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奸臣31
萧衍风轻云淡,“如若将绣活,变成咱们这的大活儿呢?”
陈芝兰眼睛明亮:“如此可行!”
如沿海盛产海货,北藩盛产甜瓜,南地盛产茶、蚕丝、香木、香料、谷物等产物,他们这边虽说属于南方,却也靠近北方。谷物和其余南方相比不了,和北方也比不了,说白了便是没有自己的当地特产。
若是与官府达成合作,将绣活作为他们这儿的当地特产,皆是莫说是官府,若是有人胆敢在其中动手,恐怕老百姓第一个就会不答应。再往大了想,怕是皇商中也能分一杯羹!
不过唯一的问题是,若是官府将其据为所有,那岂不是给别人摘桃子?
陈芝兰将问题道出,萧衍细思后说道:“若想经长久之道,与朝廷合作是必然趋势……”
相当于现代社会的民企和国企合资的问题,国家股份占比大于50%,亦或虽未大于50%,也有实际控制权。
若想和朝廷合资,只能将51%的股份让给朝廷,剩下的49%掌握在他们手里,便也不用担心有官员到来,随意摘桃子的行为。
合资的好处是有朝廷做靠山,不会再出现如关家这般的权贵,以及能享受皇商政策待遇,以及销售渠道等问题。
弊端是他们控股权少,受管监察司行多,相当于把一份蛋糕让利给国家。不过如今他们也只能算是小打小闹,只要把生意做大,即便手中只有1%的利益,也能赚得满盆钵满。
至于朝廷会不会答应,这就需要他们说服知县后,便是知县的问题。要知晓朝廷如今各地灾年不断,比起每年拨银子下发,相信他们地方能够‘自力更生’,朝廷必然会欣然同意,毕竟商税也是国家进项之一。
这是喜闻乐见之事。
有了解决问题办法,众人也按捺不住,着手准备说服知县的准备工作。
此事由陈芝兰和赵婶操作,因为萧衍和萧宸往后可是要为官之人。当朝律令,为官者不可从商,他们自然不会落人话柄,不过作为‘希望自己家乡更好’的读书人作为说客,倒也不是不可以。
对于自己没能得到的那份利益,萧衍是这样说道:“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只要能够帮助更多有需要之人,也算是我们兄弟二人的一份浅薄之意。”
这话是要将他们的分红用作于善举。
如今他们家已经不缺银子,唯一留下的话柄便是这分红之事。须知,苗头得尽早掐灭于摇篮中,绣活不过是用来改善他们家庭生活条件,现下远看就要到乡试,还是早早做打算才是。
用利益换作名声,倒也不算坏事。
陈芝兰也不是傻子,自然听出萧衍的话中之意,闻言点头道:“你且放心,有我和婶子在,必定不会叫有些人中饱私囊,贪污了去。”
赵婶虽有不解,可听闻用来做善事,唯有满心敬佩。至于萧宸……
萧宸一点意见都没有,因为他也知晓,这件事都是由萧衍开展而出。如若没有萧衍,如今他可能还要苦哈哈地抄书卖画。故,他没有任何意见。
唯一有问题的是……
“这绣图,莫不是还得由我们出罢?待日后恐怕没有功夫,若是有此打算,还是尽早招揽画师。”
陈芝兰正有此意,因为萧家兄弟日后一看便是要考科举,哪有时间作画这些?如今他们兄弟二人未有藏私之意,她也不会因此矫情。
次日天色尚未亮堂,知县私人府邸便迎来了几位宾客。
关家之事,知县也并非闭塞之人,以为他们为此事而来,面有难色。
“陈家侄女,咱们也不算外人,老夫便实话告知:并非本官不帮你,只是关家为涉及我朝律令,本官也是爱莫能助。”
前者自称老夫,是以长者对晚辈的关爱,后者本官之说,便是表明自己不会徇私枉法,滥用职权。
这是表明他自己的态度。
陈芝兰笑道:“伯父身为侄女长辈,芝兰哪敢让伯父为难?今日侄女贸然上门,是有要事相谈。”
知县不以为然:“哦?愿闻其详。”
陈芝兰将打好的草稿道出,知县愈听眼神愈为明亮。
待平复好心中激动之情,才道:“你们……当真愿意将此事交给朝廷?”
陈芝兰大义凛然道:“身为子民,如何不愿?只是您也知晓,咱们身为老百姓,也要吃喝,这分红之事,还需得细谈。”
和他们一样,知县也乐得促成此事。如今还有一年才到述职之日,到他手里可都是政绩!都是他的政绩啊!
分红的话,知县也是个人精,自然知晓还需扯皮一番,不过只要能达成此事,让他们占些利益倒也无伤大雅。
最终,两方扯皮之下,陈芝兰占10%,赵婶占15%,萧家以10%用于善举,另外10%用作改善当地建设,剩下的55%归朝廷所有。
虽说不如之前计划好的那般,可这也是知县做了最大限度让步,毕竟朝廷的便宜可不是那么好占。
商谈好,知县有些迫不及待,却见萧宸状似不经意说道:“都说家宁则安,不知大人如何认为?”
知县虽不知晓萧宸为何会说此事,不过看在他们兄弟二人必定会出人头地,以及将自己的利益用于善举的份上,知县大人还是会给他几分薄面。
“这是自然,不知这位小兄弟何出此言?”
萧宸摇头道:“无甚,只是听闻庄外有户人家养了只爱犬,深得主家心意,连府中下人也是敬重非常,走到哪都会用金丝软席供它踩踏,就怕弄脏了它的四足。”
“这只黑毛犬倒也聪慧机灵,知晓自己得主家看重,逢人便恐吓,若有人想要驱逐,身边的下人便会劝阻,说这只犬价值千金,想要动它,也得看看自己是否能够得罪得起它主家。”
他感叹道:“连只牲畜都知晓何为仗势欺人,故而有此感叹,大人不必挂记在心。”
知县也知道这是借物喻人之法,可他向来自诩清官,从未做过伤天害理之事,也约束衙中差役,又何来仗势欺人一说?
他心里不解,可萧宸也点到为止,知县也不好再细问,只能将这份狐疑暂时埋藏在心里,待有了空闲,再看看有何处疏漏,目前还是政绩要紧。
待宾客走后,知县揣着手,回到院中,却听身边小厮来报。
“大人,夫人请您前去茶间。”
知县忙着准备文书之事,连吃早饭的时间都没有,随意摆手道:“告诉夫人,我在忙。”
小厮犹豫道:“听闻戴公子一早便干了过来……不若您还是去看看罢?”
他们夫人一向贤惠知理,唯一有个毛病便是‘扶弟魔’。别人是帮扶自己的弟弟,而他们夫人则是帮扶自己的外甥,只因她唯一的姐姐早逝,姐夫续弦*,对于这个外甥,自然是多有疼爱,经常补贴。
一般人不说知恩图报,至少也不会惹麻烦,而他们夫人的这个外甥不同,游手好闲得狗憎人嫌,若非看在他们老爷面子上,就凭他那惹祸的好本事,恐怕都会被人套麻袋打断腿。
知县蹙着眉头,倏地想到之前萧宸所说的那只仗势欺人的爱犬,当下也明白了过来。
枉他小心敬慎数十载,却偏偏疏忽了对妻子的相处之道,放纵外甥借着他的名义为虎作伥!
正所谓家宁则安,若是家不宁,又有何安?
知县带着羞愧和怒意来到茶间,入眼便见戴少坐在椅子上,见他来了莫说站起身见礼,甚至还不忿地冷哼了一声,把‘恃宠而骄’体现得淋漓尽致。
他如今已经发现了问题所在,自然不会再多有纵容。
知县虎着脸,朝下人说道:“来人,将这厮目无尊长,仗势欺人之辈,给我赶出府!”
戴少:“???”
戴少本是来告状,顺便要银子而来,没想到银子没要到,还要被赶出去,当下是又惊又怒还不忿。
他躲在夫人身后,“姨母,您可要为我做主啊!您看看姨父!”
夫人也板着脸骂道:“好你个郑守业,你这是何意?”
对于这出倒打一耙的场景,知县都给气笑了。
他怒极反笑道:“我这是何意?你倒是问问你的好外甥,成日里都借着我的名义做了甚事?往日里把别人养家糊口的驴子给打断腿,这就不用说了罢?还有前阵子,当街调戏良家妇女,若非有人制止,莫不是还想当街强抢民女!?”
“再有与人结怨,自己嫉妒别人便也罢了,竟还想纵火伤人!这哪一样不是违律之行!?”
说道这个,知县就愈气,“往日看在你的份上,我豁出这张老脸,同别人赔笑道罪赔银子,这才叫他人谅解不与计较!可他呢?还是照常行事!”
“今个我便把话头放在这儿!往后不管他做了何事,我可不会再同他善后!该报官报官,该受理受理!别人追责便按律令行事,没银子便坐牢!你也莫总是拿他还小说事,若是你再想纵容,也莫说我嫌贫爱富!咱们府上的银子全归你,咱们和离!你回你娘家护着他罢!”
说完,他甩了袖摆转身便走:“你自个想着罢!从今日起,咱们府上,我不想再看到此人!一看到直接给我打出去!”
夫人也没想到一向软耳根的知县会说出这般话,脸色急骤变幻。
戴少此时也不敢吭声了,眼看下人就要来驱赶,连忙唤道:“姨母!”
夫人有些头痛,“你且归去,日后再从长计议。”
待下人走后,夫人遣来下人问道:“近日,可有人在老爷身边嚼舌根?”
下人回想了一番,摇头道:“并无,不过今个陈家小女同萧家才子登门。”
萧家才子指的是萧衍和萧宸,因为他们次次拔得头筹,故而县里的人称他们为萧家双才子,寓意一门出双才。
见下人欲言又止,夫人目光扫视后,这才硬着头皮说道:“那位萧家小公子,还曾同老爷说了一只……仗势欺人的犬类。”
夫人面色阴沉:“好一个萧家才子!”
里间还在发作,外头蹲墙角的下人摇摇头,而后悄然离开。
书房,知县正在研磨。
“夫人如何?”
在外头偷听的下人将话重复了一遍,知县沉默了一会儿,终是谈了口气。
“也罢,她既无法割舍对外甥之情,我又何故当这恶人?”
成婚数十载,少年相伴,终究还是无法走到最后。
待提墨落笔,一封和离之书便是已成。
“闵氏为我操持后院经年,府中财物皆与她所有,若有不同见解可商议。府中下人皆为活契,若有想走,便寻管事处之……”
不多时,闵氏收到和离书,整个人陷入恍然之中。
“他怎敢!怎敢如何对我!?”
周围下人不敢吭声,心中却有腹诽。
知县会做出此事也不奇怪,若谁家有这么个槽心,总是闯祸擦屁股还不知悔改,另一方不想着约束,倒是怨恨上实话实说的人,这谁还能忍受?
须知一方县令说大不大,可说小也不小,至少在这个小地方可是最大的一方官员。若是有家中人仗势欺人,受难的还是当地老百姓。
为了前程,同时也是为人处世见解不同,落到和离地步也并不奇怪。说个现实的话,与其如今和离,也总比日后出事拖后腿要好。而且知县对闵氏和戴少已经算非常不错。
观世今,哪位官员谁家不是一妻多妾?但凡有钱人家,后院必定是莺莺燕燕如云,而知县后宅只有闵氏一人,闵氏未出阁时落水伤了身子,未能孕育子嗣,知县也从未有何怨言,更是豁出老脸看在闵氏脸面,屡次为戴少善后,可得到了什么回报?
得到的只有不知悔改,变本加厉!而老妻还在为此记恨!
饶是再多的情分,也早已被消耗殆尽。
萧宸那边也听闻此事,不过他可不觉得因为他一番话,拆散了一个家庭,会对此产生什么愧疚。开什么玩笑,他说的有哪个不是真话?为什么会对别人的错误,进而产生愧疚?
若按他上辈子行径,他才不管知县知不知情,亦或是闵氏有没有什么苦衷!先想个法子把戴少整进牢里,再让知县戴上个纵容亲属为祸乡野的名头,才符合他小人报仇从早到晚的本性!
若非这辈子没那么偏激,恐怕这事还没有那么轻易善了。
可都感谢有他兄长罢!
萧衍对此不作评价。
知县虽然有管家不当之责,可在事情发生后,也亲自登门道歉做赔罪,也非他主观刻意为之。自古家事难评,好在这位知县除此之外,倒也算是为民办事的好官。人家受害者都接收歉意和赔偿,不与追究,旁人又能说些什么?
是以,只能看往后行事。相信有这个例子在先,那位知县日后必定会对此加以防范。
在时间的流逝中,萧衍和萧宸也踏上去往考场的路程。
乡试在省城举行,又名八月秋闱,凡经考合格者,皆可应试。与府试不同,不同省城的主考官,均由皇帝钦派,规模也比府试要大,足以见得朝廷对此的重视。
他们县离省城有数十日马程,离得较远的考生,则会提前赶路,毕竟在古代山高路远,走错路走反路也是常有的事,故而提前赶往,也算是有备无患。
此时距离开考还有一月之余,萧衍他们去得不算太早也不算太晚,正是恰恰刚好。
这年头虽然匪患之多,可那些山匪也不敢对考生下手,低调无比,就怕惹怒朝廷被清剿。可即便如此,为了保证考生的安全,各地也会进行周边清剿。
萧家如今已然不算差钱,自然不会委屈自己,兄弟二人同镖局说好了价钱,与他们一道前往。
马车徐徐,一路遇见了很多赶考的考生,又过了水路,辗转数日,这才到达省城。
省城名为朱州城,此地出过一名大将,其名姓朱,后为卫国而终。后人为了缅怀于他,便将他的生地取之其姓,以此追忆。
城门巍峨,查过路引,这才同镖局的人道别。
“二位爷,可是要住宿?进了折桂楼,定能保你蟾宫折桂!”
“我呸!你这从哪儿冒出的折桂楼,也敢同我这及第楼相提并论?二位爷可莫听此人胡言乱语,我这及第楼才是咱们朱州城数一数二之楼!不但早晚饭食免银子,还有专门茶间共学子们讨教……”
“爷,我这高第楼……”
萧衍:“……”
这场景活像有几百只鸭子嘎嘎乱叫,什么谐音梗,相似非似,讨论谁家更为正宗。
不得不说科举带来了很多商机,这不,光是客栈名字便有繁多,其中还有取名为‘金榜题名’的猪蹄髈,‘指定能行’的亵裤(紫腚),‘一举高中’的粽子,‘旗开得胜’的棋盘……等等无数谐音,都被商家给玩烂了。
不得不说,虽然大伙儿自己都知晓结果并非外物所影响,却也并不妨碍众人图个吉利,奔个好彩头。
萧衍故作意动,同萧宸说道:“小弟,这朱州城可真繁华,也不知晓这一宿得多少银子。”
萧宸闻弦歌而知雅意,附和道:“是哩!像咱们县儿一晚就已然四十文,这里莫不是得要八十文?”
正在试图推销的掮客:“……”
有一位掮客撇了撇嘴:“还八十文,你可真是敢想!”
萧宸诧异道:“难不成还要一百文?这可怎么办?我手头拮据,怕是连地儿都住不了!”
来之前,他们换了身比较干净却也普通的衣裳,本来掮客看他们举手投足不凡,还以为是头藏拙的肥羊,哪成想人家是真穷!顿时散开来,继续寻找下一头肥羊。
萧宸还意犹未尽唤道:“哎,哎?你们怎么都走了?哪位好心人能否告知,何处才有八十文一宿的客栈?”
掮客:“……”
掮客闻言跑得更快了,就怕这兄弟二人缠上他们,非要介绍便宜的客栈。
开什么玩笑,这可是省城!即便非秋闱,也得数百文之上,莫说八十文,便是一百文都莫要想!
此时,一位莫约同萧宸一般大的少年,红着脸上前。
“二位爷,我这有较为便宜的地儿,较为僻静,也只有我和我奶二人。”
怕他们介意,少年连忙补充道:“我奶说不了话,不会吵到你们……有单独的伙房,还有热水,每日只用八十文。”
他小心翼翼又满含期盼地看着他们,那双质朴的眼神,以及短了好大一截的袖摆,恍若小鹿一般懵懂又令人心酸,让人无法忍心拒绝。
奈何萧宸郎心似铁,不为所动。
萧衍叹息道:“也罢,且去看看,若是不合意……”
他虽然有同情心,却也并非会委屈自己的人。
少年闻言赶忙点头,“我省得,省得!”
说完,他在前边带路。
少年所说的地方在另一条街的小巷口,这里孩子很多,都在帮忙家里做事,也有的在带弟弟妹妹,却也并不吵闹。
见有外人进入,他们好奇又胆怯地看着,没有冒然上前。一看便是所谓的‘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的真实写照。
木门开启,一位老妪坐在小板凳上,看着一棵不明野草,看得出神,偶尔顽皮地拿手点了点草叶子,像是沉浸在自己的思维里,根本没有察觉到外界动静。
安静又乖巧,举止中有种孩子才有的作态,不似常人所有的举动。
“这是我奶,她一般白日都在晒太阳,不会吵闹。”
院子不算大,只有两间房,还有一间伙房和用木棚搭建的洗漱和恭房。
靠近伙房那处,有口小井,用木板遮盖,应当是怕甚至已然不清的老妪,不慎摔落下去。
他指着已经被清扫后,里头有一张大木床,还有一只木桌,同用作放置行囊的箱子的房间说道:“就是这儿,里头已经洒扫过,被褥席子也都已然洗晒过。”
“我还会做饭,若是二位爷能给饭钱,我能帮做!”他捏着拳头,手心都是汗水。
第32章 奸臣32
从客观上来说,这里同客栈比不了,可从价钱上来说,也算较为实惠,要知晓之前府试时,一宿就要八百五十文,更别说是如今的乡试了,只怕是没有一二两一宿都拿不下来。
再者,若是住在客栈的话,难免会出现考前故意使坏之事,诸如在饮食上下药,亦或故意吵闹影响别人读书,也有人会故意往别人身上塞小抄栽赃陷害。
诚然,并非所有人都这么坏,只是防人之心不可无,这里也算安静,远离考前纷争,更能静得下心读书。
要知晓,考生中难免会总有几位权贵子弟,若是别人邀请聚会,不去便会得罪人,去了便会打上‘同党’的烙印。想得更坏点,万一别人买考题暴露,自己连坐岂不是多冤枉?
“成,每日三百文,住宿加饭食,以及热水等杂事归你,饭食不可大荤大素,均衡刚好。”
目前看来环境和卫生问题还不错,他们也不是什么委屈自己的人,在饮食上自然会要求好一些。
短啥都不能短吃食,这是他的最基本底线!
一日三百文,如今距离乡试还有三十二天,加上今日的一共需要九千九百文,萧宸掏出一两银子递给少年,“不用找了,只是不要吵闹便可。”
少年拿着银子喜笑颜开,当即小心翼翼将银子放置妥当,而后跑到伙房烧火热水,待水开后,他跑出来询问:“二位爷,需要泡茶吗?”
他自然是没有茶叶,不过有些读书人最好吃茶,所以烧了些热水。
金色余晖洒落在地上,天边云霞呈现着白日最后一段美景。显而易见,在一个舟车劳顿之人面前,需要的并非一壶热茶,而是一顿热水,一桌好菜,乃至一场好眠。
这个问候来得并不是那么的适宜,但萧衍也没拒绝这位少年的好心,笑了笑,开口:放在一旁罢,我更习惯喝热水。”
见自己没有被拒绝,少年松了口气,询问道:“二位爷可有忌口?咱们这地儿的烧鸭和蕹菜可以吗?”
蕹菜又叫做空心菜,一般用蒜蓉和少许油清炒后,非常爽口。
至于烧鸭和京城那儿的片鸭不同,去毛吹气烤制这些步骤差不多,可能是选用的鸭子不同,鸭子的脂肪很少,不似片鸭那么肥腻,最好吃的地方就是烧鸭皮。
要想更美味则需要在作料上下功夫,还带少许甜味和浓浓的酱香,多为最后浇汁,南方部分较为偏爱这种口味,非常下饭,而北方大多为面皮、葱丝、胡瓜丝,以及甜面酱等中和烧鸭的肥腻。
主要还是饮食上的口味不太相同。
萧衍对饮食没有什么忌讳,虽然他追求美食,可也不是事儿精那种人,只要不是太难入口便好。至于萧宸,口味就比较杂。
他们所在之地比较偏靠北方,饮食上南北皆有,加上上辈子他在京城呆过,而他也是不怎么挑剔的人,也不是爱在此道上钻研之人,见萧衍看向他,顿时也点头。
“就你说的,再买些你们这儿的精米。”他拿出一两银子,“先不用找了,日后有需求再从中扣。”
相对于面食,他和萧衍更喜欢吃米饭。朱州城的米饭听闻香且软糯,自然也要尝尝。
得了银子,少年连忙点头应是,只见他回房又提着竹篮出门。
萧宸坐了一会儿,开始回房规整行囊。
携带的床单被套、枕套铺好,将换洗衣物放置妥当,又拿出书籍摆放在桌上,勤快得像只小蜜蜂。
忙完之后,他又将近日换下的衣物放在院子中的木盆里,开始打水清洗,看得萧衍有些心虚。
萧衍咳了一声,从伙房中拿出张矮脚小板凳,放到萧宸旁边,跟他闲聊:“据传朱州城承书坊颇有盛名,历代学子应试题卷录抄其中。正好咱们带的书籍也不怎么多,明个晌午去看看罢?”
每个地方的考情不同,有可能会结合当地时政,出去走动走动也是学习的一种,这也是为什么每逢考前,学子们总会在乡野和闹市走访的原因所在。
有权有势的人家,自然有自己的消息门路乃至朝廷风向,无权无势的人家只能通过‘常规’手段,获取自己需要的情报。
不若怎么会出现这么多攀炎附势之人?不正是想从权贵子弟指缝中获取利益么?
萧宸换了盆水,“也好,不过我还听闻朱州城的飞鹤楼茶水不错,明个咱们也一同前去品尝。”
除却闹市乡野,茶楼也是消息最广泛的地方。
临近考前,谁心里还能想着吃喝玩乐体验凡俗民情啊?不过只是打着这些名头,出去打探消息罢了。
若是不借着这些名头,又会显得格外的‘功利心’,读书人总是要委婉一些。
那位老妪还坐在院子里一动不动,偶尔许是坐麻了,也会换个姿势,扯扯叶子,看偶尔飞爬而过的不知名小虫,不过这儿应是熏过艾草,倒也没有什么吸血令人瘙痒难忍的蚊子。
不多时,少年领着竹篮回来,关上院门,又跑到伙房忙活儿。
夕阳西下,炊烟袅袅,诱人的肉香传来,令人垂涎不已。
少年从房里搬出桌子,将盛放的烧鸭和蕹菜摆放好,还盛了两碗米饭。
“二位爷,饭好了。”
说完他洗洗手,扶着老妪就要回屋,却被萧衍叫停:“没事,一起吃罢。”
少年也知道这两位是个好心人,也没怎么推辞,搀扶着老妪坐下,添了碗筷之后,又给老妪夹菜。
这位老妪挺安静,碗里有什么就吃什么,从未见她主动从菜碟中伸筷子,像是孩童的纯真,又有着孩童不一般的乖巧。
萧衍和萧宸也不是多事的人,没有像话本中的那般特意打探别人的隐私。虽然有可能是好心,但是并非人人都需要同情和怜悯。
从这位少年明明可以通过卖惨,却偏偏靠自己劳动换取回报便可以看出,他并不是那种需要怜悯的人。
有时候怜悯会让人难堪,即使心怀善意。
有外人在,萧衍和萧宸吃饭时,也没怎么说话,偶尔只是感叹这里的烧鸭真不错,这酱汁很香,就是吃多了会有点腻,偶尔吃一次还好,不过却也很下饭。
晚间,两人洗漱完,还学着老妪泡了个脚,用的是艾草。
热水中加入艾草,能够宁心提神,消肿排毒,在繁重的忙碌,亦或是赶路后,泡脚再睡上一觉,非常有助于睡眠。
一夜无梦。
翌日,附近民户饲养的大公鸡开始打鸣。
萧衍瘫在床上半眯着眼,待睡意彻底消退,这才起床洗漱。再看萧宸,不得不说萧宸不愧是男主,就那种生活非常自律的男主。
看他满头大汗,应当是已然做完晨练。
而萧衍……不好意思,如若不是强制要求,他就不是这种自律又上进的人。
“唐饶出门了,饭在锅里热着,有粥和馒头跟酱菜,昨晚的烧鸭还剩一些。”
唐饶是那位少年的名字。
萧衍点点头,走到伙房中,灶头正热着一口大锅,揭开锅盖,里边蒸着两个馒头。
萧衍将馒头夹在碗中,又端了碗粥和酱菜出来,没有去动那叠烧鸭。倒不是什么隔夜菜不隔夜菜的问题,主要是昨晚烧鸭已经吃腻味了,大早上还是比较喜欢吃点清淡的。
待吃完饭,那位老妪又坐在院中重复昨日的动作。
萧衍顿了顿,有些迟疑,“咱们就这么出去,可以吗?”
萧宸知道萧衍指的是老妪,他摇摇头:“没事,唐饶说她一直都是这个样子,巷口的孩子也会帮忙照看,都是相邻邻居,不会出事。”
既然没事,萧衍也没再多想,换了双软底鞋,便同萧宸出门。
早上自然要去承书坊,这时候学子还不算多,再勤奋的考生也多于辰时后,那个时辰段光线才比较好,若是再晚些,恐怕人只会更多。
承书坊位于东街商铺第二家,也不知是何人书写的牌匾,字形遒劲有力,君子端方才气尽显,一看便是大家书法。
如他们一般初见便被震撼所停留的读书人,比比皆是,已然见怪不怪。
“这是何人所作?大家之作,恐怕便是如此!”
“这你都不知晓?慕容世家啊!就那位享有神童之称的当世才子——慕容羽!”
一说慕容世家的慕容羽,在场读书人便已然知晓。
慕容世家为南方大族,同时也是书香门第,祖上曾出过六位状元郎,三位权臣,是南方读书人的门面,也是他们的骄傲。
这位慕容羽,据说三岁能背书,五岁能作诗词歌赋,精通书画,温文端方,又有玉面公子之称。
据传本来他九岁时便要下场,然而祖父祖母相继过世,这才耽搁至今才下场,不若很有可能是当世最为年轻的三元及第之人。
萧衍和萧宸听了一会儿,开始还有点用,到后来都是慕容夸,便没有再听下去。
承书坊开得很早,里边除却掌柜,还有帮忙打杂的人,看他们文质彬彬,应当是兼职的读书人。除了买书的人,还有借用抄书免去借阅费用的考生。
“我想借书,这个怎么算?”萧衍询问道。
“一日五钱,需要压一两银子,有票据为证,若是逾期或损坏则会从中扣取,古籍或大家真迹不可借阅。”打杂的读书人指着那一排用琉璃展示的真迹书画,以及古籍说道。
“还有另一种,便是当场阅读,只需一文,不限数量,直至关店;抄阅则两文,不包括笔墨纸张。”
萧衍点点头,选择借回去慢慢看,因为这里的桌子已经挤满了人,那只能蹲墙角了……这也太累了,没必要,真没必要,他们也不缺这点看书的费用。
不得不说有钱真好!
“我听闻你们这儿有抄录历往学子宝墨,以便学子探讨……”
打杂的读书人摇摇头:“抱歉,这仅供售卖、在这借阅或抄阅,不在租阅范围。”
这能理解,也算是承书坊的一个卖点。
“成,往年五届,还有朱州城的风俗民情地志,也劳烦帮忙取下。”
打杂的读书人非常麻利地将其取出,用草绳扎好,“一份五十文,地志等册三百文,合计五百五十文。”
第33章 奸臣33
萧衍和萧宸买完书,又在承书坊中翻阅了些书籍,待从承书坊出来,已然过辰时。
巳时,阳光带着热意,刺目非常,恰是吃茶时。
飞鹤楼在朱州城颇享盛名,随着乡试在即,闻名而来的考生也有很多,连带着朱州城也愈加繁荣。
此时飞鹤楼近乎座无虚席。
一楼为大堂,其中有说书人或优伶偶尔会上台说书作曲,眼下乡试将近,吃客们更想听的是说书,故而当萧衍他们到来时,台上的说书人正好讲到非常俗套的——
落难书生初逢千金小姐,紧接着两人陷入爱河,奈何世俗身份枷锁阻挡,不顾爹娘以死相逼,最终两人情比金坚,小姐舍弃荣华富贵同落难书生在一起。
以落难书生金榜题名,抱得美人归的狗血兼烂俗题材为结局的收尾,满足某些郁郁不得志的考生无限幻想。
“这位小姐也是性情中人,难得不那么庸俗,堪称贤妻良母典范,不似现下某些小姐心比天高,世风日下,世风日下罢!”
“两人能抛却世俗眼光最终走到一起,也算不容易,那位书生也是个良配,即便青云直上也没抛弃发妻……”
“也就只有话本有这般贤良之人,放到如今的话,呵!”
“噗——”有人呲笑了一声,嘲讽道:“还青云直上抛弃发妻?你们是不是忘了这位小姐本就出身权贵?为何两人在一起,偏得小姐放下身段当贤妻良母,抛却荣华富贵,而非书生奋发上进?”
“如若书生没有高中,莫不是就要一辈子柴米油盐磋磨到终老?换做你们当爹娘,你们会忍心看着自己的女儿吃苦?再有,爹娘以死相逼诚然有些过激,可居然都比不过一个相识不到数月之人,若是有这般儿女,还不如不没有。”
“另外,一个穷书生又是如何在大雨之夜闯进小姐闺房?这真的不是蓄意而为吗?如此登徒子行径,披了张皮子,倒也能称得上你们口中所言的佳话!真是莫大笑话!”
众人闻声看去,此人坐在三楼的隔间中,从人影投射中,可以看出应当是与友人吃茶,还有些小钱,毕竟三楼茶费数目不小,一般非富即贵。
被人当面嘲讽,就差直说他们是癞□□想吃天鹅肉,痴心妄想!
若是平常,他们还有可能不会去惹怒权贵子弟,可如今乡试在即,许是人多壮胆,又兴许是想踩着权贵扬名,这些附和所谓的佳话之人纷纷反驳。
“这位兄台,此言差矣。能抛却世俗偏见,如何不能为佳话?莫非你正是世俗偏见之辈?”
“小姐尚未嫌贫爱富,怎么到你口中便变成委曲求全?”此人摇头晃脑:“道不同不相为谋!”
“夫为妻纲自古恒之,岂能乱/伦理纲常?要我说那老夫人和老爷子也是固执,既然郎有情妾有意,担心女儿吃苦,送点银子补贴不就好了?反正他们也不缺这点银子,何必鸡飞蛋打呢?”
那些人越说越离谱,恨不得世间的所有权贵能够给他们倒贴,此时小二也终于腾出空来。
“二位爷,里边请!”小二看了看周围,有些为难。
“对不住,位已满,二位爷可否同他人搭伙儿?”
这里的搭伙指的是拼桌。
萧衍看了看正在口水战的众人,有些犹豫,因为这跟他想象中读书人边吃茶,边讨论诗词歌赋不同,谈的都是一些自带个人私心的想法……
就非常没什么营养的话题。
趋利避害使然,是人总会有私心,有些人并不是不明白其中道理,只不过是为了巩固自己的利益,揣着糊涂装明白罢了。
不是他们不懂理,而是他们不想讲道理,和这种人说不通,只会浪费自己的口水,还惹来一堆倒胃口的‘辩词’。
萧宸对此非常有经验,他扫了一眼三楼的隔间,说道:“那便搭伙儿罢,上一壶你们这儿的新茶,再要一份桂花酥和两碗一点红。”
在小二的带路下,他们来到靠墙的桌子,这桌人看起来也是考生,此时吃着茶看了他们一眼,主动将东西挪了挪,并未参与到话题中。
萧衍在某些情况下并非执拗之人,在不涉及原则情况下,会满足萧宸一些微不足道的小要求,比如说他愿意在这嘈杂的地方吃茶,那也随他,即使他更喜欢在安静典雅的地方吃茶,而不是在这里看人打一些带着私心的口水战。
好在和他们拼桌之人并不多话,不然他还真没办法在口水四溅的地方吃茶。
那便还在上演着毫无意义的争辩,这边小二已经将茶水和点心端了上来。
茶壶和杯子应当是成套,白瓷杯盏中散落着少许嫩黄的茶叶尖,看起来非常治愈。
茶壶不算大,需要添加热水时,只需朝小二招手,便会过来往茶壶中蓄水。
桂花酥也很常见,面皮酥软,桂花独有的芳香弥漫口中,甜而不腻,配上茶水刚刚正好。
最出彩的还是‘一点红’。
一点红是一碗白色,口感比豆腐花还要滑嫩,带着些许奶味,味道并不腥,奶味香醇,中间点缀了一颗红色豆子,故而称为碗中一点红,属于甜品。
除此之外,小二还送了一叠尚未用盐翻炒过的瓜子。这也是小二询问后,他们所要求,因为萧衍总觉得尚未翻炒过的瓜子虽然没有灵魂,但好在没那么上火,口腔溃疡可不好受,他和萧宸都是易上火之人,吃不了太热气的食物。
拼桌的人看他们吃得正香,也来了兴致,搭话道:“不知二位兄台点的是何物?”
萧宸抬头,“一点红,飞鹤楼独有。”
那人闻言点了一碗,兴许是因为吃拉进了距离,他也打开话茬子,小声道:“这些人说得倒是冠冕堂皇,不过都是私心作祟罢了。”
“蝇营狗苟之道,终究上不得台面。”
萧衍和萧宸对于陌生人都不是话多之人,点了点头有些敷衍,这人也没怎么介意,也可能是没有同伴在,终于找到可以吐槽倾听之人。
“早知道朱州城如此,我便不那么快赶路,阳州城文人风气可比这好多了。”
萧衍终于从美食中抬头,“兄台乃阳州城之人?”
阳州城正是慕容世家所在之地,那里也不知是不是更受文曲星君照拂,文人豪客众多,无数大家之作广为流传,也称得上是文人圣地所在。
听说那里四季如春,风景宜人,为避夏暖冬之地最佳之选,也难怪很多高官告老还乡总会往那去。毕竟养老圣地不常见,有这么一个地方,可不就往那住么?
与之随来的是阳州城愈加繁荣,商贾赚得满盆满钵,物价房价也高得惊人。
萧衍心想,等他完成任务,剩下的空闲时间便可以考虑往阳州城逛逛,不过为时尚早,他更在意的是他的竞争对手——慕容羽。
孙子兵法有云:知彼知己百战不殆。
那人颔首:“不错,凌某正是出自阳州城。”
萧衍目光微动,淡笑道:“听闻阳州城气候最*是养人,出了不少文人豪客,不知凌兄可曾亲眼见识?”
那人状似无意摆手,实则嘴角都快上扬道耳根子,“也就亲眼目睹诗圣和闻人北斗诗罢了,当不上什么。”
萧衍:“……”
惊了,原来古人也会凡尔赛!
他嘴角有些微微抽搐:“凌兄,你再这般,就有些不厚道了啊!世人谁人不知诗圣与闻人北?你这一下子便亲眼见到二位前辈,还是难得一见的斗诗场面,倒是叫萧某羡慕至极。”
凌兄哈哈一笑,笑容也有了些许真心实意,“并非凌某不厚道,只是这般场面于阳州城还只能算小场面。诸如关阳六子,岳城薛文,宁州董老数不胜数。”
“若是得了空闲,萧兄不妨来阳州城,凌某必定扫榻相迎!”
“哟,这是已然得知自己不会取中,想好要归乡了啊?”
不知何时,邻桌之人已换,说话的这人尖嘴猴腮,一副尖酸刻薄小人之相。
凌兄蹙着眉头看去,两人应当是熟人,看起来还有些龃龉。
“哟,我当是谁呢?原来是赵家小少爷啊?怎么?终于不靠父兄了?”凌兄学着那人的腔调,阴阳怪气,把对方气得面色青红。
“你!”那人刚想说些什么,却被同桌之人制止。
对方友人朝凌兄拱了拱手:“凌弟。”
凌兄神色闪过一丝厌恶,极其敷衍地回礼,“程兄。”
对方友人也没在意,笑得温文,“他乡遇故知,凌弟可要与我们小聚?”
凌兄皮笑肉不下,“不了,我已经吃完了,恕不奉陪。”
说罢,他有些依依不舍地看向桌子上还没吃完的一点红,朝萧衍和萧宸询问道:“我知晓一处地儿景色不错,二位兄台可要一同前去?”
萧衍知道这位凌兄应当是有什么话要说,只是碍于这两人在场不便说出,这才想到这出措词,当下欣然同意。
反正这里大多都是口水战,也没什么实际性的消息,还不如看看这位新认识的凌兄要说什么。
三人结了账离去,来到一处小桥河畔。
桥边树木林立,刚好能遮挡已然渐猛烈的阳光,只是蚊子飞虫多了些。
[啪——]
萧宸第无数次拍打企图吸咬他的花蚊子,这花蚊子个头非常大,身长脚长,还有一只长长的尖嘴,若是被咬上一口,必定会长老大个包,还奇痒难忍。
花蚊子倒也还好,毕竟个头大,能被轻易看见,而那些跟针眼大小的墨蚊才更让人烦不胜烦。不但数量之多,还很难被人发现,往往得被咬上一口痛痒了,才能发现墨蚊的存在。
此刻,萧宸正努力驱赶裸/露出来皮肤上的蚊子,又看了看一点都不招蚊子的萧衍,心中不由感叹他兄长不愧是他兄长,连蚊子都有‘爱才’之心。
不过……
他看向同样被蚊子咬得都是包的凌兄,神色有些隐隐不耐:“你到底想好了没有?”
是的,来到这里将近一刻钟,这位凌兄似在纠结要不要将他知道的事情道出,已经纠结了一刻钟,他们也被蚊子咬了整整一刻钟!
一刻钟啊!一刻钟里,他的手腕、脖子、脸上都添了好多红包!
萧衍有些同情地看着萧宸,随后朝凌兄说道:“要不下次?或是找个地儿?”
虽然他也被吊了胃口,但也并非非要知道不可。没必要,真没必要,光是听花蚊子飞翅颤动的声音,就已经浑身不适,而且萧宸身上的红包,也瘆人得紧。
凌兄咬了咬牙,下定决心:“先说好,我同你们说,你们不可外传!”
萧宸:“……”
萧宸已经暴躁得掉头就走。
这是什么人啊?把他们聚到这里,被蚊子咬了一刻钟,还说什么保密!既然不信任,又何必多此一举?
凌兄拉着萧宸胳膊,“哎,别走啊!”
“其实这事已经憋在我心里很久,也很纠结,这种感觉你懂罢?”
被拉住的萧宸:“……”
不好意思,他不懂呢!
不过看他这么纠结,萧宸也没计较他这不信任他们,却还要跟他们说的态度。
“就刚才那位程兄你知道吧?”
萧宸:“……”
萧宸心想,这不是废话?他怎么可能知道?
凌兄还在叭叭。
据他所说,他和赵家小少爷,以及那位程兄出自同一书院。
赵家为武官,其父兄皆在军中任职,都说一朝天子一朝臣,皇帝在位时崇尚武,赵家不知道下一位储君尚文还是尚武,这才将两个儿子一个送往军营,另一个送往书院。
程兄是世族之后,只不过已然没落。
他家就比较简单,他爹娘只有他一个儿子,他爹外放做官,他自然也跟着走科举之路。按世俗说法便是他只是过来‘镀文人之气’,只要名次不差,凭借着家族在其中运作,也能当上一个不大不小的官。
他们三人本来也没有什么牵扯,只是他和赵家小少爷天生气场不和,两人又是从小在阳州城长大,见面总会吵嘴。
到了书院后,他认识了这位程兄,一开始只觉得此人秉性温和,能处得来,可后来才发现,他居然和谁都处得挺好!
看着一脸被背叛而气愤的凌兄,萧宸深吸口气,额头青筋直跳:“你要说的便是这事儿!?”
萧宸板起脸还挺能唬人,凌兄躲在看起来安全可靠的萧衍身后,丝毫不顾萧衍的身板根本挡不住已然高了半个头的他。
“哎哎哎,萧兄,你看看你弟!冷静,冷静!”
萧宸:“……”
萧衍拍了拍萧宸的肩膀,若有所思,“你是说这位程兄,是蓄意接近你们?”
按理说以程兄的没落世族家境,应当比不过赵家,且应当要讨好赵家小少爷才对。可从之前两人的互动来看,虽然赵家小少爷莽撞了一些,两人互动中分明是程兄占据主导。
这种情况下,要么是赵家小少爷有求于他,要么是此人城府颇深,懂得操控影响他人想法。
凌兄欣慰地点点头,一脸你好笨怎么连这点都不知道的眼神看着萧宸,却被萧宸趁着萧衍不注意,暗戳戳瞪了一眼,顿时又缩到萧衍身后。
“正是如此,我发些这些人都是官家子弟,而且还是直属那位党派!”
他眯了眯眼,试图营造心思深沉之辈,却显得有些画虎不成反类犬,眼睛显得更小了。
“所以,你意思是他有可能效忠某位皇子,试图影响帝心?”萧衍思忖道。
凌兄睁大眼,虽然他的眼睛再怎么睁也睁不大,一副没睡醒的样子。
他震惊道:“我都还什么都没说呢,你怎么知道!?”
萧衍诧异道:“这还需要说的吗?不是想想就能明白的事吗?”
“若是他想结交人脉,便不会这般有指定性,可他却独独选了直属那位的官家子弟。”
萧衍意味深长:“这个时间点,能做出如此举动,还是试图影响帝心,自然只有诸位皇子。”
萧宸也不傻,在凌兄说那位程兄蓄意接近那位的直属官家子弟时,便已然得出和萧衍一样的想法。
只是……
“你为何要告知我们?咱们也才刚认识罢?别跟我说什么你想提醒我们,毕竟我和我大哥不过只是一个赶考的书生罢了。”
萧宸肃声道:“说!你究竟有何目的!?”
凌兄支支吾吾:“我听闻衍兄盛举,这才起了结交之心……”
“和我们见面时,你表现得并不熟悉,莫非你派人监视我们?若只是单单结交,怕是不会如此兴师动众,莫不是你从你爹那得知我的事儿,这才蓄意接近?”
方才凌兄也说了,程兄结交的都是皇帝直属官家子弟,他也在这个范围,既然如此能从他爹那里听说他的事迹也并不奇怪。
同时表明这位皇帝的消息瞒得并不严实,从此也能得知,陛下对他颇为欣赏,甚至欣赏到连他直属的党派也已然知晓的地步!
萧宸心里并没有任何的嫉妒之心,若是有显示器的话,估计能看到满屏的666。
他大哥流批!那位的反应果然在他大哥预料之中!
凌兄眨了眨眼,“不是,我还什么都没说,怎么又被你猜中了!?”
他见含糊不过去,索性当场道出:“没错,我正是从我爹那听闻。”
“衍兄你怕是不知晓,你的那篇马屁文已然在阳州城引起纷争。一开始我只是有些好奇,后来问我爹时,他什么都没告诉我,可我知道没告诉便是最好的答案,说明那位对你非常欣赏,这才避而不谈。”
然后他开始了解萧衍的文章,越接触越觉得此文惊天为人,起了结交之心。为了避免错过,到了朱州城便寻人找萧衍,可惜各个客栈都没有找到。
这不,他已经在考生必打卡之地看了十几天的书,喝了十几天的茶水,听了十几天口水战,这才终于把萧衍给等到。
萧衍:“……”
谢谢这么惦记他,倒也大可不必。
“那你怎么认出我们?”萧衍有些疑惑,赶考的读书人那么多,怎么就能确定是他们?而且他们说话的时候也没指名道姓罢?
这回轮到凌兄诧异了,他指着二人腰间钱袋上的小字,“这很难认出吗?不都是只要会识字都能懂的事?”
“本来我一开始还不确定,毕竟下边人跟我说萧家二才子相貌出众,几乎是同进同出,长相也有几分相像,再加上你们钱袋上的字,我就非常确定了。为了和你们搭伙,还花了好多银子给小二呢!”
萧衍提出疑问:“那你为何又同我们说凌兄之事。”
凌兄自然而然道:“你也知道我爹是那位的人,你将来也是那位的人,那么咱俩便是同僚。既然咱俩是同僚,将程兄之事告知于你,让你想点办法,这不是很正常的事吗?”
萧衍:“……”
槽多无口,这逻辑非常感人,简直不像常人能想出来的事情。
连乡试都没过呢,就想着同僚以后的事情,想得也真够长远!
“万一我考不中呢?”萧衍非常好奇到底是什么给凌兄对他有这份信心,毕竟他自己都没有这个信心。
凌兄驱赶蚊子,闻言奇怪道:“怎么可能?那位不是很欣赏你吗?那位看中之人,怎么可能会是蠢笨之人?”
萧衍:“……”
哦,原来是权势的力量。
萧宸看不惯给他们下套的这小子,不爽道:“你就不怕我们转头和程兄背后的皇子共事?”
凌兄非常不雅地翻了个白眼,“你们又不是傻子,那位再怎么老迈,也有好多年好活。再则,都说谋士择明而侍,二位兄台心中尚有明主否?”
这话中有话,一时间萧宸也不知道该说他是愚蠢还是聪明。
说他聪明吧,他竟能想出常人想不到的那套逻辑,还轻信一个见面不到几个时辰的人。说他愚蠢吧,有些事情上,看得倒也通透。
放眼诸位皇子中,还真没有明主可选择。
或许这就是所谓大智若愚???
萧宸看了看面色淡然,腰部以下却在疯狂抖腿驱蚊的凌兄,顿时间什么大智若愚的想法都没有了。
开什么玩笑,这厮若真是大智若愚,他便是文曲星君转世!
第34章 奸臣34
自从那日结识凌兄后,有事没事他总会寻些缘由登门,甚至还财大气粗表示要请他们到他所在的那家客栈住宿,最后被萧衍和萧宸拒绝了。
不想欠人情是其一,其二是住宿客栈总要应付人情世故,赴会也难以推脱,还要防范别人会不会暗中动手脚,没得麻烦。
这里虽然环境设施不怎样,可也算得上安静,且周邻都是本地人,没那么复杂。
这日,凌兄提着两壶果酒过来。
“这是阳州城盛产的梅子酒,去岁泡制,今岁刚好能喝,益处甚大。”
梅子酒色偏黄近橙,散发着梅子特有的果香,同新岁时萧宸喝的果酒相近,度数并不高,口感绵长,比起酒来,更像是糖水。
应当是专门为年岁不大之人,所泡制的果酒,如平常市面上的梅子酒度数更高一些,主要还得看个人口味。
看到梅子酒,萧宸满脸抗拒。这让他想起过年时,他因为贪杯所做出的蠢事,根本不想回忆!
在凌兄的盛情邀请下,他还是品尝了两口,便没有再多喝,倒是萧衍一杯接着一杯,一壶都已见底,脸上竟没有任何的显色,而且眼神清明,意识犹在,根本没有醉!
饶是时常喝的凌兄,此刻脸上已然浮现微微酡红,应属半醉不醉的微醺之间。
“衍弟好酒量!可同与我爹一比!”
萧宸也是这次才知道萧衍的酒量竟然这么好,但他深色有些担忧,制止了萧衍想要继续倒酒的举动。
“虽说梅子酒益处甚大,可到底还是酒,酒大伤身,你身子又不好,不宜多吃。”
凌兄也点点头,“正是如此,也怪我,竟没想到这点。”
被制止,萧衍也没有在继续往下喝,三人坐着小板凳于屋檐遮阳下,闲谈小话。
“衍弟府试之作妙哉!由当地充军,确实能避免结党营私之状,还是我学识太浅,竟未能想到这点。”
萧衍谦逊摆手,“那里哪里,承蒙凌兄高看。不知凌兄如何作答?”
赶考的读书人,除却吃吃喝喝,所谈必定不离乡试,这已是见怪不怪。
“我写的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朝廷要的是有才干之人,窦国来犯之事已然数载,而边城至今竟还在对训练水师之事犯难!既然如此,便退位让贤,叫有才干之人前去……”
凌兄从皇权和能力来说事,对太后党派发难,正好符合皇帝不满云家已久。
礼部虽然明面上不掺和此事,可皇帝的插手,已然让他根子不正。有皇帝的插手,他的文章自然也能被取中,只是他光想到了如何应对云家,想到了皇帝的心理,可却没有想到还要写如何解决问题方法。
相当于他只做了二分之一的试题,剩下一半没有回答。
倒不是他没想到,只是被皇帝和云家如今的局势所蒙蔽,只以为皇帝是借机对云家发难。
听闻后,萧衍和萧宸又对凌兄有了些许改观。
之前他们对凌兄的感观非常复杂,总感觉这人发挥表现非常不稳定。聪慧倒是无疑,只是需要看发挥时的运气。
如今单从文章便能得出,此人心思细腻,并不如他表面显露出来的那般简单,在看问题的角度上非常通透,只是还未大成而已。假以时日,必然会成为一方权臣!
不过……
萧宸仔细回想了一下,上辈子好像并未有听说凌兄的存在,是他过于低调,还是外放离京,这才未能听闻?
这般心思诡秘之人,不应该如此默默无闻啊?
心中有所疑惑,萧宸面上却是未曾显露。
“近来京中不甚安稳,人心浮动,动作频频。”
“据说很多世家子弟北上南下,出游各地,不知衍弟同宸弟,对此如何见解?”
萧衍轻笑道:“都是心知肚明之事,凌兄何故多此一问?”
被当场揭穿,凌兄也没觉得有多尴尬,“不过是想到友人邀约赴宴,这帖子有些烫手,想寻二位帮忙分忧。”
萧衍换了个更为舒适的姿势,继续晒太阳,萧宸倒是直接,“这与我们何干?”
“走走走,快走,天色已晚,速速离去。”
他这人就比较双标,他自己可以打机锋,却忍受不了别人说话山里十八弯的拐弯抹角。
这位凌兄初见时还是位看起来不怎么聪慧之人,现下久了,倒是不掩饰了,狐狸尾巴都露出来了!
果然世家子弟,就是心眼多得跟筛子似的!一个个都心思深沉!
所以说,他最是不耐和世家子弟交好,毕竟同他们说话前,还要仔细斟酌话语间有没有隐藏的意思,有没有暗藏陷阱,有没有另有他意,亦或是对方一个字有百八十种意思。
同他们交流忒心累!
此时才过正午,天色尚亮,怎么可能如他所说一般‘天色已晚’?
凌兄赖在小板凳上不为所动,脸皮极其厚,简直像个无赖。
“我不走,我要和你们彻夜抵足谈心!”
萧宸:“……”
听到抵足谈心,萧宸只觉得浑身不适,当下受不了,直接扯着凌兄的胳膊,用行动赶人。
已知:萧衍比萧宸高,凌兄又比萧衍高,可以得出萧宸比凌兄矮。
凌兄也不知是不是家族遗传,还是基因突变,个头远比常人高大,萧宸自然拉不动凌兄,不过他也仅是做做样子,警告凌兄莫要对他们使这招,倒也没想真赶人。
不过这个念头在脑海中的‘抵足谈心’回荡了一下,顿时开始真赶人了,这是被他那词给恶心的。
可他拉了半天,愣是没拉动,偏头一瞧,这家伙不知何时用手扒拉门框,难怪他拉扯了半天还是不动如山!
他还寻思着他虽然个头比凌兄矮,可也不可能连人都拉不动吧?果然不该怀疑自己,而是这厮没脸没皮!
萧宸左看右看,瞅见了扫帚,当即一把握在手中挥舞。
凌兄一瞧这场面,连忙躲在萧衍身后,恍若风雨飘摇的小可怜,如果忽视他那高大魁梧身躯的话。特别是萧衍身量本就偏纤长单薄,有种病美人既视感,两厢对比下,差距也尤为明显。
萧宸想揍他,可又投鼠忌器,生怕打到他那柔弱的兄长,只能畏手畏脚朝凌兄叫骂,两人就跟小学鸡似的你出来啊,有本事你打我啊……
萧衍夹在两人中间不为所动,等他们闹够了,这才停下。
“古人有云:二人首尾共济,边境遂安,是以同舟共济。”
萧衍淡笑回应:“君子之交淡如水。”
凌兄微微错愕了一下,似乎也没想到萧衍也会出言怼人,毕竟向来都是他和萧宸互怼,萧衍则是以温文有礼示人,有时候还比较慵懒,像只懒洋洋晒太阳的猫,竟也会伸出爪子挠人,当即有些稀罕。
随即又想到,是了,能一眼看出皇权与各个世族关系,在毫无身家背景情况下,明知这般会得罪云家和太后党派,却敢于抓住这个机会,最后还被陛下看中之人,怎么可能如其表面那般人畜无害?
就好比荆棘中的宝物,想要获取宝物,需要踏过荆棘。即便有人一看看到宝物,却只能望而兴叹,而他却能毫发无伤赢得宝物主人的喜爱,如何会是简单人物?
凌兄心中心思百转,神情颇为复杂,也不知是在庆幸还是在安慰自己,轻叹道:“好在是同一条船上之人。”
萧衍:“???”
这又是怎么了?
萧衍虽然不解,却也没有过多询问,因为这位凌兄的脑回洞非比寻常,远非常人能及。
他开口问道:“何人相邀?”
此时,萧宸也放下手中的扫帚,坐在一旁倾听。
凌兄也坐了下来,看着一本正经,好似之前耍无赖之人并非他一般,回道:“邱河林氏三公子。”
邱河林氏乃世家大族,同时也是太后母族,云家的姻亲。
如今局势是,皇帝表面支持太子,可也只是碍于大局,不得已为之。从他三五不时对太子斥责,只要眼睛不瞎的人便能看出。
皇后必然是支持太子,毕竟自己亲生的皇子,而太后虽说没有明面上支持哪位皇子,可从她频频对八皇妃赏赐来看,应当支持的是八皇子。
八皇子虽说是纨绔,可谁也不能保证他是不是伪装出来的纨绔,但不管他是不是纨绔,只要他是皇子,生出来的孩子拥有皇室血脉,那么他是不是纨绔也不重要。
八皇妃正是出身邱河林氏,恐怕此举这是想要为八皇子造势,乃至笼络慕容世家与有才之人!
要知晓,他们这些考生,特别是慕容世家之流,日后极有可能成为朝中一员。
太后虽然是世家之首,却也只是北方世族,向来南北正义极广,世族与文人更是多有龃龉,如若能将南方势力握在手中,八皇子离那个位置,距离也会近些。
看来八皇子党派,所谋甚广。简直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根本不曾掩饰。
确实如凌兄所说一般棘手,毕竟凌家直属皇帝党派,若是赴林家之宴,那么陛下又会怎么想?
萧衍蹙着眉宇,义正严词:“乡试在即,应当悉心钻研,方能对得起陛下厚望!对得起列祖列宗,令尊令堂,乃至先生们的教诲!如何能风花雪月?”
第35章 奸臣35
道理是这个道理,若是能推拒,凌兄自然会推拒。
“太后寿辰。”凌兄眼中闪过一丝深意。
林氏以太后寿辰名义邀请,与其说是赴宴,不若说是释放是否加入八皇子这条船上的信号。若是不去赴宴,日后恐怕会被这些人针对,还会落下对太后不敬的话柄,他日借此生事。
凌家虽是皇帝党派,可堂堂太后要想对付凌家,便是皇帝也会被处处受制,而且凌家也没有重要到皇帝需要豁出去的份上,这也是为什么凌家会被受邀的原因所在。
这是威胁也是阳谋。
如若凌兄赴宴,以皇帝的耳目,必然也会知晓,相当于背腹受敌,陷入两难之境。
所以凌兄才会如此为难。
私心,他是不想去蹚这趟浑水,可若不去赴宴,皇帝也难保全凌家,去了话又会被皇帝记恨,自此成为太后党派。
这就是所谓的大神打架,小鬼遭殃,不外如是。不论是太后还是皇帝,两尊大佛,都不是凌家能够得罪。
最主要,即便成为太后党派的人,有‘背主’在前,定然不会走到太后势力中心,只能成为边沿人物,故而凌兄想的是该如何推拒,而非要不要赴宴。
萧衍颔首:“令尊如何作想?”
凌兄苦笑道:“鞭长莫及矣。”
这宴会很是突然,估摸着林氏打的便是措手不及的主意。年轻后辈,总是比那些老油条容易应付,可后辈同时也代表着各自家族的脸面,不论他们做何种选择,最终总会得罪其中一方。
“既然你心意已明,何故这般瞻前顾后?该来的迟早会来,不过是早晚罢了。”
既然已经成为皇帝的人,得罪太后是必然的事,比起太后,皇帝才是如今掌管国家生杀之事,也是他们未来的头顶上司。
至于未来新帝为何人,目前还得有得看,也不一定会是八皇子,毕竟皇帝手中还藏了个五皇子。
凌兄闻言有如醍醐灌顶,“是我多思了,多谢衍弟提点。”
自那后,凌兄也不知在捣鼓什么,竟一连数日未曾过来登门,这让已然适应了的萧宸有些怪不习惯。不过像是在即,两人又投入紧张的备考状态,外界的纷杂也未曾波及到他们。
乡试很快到来,地点位于朱州城贡院,理所当然也更为严格。
待搜检后,萧衍进入号舍,熟练地将案板放下,随后静候发卷。
这回的试题倒很正常,没有再出现什么站队问题,也没有什么该攻还是该守,带有皇帝个人情绪的私心试题,但其中问题也不少。
试题有策论、辞章、政见时务,要求通三经是必然,考教的是考生的记诵能力,更多的还是有关时政问题。
到了乡试这一步,只要能取中便成为举人,也是朝廷官员的预备选,大多数人都卡在童生试,故而此时的试题大多为经时和时论策,以及论诏诰表判等文体,甚至还出现暗含讥讽的试题,其中意图令人深思。
诸如这道试题以《孝》为试题中写到:百善孝为先,以孝治国则安邦千古长。
自古孝道大于天,若单单论孝道,倒也是司空见惯,可如今放眼天下,若是以孝治国,何人最得利?那必然是太后!
这种敏感的时候,谈论孝道,必然有所图!
看来如今皇帝对礼部的掌控有漏,同时也是太后对皇帝的回击。萧衍只感觉这些势力就好像现世的微博,试题为微博,各方势力在其中你来我往过招,唯一受到伤害的只有考生们。
用科举来斗争,不得不说相当的任性,也能从中看出科举体系尚未完善,只要势力大,谁都能在上面做文章。
萧衍既然选择了成为皇帝党派之人,自然也站在皇帝这边说话,但也不能较为明显。
如今礼部已非之前,其中势力纷杂。他先认同关于孝道的说法,随后引出孝顺长辈乃伦理纲常,可也不能盲从,要有个人主见。
关于孝道的试题,之前卫夫子也曾出过,要想压下孝道,唯有法得以在其之上。萧衍将孝与法之说稍作改动,引用先人之作与时案为例,待仔细检查了一番,确认无误后,这才将其誊抄。
南方八月余热尚存,夜间只需点些驱虫香,倒也能睡上一场好觉。当然,前提下得注意防火问题,如科举时发生火灾之事,也不在少数。
萧衍适应能力很强,不拘于短板,待次日天色亮堂,已是神清气爽,恢复状态。
除了昨日涉及的时务策、史论,对于孝道观点和立场,还有对某件事件进行诠释与评判,考教的是考生的理解和悟性,范围之广。
就好比试题只有一个圈,通过这个圈来诠释自己的看法与理解。这人为什么会画圈?是不是隐藏了什么深意?圈表达了什么?
每个人的观点不同,萧衍这般写到——天圆地方,阴阳平衡,万物之始。从阴阳学说诠释到吃穿住行、行兵布阵,到安邦治国等各项体系。
当然,这些体系并非不可推翻,毕竟万物生长规律总会存在偏差,而萧衍要的便是这份偏差。
阴阳学说源于道教,其中根据万物规律预测未来发展,这种预测是奇妙而又神秘,与此同时还会令人心生恐惧,比方说王朝更迭。
试问,有哪位皇帝会想要看到自己的朝代覆灭?为了阻止这点,会千方百计想办法。诸如现世的夏朝五行属木,木能克土,故而取代成为新朝。再到后来的始皇也受到阴阳家思想,取水属性进行推衍。
萧衍之所以引用阴阳学说,是为展现自己超乎寻常的敏锐见解,以及‘全能’的才干,但也不能因此让天子产生恐惧,进而用这份偏差来中和。
如果说之前府试是为了进入天子的眼中,那么这份试题作答,便是让皇帝对他更加深刻认识,达到‘无可替代’的地步。这样即便他若是日后出了什么事,天子也会看在‘无可替代’的份上,不得不保他,而非凌家这般陷入两难之境。
这也是因凌家受启发,深思熟虑后,才这般作答。
他要天子信重于他,甚至依赖于他,布局之始,不拘于何方思想学说,在他眼里不过只是加施于政治的某种手段。
一连数日,乡试终于结束,一般于九月上旬放榜。
考完后,萧衍和萧宸歇息了好几日,这才除去因乡试带来的疲惫。
考试这种东西,不论是古代还是现代,总是离不开对题这种活动。
许久未见的凌兄,终于登门拜访,第一句话便是——
“衍弟宸弟,O是何作解?”
萧宸概述自己的作答:“满招损盈则亏,物极必反,揣而锐之不可长保。上贤下谦,为君之道,为官之道,为人之道。”
萧衍一听,便明白萧宸写的是不同阶级的为人处世之道,也是对不同之人的谏言。
如君主是整个国家的意志,君主的言行会影响天下百姓,一位贤明的君主该有什么样的品质。再比如为官者应当怎样,才能管辖一方,造福百姓等。
凌兄一听,顿时懊恼地拍头,“我怎么就没想到这点呢?”
萧衍有些纳闷,毕竟这位心眼多得跟筛子似的,怎么可能会想不到这点?总感觉他在装!
谁知凌兄却是真心实意地懊恼,“看到这个O,我以为是鸡子,然后我便想到在杂文所看的一道论策——先有鸡,还是先有鸡子?随后我便这般写了。”
萧衍:“……”
好家伙,真的好家伙,这厮居然想到这种宇宙和*生命起源的问题……
萧衍就很好奇,毕竟这个问题在现世并没有明确答案,毕竟世界上第一只鸡怎么由来,这种事是千古之谜,追溯不了,所以他到底是怎么写的?
见二人将目光看向自己,凌兄把自己的作答一说,萧衍顿时陷入沉默。
凌兄满脸唏嘘:“我向来自诩才学过人,竟于农事一窍不通,连先有鸡还是先有鸡子的问题,却是作答不出。”
萧衍:“……”
他径自道:“写到最后,我依旧没有得到最终之解,便只能作罢。我打算过几天回阳州城,找鸡和鸡子看看,到底是先有鸡还是先有鸡子。”
萧衍:“……”
萧宸:“……”
好家伙,上辈子为什么这厮没有在官场上崭露头角的真相浮现了!
原来这厮半路跑去研究先有鸡,还是先有蛋了!若是进行这项实验,怕是一辈子都找不到答案吧!?凭这厮的聪慧,说不定还真能研究出进化论这个学说!
萧衍无语凝噎,不知道该说什么好,看他这副认真的劲头,想阻止吧,又怕乱了他的原有轨迹。再者,子非鱼,安知鱼之乐?
不过作为友人,该说的还是要说的。
“凌兄,这道试题,很有可能终其一生都想不出作答。如此,你可要继续?”
凌兄很是执拗,“物有表里粗精,神农尚且尝百草,先能以格物致知,我如何不能以此格物?便是穷极一生,又有何惧?”
说完,他急匆匆起身同萧衍和萧宸道别,竟是要立刻归乡,进行他的格物致知。
萧衍:“……”
萧宸:……”
两人面面相觑,久久无言。
说好的同僚,说好的朝堂共事,说好的同舟共济,半途跑去研究生命起源了。
不过萧衍对此还是尊重祝福,毕竟他所求在此,作为友人唯有支持。
第36章 奸臣36
凌兄离开后,萧衍和萧宸也没在朱州城久留。一来诸位皇子之事他们目前还并不想蹚浑这趟水,虽然这么说有点过于自信,可以他们的才学来看,定然在其中占一席之位。
若是取中后,必定会被各方党派邀约,届时可不是如今的他们,得以拒绝得了。
故,此地不可久留。
萧衍和萧宸整理好行囊,买了些朱州城的特产,又留给唐饶一些钱财,作为感谢近来悉心照顾,甚至是为了给他们一个安静的备考环境,以及给他们和凌兄交谈的地方,总是寻着各种借口外出。
对方价格实惠,服务周到,还有一位年迈且疑似老年痴呆的老妪,不论是处于怜悯还是出于其他,给些赏银也并无不可,只是没有以后者之名,说的只是些感谢的话语。
唐饶心中也知晓此事,对他们也愈发感激,说了些吉利的话语,还帮忙将行囊搬到马车上。
看着马车外疾驶而过的风景,还有马车内跟没骨头似的,倚靠在软枕上闭眸假寐的萧衍,萧宸有些恍然,好似此刻才有种他真的重生了,而他大哥还在的真实感。
回顾往日种种,从一开始的家徒四壁,到绣品之事有了余钱,再到后来的分家搬到镇上,与上辈子的孤苦无依,周遭尽是尔虞我诈之辈不同,萧宸眸色渐暖。
这辈子他一定不会重蹈覆辙!一定要让大哥过上愈加富足且安宁的日子!一定不会再出现关家前车之鉴!
萧宸心中暗暗发誓。
一路舟车劳顿,终于到达镇上。
和以往一般,歇息数日,随后萧宸去见王夫子,王夫子帮他分析试题和取中率,以及朝堂时局站位等等情况。
这时候的师父性质如同父子关系,并不是说手下就只教学业上的事情,还要教学生为人处世之道,几乎是面面俱到,这也是萧宸为什么会频频与王夫子走动的原因所在。
王夫子虽然在某些程度上有些迂腐乃至执拗,但是他对萧宸却是尽到了为人师长的责任。
萧宸回了村,萧衍则同穆峰到卫夫子府上拜访。
穆峰打算于下次才下场,听闻彼时的试题,对他来说也是一种积累的经验。
萧衍和卫夫子虽无师徒之名,可卫夫子也算是他半个夫子,自然不会得势便忘了这份恩情。
在听闻萧衍所作之答时,卫夫子看了他半响,久久才叹息道:“前路有如独木之舟,一步错步步错,万不能掉以轻心,轻信他人!”
还未等萧衍应答,他顿了顿,又道:“罢了,老夫对于官场之道,莫不如你,但切记日后得势,万不可为非作歹,做那仗势欺人之辈!”
说完,卫夫子紧紧盯着萧衍,想要他的一个应承。
他已然能预料到,以萧衍这般本事,日后朝堂之上定能成为一方权臣,只是得势忘形之辈不甚少数,多少学子为官后忘了初心,成为曾经自己最憎恨的恶官!
萧衍拱了拱手,“学生萧衍,谨记先生教诲,日后必然不会成为如先生所说的那般之辈!”
如此,卫夫子这才心下稍安,可才刚放下心,又想起了什么,补充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老夫知晓官场之难,也并非叫你成为庸才,倘若有时不得已,尽可能保全自己。”
都说水清则无鱼,他这话是告诉萧衍,不要锋芒太盛,也并非叫他成为独立特行之人,而是借机行事,不可忘记初心,也不能太过于头铁,行事要有分寸。
可谓是相当苦心孤诣,足以见得见得卫夫子是位难得的好先生,这还是在并非他弟子的前提下,还能如此推诚置腹毫无保留,可见品性甚佳。
一旁的穆峰也是聪明人,只是目前的眼界还未广,只知晓萧衍如此作答必定有原因,只是这般做的原因并未知晓。
别人的路并不是每个人都能完美复刻,性格和各方面的问题都要匹配适合,否则徒有其表不说,还会东施效颦产生相反作用。
别人的路不一定适合你,故而穆峰只是旁听吸取一些对自己有用的经验,想想自己若是遇到同样的试题该如何作答,有没有错漏,会不会偏离题意,这还只是最基本的事情。
想要达到让人眼前一亮的作答,还需下苦功夫,这也需要考生们平日的文学积累和开拓眼界,对时局的敏锐。
穆峰目前于才学上没有太大问题,主要还是缺乏朝堂时局的敏感程度,这是身份带来的局限,不若诸多学子也不会削尖了头往有名气的书院挤,或是与权贵子弟交好。
书院能给他们提供更好的教学环境和资源,还能开拓人脉,结交权贵则能让他们于官场上走得顺畅一些。
穆峰这人天生自带吸引仇恨的buf,除却萧衍和萧宸以往,与别人合不来,这就导致了他的人脉少,缺乏信息来源,进而对时局纷纭未能得知尽全。
好在拜卫夫子为师后,卫夫子的人脉也能为他所用,只是犹然尚浅,还需多加了解。
如若说萧宸是因为上辈子的记忆,重来一世开了挂,那么萧衍就是坐了火箭开了个无敌金手指,毕竟他为大衍帝君,活了不知道多少年,见识到的东西比他们多了不知道有多少倍,经验老道犹如老油条,自然不是常人能比较。
虽然这对别人不太公平,可世上哪有什么全然公平?比如说同为考生,家世背景和教学环境上,本就属于不公平。要想真正的公平,只能找到家庭条件差不多,智商也差不多的人,不若皆为不公平。
是以,萧衍可没有什么愧疚感。毕竟这都是他的个人积累所得,又非开了答卷,何故需要愧疚?
在不知情的卫夫子看来,萧衍便是天赋异禀,是天生做官的好材料。如此奇佳才能,同时心智过人,若是将来为官,总怕是会搅弄风云,故而才出此言论。
萧衍也明白卫夫子所想,当即开口:“先生用心良苦,学生明白,万不会失了本心。若有他日,先生尽管责问便是。”
如此,卫夫子这才心下稍安,可却也从未真正放下心来。
自古多少名士入相封侯只在少数,大多要么成为沉疴痼疾中的一员,要么随之大流堪堪自保,沦为中庸泛泛之辈,要么一腔热血撞于南墙,与强权斗争不得善终。
能臣,名臣,为民请命之人寥寥无几,大多沉浮于追逐权势斗争,为利益争得头破血流。
这也是为何卫夫子选择回崇山书院,而非进入官场,正是对官场风气感到失望。
辞别了卫夫子,萧衍又开始于会试准备,这回所看的书籍多为各地方地志,民生、时政、事件,乃至往期的会试试题。
都说山中不知岁月改,春洲六度听绵蛮,在繁重的钻研中,时光总是过得飞快,眨眼便已过半月有余。
期间,萧衍收到了来自阳州城,凌兄的书信。
信中凌兄讲述他回到家里,寻了一只老母鸡和一只大公鸡,整日盯着它们配/种,结果才发现母鸡居然不需要大公鸡也能下鸡子,这让他感觉非常不可思议。
毕竟在当世观念中,很多物种都需要交/配才能下崽,如何会有不需要雄性也能下崽的物种?
怀着这个疑惑,他特地请教了农户,才得知虽然母鸡不需要公鸡也能下鸡子,但是在尚未交/配所产下的鸡子并不能孵化出小鸡,所以他只能将那些鸡子炒了吃,重新等待下一窝鸡子的到来。
信中他还开玩笑说道,他爹听闻他打算以此格物后,表示大力支持,并表示往后用不到的鸡子,可以用来做善举。
另外,他还送来了一些情报。比如据他所观察,那位程兄虽然接受八皇子的邀请,已然成为八皇子党派,但是程兄背后另有其人,怕是打的蝉螂捕蝉黄雀在后的主意,叫他千万要小心,莫要被表面失了成算。
除此之外,关于同朝廷合作,将绣活发展为他们地方特产,民生进项的事儿,县令说也有了章程,上边一听果然欣然同意,只是朝廷办事要按章程来走,需要一定的时日。
兴许是对萧家兄弟信心很足,县令为了示好,表示届时会将他们兄弟二人的名字添加其中。
自古文人重名声,为官者,名声也是必不可少,这对将来授官有莫大好处。
有身份背景的人有家族运作,没有权势所倚仗之人,大多只能苦熬蹉跎寻求晋升机会,可官场都是一个萝卜一个坑,除非你大有才干又懂得经营之道,为上边人赏识才得以晋升,且也有相应代价。
像他们这种毫无身份背景的人,名声对他们来说,也是一种晋升的机遇,只要运作得好,成为京官也不是没有可能。
县令于官场沉浮经年,最是懂得其中之难,他得了萧家的好处,自然也会回报。况且如今他们为利益共同体,只有萧家兄弟好,他才会过得好,故而他才会帮他们运作。
一为示好,二为利益。
天下熙熙,皆为利往,不外如是。
第37章 奸臣37
随着县令那边传来好消息,乡试也随之放榜。
在敲锣打鼓的报喜中,萧衍毫不意外,荣获了解元,而萧宸则荣获了亚元。经魁据说是最有可能获得解元的慕容羽,这让所有人倍感意外,同时对此表示质疑。
毕竟慕容世家以才学闻名,乃南方文人之首,慕容羽这般才学出众,怎么可能之获得经魁?
一定其中有什么缘故!
众人对此各执一词,有的说应是上边的那位,不想让慕容世家势大,又不能做得太过明显,所以才给了经魁借此打压。
还有的人说慕容世家站位不明,得罪了各方党派,连那位的示好也未曾理会,这才犯了众怒。
不论哪种说法,最后都指向解元之首,名不副实,其中大有文章!
宫殿内,孝治帝看着呈上来的折子,都给气笑了。
“朕有意打压慕容世家?朕私心作祟?”
他拍了拍龙案,“好一个慕容氏!倒是连朕都要退避三舍啊!”
世家之患,本就让孝治帝为之忌惮,这下子更加是点了火。
慕容世家确实有本事,如若只是这般,孝治帝也不能容忍,只是自从慕容世家出了个权臣后,也就愈加不安分起来。
他们广收弟子,寻求各种办法给慕容氏造势,历经数朝,已然桃李满天下,势力之深,连皇权都不可轻易动摇!
这在皇权时代,又是广受弟子入仕,又是疯狂造势,如今就连朝廷的科举都能使其失之民心,令一国帝皇都被千夫所指倍加质疑,这是想做什么?是想让皇权成为他们慕容氏手中所操控的傀儡吗!?
世家之患,向来如此!
陶公公连忙上前帮孝治帝顺气:“陛下莫恼,气大伤身啊!”
他顿了顿,又道:“听闻慕容世家那边,也有了澄清,表明对陛下您为之信服,必然不会有所不公。”
陶公公是孝治帝身边的心腹,也是他母妃留下的故人,最是得以信重,自然也接手孝治帝的人脉,因此知晓外界风云,会知道慕容世家有此动作并不逾矩。
谁知孝治帝脸色并未好转,“哦?那么民间又是何种风向?”
陶公公垂首,“民间风向更大,说是……”
他觑了一眼孝治帝,硬着头皮说道:“说慕容世家高风亮节,却是所信非人。”
孝治帝并未觉得意外,毕竟慕容世家向来如此。在皇权社会,还能够操控舆论的世家,哪里会是什么简单人物?
果不其然,看似出面澄清,实则不过是踩着他显露自身,恐怕外人会觉得慕容世家太过仁善,为他们叫屈,还会觉得他这个皇帝阴险狡诈,连如此淳朴的人都要利用!乃至强权之下,不得已改口,觉得他这个皇帝仗势欺人,也不是不可能!
慕容氏这招,与其说是澄清,不若说是火上浇油!
看来自从慕容观致仕后,慕容世家也开始急了,这才大肆为后辈造势,想要再造出个‘慕容观’。
孝治帝眯着眼眸,神色嘲讽:“皆说慕容世家书香满门,为通儒达士,依朕看来,也不过尔尔!慕容世家,愈发没落了,连这般自毁名誉之事,也能做得出来。”
陶公公不愧是孝治帝身边的心腹,当即领会其中含义。
“陛下且放心,奴才自当省得。”
看着陶公公离去的背影,孝治帝这才满意地重新拾起折子翻阅,心态也恢复如常。
名声是一把双刃剑,慕容世家以之为剑,焉知不会伤手?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待慕容世家声名狼藉,便也不会再为之所患。
远在镇上的萧衍和萧宸,尤其是萧衍,近日被人议论颇多,不过他这人好友没几个,也就穆峰时常会上门小聚,大多深居浅出,故而旁人说道,也议论不到他面前来。
可即便再深居浅出,也是要去书院,听到的异样之话,难免也有一些入了耳。
萧衍对慕容世家不甚了解,但也能从旁人推崇备至的言语中,得知慕容世家于文人中颇享盛名。
若是之前,他还没有什么感想,可当慕容世家澄清的举动传来时,他便已然明白,慕容世家看来并非表面那般风光霁月,甚至不知因为什么有些急躁,因此走错了路,否则不会愚蠢地出此一招。
名声这种东西,只要利用得好,人人都能使用,并不是个人专属。慕容世家妄图用舆论风向误导民众,那么别人也能用舆论来反击。
慕容世家之所以能在文人心中不可动摇,正是因为慕容世家出了六个状元,乃至三位权臣。
在当代民众心中,能够证明自身才学,往往只有科举,而慕容世家能够出了六位状元郎,这也能说明他们才学过人。
慕容世家以此声名大噪,确实失了本心,不去静心钻研学问,竟急功近利,选了旁门左道。
他们坐在神坛上太久,一旦声名有污,必然陷入万劫不复之境!
所以说,萧衍才觉得慕容世家这招有点过于愚蠢,也不足畏惧。
萧衍这边能想到,萧宸自然也能想到。故而在穆峰和书院诸位夫子,以及亲朋好友生怕他们被影响,过来安慰劝解时,却见他们有如老僧入定,淡然无比,一点儿都没有被影响的意思。
众人欣慰于他们内心坚毅,不为外界所动的同时,也感到有些惊讶,随后又有些了然。
是了,若是怕了他人口舌,不若尽早归隐山林避世,毕竟有人的地方,必然会有纷争,既然选择入仕,早晚会有这么一天,不过是提前遭遇罢了。
往后这般因利益权势所带来的事端,还会更多,这次仅仅只是他人口舌,还算事小,总比要了性命要好。
正如萧衍所猜测,慕容世家出此这招,其他世家对此也是心知肚明。利益相交与妄图攀附之人,则选择随之附和,更多的还是选择观望慕容世家与皇权的斗法,也有的乐得看慕容世家吃瘪。
因为慕容世家中立已久,觑觎者无数,慕容世家得以扬名,又能在历代夺嫡之争中存活下来,正是因为他们从不站队。
一旦沾染任何势力,那么中立也不成立,最终要么有从龙之功,要么沦为夺嫡之下的灰烬。
是以,慕容世家繁盛太久,牢牢占据南方文人势力,太多人迫不及待看慕容世家就此倒下,想要从中分杯羹。
而慕容世家明晃晃地将皇室的脸皮踩在脚下,成为慕容氏的踏脚石,这是不论孝治帝还是太后、皇后都不能忍的事情。
这是蔑视皇权,只要身为皇室中人,没有人愿意看到有世家在他们头上为所欲为,甚至还有妄图操控皇权之嫌。
当孝治帝对慕容世家出手时,太后和皇后也在其中推波助澜。
几乎是一夜之间,慕容世家上到家主,下到丫鬟小厮,各种阴私丑闻,流传在大街小巷,说书先生与稚童们的童谣中。
比如现任慕容家主表面上立爱妻人设,还曾以终身不娶妾,被世人称之为最是痴情郎,可背地里却偷偷养了好几房外室,甚至连弟媳身边的丫鬟都未曾放过,更是霸占良田,放印子钱等。
还有慕容羽的长兄,竟然同他爹的妾室暗通曲款,简直是有违伦理纲常!不但如此,他还男女通吃,最爱强迫稚童,简直丧心病狂!
再比如慕容世家门难进,想要拜访还要给门掼塞银子给好处,才会给你帮忙通报,往往更多的还是拿了银子却仍然不能见到,而那些权贵世族不用通报也能被迎入。还把前人所作的话改了改,戏称——宰相门前七品官,慕容屋前鹰犬吠。
自古恒之,八卦最容易流传得更广,在某种程度上,也符合世人对权贵的刻板印象和偏见。
若说皇权不公,确实能让人愤怒,可科举之事跟普通老百姓无关,感同身受的唯有读书人。
历代读书人可不好惹,一旦惹怒了读书人,他们会笔诛墨伐。作为唯一流通信息的书籍文章,可不就给出一种‘好像所有人都是这么认为’的说法,使其一家独大,无人敢惹。
可如今情况不一样,慕容世家的丑闻一出,这就关系到底层人的利益。不论是印子钱,还是仗势欺人,危害到的都是他们这些底层人,故而底下的老百姓也愤怒了。
老百姓可不比读书人,他们不识字,但是他们有嘴啊!于是各种嘲讽抨击的童谣四起,偷偷朝慕容府门上泼粪的,拒绝给慕容世家做活计的,稍微不理智的还会指着他们鼻子痛骂。
底层人虽然无权无势,但胜在他们人多势众,防得了一两个,却难以防得住一群人,就连府中的下人经此事后,短期雇佣的则寻摸各种理由推辞,签死契的则偷偷朝饭菜里吐口水。
压死慕容世家最后一根稻草的还是那位家主夫人,竟是闹起了休夫,还是以婚前慕容家主曾起誓过,若是不忠不洁,妻可休之的名义,将慕容家主休弃。
要知晓,慕容家主夫人可是先贤遗孤,于文人地位上比慕容氏还要高,慕容家主与其说是娶她,不如说是巩固文人地位。
如此一来,这也能表明传言为真,慕容家主竟是这般之人,那么其他的传言也很有可能为真!
一时间,慕容世家如同过街的老鼠人人喊打,臭不可闻。
原先对朝廷的质疑,也纷纷改了口,说孝治帝眼光毒辣,没有被小人所蒙蔽,为大智也,好似之前抨击朝廷的人不是他们一般,相当的见风使舵。
第38章 奸臣38
过了冬日的严寒,迎来了春日的生机无限,朝廷的文书也随之下发,绣活的事儿也开始随之开展。
布料、丝线、染料、画师、人工等,都需要前期统筹,随之相应的是,诸多作坊也相应而生,百姓也有了生计。
商人嗅觉敏锐,比常人更加关注朝廷风向,紧跟着周边城池前来讨生计的百姓过,来经营店铺,当地繁华已有雏形。
作为参与人,赵婶和陈芝兰,以及已经成为熟练工的善才村的乡亲们,自然比旁人多了一份先机,被朝廷招揽为小管事,教刚上手的百姓们如何将绣活绣得更好。
故而善才村的乡亲们,对萧家和赵婶以及陈芝兰,心里也是愈加感激,但凡有人敢说萧家兄弟的坏话,那么便会引起他们的回击。
与此同时,在萧衍的影响下,他们也知道读书的重要性,而且萧衍还曾跟他们透露过风声,是以他们早已同王夫子学字。
别说,朝廷的人听闻他们善才村的人,不但是熟练工,还绝大部分都识字,在经过前期考察后,当即放心的将他们设为各个作坊的小管事。并且还曾私下里同他们说道,朝廷很重视他们这儿的情况,只要努力上进,他们能够晋升加薪,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故而在别人才刚开始上手时,善才村的乡亲们,一个个都已然化身为业内卷王,一个个都卯着劲儿努力做活。
虽然其他老百姓也很努力,可到底还是新手,而且小管事和他们普通绣工的活计不一样,一个是管人,一个是绣活。绣工累在身体,而小管事累在精神上,两者不一样。
身体累需要休养,而精神累,大多歇息一晚上,在看到白花花的银子,便是比什么良药都好使。
他们的月银按计件方式发银子,做得多拿得多,故而朝廷的人也乐得见到他们赶工,而百姓们也乐得拿银子,两者都皆大欢喜。
也不知上边的那位是不是有所考量,县令和相关人士的赏赐,已然下发,可关于萧衍和萧宸的赏赐,却是迟迟未到。
按理说萧衍和萧宸作为此事的‘研发’者,又是次次荣获案首之人,漏掉谁都不可能漏掉他们,可事实确实如此。
县令等着着急,还屡次有意无意打探风向,却是无疾而终。他生怕萧家兄弟误会自己吞了这份功劳,数次登门解释,好在萧家兄弟并未误会。
萧衍也知晓这是上边的那位打算整大动作前的宁静。
那位虽然属意他,可越是属意,在结果未定之前,越是不能让旁人察觉,这是对他的保护,也是谨防生乱的措施。
县令不解,但见当事人都不介意,便也没时间考虑,因为他现在忙得恨不能变成两个人,连睡觉时间都没有,很多事情都需要他这个县令协调,权限不够,还要同朝廷派下来的人进行协商,根本无暇分心。
会试在来年二月,又有春闱之称。
他们这儿离京城有将近两个多月,故而在年底前,连新年都未曾过,便已然收拾好行囊,又双叒叕赴京赶考。
陆路水路皆有,路程是最长的一次。在辞别送行的亲朋好友,萧衍和萧宸开始出发。
对于赶路,萧衍和萧宸已经有了非常多的经验和心得。为了防止他人起歹心,他们和镖局的镖师一道走,混在其中,钱财并未外露,还穿着灰扑扑带着补丁的衣裳,看起来像是被镖师护送的另一伙‘大单’,富贵人家的下人。
当然,人家的下人比他们穿着还要好,他们竟是连下人都不如。
镖师中也有他们认识的人,正是上回合作过的那几位镖师。
能成为镖师之人,一则身体好,二则要懂些常人不会的把式,三则是要知晓不该问的别问,口风严实。
毕竟他们镖局运镖过程中,总会有些不能为外人道也得隐秘,故而保密则是基本准则。
虽然他们知晓萧家兄弟是读书人,也正是荣获解元和亚元的人,却也知晓他们这般低调,应是不想暴露自己。
不论是从年龄上,身为长着的关爱,还是对身有功名的读书人敬佩,与他们相识的镖师,也没有暴露他们的真实身份,而且还主动配合,甚至还给他们超出本职的更多优待,这让那伙富贵人家心生不满。
这伙富贵人家姓方,据说是他们的儿子考中了,和萧家兄弟一样,提前去往京城赴考,言辞中流露出一抹高高在上的自得。
在某次热心肠的镖师,主动给萧衍烧水喝时,方老爷哼哼了两声:“我们怎么没有?我说你们是不是有意怠慢我们?”
这话说得就有些无理了,毕竟镖师只负责安全将人准时送达目的地,并不包括行程中的吃穿住行。要想有这些待遇,那是另外的价格。
这些人确实有钱,镖师们都亲眼看到他们喝的是一种非常名贵,号称价值千金的茶叶,可是人抠搜得无比。
当然,他们也并没有肖想要好处,只是任谁总是找事儿,高高在上地命令你做一些不属于自己职责范围,即便帮忙做了还会被挑剔,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心里也不会乐意罢?又不是冤大头!
再者,他们又不是没有丫鬟小厮,用得着他们这些镖师?分明是见不得旁人好,还想占别人便宜!
一路上因为各种事情龟毛就不说了,他们催促上路,以免延时到达,还被指桑骂槐。如此,谁会乐意给他们好脸?
见镖师没理会他,方老爷只觉得他们这是心虚,这才避而不答,因此气焰更加嚣张了。
“吾儿可是举人!未来的官老爷!”说着他嫌恶轻蔑地瞥了一眼萧衍和萧宸,“放着咱们金山不抱,偏要抱些穷酸货儿,忒没眼见了!”
镖师:“……”
要不是不宜暴露,他们都想说同地的举人算什么?这两位可是解元和亚元老爷!比其当地的举人要高贵多了!他们都没有如此嚣张,区区一个举人,竟也摆谱到解元面前,真是不知者无畏!
镖师们觉得自己飘了,往日里见到秀才,他们都会倍加敬佩,可是在见识过这两兄弟的才学之后,顿时感觉秀才好像没什么,举人好像也不过如此???
既然不能说,镖师也没打算忍气吞声。
“世人有千异,尚未攀炎附势之辈比比皆是,何故我们兄弟,便要做那般小人行径之辈?”
“这位爷,您给我们的银子,为护送之用,并未涉及吃穿住行面面俱到。倘若您想要这般,加些银子也并无不可。”
一听要银子,方老爷面色骤变,换了另一副嘴脸,“果然是商人市侩!尽掉钱眼里了!”
“粗俗不堪,难登大雅之堂!”
镖师:“……”
萧衍&萧宸:“……”
习惯了,已然习惯了。
又想占便宜,又不想付出,一旦理亏便寻求各种说辞强加于人,就相当的没脸没皮。
方老爷骂骂咧咧回自己的马车上,中途还顺带数落了一嘴他的下人。说什么光吃不干活,懒皮子贱骨头,跟头蠢驴似的,偏要人拿鞭子赶,才会走动。
说话难听至极,丝毫未见这些下人已然身兼数职。比如说驱车的马夫还兼职伙夫、打杂听候主家使唤的小厮。丫鬟不但要伺候主子,还要洗衣裳、挑水检柴煮茶、布置野外住宿营地……等活计。
几乎是把人当驴使唤,且驴还没有这么累!
这些下人似乎已经习惯了,默默地加快动作,以免又遭打骂。谁让他们都是被签了死契的下人?这都是命啊!
方老爷所说的他儿子,是一位三十左右的男子。面白身胖,衣裳华贵,明明已然三十有余,却像个什么都不会的稚童。
吃饭要妻子送入口,小解大解都不去草中,偏偏要等着他妻子拿恭桶过去,在马车里解决,随后又让马夫拿去刷洗……
就……吃喝拉撒都在马车里,也不知道他是怎么能受得住。
最让众人皱眉的是,这位方少爷还有暴力侵向,经常打骂他妻子,他妻子经常鼻青面肿,秀美的脸上几乎是没有一处*好的,而且这人根本不顾有没有旁人在,经常在房事上折磨他妻子……那惨叫声令人毛骨悚然。
他们都是男子,男女有别,不好在这点上同她说什么,毕竟但凡他妻子同别的男子说话,就会变本加厉打骂。
不过私底下,他们有旁敲侧击询问她要不要帮助,却得知她家境并不好,亲爹早故同她娘改嫁,那个后爹道貌岸然,是个伪君子和赌鬼。
如若离开方家,恐怕又得回到那个魔窟中,连累亲娘不说,恐怕还会因为彩礼被‘嫁’给更不好的人。
在当世人眼中,女子总是要嫁人,所以反正都是要嫁人,与其嫁给另一个更不好的人,还不如留在方家,至少方家有银子,吃穿住行也不差,她的孩子不会吃太多苦头,因为那是方家的‘根’。
说这话的时候,她神情平静,态度坚决,表明不需要旁人帮助。
如此,众人便也只能就此作罢,毕竟当事人都不需要帮助,即便他们帮忙了,给人添麻烦不说,结果也不是她想要的,倒是萧衍有些猜测,却又不太确定。
第39章 奸臣39
方家虽然很龟毛,却也不敢真正耽误时间,顶多在试探镖局的底线,以此换来好处。
好在,镖局的人根本就不吃他们这一套。
“莫约还有将近八日马程,便能抵达。”镖局的人坐在篝火前烤着打猎来的兔子,朝萧衍和萧宸说道。
萧衍点点头,“也不知京中是何盛景。”
镖局的人孝道:“可比咱们那繁荣呢!不过有一点千万得记着!”
萧衍朝镖局的人拱手,“还请季兄指点迷津。”
镖局的人随意摆摆手,“谈不上什么指点迷津,只能算是劝告。”
“你们也知晓,京中非富即贵,但凡落下一石头,都会砸中公子王孙,莫要小看路边叫卖的大爷,或是闲谈的大娘。”
他郑重道:“那些权贵和咱们不一样,总喜欢穿成普通老百姓的样子出门溜达。不管有理无理,总之莫要惹怒他们,若是得罪了他们,吃亏的总会是你!”
说到这个,他有些感慨:“当年季某年少不知事,同我师父运镖,恰好也是京城。我见一位衣衫褴褛的老大爷坐在客栈路边,以为他是流民,心生不忍便给了他些许铜板。那时还有一位外来富商也在,许是觉得脏污,便派人将他驱逐。”
“你猜怎么着?”
“那位老大爷当场表明身份,他正是某位已然致仕的大老爷!那场面,绝了!倏地一下人群中窜出一群练把式的手下,吓得那位富商面色惨白!最后我还被赏赐了好些银子。最后那位老大爷还说我秉性不错,心有仁义,叫我继续保持本心!”
说罢,他感慨道:“京中有如卧虎藏龙之地,焉知是福非祸?”
萧衍和萧宸也知道这位镖局的人,一来是告诉他们京中权贵多,不要以为自己得势便能为所欲为,须知比你地位高权利大的还有很多人。
二来,则并非叫他们见人便与之交好。相反,最好是多听多看少说话,莫要学他,若是以此蝇营狗苟,可常在河边站哪有不湿鞋?如何能确定对方是好人还是坏人?蜜中□□,也不是并无可能。
多做多错,少做少错,虽然有点没那么的上进心,却也是身为毫无背景的人,能够自保的手段之一。
能愿意和他们说出这番话,说明对方也是好意,而萧衍和萧宸也并不是不知好歹的人,顿时连连道谢。
他们这边相处和睦,那边的方家人就看不过去了。
方老爷阴阳怪气嘲讽:“哟,我还以为是什么大道理呢?啧,果然莽夫便是莽夫!还真当京城同话本一般,权贵随处可见?还装成流民,当场说明自己是某位致仕大老爷……乐死我了,这不是话本常见的事儿吗?怎么连话本的事儿,都能拿出来胡编乱造?”
“我说,你想要巴结人,也不编点像样的,拿这出来说道,也不怕笑掉人大牙!”
萧衍&萧宸:“……”
烦人苍蝇,怎么哪哪都有?
见没人理会他,方老爷又嘲讽了几句,便也没了兴致,回到自己睡的地方。
随着逐渐北上,天气也愈发寒凉。萧衍和萧宸也没有再露宿外头,而是选择睡在马车当中,因为临近早上的时候,外边会有露水,还会很冷,故而最近他们都是睡在马车当中。
萧衍属于体质单薄,怎么也吃不胖的类型,而萧宸许是因为条件好了起来,得以进补的关系,身量开始渐长,只是比萧衍还是差了些。
马车不大,躺下还有些狭窄,虽然有些憋闷,却也总比与地面直接接触要好一些,而且还能抵挡寒气和露水,不容易伤风着凉。
一夜无梦,只是将近清晨,天色尚青,萧衍和萧宸于睡眠中被一声惊叫声吵醒,只听外头嘈杂,其中方老爷似乎在说着什么,听得不甚真切。
萧衍向来睡眠浅,刚有动静便已然醒来,随后对上萧宸睡意朦胧的脸,似乎还未睡醒,“怎么了?他们又怎么了?”
‘又’这个字,就很灵性。
他们指的自然只有方家人,毕竟他们是出了名的龟毛,晚上不睡觉也从未放轻声量,从未考虑过会不会妨碍到他人,相当的自私自利。
如这般早上被饿醒,兴师动众使唤下人去做食物的事情,也不在少数,故而大伙儿都已然习惯了。
可即便是已经习惯,也掩饰不了旁人对方家的不待见,毕竟任谁大清早被吵醒,脾气也不会很好。
此刻,萧宸声音隐隐含怒,有些烦躁,“他们又怎么了?”
不论是上辈子还是这辈子,他就没有这么讨厌过一个人。上辈子他会失败,是因为孝治帝另有筹谋,而他站错位。
与其他不同党派的同僚相互攻讦时,也都是关乎朝政之见和利益纷争,甚至是萧大石也只是暗中做手脚,就没见过这种又蠢又毒,还坏在明面上,却又没有违反任何律令,只能从道德上谴责,叫人无可奈何的人!
这种感觉就好比一只成日靠茅房里污秽物为生的蛆,突然进化成一只苍蝇在你身边打转,而你刚好知道这只苍蝇就是之前在茅房吃屎的那只蛆,且由于它飞得太快,体型又太小,你根本打不中它。
虽然你可以想出办法除去这只苍蝇,可这样做劳心费力不说,还会沾染你一身屎的情况下,萧宸是不会打算让自己身上沾染这些屎,而且大哥有洁癖,但凡他做些会弄脏自己手的事情,大哥第一个便不会放过他,他也不想让大哥对他失望。
故而萧宸只能对方家人一忍再忍。
还有将近八日马程!不对,过了昨晚,到今日还有七日!只要七日,就无需再理会这些烦人又恶心的苍蝇!!!
看着萧宸难得炸毛,萧衍心情好了一些。
萧宸可能是因为重生一世之故,平日都是一个小大人似的,虽然在相识的人面前较为活泼,可大多数情况下,还是比较懂事听话。
就是台懂事听话了,有时候萧衍都会替他觉得累。
如今见他情绪外露,终于表现出内心想法,有了人的气息,心里还是会为他感到高兴。
他半是调侃半是安慰:“待到京城,可许你睡到日上三竿,绝不会吵你。”
萧宸大多数时,有着男主的该有的自律,但是如若非常疲乏,诸如赶路回去时,偶尔也会放纵自己,一觉睡直接睡到下午才起来吃饭,而这时候萧衍会把他叫醒,让他吃完饭再继续睡,不若对身体不好。
萧宸明显也很享受被人管束,这会让他觉得有家和家人的感觉。
此时他听闻萧衍竟然答应他到了京城绝不吵醒他,顿时有些欣喜,“可当真!?”
萧衍还没回答,外头直接哭声响起,比之前声音还要大声,声音如雷般震响。
听这声音,应当是方老爷和方老夫人,还隐隐有其他啜泣声,混在其中。
两人眉头微蹙,都感觉到其中的不对劲。
向来都是方老爷和方老夫人让别人哭,何时出现过他们当场放声大哭的场景?那么只有一种可能,那便是他们的宝贝疙瘩——方少爷出了什么事情!
当然,也有可能是他们的小孙子,只是萧衍突然莫名想到方少爷的妻子方夫人,之前所表现出来的一丝微弱不对劲之感。
难不成她终于出手了???
是了,也只有方少爷出事,她的儿子才会更加被方老爷和方老夫人重视。
他们也见过方夫人的儿子那孩子七岁左右,生得白白净净很是瘦小,不怎么爱说话,但是萧衍也曾见过当方夫人被方少爷暴打时,他所流露出来的一抹憎恨,事后还会偷偷帮方夫人上药。
这孩子应当对方少爷积怨已久,而且也没辜负方夫人冒着生命危险,从鬼门关中走一趟,将他生下来,对方夫人很是孝顺,没有如一般白眼狼那般,同亲爹和祖父祖母,成为对自己生母的施害者。
丈夫暴虐,公婆不仁,儿子却是孝顺,若是没了方少爷,那么方夫人一定会过得更好!
所以此时,萧衍也不免联想到,莫不是方夫人忍不住,终于对方少爷动手。
不过这些都仅仅是他个人的猜测,具体还要出去看看,是不是真的如他所想的一般。
而且……
倘若是方夫人出手,除非能够瞒天过海,不若方少爷一出事,得利之人只会是她,旁人也不是傻子。
自古皆是这般,不论你有什么隐情,不论你有什么冤屈,只要你违反律令,那么大多将会受到律令的惩罚,除非你有权有势,能够请到极有名气的讼师,在其中周转运作,钻朝廷律令的空子。
以方夫人的手段和处处受人监视的处境,如若这般做了,很难把自己从中摘出。诚然,如若她是打算给自己的孩子,寻求一个更好的生活环境,不被后宅阴私所影响,宁肯牺牲自己除外。
话不多表,当萧衍和萧宸走出马车时,外头已点燃了篝火照明。
只见方家马车上,聚集了一堆的人。方老爷和方老夫人坐在地上哀声痛哭,方夫人则跟下人跪在地上,她的孩子被她搂在怀中,不忘给其遮挡眼睛,脸颊流着泪水,无声哭泣。在最外层,便是皱着眉头,神色不是很好的镖师。
第40章 奸臣40
“这是怎么了?”
围聚的人太多,萧衍只能询问相熟的镖师。
镖师压低声,“这位方少爷莫约昨晚吃得多,闹了肚子,起夜了几次,然后被蛇咬着了。”
他咋舌道:“那蛇剧毒无比,方家少爷才刚被咬,没到一会儿便已然咽气。”
方少爷被蛇咬的时候,陪同他的马夫兼小厮也在不远处等候。天色太暗,马夫也没有对付蛇的经验,不知晓这蛇有没有毒,只能去寻方老爷和方老夫人,以及镖师们,想看看是不是毒蛇,亦或有没有解毒的药物。
谁知他们才刚到这里,还没分辨出是不是毒蛇,方少爷已然呼吸困难,唇色发乌紫,紧接着便咽了气。
这下子,任谁都知晓那蛇是毒蛇。
只是……
按理说北方的蛇,这个时候还在冬眠期,到三四月份才会苏醒,怎么方少爷就这么巧遇到了一条没有冬眠的蛇?还是剧毒无比的蛇?
唯一有两种可能,一是方少爷自己惊动了冬眠的蛇,随后被受惊苏醒的蛇给咬伤,另一种是有人想要害方少爷!
前者是方少爷自作自受,后者……
镖师目光看向方夫人,意思不言而喻。
在场的人当中,若说最有可能动手的人,那必然只有方夫人,当然也不排除被方少爷打后,心生记恨的下人。前者的可能性最大,因为只要方少爷死去,她的孩子必然是方家唯一的‘根’,过上了‘升官发财死丈夫’的生活。
虽然没有官可晋升,但她也不会再受方少爷磋磨打骂,毕竟便是方老爷和方老夫人,也顶多是骂几句罚她下跪或是抄经而已,饶是他们再尖酸刻薄,也不会亲自虐打,这是世俗观念所影响。
若是丈夫打妻子,别人会说这是家事,若是妻子打丈夫,那定然是妻子不贤,可不论哪种,都没有身为公婆打儿媳这种事,若是传出去像什么话?
当然,这也并不是说便不能以其他法子暗中磋磨儿媳,只是没有方少爷身为丈夫,那么有‘理’,可以表现到明面上来,乃至没有方少爷那么令人发指。
动机有了,原因和目的也有了,所以方夫人的杀人动机很大。
虽然他们内心不愿这么想,但很明显,比起所谓的恰好方少爷吃坏肚子,又那么恰好的起夜被蛇咬,他们更怀疑是方夫人起了歹心。
原因除上以外,他们还回想到之前他们询问方夫人,她所表示的态度和话语,现下想起来,怎么都觉得有嫌疑。
一般人被欺负,要么会因此产生愤恨,要么是防抗,亦或是因为种种理由不能反抗,进而变得麻木。
方夫人所表现出来的是变得麻木,但是她所说过的话中,却又谈及‘她儿子是方家的根’,这很难不让人多想。
即便他们没有把这事道出,可方老爷和方老夫人也对方夫人产生了怀疑,所以此时正在目眦欲裂地痛骂方夫人乃毒妇,表明要报官,让方夫人这个毒妇血债血偿。
萧衍看得明白,方老爷和方老夫人虽然没有证据能够表明是少夫人所为,但这也不妨碍他们打算将心中的悲痛和痛苦,发泄到方夫人身上,这样他们的心情才能好受一些,更何况若是如此,得利之人只有方夫人。
让萧衍感到奇怪的是,一般来说,方夫人应当喊冤才对,可她除了小声啜泣之外,竟然一言不发,没有为自己辩解,这让她的处境愈加不妙,也让旁人看了纷纷皱眉。
莫非这是方夫人心虚?还是方夫人已然做好以命换命的准备?
出了人命,众人只能赶往临近府衙,本来镖师想让萧衍和萧宸走,毕竟会试在即不能耽误,可方老爷和方老夫人不说本身就是见不得旁人好的人,如今他们的儿子死了,自然也不会让别人好过。
所以不论镖师们如何说明,他们都一口咬定,他们也有嫌疑。说不定是他们见不得他们儿子好,日后能够成为官老爷,素日相处多有龃龉,这才心生记恨,伙同方夫人杀害他们儿子。
言辞中,竟把他们和方夫人,说成是男娼女盗,起了歹心的奸/夫淫/妇。言语粗鄙至极,令人生厌。
如此,萧衍和萧宸也只能同他们一道同行,只不过萧衍也并非随意什么阿猫阿狗都能欺负,还要忍气吞声之人。
“你们且知晓,依我朝律令,诬告者着刑处之!吾乃同为功名在身的举人,凡诬告者更是罪上一重!虽然我很同情你们的遭遇,可有些话,并不是你弱便有理,能够肆意污蔑他人。望二位好生思量再开口,莫要肆意攀咬。”
萧衍也知晓,只要去了官府,他们的身份便会暴露,既然如此,还不如直接拿来警告方老爷和方老夫人,叫他们心生忌惮,耳根子也能落得清净。
至于他们会不会因此拖延时辰?这个便要看官府的办案速度。
再者,若是如此,他们也并非全然没办法,谁让上边那位,已然看好他?请凌兄帮忙在其中运作,也不会因此而耽误。
不得不说,权势真是种好东西,难怪很多人对此趋之若鹜-
临近的府衙为某处州府下的县衙,看着比他们的县城还要小些,就连县衙也颇为破败,好在县衙的衙役倒也很尽责。
报案流程无非击鼓鸣冤,随后衙役和县令听闻后便上堂审问,当然,这些仅仅为世人对报官流程的脑补,实际上没有哪位县令天天蹲守在县衙坐堂,然后等着别人报案,有时候他们还要外出走访,体察民情。
很不巧,他们来的时候,县令恰好刚外出,可是死者都被抬到衙门前,衙役也不好叫这些外乡人待晚些再来,只能叫人将尸体运送至府衙内,由仵作验尸。
他们被请到县衙内吃了些茶,期间,这些衙役忙碌无比,什么谁家的田地多占了一些,另一方又说根本没有这回事,只是那人想要占便宜借机生事,两厢争论不休,进而从两家事衍变成两个村子的纷争。
什么东家的驴子丢失,怀疑是西家的人偷去卖掉,因为对方曾偷过他家下蛋的老母鸡,有过前科,而后将人扭送官府,结果竟是因为东家忘了给驴子喂食,所以驴子自己跑出去寻找食物。
再比如住在村口的一户人家频频丢失财物,这户人家的口碑不是很好,同村里人不合,他觉得村里人眼红他家有钱,心生歹念。经过调查,原来是他孙子迷上了赌/博,欠下了一屁股债又不敢跟家里人说,眼看债主上门追债,孙子只能频频盗取家中财物用来还钱。
再再比如,某位神婆作法时总会口鼻流血,她觉得这是大仙对某种祸端来临时显露的神降,于是她广而告之,许多人听信后产生了恐慌,拖家带口离开本地,随之带动着粮价上涨,一时间人心惶惶。
经衙役探查,得知并无所谓某种祸端来临时显露的神降,而是这位神婆肝火过旺,体内阴阳失衡,才导致牙龈出血以及流鼻血。通俗易懂的说法,便是这位神婆上火了……
萧衍&萧宸:“……”
怎么说呢,就感觉短短时间内,他们看到了很多令人啼笑皆非的事情。
恶性事件比较少,毕竟都是当地人,顶多较为严重的无非是两个村子的人打群架这种事情,再或者是某位村民酗酒走夜路掉到河里溺亡,在排查是死者自己的原因导致,还是他杀。
诸如他们这种外乡人,还是因蛇毒死亡,存在悬疑的案情较为少数。待个别衙役忙碌完,还会跑到他们这里,看看是个什么样的案件。
“一定是这个毒妇所为!”
在萧衍的警告下,方老爷终于明白还有一种罪名叫诬告罪,也明白这两个他看不起的人,日后很有可能入仕,同时也不是好惹的人后,他也不敢再拿奸/夫淫/妇的说辞胡编乱造。
毕竟死的人已经死了,但是活着的人还要继续生活。如若他们儿子还活着,他们必然不会忌惮,可是他们的儿子都已经死了,他们方家在孙子尚未成长前,自然是得罪不起有可能入仕的举人,故而只能一口咬定是方夫人心生歹念,想让她血债血偿,下去给他们儿子赔罪。
或者说,到了现在这个地步,他们已经不在乎是不是方夫人所为,他们想要让她下去陪他们的儿子。
理由一,是封建观念导致——人死了会进入阴曹地府,除了没生活在阳世,就跟还活着一样,都需要人服侍。他们担心他们的儿子在下面受其他‘鬼’欺负,亦或是没人服侍,所以想要送方夫人下去服侍他们的儿子。
这种观念衍生了很多产业,诸如冥婚。死者与死者结亲,也有死者与活人结亲,有些人为了钱财利益,将活人弄死,拿去给人结亲,或是盗窃尸体之事,也不是没有。
第二个理由是,孙子跟方夫人亲,儿子死后,孙子就是他们方家的‘根’,是以后给他们养老送终摔盆子的人。他们担心孙子受方夫人这个生母影响,不跟他们亲,所以打算把方夫人除掉。
不论前者还是后者,在当下律令都属于违反律令行为,他们也害怕东窗事发,所以打算找个‘名正言顺’的理由把方夫人除掉。
最后一种理由是,虽然没有证据,但是他们怀疑是方夫人动的手,且不论是不是凶手,都改变不了她是受益人的事实。这让两人很是憎恨,凭什么他们的儿子死了,而她还活着?为什么死的人不是她?而且他们儿子经口的食物也是方夫人所过手,很难不怀疑她便是杀人凶手。
所以不论何种缘由,他们都想将方夫人除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