“他若醒了寻死,你便与他说,我乃天子近臣,卫将军的外甥,此战若胜,天子有赏。天子无赏,我赏!”
“只管要他们好好活着,我会安置他们。”
他说完之后,就往下一个伤员那里去。
“死什么死,我好不容易救的,都给我活着!”
这世道无他们的立锥之地,我就想办法帮他们撕开呗。
活人总比死人重。
[汉武帝时期,朝廷会给予阵亡士兵家属一定的抚恤金,主要是金钱和粮食。这些财物可以帮助家属维持基本的生活,缓解家中失去主要劳动力后的经济困境。同时,在徭役赋税上会有所减免。比如减免家中的田赋,减少家庭成员服劳役的时间,这也在一定程度上减轻了家属的负担。对于一些表现特别英勇的阵亡士兵,朝廷可能还会对其家属进行额外的赏赐,赐予布帛等物资。]
[可是政策是这样的,实施起来又是一回事了,落到他阿母手里又有几分呢。]
[世道如此。]
[言哥,顶天立地!]
[哥,你是我唯一的哥!]
[我哥说管就一定管,你不要寻死啦!]
[谁比我问心无愧。]
……
这场战争以汉军收下河西之地为结局。
汉军拨营,霍彦跟着卫青一起离开。
他骑着马,骑着骑着,就跑了神。
“阿言,要不要和你兄长一起去射飞鸟?”
直到卫青喊他,他才恍若梦醒,轻轻的摇了摇头。
“阿兄去吧,我不善此道,就不去了。”
旁边的霍去病一脸担忧,也放下了步子,扭转马头,与霍彦并驾,他伸手,勾霍彦的小指。
“我真后悔带你过来了,阿言。”
霍彦如何,没有谁比霍去病更清楚了。
因为他的幼弟总在深夜,带着一身血腥气,到他的床前跟鬼一样坐着,总是在他半睡半醒时,幽幽的对他来了一句,“阿兄,又有人死了。我睡不着,你给我想个办法。”
霍去病觉得要不是他胆子大,他真当不了霍彦的兄长。
“这是河南,不是长安,死人是常事。”
少年和他一样的脸,就幽幽看着他。
但他能怎么办,他直接给人敲晕,塞进床里。
别多想,睡觉!不然你阿兄困得明天的太阳都看不见。
霍彦轻笑,显得想到折腾霍去病的晚上,整个人泛着活气儿。
他盯着霍去病,而后沉吟片刻,忽然又笑了。
“你说什么?阿兄。不带我!你敢不带我!你现在对我来说是吊死鬼不穿衣裤。”
霍去病平常山崩不动的脸色微微变了。
又是阿言这独特的话术!
李息倒是好奇问霍彦什么意思。
霍彦笑得温柔,“死鬼不要脸。”
众人一起尬笑起来。
大家都尴尬,霍去病反而不尬了,他驭马不紧不慢地迈着四方步,好像午后陪刘彻在花园里遛食,听刘彻悲春伤秋念诗。
阿言跟姨父生的似的,都属夏天的。
一会儿热得人睡不着觉,然后突然一场疾风骤雨就变了天。但总归打雷也打不死他。
“你还想回家吃饭吗?所以另一个别念了。阿兄嫌恶心。”
霍去病跟卫青一脉相承的心宽,卫青听着他俩说话,也道,“吃饭重要。”
霍彦的疯劲儿莫名其妙被他俩嘎了,最后只剩下一个气鼓鼓的脑袋,“扫兴,太扫兴了。不懂我,都不懂我!”
[你这个歇后语是有水平的。]
[阿言上次骂王温舒是屎壳郎趴在鞭梢上——光知道腾云驾雾,不知道死在眼前。]
[阿言的精神状态好像好多了。]
[他是想搞大事。]
……
第69章 祸水东引
霍彦回到了他的长安, 他来回走风沙里滚了一趟,被人看到与卫青一道回来后,就知道大事不妙。他是想跑的, 但在卫青温温柔柔的眼神下,霍去病都服帖的, 别说他了。
温柔刀, 刀刀割人性命。
霍彦已经堆起了二皮脸开始接受自己被批斗的旅程,可是卫青这次没直接带他俩去认接受三方会审,只关了他俩各自禁足。
“不是, 为啥啊!这样不好吧,舅舅不让我们去见姨父吗?姨父也不生气吗?我俩偷渡啊!”
霍彦像只蛆一样在自己的大床上拱来拱去,嘴里念念叨叨,“太狠了,破我心防啊!”
卫府因为卫青的功劳越来越大也变得越来越大,卫青疼爱这两个小子,给他们俩留了府中东西最大的两个房间,就处在对面。
屋中十分干净, 带着一种行伍之人特有的利落和整齐,并没有多余的摆饰,只有一张案,一个书架,并着放武器的架子,案头放着几本书, 一盏油灯,墙上挂着几十幅白纸绘的地型图, 上面的匈奴两个字, 刚劲有力, 气透纸背。床头还挂着几件单衣,除了那张价千金的玳瑁床,利落到得几乎像个雪洞。
霍彦顶着一头乱毛,蹭地起身,翻滚下床,一路不忍直视,阴暗爬行到窗户边,然后扒拉着窗棂,骚扰对门的霍去病。
“霍去病,你理理我,都没人理我!我孤单啊!我要出去!阿兄,阿兄,阿兄~”
卫府的侍从不多,不少是卫青的旧部因受伤无法上战场的军汉和其父母。霍彦和霍去病关禁闭是常有的事,他们平时就照着卫青的意思,按时送饭,跟这两孩子说会话,出来溜达时就看看那个门锁有没有被撬开就是。所以今日霍彦往外面嚷,检查门锁他的老仆早已习惯了,这个小主子只要被关烦了,就要烦他阿兄。
老仆也不拦霍彦,耸拉着他松垮的眼皮,溜溜达达地就走了。
霍彦巴着窗户,见到他也一乐,漂亮的面容在阳光下发着光似的,开朗得不行,大声冲他喊,“翁翁,一会儿能给我和阿兄捎个梨干炖汤吗!就是那个不要蜜加枣的和那个加蜜的!”
老仆唉了一声,揉了揉自己的耳朵。
“小郎君,老夫不是那姓陈的,老夫耳朵好使着呢!”
得知认错了人的霍彦笑容没变,“那你给我拿梨汤,好不好,翁翁!”
卫府院里有一棵大梨树,霍彦天天给它浇水,今年终于结了一批果子,霍彦搁入秋了,就心心念念炖梨,每天都搁树下嘀咕。只可惜只吃了一两回,就被霍去病忽悠着傻乎乎的去吃了两三个月的沙子,现在十月初才回,梨子都成了梨干。霍彦耿耿于怀,啃了梨干还不够,还要吃梨干汤,誓要把自己没补齐的补回来,自回后就被关着也不能阻止他啃梨,他趴窗口,把脸上肉肉叠起,软乎乎地央着家中老人给他炖。
家里的老仆们年纪都大了,把他和霍去病当自己娃儿看,就喜欢他俩多吃,他一撒娇,那梨干他一回来就下了锅,煮了一大锅,合府上下都饮上了那甜汁,也算尝了秋收冬藏的美感。
果不其然,老仆笑得满脸折子,高高地哎了一声。
“小郎君等着。”
霍彦高兴了。
“翁翁疼我。”
[阿言,你翁翁姓什么?]
[宝宝,你是真的宝宝,要不要加燕窝。]
[挥手帕~]
[我要吃梨,我要吃梨~]
霍彦不搭理这群笑话他的,还冲着霍去病在的屋子闹。
“理我嘛,阿兄,阿兄,你不要不理人哦,不好,不是大丈夫!”
霍去病在屋子里把他这半天说的话一一全听在耳里,歇了看图纸的心思,他倒不是觉得被人扰了兴致,只是实在觉得可爱,他忍不住勾起了唇角,把手中的轩辕犁模型放下了,小心地避开霍彦那乱七八糟堆放了一地的小发明,推开了窗户。
由于是在家中,他穿得简单,只穿了一件宽松柔软的雪青色大衫,衣衫上绣了枝桃花,背后搭了一截青袍,他乌色的头发只用了一根玉簪半散半挽的撑着,不少头发滑落在肩。
他平素一向整洁严谨,言行全是行伍之人特有的利落,跟把剑似的,锐气逼人。现在一推窗,却是眉目松驰,颇有几分偷得浮生半日闲之感。但他这身衣服是霍彦的。
卫青为了让他俩不舒服,特地让他俩调换了房间。
霍彦与霍去病对视,然后忍不住弯了眉眼。
“阿兄俊俏的很。”
霍去病有些不习惯这个宽袖,但是听见他的赞扬,还是微弯了唇。
“你今日也很俊俏。”
他俩就互相扒着窗户,有一搭没一搭的聊起天来。
天南海北地,他俩乱说一气儿。
霍彦与霍去病心照不宣。
最迟明天刘彻就要召他们了,公事处理好了,就要处理私事了。
现在不出去是好事,大舅舅的竹竿,阿母的巴掌都在等着他们。
外面都是敌人。
他俩不愧是刘彻的好大儿,说是第二天就是第二天。
刘彻第二天下了东朝,就让他俩滚过去,彼时霍彦还在呼呼大睡。
作为一个没人管就浪的夜猫子,他昨天晚上忙活了一晚上做了一款可以温水的自热壶想做军需,还有霍去病和卫青的药膳配方,他也重新改了,天微白时才借助药物闭了眼,现在自然是困得睁不开眼,任凭传唤的侍人怎么砸门,他都不吱声。
霍去病在那边见状,随意披了件单衣,就上前拦了那些未央宫的侍人再砸门,经常看霍彦门的老仆颤巍巍地准备掏钥匙开门锁,就被霍去病夺了,他拿起钥匙就破门,他知道霍彦点安眠香的习惯,捂着口鼻,就把熟睡的霍彦给打横抱出来了。
霍彦穿着一身单薄的寝衣,光着脚,在秋冬交际之际,瑟缩了一下,更显身形单薄,他正梦到自己没救活他阿兄,正崩溃着呢,被风一吹,迷迷瞪瞪地醒了。
一抬首,就看见霍去病抱着他,跟逃命似的往他屋里逃,然后在他身上裹衣服,裹完一层又披一层。他迷糊的以为是霍去病回魂,揉了揉眼睛,近乎贪婪地望着霍去病,眼泪不住地往下流。他看着看着就忍不住伸出手去碰霍去病的脸,似喜似悲,只有眼泪顺着鬓角滑落。
“阿言,作噩梦了,都说胡话了。”
霍去病不喜欢他哭,但是他哭得实在是太惨了,像是失了魂一样,最后少年人叹了口气,温柔地抬起手, 摸摸霍彦的额头,探了探温度。
“我一人过去,你再睡会吧,乖。”
霍彦看到霍去病陡然放大的一张脸和那一声熟悉的阿言,猛地扒住了霍去病的手,没梳好的漆黑头发软趴趴垂在额头,面如浮雪,一双眼睛乌黑水润,却红通通的,跟只兔子似的。
“你是来怪我的吗?”
他说着便笑。
霍去病闻言,反问,“是你在我的梨汤里放草药的事儿吧,没事儿,阿兄不生气。”
霍彦现在脑子嗡嗡直响。
霍去病有些担心了。
他正欲再探,就被霍彦轻轻捧住了他的脸,脸颊是温热的,霍彦的心突然狂跳起来,然后直接冲霍去病撒了一把他平时用的安神香,霍去病迅速躲开,但霍彦接着又扔了一把,他不光扔药粉,他还一边怪笑一边往自己的香炉里撒,把屋里搞得烟斜雾横。
“跑什么?你就呆在这里,哪里也去不了。”
霍彦话说得霸道,实际上却是死死抱住霍去病大腿,霍去病觉得霍彦像是一条美人蛇,而他就被缠住了,那蛇就等着毒性发作,把他困住呢。霍去病知道应该直接踢开霍彦,但是他难得舍不得,最后他还是因为心软自愿被他幼弟放倒了,歪在床头。
我幼弟越来越疯了。
他失去意识时,觉得自己应该踹霍彦一脚。
糟蛋玩意儿。
霍彦舒服了,他探了探他阿兄的鼻息,心中只有快乐,然后半知半觉盖上被子,挨在霍去病身边睡回笼觉。
他阿兄刚回魂,魂魄不稳,不能让别人知道,不能让刘彻知道,他贴身保护最安全。
未央宫的侍人等得着急,进了霍彦的屋子,就见到了苍白着一张脸,支额倚在霍去病旁边小憩的霍彦突然睁开了眼,艳红的舌尖张露,像条美人蛇。
“滚出去!”
侍人吓得都退了出去。
然后屋里这条回过神来的美人蛇捂着脸苦笑起来,“我去!”
不怪我,是那个梦的错。
[言儿,你又怎么了!]
[你把我宝怎么了!]
[你发疯了!跟阴湿男鬼似的!]
[还挺带感儿,就是我言哥这味儿正。]
……
霍彦随意穿了件衣服,出了屋门,外面天色大亮,早已误了刘彻要他们过去的时辰。
霍彦慢条斯理地理袖口,然后叮嘱家中老仆一会儿等霍去病起来就说他过去了,让霍去病莫要担心。
“霍小侍中,这陛下。”
霍彦冷冷地瞥了那开口的侍人一眼,然后很快又恢复了往日的和善。
“哎呀,到时候我跟姨父说,你们莫怕,我们走吧。”
少年郎兴冲冲拉着侍人们走,仿佛刚刚那个眼神全是错觉。
未央宫中。
刘彻不动声色,很明显是知道了事情的头尾。卫青敛袖,很明显他是把头尾都说了。
下面的几个近臣与侍中面上各有各的神色,担忧,责难,事不关己。种种情绪,在霍彦进门时,全倾注在他的身上。
霍彦却还是那副无所谓的鬼样子,顶着惯带的二皮脸,大踏步进去未央宫,未等刘彻发话,就自己从怀里掏了个垫子,然后他叭一下跪在垫子上。
“姨父,都是我的错啊!我就不该起毒死匈奴王,救张骞大人的念头的!姨父,我差点就见不到您了!”
他喊着姨父啊,哭唧唧的膝行上前,一下子就把头搁刘彻膝上了。
“我和阿兄被匈奴人追着跑,多亏阿兄拼死相护,我才能活着回来啊!”
刘彻本来是一肚子气,见到了他可怜兮兮的样子也不忍心了。
这小子和去病,他真疼到心坎里的宝贝崽子,哪里吃过这样的苦。
“阿言吃苦了,不难受了啊!”
霍彦见势头大好,立马得寸进尺,拱他怀里,继续假哭,他就一个劲儿的抱怨,抱怨吃不好,穿不好,一分委屈他要说八分,说得在座的人都不由侧目卫青。卫青再大条,也知道霍彦是央着刘彻多给他军费。他抱拳轻咳一声,示意霍彦收敛一些。
结果霍彦非但没收敛,反而又一次伏在刘彻膝上,红着眼眶,扯着刘彻衣袖,无声垂泪。
“姨父,我救不活人,那些人都不活了不让我救,救活了也要死,说是死了姨父才给赏,家里老母才能活。姨父,他说他断腿种不了田了,他还要交税,我心里难受,怎么打胜了,人都不想活了呢,你这次一定要赏他们,不要他们这些受伤了的人交税了,他们为什么活不下去了,姨父他们没有钱,你要钱就问我要,好不好?”
“姨父,我出钱,军营里缺的东西我都理好了,酒精,可以热水的壶,新的铠甲,姨父缺什么就跟我说,我都招人去做,实在不行,我想办法我自己做。姨父帮我运给他们,好不好?”
他这一哭,这话一说出口,刘彻轻轻抚摸着霍彦的额发,眼中闪过一道暗芒。阿言的产业不大,尚能说出这些话,那些与阿言一样行商的巨贾豪族,却不愿报国,让他捉襟见肘,真是该死啊。
他的目光落在张汤身上,张汤不敢抬头直视天颜,但是想天子所想一向是他这寒门立身的关键,故而他脑子一转弯,便明白了刘彻是嫌他荐的酷吏敛财不够,杀人不够。
他立马一拜,刘彻才将目光转回霍彦,他的目光和缓,声音低柔。
“阿言年少温良,又有报国之心,姨父一定帮阿言。”
站在一旁的卫青捏着帕子,突然蹲下,给霍彦递帕子。
“舅舅为阿言高兴。”
霍彦努力弯起一个巨大的笑容,又哭又笑,泪流满面地看着他和刘彻,“姨父,呜,舅舅,可我真的好难过,大家都死了,我救不活,都怪我。”
刘彻愣住,然后摸了摸他的头发,“如何怪得上你啊,阿言太过温良可就不好了。”
卫青忍不住了,心肝宝贝把他往怀里抱,“不怪阿言,阿言不哭。”
泪珠从指缝里滑落,霍彦用浸足了水的眼睛,从指缝间偷偷观察刘彻。
刘彻多疑。与其遮遮掩掩偷偷做,不如破罐子破摔把所有想做的事全部展露出来。
只不过他说着说着,想起霍去病和卫青,想起那些死人,反而带出几分真情实感来。
他得争,他争一分就是为他们争一分活着的机会。
他的眼睛扑闪,吸了吸鼻子,从怀里掏出了一大把契约,放到刘彻面前。
“活都我干,姨父挂名,我没钱了,姨父要给我钱,姨父,快盖章,我现在就找人去!”
他这般表现,品性温良,行事利落,风风火火的说干就干,又敢担责,品性好又干实事的少年郎,还是自家的孩子,刘彻觉得自己怎么爱都不为过,爱得不行,又是盖章,又是夸赞。
阿言善谋变通,去病善断果决,有他俩在,据儿稳矣。
霍彦羞涩一笑,刘彻在众人面前笑说像个小姑娘,可见他是真满意。
[阿言啊,你是真哭还是假哭啊。]
[完全没入心,阿言难过时都是无声哭,大滴大滴的眼泪跟珍珠似的。]
[他的肢体动作都在根据彻子的反应调整,你说是真哭还是假哭。]
[彻子好感值100,阿言撑死50。]
[可是彻子的话就全是拿阿言当工具看嘛,全是评价,阿言哭了耶,反正我爱舅舅,全是阿言不哭。]
霍彦从未央宫中出来,移步踏在阶下,与各位大人施礼道别,面容无波,除了微红的眼眶,跟以往没什么区别。
桑弘羊和主父偃留在了最后,他俩互相爱不对眼,但是对霍彦的一腔疼爱还是胜过了对彼此的厌恶的。
桑弘羊牵霍彦的左手,“怎么去匈奴那地方了,都瘦了,受没受伤啊!”
主父偃拉右手,“不哭了,那些人跟咱阿言有什么关系呢。”
霍彦笑起来,笑得没心没肺的。
“那能让我去蹭饭吗?二位大人。”
桑弘羊和主父偃登时争了起来,霍彦这个当事人却施施然的脱身下阶,他没良心的紧,连头都不回,就只往戏楼跑。
戏楼。
丹叔见到他惊喜得很,只是霍彦批头盖脸给他报了一堆菜名。
“胡麻饼,毕罗,糖冰雪冷元子,酥琼叶,东坡肉,蟹酿橙,再加一份炙羊肉,嗯,还要一份粔籹①。”
丹叔:“啊?您不问别的,就专来干这事?”
霍彦面无表情,翘起二郎腿。
“我带回去吃。”
丹叔哦了一声,“要不要给您加壶卓夫人刚做的蜜煎羊奶和鱼脍?”
霍彦道,“鱼脍不要。”
丹叔心领神会,“那您这次还是自己搬回去?”
霍彦看戏的目光移开,落在他面上,“你说呢?”
丹叔一笑,忙着就弯腰下去了。
卓文君不明所以,给他装了一壶奶,提醒道,“阿言不爱喝这个。”
丹叔笑而不语。
这位主又是惹了卫夫人,卫大人,还有霍郎君中哪一位了,忙着赔罪呢。
霍彦猫猫祟祟的扛着大包小包的到霍去病的屋子前,提步三下,最后决定先探头试探一下霍去病的态度。
霍去病刚睡醒,他只记得做了个很长的梦,梦中内容都忘了个一干二净,但是他还记得得去抱一下阿言,因为梦中的他没保护好阿言,阿言哭了好多次。
所以一看见猫猫探头,霍去病便起了身,半蹲下身子,与霍彦来了个面对面。
“谁惹你哭了?”
霍彦吓了一跳,他把身上东西一放,拨腿就跑,然后被霍去病拎着衣领,把整个人端了起来。
“跑什么?”
霍彦的耳朵登时支起来了,直接把今天面见刘彻的事一五一十说完了。
霍去病不置可否,只是把那道蟹酿橙放到了他面前。
“我今天是睡迷了。”
霍彦欲要解释,却被霍去病抬手制止了,“如果没有我默许,你放不倒我。”
他又给霍彦夹了块炙羊肉,“阿言这次以弱示人很好,阿言很聪明,可是别哭太用力,会难受的,疼你的人会心疼。”
霍去病目光坚定地看着霍彦,那眼神仿佛能洞悉他内心深处的所有想法 。
霍彦微微一怔,手中的筷子停在半空,他没想到霍去病会这么说。一直以来,他习惯了用各种看似“狡黠”的手段去达成目的,撒娇、装可怜,在他看来是行之有效的办法。
“阿兄,既然有用,为何不用?”霍彦轻道,“但我下次会看场合,会避开舅舅的。”
老仆就在这时端着新炖好的梨干汤走了进来,“小郎君,梨汤来啦。”
霍彦眼睛一亮,立刻抛开刚才沉重的话题,笑嘻嘻地接过汤碗,“翁翁,还是你最好了。”
他迫不及待地喝了一口,脸上露出满足的神情,“真好喝。”
霍去病看着霍彦的模样,也不禁笑了起来。他端起自己的那碗梨汤,轻轻抿了一口,任由清甜的味道在舌尖散开,“我说的是不必哭,找我就可!”
霍彦的汤咽下去了,他翻出了张纸,抬笔记下霍去病的话,笑得眉眼弯弯凑到霍去病手边。他形貌昳丽,此时笑盈盈的,讨人喜欢极了。
“阿兄,签下你的名,盖下你的手印。”
霍去病挑眉,那张纸上霍彦赫然写着,“立字据者霍去病需保护霍彦到老,让他不受气,不讨好,不用哭。”
他扫到下面,“此誓最低期限一百年,如霍去病表现良好,霍彦可根据情况适当延长时间。”
霍彦的杏眼一笑就弯,微微上翘的唇边悬着一颗不明显的小红痣,飞起一层说不出的天真快活。
他催促道,“快签!”
霍去病的小虎牙半含半露,龙飞凤舞签下自己的大名。
霍彦心满意足,把那张纸晾干后,就好像得了绝世珍宝似的揣在怀里。
[此誓最低期限一百年,如霍去病表现良好,霍彦可根据情况适当延长时间。阿言盼阿兄长命百岁。]
[他真的超爱让人保证。]
[没有违誓的反应吗?]
[他只要保证,不要他阿兄有报应!]
齐王因流言自杀,主父偃活得好好的。
霍彦的酒精厂和那个温水杯的厂拔地而起,以为自己是把所有的事安排妥当了,正准备去把那些在出版社读书的孩子分到各个厂里和淳于缇萦那边,就得了卫少君的传唤。
“ 哎,要死,大舅舅可比刘彻难对付多了。”
霍彦不想去,他搁那里问弹幕。
“你们想个办法,让你们显得不那么没用。”
[你这小子!]
[把公孙敬声赌钱证据带着。这样谁能顾得上咱。]
[死道友不死贫道。]
[嘿嘿,妙极。]
……
霍彦笑起来,“妙极,不错。不过我拿什么?这不显得我心机深沉吗?”
[阿言陛下夸我了。]
[臣万死不辞!]
[臣懂。]
[且让赌场的人走一趟吧。]
[奸臣们,我们的馋言已入我陛下耳中了。]
[哈哈哈,电子奸臣派已成!]
[攻略阿言进度加1]
[一人我饮酒醉,七八个阿言跟我睡!]
……
公孙敬声以为自己是来看这两个时时压他一头的表兄的笑话的,谁料还没等他看到笑话,赌场的人拿了他欠债的账本登了门。
卫君孺直接晕了过去。
卫少君也气得不行。
一时之间,卫少,卫步,卫少儿都成了热锅上的蚂蚁,救完这个救那个。
罪魁祸首霍彦默默打发人走,霍去病望向罪魁祸首,就看见罪魁祸首眨眼睛,露小牙。
阿兄,我们俩才是一伙的哦!
霍去病笑了,保持沉默。
霍彦挺身而出, “舅舅们还有姨母,阿母不用着急,人已经回去了,我和兄长还有些陛下的赏赐,足够顶一阵子了。敬声表弟再凑些钱把剩下的还上就是。”
他轻笑向公孙敬声,“那个人说连本带利,共十万金。”
公孙敬声不住颤抖,最后恶向胆边生,冲霍彦伸出了手。
“你有钱,你借我!”
霍去病的面色瞬间不好起来,“阿言,回去,把你的东西要回来!”
霍彦还是笑眯眯,“可以,你去找陛下要吧,我的钱是为天子挣的,你若有本事,自可去要。”
公孙敬声想发狠,却被卫君孺打了一巴掌。
卫君孺气到颤抖,倒在了卫少儿怀里。
她是个再和善不过的妇人,平生做过的唯一激烈的是大抵就是扇了自己爱逾性命的儿子一巴掌。
霍彦站在原地,望着卫家所有人满面愁容,突然叹了口气。
他这次是忘了考虑别人了。
“这些钱我会想办法的。不光敬声需要好好管教了,自姨母当上皇后,皇长子出生,家中子皆是任意胡来,虽只有敬声闯下大祸,但是由此可见,我卫家子都狂悖到什么地步了。昔日的田家已经离开长安了,若再不加以约束,卫家离田家也就不远了。”
霍彦边给卫君孺诊脉,边与卫少君道。
你是一家之主,你不约束他们,后果不堪设想。
今日之事是开始还是结尾,全看你。
再不约束,卫家就是下一个田家,等陛下死去,姨母死去,新的外戚诞生,皇长子是要杀人给他们铺路的,那没人比没本事又惹众怒的卫家子更好了。
霍去病连话都懒得说,只是冷眼瞧着公孙敬声,像是在看一个死人。
第70章 刀子
霍去病睡着了, 他睡得很沉,只依稀听见哭声,待他睁开眼, 映入眼帘的是满屋的麻布,来往之人不少是他曾见过的侍中, 臣子, 无不涕泗滂沱。
有人死了啊。
他想着,然后自然的走到堂前,环顾四周。
这个堂前陈设, 他从未见过。
许是哪位他不识得的大人物薨逝了吧。
直到在棺木前沉默的青年抬起那张脸,他恍惚间退了一步。
阿言!?
阿言为何人跪棺?!
好像一瞬间刚刚模糊的一切全都清楚了。
他看见了抱在一起痛哭的大姨与阿母,几个抹眼角的舅舅。
他也看见了被人扶着的舅舅,舅舅的眼泪从眼角沁出,一边哭一边轻咳。
沉闷的肺音,一下一下,浑浊又窒息。
大家似乎都比现在老了好多,他还看见了舅舅眼角的细纹和鬓角的白发。
阿言, 阿言。
你们为谁而哭?
是姨父吗?
怎么不见我啊!
他有万千疑问,最后只踏着轻巧的脚步缓缓走向他的幼弟,然后跪坐在霍彦身侧,轻声问。
霍彦却仿若看不见他,他只是将自己的头死死抵着沉重的棺木,唇角紧紧绷起。霍去病靠近他, 这才看见霍彦把什么搂在怀里的。
那是一个小崽,模样很像阿言, 霍去病一见就喜欢, 可此时小孩乌溜溜的杏眼无声的沁着泪。
“仲父, 阿翁怎么还在睡觉,舅公哭,我也想哭。”
霍去病看见霍彦放在孩子脑后安抚的手霎那间颤抖,他近乎把自己弯成了一个圆,用自己的身体挡住了小孩继续向外看的眼睛。
“舅公累了,阿翁也累了。嬗儿,乖。”
霍去病突然反应过来了。
他望向自己的棺木。
原来是梦,原来是他死了。
他注视着他的幼弟清减了很多的身体在他的棺前弯了很久,就这样弯着,把他的孩子护在怀里,又似乎想从棺中听见久违的心跳声与呼唤声。
阿言,怎么不哭啊,哭出来就好了。
霍去病几乎如影随形的跟着霍彦,看着他如以往一样把所有的事安排妥当,看着他操持丧礼,劝慰刘彻,□□卫霍两家人的心,看着他把阿嬗哄睡,看着他处理原来落在他身上的政务。
霍彦像是一个机括,在他离去后,不知疲倦的接过他的那部分,充当大汉的权臣,天子的宠臣,成为卫家与霍家的话事人,太子的最大倚仗。
又是一年秋季,梨树上挂满了甜梨,所有人都走了出来。
因为阿言在,阿母依旧是陈家的老祖宗,太子依旧是太子,卫霍依旧在朝当权。
因为舅舅还在,天子依旧可以出击匈奴。
元朔六年的秋风很凉,可所有人都走出来了。
元鼎元年的秋风里带着甜香。
冠军侯府也有颗梨树,听下人说是霍彦刚来这天子赐宅的时候手植的。
今已亭亭如盖。
霍去病倚在梨树枝上,等着霍彦叫人来打梨做梨汤。
做一碗只加干枣的,就好啦。
可那一年,没有。
梨子被侍人沉默的取下,晒成梨干,被霍光沉默的嚼着,这个自幼沉稳的孩子给他以前最爱笑,爱玩闹的仲兄拿了一块,在青年无波的眼神中,轻声道,“仲兄,今年的梨不甜。”
青年人继续埋首政务,见他没事儿,就揉了揉眉心越来越重的竖纹,霍光识趣的出去了。霍去病在霍彦身前坐着,青年人看不见他,只是在霍光离开后,放下了笔,望着那梨干,望了很久,也没吃。
霍去病也望着他,望了很久。
阿言,说说话啊,你看梨很甜,你尝一尝啊!
自霍去病离去,这位冠军侯府就总是安静的。
除了霍嬗回来,稍有些动静外,其他时间都安静的像个墓穴。
霍嬗方满五岁,大步跨门,跟他阿翁一样的动作,拽着懒得劲的小漂亮,一见霍彦就黏糊糊的喊仲父。
霍彦依旧坐在廊前,轻轻地笑了。
这个小家伙像是春风,他一路过来,霍府的男女老少都笑了。
无人知晓的地方,霍去病也笑了一下。
这个小家伙一天一天的长大,跟他的阿翁一样,他喜欢骑着马儿在马场里撒欢跑,佩着最骚包的马具,带着他的五陵少年们,纵着小马去射鹿,马鞍上的金铃一步一响,小孩子也笑得灿烂。
卫青就常看着阿嬗,看着看着,就笑不出来了。
阿嬗,去病。
霍彦依旧沉默,陷于公务,不与人交,卫青身子渐不大好,刘彻便把更多的权柄交予霍彦。
他手握钱财与军政大权,是一等一的权臣,虽无一手遮天之名,却有一手遮天之实。
世人所求的名与利,与他而言,皆是掌中一握土,他漏一些就漏了。
但是青年人一手遮天,却只不过是为战凑钱,引荐将才,拨钱为百姓分发农具,普及教育罢了。
他似乎温良入骨,只想做为民的天子臣。
他静默无声,似乎已经褪去了锋芒,现在只想依从天子,交好群臣。
直到元封元年,天子欲带小冠军侯泰山封禅。
上上荣宠,霍彦却疯了一般的阻止,天子一概不听,天子自信的可怕,哪怕霍彦搬出了霍嬗身体不好,天子也不听。天子认定泰山府君会保佑他的小冠军侯不会英年。
霍彦第一次发疯了,像是被夺了最后珍爱之物的怪物。
他抽刀砍伤了力荐封禅的公孙卿以及一干儒生,血溅在朝廷大殿之上,成了一个水泊。
满朝哗然,却在窥见天子神色后,静默无声。
青年人横着剑,将剑死死插在大殿石板之间,他跪在剑前,一字一顿,仿若泣血。
“臣死罪,请陛下收回我的爵位,也请陛下将冠军侯的爵位收回,臣至今无子,请陛下隆恩将阿嬗过继给我,臣愿百死已偿。”
霍彦的头低垂,“臣愿百死以偿!”
他这一句话引得天子震怒,刘彻的面色冷然,目光却哀伤,“阿嬗是去病的血脉,他是大汉下一个冠军侯。”
案几被大力掀翻在地,奏书如雪花一样砸在霍彦脸上,霍去病几乎下意识的跪在霍彦面前,却只能任由奏书穿过他砸向霍彦,把霍彦的脸划伤,血缓缓流下。
原来他死了啊。
霍去病看着霍彦,想摸摸他的脸,却又一次穿过,“阿言,疼不疼啊。”
他己经死了啊。
他只能看着他的幼弟又一次缓缓下跪,腰弯得像是个满圆,他依稀看见地下的水渍。
“我已经失去了阿兄,姨父,我只有阿嬗了。”青年的身子极力克制,也克制不住的微微颤抖,“我只剩下他了,我不想他去打匈奴,我只求他长命百岁,儿孙满堂。陛下,臣求求你了,臣可以以金赎命!”
原本精心打理的头发此刻凌乱地散开,几缕发丝肆意地垂落在他满是泪痕的脸颊上。他的脖颈也不自觉地伸长,让他此刻,整个人像极了一只孤立无援、绝望哀鸣的伤鹤 。
“多少金可以赎我嬗儿的命呢?”他问上首的皇帝,泪水不自觉的滑落,“姨父,我当年为什么不赎回我的阿兄呢?”
天子垂泪。
太平本是将军造,不见将军见太平。
阿嬗没有去泰山,他成了霍彦的孩子,似乎一切已经稳当。
秋风一年一年起,长辈们渐次离去,连小漂亮也长眠不起了。
又过了很久,舅舅死了,若没有霍彦,卫家便彻底散了。
大汉的军魂不在了。
霍彦将自己培养好的将领送去战场,虽没有卫青与霍去病在时的凶残,但至少也是胜多败少。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直到霍嬗从军。
这个孩子被霍彦养的太像霍去病了,他太像了,所以他也要去战场,不顾霍彦的阻拦,他也要抗击匈奴。
然后,他也死在了抗击匈奴的地方上。
霍彦疯了。
他终于疯了。
他摸着镜子中的自己,喃喃自语。然后发疯一般砸碎镜子。
霍去病看着他幼弟杀灭地方豪族的手段越发狠戾,什么暗中安排亲信,深入豪族内部,收集他们贪赃枉法、强取豪夺的铁证,待证据确凿,便在朝堂之上,当着众人的面,将罪证一一罗列,让豪族们百口莫辩,他都不干了。他像是一只无人管束的恶犬,直接动用私军,趁夜包围府邸,将其核心成员一网打尽。
他像是在玩弄牲畜一样玩弄朝中大臣,他巧妙利用各方势力间的矛盾,精心编织罪名,将反对他的声音一一下狱,彻底清除。
桑弘羊被他调离长安,金日磾被他斩于刀下。
一时间,朝野上下人人自危,无人再敢轻易挑战霍彦的权威。
他的刀所到之处,血流成河。
没有人可以牵住霍彦,连太子都不可以。
就像太子也管不了他越来越疯的父皇一样。
刘彻与霍彦一起疯了。
他们俩个一起疯了般去找神灵显灵,一个盼着与亲人见面,一个盼着长生不老。
没人认为杀人成性的霍彦还清醒着,只知道他又杀了一个骗他和天子的方士。
天下儒生恨他,骂他,啐他,却也依从他。
没人敢对一个怪物似敏锐的疯子阳奉阴违。
一时之间,豪族土绅不敢冒头,国家越来越有钱,天下百姓的生活越来越好。
他们有了书读,有了粮吃,要往上爬,可以去念太学,可以递名帖,可以参加考试。
霍彦依旧在发疯,只是症状似乎好多了,不再无缘无故提刀砍人了。
他只是每日对着镜子的时间越来越久了。
他只能看见自己满脸的皱纹和白发,那双杏眼也只剩浑浊一片,跟他印象中的人差太多了。
“不像,不像,不像了。”
他手中的镜子飞出,掷下地上,碎成碎片。
下面跪着的霍光几乎不敢动了。
他怕死,所以他怕仲兄。
他敬权,所以他敬仲兄。
霍去病看着霍彦,霍彦望着霍光离去的背影,眼睛晦暗一片。
霍去病的心近乎下意识地明白了霍彦的想法。
“阿言,你累了。”
霍彦抑住轻咳,却止不住胸腔中的血。
他要死了。
或在这次秋风起。
他撑不过刘彻了,哪怕已经杀了江充,他死后,焉知没有李充,张充。
霍去病在又一次秋风中看见霍彦提刀,他帮太子做了最后一件事。
弑君。
在要被侍卫拖出去凌迟的那一刻,霍彦掷出了自己的短刺。
他一生都没中过,这次也没有,只是戳进了刘彻大腿的骨缝里。
“成事在天,陛下命不该绝。陛下,我这把刀是不是很利?”
他哈哈大笑,任由自己无力倒在冰凉的石板上,缓缓闭上了眼睛。
好像是阿兄啊,阿兄,你是来怪我的吗?
他的眼泪大滴大滴地往外渗,眼神渐渐的涣散开来。
对不起啊,我没护好他们。我连据儿都护不好了。
可我好累啊,我天天都在吐血,我没有血了,我没有嬗儿了,我没有舅舅了,我没有阿母了。
我什么都没有。
我的阿兄也早就不要我了。
我是个疯子。阿兄是大英雄。
我无法去茂陵了,紧挨着阿兄的泰安侯墓只能空置了。
以后连见到阿兄的资格也没有了。
无法同归了。
霍去病想搂着他,却只能任由他的尸体被刘彻叫人抱到自己的身边。
太子很快到了,满室的血让他吓出了冷汗,他几乎跌坐在榻前。
年老的皇帝老泪纵横,他的血几乎糊满整个床榻,他却在呼唤身边的刺客,他的孩子。
“阿言,阿言,朕赐你无罪,起来啊,阿言。”
刘彻近乎是吼着,他的血越流越多,巫医捂都捂不住,谁也不敢让陛下截肢保命,真正敢的人在榻下,他们只能任由皇帝的眼神涣散。
“阿言,阿言,朕好孤独啊,阿言。”
起来啊!
霍去病抱着自己的幼弟,看着姨父一点一点拨开自己幼弟的头发,年老的皇帝浑浊的眼睛似乎变回青年时的明亮,他喘息着将霍彦的手放在手里,对着太子道,“朕活得太久了,他不放心你,所以要和朕一起死。”
他的目光太过清明,刘据近乎伏在地上。
刘彻大笑,他摇了摇头,“你不肖朕。”
太子的面色惨白。
“儿臣…”
他欲解释,刘彻却甩袖,“让他陪葬茂陵,厚葬。”
刘据如蒙大赦,他将霍彦从霍去病怀里抢走,无声的痛哭,哽着声音,喊了一声阿兄,一个都当祖父的人哭成了孩子。
他的阿兄死了。
一直助他,一直护着他,哪怕疯了都会替他解决问题的阿兄死了。
刘彻的唇色青白,他没有叫自己的傻儿子,只是将目光放在床幔上,然后咽了最后一口气。
江山千里,惠然来慰幽独。
他好孤独啊!
霍去病一只手牵住霍彦,另一只手放在了他的手上。
刘据不敢置信的瞪大眼睛,一时之间瘫坐在地上,眼泪无声的掉下来。
他的父皇,他的阿翁死了。
霍去病的长梦惊醒,他支着额,梦中内容已记不太清,但他只觉得自己这个梦不好。
他只记得梦中的阿言一直哭,他很难过。
“翁翁,阿言的梨汤好了没?他不爱加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