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立门户
说是搭便车, 其实陆应麟也有自己的车。
沈家人自然没有什么不同意。
陆应麟叫小厮准备马车,回过身来,请容谢与他共乘一车。
容谢想到反正目的地都一样, 坐谁的车都一样, 正好他也有事跟陆应麟说。
“陆公子, 我有件事想跟你商量。”
上了车,容谢便说道。
陆应麟有些诧异,笑道:“我还以为要先劝几句,看来, 你是想清楚了?”
“嗯,我想了想, 光电白兰还是不能卖。”容谢道。
陆应麟眉梢微挑, 叹了口气:“看来,你还是没想清楚。”
容谢没力气兜圈子,直接说道:“考虑到沈冰澌的感情, 我也不能卖,但是不卖,也不行, 所以我想, 先抵押在元宝拍卖行,以后我有钱了,再赎出来。”
“抵押的价格,可没有拍卖的一半。”陆应麟提醒容谢, “而且抵押也不是无限期的, 若是你在约定的期限里没有赎回,活当还是会变成死当。”
“……我就是想和你商量这个,能否给我一个抵押时间和价格的报价呢?”容谢问道。
陆应麟满脸不赞同的神色, 但谈到生意,他还是摆出了专业的态度,现场给容谢计算了元宝拍卖行的抵押时间和对应价格。
“那就选赎回周期最长的这一种吧。”容谢说道,“我也需要一些时间去筹钱,时间越长越好。”
“时间越长,能给的价格越低,最长的三年,你确定你能在三年内弄到这么多钱?你买房子还需要钱,日用花销更是每天都在跑,三年过去,不赔钱就不错了。”
容谢知道陆应麟说得没错,可是……
“就算有个念想吧。”容谢垂下头。
陆应麟收起算账的纸笔,态度上多了几分公事公办的疏离:“既然你这么决定了,我回头出正式的价目给你,典当程序还是要走元宝拍卖行的柜台,盛京有柜台,到时候我来接洽。”
“多谢陆公子。”容谢说着,笑了一下,“还是应该称呼陆司理?”
陆应麟有些无奈:“你叫陆师兄我也没意见,只是,明明可以拿更多钱,却选择赔本买卖,恕我实在无法赞同。”
“这样我心里能轻松一点。”容谢说道,他掀开车帘,往外看去,乡间小道已变成了通往城镇的大道。
陆应麟摇头。
中午前,一行人到了县衙。
容谢还是头一次进人间的衙门办事,见识到了一重一重的门槛,一道一道的手续,若是没有一点关系,不是本地乡绅望族,不知道要跑多少回才能拿到一个结果。
还好,沈家人在当地的地位还是很高的,再加上陆应麟这个隔壁清河陆氏的人撑场面,容谢的身份文书很快批下来了,他拿到崭新盖章的一沓文书,清点后小心的装进袋子里,收进随身锦囊。
“容谢是谁,”那办事的书吏叫道,“过来一下!”
容谢忙走上前,那书吏看他一眼,似乎有些不敢相信,又看一眼,容谢怀疑是不是自己脸上有脏东西,却听陆应麟在旁边笑道:“老爷,这位是修仙的道长,已然有些修为了,可保容颜不老。”
书吏恍然,态度顿时客气不少:“原来是得道的仙长。”
之后的介绍也耐心了许多:身份文书这些资料,盖完官印就返还给他,让他自己收好,新的户帖要在京城那边去办,还得上户部的册子,比较麻烦,县衙这边自有跑腿的官差去送信,去一趟也要个把月的,再加上户部的流程,等容谢的户帖造出来也得半年了,容谢也不用急着过去。
在这之前,若是牵扯到过路、进城、买卖之类的事情,就把身份文书拿出来给对方看,也有同样的效力。
“原来如此,多谢老爷告知。”容谢也学着陆应麟的样子,跟书吏对话。
书吏笑道:“仙长不必客气。”
从衙门出来,太阳还在当空,容谢忍不住将新到手的身份文书拿出来摸了又摸,看了又看。
如今,他已是自由之身,不再隶属于沈家的户帖之下,想去哪里都名正言顺了,再遇到什么事,也无需仰人鼻息,过沈家人那一关。
迎面吹来的风都是清新的、轻盈的,容谢感到多日来压在心头的块垒一扫而空,走起路来都轻快了不少。
“容师弟,恭喜啊。”陆应麟笑道。
“倚仗陆公子帮忙,文书这么顺利就办下来了。”容谢向陆应麟欠身。
“不必客气,举手之劳而已。”陆应麟稍稍凑近容谢,“这下你可知道,想在外面立足,没有那么困难了吧?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这句话总是没错的,出门在外,多结交几个朋友,只有好处没有坏处,何况你这么好的人,大家都想跟你交朋友呢。”
容谢耳朵微热,陆应麟离得太近了,让他有些不适,不过,在他作出反应之前,陆应麟先一步直起身子,向马车走去,一边走一边叹气:“唉,你的事是办完了,我的还早呢,真不想回老陆家啊。”
“陆公子竟也不想回陆家?”容谢诧异,他还以为陆应麟在陆家是那种很受欢迎的模范子弟呢。
“当然,谁想回老家,在一群小时候抱过你的亲戚中间混日子啊。”陆应麟愁眉苦脸,忽然间,他抬起头来,眼神熠熠发亮地望着容谢,“这样吧,容师弟陪我回去一趟怎么样?”
“我?”容谢万万没想到陆应麟会邀请他去陆家,偏偏他还没有什么借口可以推拒,“现在么?我还没收拾行李……”
“不用收拾行李,就去一天!”陆应麟拍拍车辕,“你就装作是我的东家,时时刻刻催着我赶紧上路,那些亲戚见你催得急,就不会留我了。”
“这……可我不会假装你的东家啊,我也不知道该催些什么。”容谢顿时紧张起来。
“别怕,你就冷着脸往那一站,他们自然不敢上来找你说话的。”陆应麟正色道。
容谢将信将疑。
容谢还是坐上了陆应麟的马车,和他一同前往陆家。
比起继续呆在沈家,还是出去随便什么地方混上一天更舒心些。
夜幕降临时,马车进入清河县。
清河县比河阳县大很多,而陆府就位于河边最好的一块地上,高大的围墙,气派的大门,说是什么王公贵族的府邸都有人信。
马车从侧门驶入陆府,一路上,容谢看到一派肃穆景象,院子和院子都有统一高度的围墙隔开,中间的道路也是一模一样的,整体看来给人一种秩序井然的感觉,不像住着一大家子的宅院,倒像是考试的贡院。
容谢看得诧异,不知道这样森严肃穆的地方,是怎么长出陆应麟这样不受拘束的人的。
也有可能是……物极必反吧。
马车停在通往内宅的门边上,两人下了车,一个提灯的家仆在前面引路,在那些狭窄整齐的小巷子里七拐八拐,终于到了陆应麟的院子,院子里有主屋、客房,起居日用,一概齐全。
“麟少爷,老爷在正堂用饭,请少爷立刻过去一趟。”家仆传话道。
“知道了,你先去门外候着。”陆应麟冲容谢作了个无奈的表情。
“是。”家仆退了出去。
院子里只剩陆应麟和容谢两个人,陆应麟带着容谢去了他的客房,让他先在这里休息,等一下就有家仆送生活日用过来,想吃什么,用什么,直接跟他们说就是。
容谢倒是不饿,自打获得充足灵力以来,他吃与不吃也没有什么区别。
“我不用过去吗?”容谢问道,“扮演东家催促你之类的……”
“你想过去吗?”陆应麟笑道。
“不想。”容谢实诚地说。
“那就不用过去。”陆应麟忍俊不禁。
容谢抬起眉头,他仿佛明白了什么,让他假扮东家那事果然是哄他的。
“今天也在外面跑了一天了,早点休息吧。”陆应麟说道,忽然,他想起来什么,“对了,我差点忘了,还得吩咐小子们准备一桶热水,你要热敷一下吧?”
“嗯?”容谢不解。
“我看你时常揉肩膀,抬胳膊时也有些不便似的。”陆应麟示意容谢的肩膀。
“啊,没事的。”容谢下意识揉了揉肩膀,“不过……如果有热水,那是再好不过。”
晚些时候,陆应麟去正堂见陆家主了。
容谢松了口气,他还是一个人呆着自在些。
家仆果然抬了热水和生活日用过来,容谢叫他们放下热水,其他就不必了,他随身带了好几套。
容谢换了浴衣,用沐巾蘸了热水,将身上擦了一遍,感觉整个人松快不少,肩上的疼痛也缓解了。
容谢站在镜前,将染上潮气的头发拨到一边,掀开浴衣的领子,将衣襟拉到肩膀下面。
冷白的皮肤上留着三道明显的淤痕,看着触目惊心,容谢自虐般地捏了一下,“嘶”了一声,果然还是疼。
想到沈冰澌当时攥着他的肩膀,不可置信地问他为什么要走的样子,容谢不由得怔怔出神。
原来,沈冰澌是不希望他走的么?
就算他触了他的霉头,做了他最讨厌的事,沈冰澌依然不希望他走。
知道这个结果,容谢感觉自己心里空着的一块又被填补好了。
只要他放弃那蠢念头,就可以当作什么都没发生。
如果他能放弃那念头就好了。
他就可以得到世上最好的那份友谊,可是,他心里的感情却已变质。
他没办法再若无其事地回到沈冰澌身边,打着挚友的幌子和他双修,明明做过了最亲密的事,结束之后却又退回到原点,沈冰澌穿上裤子,就可以坦然地说:我们是天下第一好的挚友,对吧?
那样的日子,是一天都过不下去了。
就,结束在这里吧。
亲口告诉他,光电白兰被自己卖掉了,看他满脸崩溃的样子,容谢知道他们再也回不去。
也算是一种告别了,起码比在沈冰澌闭关的时候直接离开来的好。
“咚咚”!
门上传来叩门声。
容谢立刻拉上浴衣,简单束起头发,整理了一下仪容,来到门前。
第62章 惊魂夜
门外站着一个佝偻的老妇人, 穿一身深色衣裳,从头到脚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张脸。
老妇人脸部有些畸形, 眼睛一大一小, 看人的时候总是侧着脸, 好像在窥伺、打量什么,眼神中透出的恶意不加掩饰。
容谢和她对上目光,感觉像是被刀子剜了一下似的。
“老夫人,请问您是……?”容谢礼貌地询问。
老妇人像是没听见一样, 从头到脚打量一遍容谢,转头走了。
容谢迷惑地看着老妇人快速离开的背影。
这是……什么情况?
其实不止这个老妇人, 容谢自从进入陆家以来, 就感觉到处都有窥伺的目光,一路走来,见到的家仆、护院, 都会若有若无地盯着容谢看,在他看过来时,又把目光转开。
这让容谢很不舒服, 和沈家人的窥伺、议论还不一样, 陆家的一切都是暗中进行的,在寂静如死的宅院里,大家都没有活气,怪不得陆应麟会羡慕沈家的年轻人了。
晚些时候, 陆应麟回来了。
陆应麟一脸疲态, 见到容谢勉强笑了一下,回到主屋,脱了外袍, 在茶桌边坐下。
容谢给他倒了一碗安神汤。
陆应麟一喝,感觉热乎乎的,十分舒服:“这是从哪里来的?”
陆家厨房当然不会给他准备这些,陆应麟知道。
“这是我自己配的方子,可以安神稳心,沈……”容谢想说,沈冰澌以前破境受阻时经常头疼,喝这个就会好一些,但想一想,这些话也没必要说,便道,“有个头疼失眠的,喝这个很有效。”
“太好了,我正需要这个,容师弟的方子多少钱?我买了。”陆应麟说道。
“不必,陆公子需要的话,我写下来就好了。”容谢笑道。
“那怎么行,事物都有价值,何况这还是你花费心思调配的方子,我不能白拿。”陆应麟正色道。
“就当做让我住在这里的还礼了。”容谢笑道,“陆公子不是常说,人与人之间就是要互相亏欠,交情才能牢靠吗?若是用钱买断了,还有什么可往来的?”
陆应麟有些诧异地看向容谢:“容师弟好记性!连我压箱底的绝活都学了去,这可怎么好?我可真是羡慕沈剑圣,有容师弟这样一位解语花常伴身边。”
容谢笑了笑,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
本来他也只是看陆应麟苦恼,想与他开解开解,见他这么快就好转了,还会说俏皮话了,便不再说什么。
“肩膀怎么样了?热水敷了吗?”陆应麟关心道。
“敷了,已好多了。”容谢忽然想到那老妇人,便将这件事告诉陆应麟。
陆应麟面色微变,接着,苦笑道:“他们还是这样,这么多年过去了,是一点都没变。”
“他们?”
“对,他们,陆家人,从老家主,家主,到家仆、护院、丫鬟、婆子,都是如此。”陆应麟叹了口气,“我在正堂的时候,他们就把你的外貌来历都打探清楚了,知道你是沈剑圣身边的人,他们不会为难你。”
“这……”容谢本来不想问陆家的家事,可是,听陆应麟一说,顿时有种衣服被扒光的感觉,一路上感受到的那些窥伺的目光,都是真实存在的,并不是容谢多想。
不过,沈家人其实也会八卦这些,沈冰澌若是带着一个从来没见过的陌生朋友回去,沈家人也会议论这人,试图扒出他的身世来历,祖宗八辈——只是他们没有这样的本事。
“他们可能只是关心你。”容谢道。
陆应麟苦笑一声,摇摇头。
“如果我不是姓陆的话,我也想迁出这里。”陆应麟叹道。
容谢诧异地看他。
“罢了,还是早点休息吧。”陆应麟道,“明天一早还要去清河县衙一趟,我的事就办完了,咱们可以到处转转,玩玩,清河这地方还是不错的。”
容谢见他不愿多说家里事,也就没有再问,起身道别,回房休息去了。
夜里的陆府非常安静,一点声音都没有。
容谢坐在客房床边,拿出传音玉佩摩挲着。
昨晚沈冰澌离开之后,容谢联络了沈燕,告诉他沈冰澌回去了,让他们做好准备,沈冰澌可能很恼火,他们最好不要到他面前去招他,这个时候睡觉就对了,装睡也行。
沈燕一一应了。
容谢当时也没有心力再说许多,就这样结束了联络。
也不知道沈冰澌回去没有,沈燕他们现在情况如何。
思量间,安静的夜里忽然传来一声惨叫,接着是一连串凄厉的哭声。
容谢被吓了一跳,僵在当地。
仔细去听,那哭声又不见了。
容谢迟疑着站起身,来到窗边,将窗户推开一条缝。
外面只能看到陆应麟院子里的情形,秋天的月光冷冷地洒在地上,院子里空无一人,主屋也漆黑一片,陆应麟应该是休息了。
容谢关上窗户,一个个检查了窗拴、门拴,确认都插好了,他才重新回到床边。
翌日一早,容谢早早起来,收拾停当,等着陆应麟出来。
陆应麟一边打呵欠一边推门出来,看见容谢装束齐整地站在台阶下,不由得一愣。
容谢表示,他要和陆应麟一起去清河县衙。
“你也去?可能要在那里干等个把时辰。”
容谢坚决地点点头。
“好吧,”陆应麟倒是乐得容谢陪他一起去,“稍等,我收拾一下。”
一炷香后,陆应麟装束一新,从主屋出来,“哗”地打开折扇,摇了摇,问容谢:“如何?”
容谢点头:“陆公子一表人才,穿什么都很精神,不过,这件去衙门办事,不会显得太花哨了吗?”
“衙门办事是顺带的,陪大客户才是主要的。”陆应麟笑道。
容谢知道他说俏皮话的毛病是改不掉了。
两人从院子里出来。马车停在侧门,去那里还要走一段路。
晨间的陆府开始有了响动,偶尔能看到有人在院墙之间穿梭。
晨光洒在白墙青瓦之间,将一切照得清楚,容谢此时才得以看到陆府的原貌,心中的不适感稍稍减轻。
“昨天晚上休息的怎么样?”陆应麟关怀道。
“嗯,还好。”容谢还是没说听到异样响动的事,毕竟都要离开了,人家家的家事还是少管。
“那就好。”陆应麟笑道。
少顷,两人穿过那些高高院墙之间的狭道,来到位于侧门边的马车旁。
容谢先上了马车,陆应麟跟家仆交代了些事,也跟着上了车。
车轮粼粼地压过青石板,向前滚动。
容谢掀开车窗处的小帘子,往外看,陆府的格局虽然古怪,在外墙与内墙之间设置了一条供人快速通过的直道却是一样的,大部分大宅院都会采用这样的形制,方便下人通过,以及在走水的时候快速调动消防。
这条直道上每隔一段就有小门通往院内,容谢一个个看过去,每个小门里都是一样的青石狭道,两边是高高的院墙……
忽然间,他看到两个家仆抬着什么东西从一个院子里出来,虽然只是一闪而过,容谢还是看到了两只泛青的脚在空中一晃一晃。
容谢的心猛地揪起来了,下意识叫道:“停一下车。”
马车慢下来。
“怎么了?”陆应麟问,“忘带什么了吗?”
“不是……”容谢犹豫,“我刚才好像看到死人了,要不要去问问?”
陆应麟脸上的表情稍稍凝固,很快,他又恢复笑容:“怎么会有死人?你肯定是看错了。车夫,别停,继续走。”
容谢皱起眉头。
不管在修界还是凡间,人命都是关天的大事,哪怕在这样的深宅大院里,家仆们都签了卖身契,莫名其妙地死掉一个人也是要经过官府调查的。
陆应麟听说死人了,第一时间却不是惊讶、下车查看情况,而是若无其事地粉饰太平,叫车夫快点走,这个反应,无论如何也不正常。
大约是容谢的目光太有压迫感了,陆应麟终是叹了口气,说道:“没必要去看,他们是做给我看的。”
“……?”容谢疑惑,他们……是说陆家人吗?陆家人做给陆应麟看,这又是为什么?
陆应麟摇了摇头,直到马车驶出陆府,他才开口解释。
“你可能会觉得我站着说话不腰疼,但,如果有选择的机会,我宁可选择托生在沈家,也不想生为陆家的人。”陆应麟说道,他的目光微茫,仿佛看向不可知的远处,“每个陆家子弟,自出生之时起,就被牢牢掌控在他们手中,一切都按照他们的计划行事,没有灵根的还好,有灵根的,更是像他们的财产一样被牢牢看紧,什么时候参加灵根测试,什么时候拜入三大宗门,进入宗门之后又要展示哪些才能,吸引哪位长老的垂青,所有事,都是他们提前计划好的,为了保证你按照他们的计划行事,他们会在你身边安插一个侍童。”
容谢心想,这个套路倒是有点耳熟,不过,沈家人没有那么强的执行力,沈冰澌也不像一般的后辈子弟那么容易控制,再加上他的精心筛选,沈家派来的侍童已经完全成了自己人。
“听起来很荒谬是不是?像我这样早就脱离玄天宗,自己在外面闯荡的浪荡子,一把年纪的老叔叔,他们竟然还想用这样的手段控制我?”陆应麟摇头苦笑,“但就像你看到的,只要他们肯下血本,威胁我,吓唬我身边的朋友,总能把一个侍童塞到我身边,到时候我就得对他们计划言听计从,再也没有什么自由可言了。”
“……”容谢明白陆应麟为什么不让停车了,可是,那双青色的脚……真的只是陆家人假装出来吓唬人的吗?
“放心吧,他们虽然疯,为了陆家的名声,还是不会把事情做得太过分,”陆应麟仿佛看穿了容谢心中的想法,“如果我因此动摇,或是你因此怀疑我,那才是中了他们的下怀。”
容谢看向陆应麟,出来这么些时日,他从来没有过刚才那样毛骨悚然的感觉,他应该相信陆应麟吗?
鎏金宗,玄天宗,元宝拍卖行……有这些切实可靠的身份背景,陆应麟应该是可以相信的,可是,陆应麟背后的陆家,又何尝不是培养出一个又一个青年才俊的大家族呢?
罢了,他们也不是长期发展的关系,结束了拍卖资产这件事,往后说不定就不联络了,相信与否,有那么重要吗,还是不要多管闲事了。
容谢垂下眼眸。
车身一晃,停了下来。清河县衙到了。
第63章 少年事
“容师弟, 你不信我。”
县衙到了,陆应麟却没有下车。
他转头看着容谢,语气是陈述, 而不是疑问。
“……”容谢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
“等我办完事, 我来告诉你你想知道的。”陆应麟叹了口气, 掀开车帘下车。
陆应麟下了车,便被一群穿着青色布衣的衙门差役迎上,前呼后拥地送进大门里。
容谢掀开车帘,看见陆应麟的排场, 想到之前在河阳县办事的时候,就算沈家在县里也算一顶一的大户, 见了衙门公差还是得恭恭敬敬的, 一口一个老爷叫着——陆家在清河县的地位果然不同,连陆应麟这样不常回来的陆家人,都可以得到如此高规格的接待。
容谢跟车夫打了个招呼, 说自己在周围转转,便下了车。
他才一下车,旁边墙根下就有一个小厮打扮的小孩跑上前, 两手拽住容谢的衣摆, 才稳住平衡。
“容哥哥,是我。”小厮抬起头,露出黑瘦的小脸,冲容谢咧嘴一笑。
“王慕?”容谢惊讶。
容谢怎么也没想到, 王慕竟然会跑到清河县来, 还准确地在清河县衙门口堵到了他。
“容哥哥……这次我也没帮上什么忙,但是下次,下次我肯定能派上用场的!”王慕急急忙忙地说。
“你是为了找我, 才来这里的?”容谢诧异。
“是啊,昨天没见容哥哥从县衙回来,我还以为容哥哥嫌我没用,自己走了呢。”王慕搓了搓手指。
容谢失笑,说实话,他都忘了王慕这茬了,这两天发生的事太多……
“怎么会,我只是和人出来办事,还是会回去的。”
王慕舒了口气:“我就知道,容哥哥不会撂下我的。”
“你究竟怎么过来的?你怎么会知道我在这里?”容谢忍不住问。
从河阳县过来,还是有一段距离的,看王慕也不像有钱坐车过来的样子,何况容谢刚从马车下来,就被王慕堵到,说明王慕是早就在这里蹲点了,他怎么能确认容谢今天早上会来县衙呢?
“我昨天晚上走过来的。”王慕呲牙,得意地说道,还给容谢展示了他走破的草鞋。
容谢看着一阵揪心,王慕却一副习以为常的样子。
“我本来想去陆家的,可是陆家守卫太严实了,院墙下面连个狗洞都没有。幸好有两个厨房的杂役出来采买,我假装县里酒楼的学徒,和他们混了一路,便什么都知道了。”王慕挺了挺胸。
在打探消息这块,王慕算是完全拿捏了。容谢心想。
忽然间,容谢想到什么,将王慕叫到一处僻静巷子里:“你能不能再帮我打听一件事。”
王慕正懊恼没在偷户帖文书上一展身手,容谢没有见识到他真正的实力,这会听说又有打探消息的机会了,自然是无不答应。
“我想打听的是,陆府的‘侍童’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容谢道,“不管什么样的信息都可以,只要是和陆府的‘侍童’相关的,你打探来就告诉我。截止期限是今天午饭后,我和陆应麟要回沈家庄,到时候你就过来,不管打探到还是没打探到,都到这里来,我们一起回去。”
“侍童?”王慕有些不解,“就像是沈燕哥他们那样的?”
“是的,不过……也有一些不同,你可以找县里的人问,也可以像之前跟厨房杂役打听我那样打听消息,但不要靠近陆府,也不要让陆府的人注意到你。”容谢叮嘱道。
“哦……行!”
容谢想了想,又拿出三张传音符,拿出三张护身符,塞到王慕手里,告诉他使用方法。
为了确保王慕会用,容谢手把手教他怎么用,直到王慕不假思索就能激发两种符纸的法术。
看一看时间也不早了,容谢拍了拍王慕的肩膀,叮嘱他小心行事,看着王慕跑出巷子,他才慢慢地往衙门口来。
又过了一炷香时间,衙门里一阵喧哗,一个穿着大红官服的老爷和一群差役拥着陆应麟出来,陆应麟在门口跟他们说了一会儿,满面春风地往马车这边走。
“久等了,”陆应麟笑吟吟地走向容谢,“怎么样,有没有在周围转一转?”
“嗯。”容谢若无其事地问,“事情都办妥了吗?”
“妥了,妥了。”陆应麟笑道,“走,咱们这就吃饭去,我知道一个好地方,能一边看河景,一边吃河鲜。”
陆应麟不愧是地头蛇,带容谢去的地方,一看就不是一般人能进去的地方。
那是一座打造成码头形式的酒楼,来此吃饭的客人都会包一条小船下河,一边在水上欣赏河景,一边吃现杀的河鲜,充分体验清河本地的风情。
陆应麟包了一条小船,和容谢相对而坐,小船晃悠悠划到河中,陆应麟才敛起笑容,正色道:“容师弟,你想问什么就问吧,我知无不言,只要你还像以前一样相信我,不和我疏远了,就算是犯家规的话,我也告诉你。”
陆应麟如此正式,容谢倒有些不知所措。
“罢了,你应该也不知道从何问起,那我就说说我之前的侍童吧。”
“你之前也有侍童?”容谢忍不住问,“那现在……他在哪里?”
“他走了。”
陆应麟的目光变得渺远,就像上一次他提起侍童时那样,好像在看不可知的远处。
“走?”容谢不解。
“是的,他走了,如果投胎转世顺利,现在应该托生成亭亭玉立的少年了吧。”
容谢心神一震:“抱歉,我不知道……”
“无妨。”陆应麟抬起手,示意容谢不必自责,他再一次目光放空,回忆起过去。
陆应麟曾经的侍童叫小桠,自他测出灵根那日起,便跟在他身边,伺候他生活起居了。
两人一起长大,情谊深厚,后来又一起进入玄天宗,成为玄天宗弟子。
没错,小桠也有灵根,而且天赋不在陆应麟之下,小桠为人又勤奋上进,刚进入玄天宗那会,都是小桠拖着陆应麟修炼,陆应麟反倒是惫懒挨骂的那一个。
那时候小桠的人生充满希望,好像再努力一点就可以逆天改命,半步踏入仙人大门,成为人人敬仰的筑基修士。
而陆应麟正好相反,他刚测出灵根时,周围的人都众星拱月一般捧着他,等他到了玄天宗一看,才知道周围每个同门都是同辈中的翘楚,这么多翘楚汇集在一处,便显得陆应麟没有什么出奇,甚至还有些愚钝落伍了。
陆应麟不是那种能专心修炼的人,一受到打击,就更不喜欢修炼了,他开始干一些不务正业的事,倒腾天材地宝,贩卖宗门秘籍,直到有一天,他收到宗门的最后通牒,勒令他必须通过宗门的筑基考核,否则,就收拾包袱滚蛋。
“啊……”容谢忍不住低呼一声,陆应麟这经历……怎么听着这么耳熟。
“惭愧。”陆应麟摸了摸鼻子,“其实我当时还没有到最后期限,只是因为我多次倒卖宗门秘籍到外面去,激怒了白长老……”
容谢知道白长老是玄天宗一位举足轻重的人物,陆应麟这样的初级弟子能惹怒他,想必倒卖生意是做得很过分了。
“当时我就想,正好,小爷不伺候了,修炼这样无聊的事,谁爱干谁干,小爷要出去闯荡江湖。”
陆应麟说到这里时,一阵眉飞色舞,依稀能见当年的不服管束。
“可是小桠不同意,小桠说,如果我被逐出玄天宗了,他会被家主打死。”陆应麟的脸色又垮塌下来,“可是,当时我不信,我被逐出玄天宗,又碍着小桠什么事了,他可以继续当他的玄天宗弟子,难道我爷爷——当时的家主是我爷爷——还能把他一个玄天宗弟子打死不成?”
容谢皱了皱眉,他忍不住想到那双青色的脚,该不会……
“我们就这件事闹了很大的矛盾,其实之前就一直在闹矛盾了,只是一直没有闹得很大,我不服他管我,他看不得我白白浪费在玄天宗修习的机会,到最后通牒的时候,我们有大半年没好好说过话了。”
陆应麟沉默片刻,脸上露出一种无法形容的后悔、恼怒和自责混杂的情绪。
“他向我提议,不如双修过修为给我,我答应了。我想反正我们早就在一起了,双修也不过是多一步,既然他愿意给,我干嘛不要。也有赌气的成分吧,我提前查好了双修的方法,到了双修那一日,我就用秘籍上教的歪门邪道方法,把他的灵力都吸过来了。”
“后来,我通过了筑基考核,他却没有。”
故事听到这一步,容谢已经震惊得不知道说什么好。
他一直以为,他和沈冰澌的关系已经够混乱了,没想到别人在年纪轻轻的时候早就实践过了,而且根本没当回事。
等等,陆家的侍童,不会不仅仅是伺候生活起居的侍童吧?不会还提供别的服务吧?
陆应麟停下来,看向容谢:“有什么问题么?”
“没……没有。”容谢脑子乱哄哄的,强迫自己不要把注意力放在明显不是重点的地方,“然后呢?”
“他一直没有进境,修炼就停在那一步了,不管怎么努力,都不行。我以为是我的错,我很后悔,想要弥补他,我提议再双修一次,把我的修为过给他。”
“可是他拒绝了。”
“我以为他还在气我,我就求他,缠着他,各种方法都试了,他实在遭不住,告诉我真正的原因。”
陆应麟说到这里,一向活泛带笑的眼睛,变得阴沉无比。
“因为他失职,没有看顾好我,没有及时将我触怒白长老的事告知家里,家主已经决定换掉他。”
“家里有一种特殊的控制侍童的方法,甚至到现在我都不知道是什么,我只知道,一个被放弃的侍童,就不能再继续修炼了,形同废人。”
第64章 少年事
“竟然有这种方法?”容谢不敢相信。
如果真有这种邪恶的控制方法, 一旦被发现,那陆家就会变成众矢之的,为何至今还没有东窗事发?
“是的……一开始我也不信, 我找了很多医修来看, 他们都没看出问题, 他们诊断的结果是,小桠的灵根非常短,本来就不适合修炼,没有进境才是正常的。”陆应麟说道。
“这……可是小桠不是天赋很好吗?”容谢疑惑。
“正是因为这个, 我才相信了有外力作祟。小桠进入玄天宗的时候,是测过灵根的, 那时候他的灵根是正常的, 不算天赋异禀,但修到筑基应该不成问题,否则, 玄天宗也不会收他进内门,你说对不对?”陆应麟分析道。
“嗯……确实。”
“我也是这样对那些医修说的,我说灵根这么短, 肯定有问题, 肯定是外力所致,让他们再诊断诊断。他们却说,一开始灵根正常,后来变短, 也不是不可能, 有一种消耗型灵根就是这样。”
“啊……”容谢喃喃自语,“消耗型灵根,过度使用后会自己消耗的灵根, 在天赋平平的人中间,有一大部分都是筑不了基的消耗型灵根。”
“不错,容师弟竟然也如此了解。”陆应麟点头,“那种控制方法正是伪装成消耗型灵根的样子,再厉害的医修也诊断不出来,就算我说破嘴皮,也没有人相信,更不要说开方子诊治了。”
容谢听得耳中嗡嗡乱响,怪不得陆家一直没有被发现,消耗型灵根……竟然有可能是被人控制的结果?难道说……?
他忍不住胡思乱想,他也是通过灵镜宗灵根测试进入内门的,也是达到炼气十层,怎么也冲不上筑基,最后也是被诊断为消耗型灵根。
他的身世也很模糊,如果不是沈冰澌强硬要求,他可能已经入了奴籍,变成沈冰澌的侍童,就像小桠那样……他们在某些地方实在是太相似了。
如果陆家能控制小桠,让他失去修炼的能力,那沈家呢?沈家祖上和陆家是故交,两家一起逃难到河阳,互相交流一下控制人的秘密方法也不是不可能吧??
“容师弟?容师弟?”陆应麟的呼声传来。
容谢回过神,看向陆应麟,一股强烈的刨根究底的冲动涌上心头,他坐直了身体:“后来呢?诊断不出来,你不会就放弃了吧?”
陆应麟一愣:“当然不会……我只是看容师弟你脸色不大好,会不会是河上风大……”
“我没事,你继续说。”容谢催促道。
陆应麟不知道容谢为什么忽然对小桠的事这么感兴趣了,不过,这对陆应麟来说,正中下怀。
他继续说道:
“我当然没有放弃,我想了各种办法,恳求家主饶过小桠,我说之前做的那些混账事,都是我的错,和小桠没有关系,小桠劝过我了,是我不听,要罚也该罚我,为什么罚小桠?”
“可是家主根本不松口,无论如何也不肯收回惩罚,家主告诉我,这都是我不听话的后果,他们不会直接惩罚我,而会惩罚我身边的侍童。这时候我明白了,为什么他们会在每个身怀灵根的陆家子弟身边安排一个侍童,为什么他们会对我们和侍童之间的亲密关系视而不见,甚至暗中推动这种事发生,原来这个侍童不仅是他们拿来监视我们的眼线,还是杀鸡儆猴的工具。”
“啊……”容谢露出不忍之色,“这也太残忍了,简直不把人当人,他们怎么能做出这种事?”
“是啊,所以他们再想往我身边安排侍童,我都一概拒绝了,所以,你应该明白今天早上,我为什么那么做了吧?”陆应麟叹了口气,面色黯然。
“原来如此,那也……不能怪你。”容谢理解了陆应麟的为难之处,“那……小桠后来呢?”
陆应麟没有说话,沉默着望向河面,眼中压着千钧愁云。
容谢知道继续刨根问底很不礼貌,也知道陆应麟一开始就说了小桠十多年前就去世了,可是,他实在忍不住,他太想知道小桠的灵根消耗殆尽之后,究竟遭遇了什么。
“他遇到了最坏的一种情况,因为灵根消耗殆尽,灵力又都给了我,他……遭到天道反噬,天人五衰。”陆应麟说出那残酷的四个字。
天人五衰,修炼中最可怕的一种情况,人会在一夜之间衰老,变成惨不忍睹的干尸,偏偏短时间内还不会死,在知觉清醒的情况下眼睁睁看着自己衰老、腐烂。
“对不起……”容谢身子晃了一晃,手掌抓住船舷,才稳住摇摇欲坠的身体。
陆应麟缓缓摇头,控制着声音不去发抖,他告诉容谢小桠的事,本来是为了取得容谢的同情,重新拉近两人之间的距离,可是话说到现在,他已经完全沉浸在回忆的痛苦中,他本来没打算说到这么深入的。
“在发作的前几天,他还宽慰我,说他终于不用违背良心,一边做我的贴心人,一边监视我,把我的一举一动都告诉家里了。”
“他说,这样的日子他过够了,现在终于可以不做侍童,我应该恭喜他才对,他跟我说了很多将来的计划,他要到人间去,到城里去,到那些闹哄哄的地方去,他不修炼了,就有大把的时间,可以肆意地玩,把人间好玩的东西都玩一遍,这样才算没有白来一遭。”
陆应麟的声音终究是控制不住地发抖起来,他捂住了额头。
“他说,我才是对的,就应该好好玩,人生就应该用来玩乐,每一天、每一刻的快乐才是真实的。”
“我答应他,要带着他,把我知道的好玩的、好吃的都体验一遍。谁知道,才过了几天,他就……”
陆应麟说不下去,喉咙里发出模糊不清的声音。
容谢从随身锦囊里拿出一块未曾使用的手帕,递给陆应麟,陆应麟低声道谢,接过手帕抹了脸。
容谢按住他的肩膀,轻轻拍打。
缓了一会儿,陆应麟的情绪趋于稳定,他将容谢的手帕揣进怀里。
“在他最后几天,我实在受不了了,我回了家,跪在家主面前,求他放过小桠,只要他放过小桠,叫我干什么我都愿意,哪怕把控制小桠的方法放在我身上呢,直接控制我,不是比控制我身边的侍童来得更快?”
陆应麟摇摇头。
“可是没用,不管我怎么求,威胁,家主都不松口,到最后,我以死相逼,家主实在没办法了,才告诉我,那种控制方法只能用一次,用过之后,侍童的灵根就废了,这是不可逆的,无法恢复,至于灵力枯竭、天人五衰,更不是他能控制的……”
“……”
说到这里,小桠的故事结束了。
就像陆应麟说的,他仍然不知道那种控制方法是什么,但他告诉了容谢一些有用的信息。
那种控制方法只能用一次,一次之后,侍童的灵根就会立刻废掉,再也无法修炼。
至于天道反噬、天人五衰,倒不是那种控制方法直接引起的,而是陆应麟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拿走了小桠的灵力,导致恶性影响叠加在一起,才会走向极端。
容谢仔细想了想,他和小桠的情况好像还不太一样。
小桠的灵根废了以后,就完全不能修炼了,但是他还可以。
在繁世阁那几天,沈冰澌白天给他输灵力,晚上揪着他一起打坐炼化,虽然体验感很差,但他的修为是确确实实在增涨的,从炼气七层到炼气十层,只用了短短七天。
冷静下来想想,以沈家人的脾气,如果有这么厉害的控制人的方法,早就杀穿涣雪山庄了,哪里会这么忍气吞声?
但是,陆家有这种手段,还是让容谢感到很不安,就算为了更多像小桠那样的侍童,他也不能坐视不理。
只是以他现在的实力,尚且不如当年的陆应麟,当年的陆应麟都解决不了的事,现在的他就更不要想。
只能求助沈冰澌……么?
容谢眼前立刻浮现出,沈冰澌双眼通红、激动地冲他大喊的样子:“你真的把光电白兰卖了?!”
“……”要不然还是再缓缓。
陆应麟讲完之后,又缓了一会儿,才把自己从情绪里拔出来。
他也没想到,这一次竟然会讲的这么动情,其实事情已经过去十几年了,他的感触已经没有当初那样深,时间可以抚平一切,十几年中他也有几次拿这件事出来讨新欢的同情,可是没有哪一次像这一次一样动情。
“抱歉,我有些失控了,”陆应麟苦笑,“没想到年纪一大把了,说起以前的事,还是会弄得这么难看,让你见笑了。”
陆应麟抬起头,本以为自己会看到被深深打动的一张脸,没想到容谢正望着半空,心不在焉地想别的事。
……刚才就是这样。
陆应麟感到些许挫败,无论在生意场上,还是花街酒场,只要他想,还没有夺不过来的注意力,拿捏不住的人心,何况是容谢这样没什么社会经验的人。
“容师弟?容师弟?”陆应麟再次叫道,“是我讲的太啰嗦了么?看你经常走神……”
容谢顿感抱歉:“不是的,我只是在想,这种控制方法着实太可怕了,还不知道有多少人受害,若是……”
“是啊,可那毕竟是陆家,和我血脉相连的陆家。”陆应麟无奈道,“我也不能拿他们怎么样,只能拒绝他们给我安排侍童……也许,下一次再遇到这样的事,我会提醒那个和我一样无知的陆家子弟,好好珍惜身边的侍童。”
“……”容谢眉头微皱,想说什么,又忍住了。
陆应麟觉得这件事说到这里差不多了,他话锋一转,深深望向容谢:“我已经很久没有跟人这样深入地倾诉了,我想,这可能是因为,容师弟你身上有些地方,很像小桠吧。”
容谢果然诧异地看过来,满足了陆应麟刚才挫败掉的一部分自尊心。
“你们都被束缚在一个人身边,都受了很多委屈,都在过不下去的时候才想到离开,却又害怕外面的世界。”
“我当初想对小桠说,却没来得及说的话,不知不觉中对你说了:不用怕,外面的世界没有那么可怕。你这么好的人,一定会有你一方天地的。”
陆应麟说着,倾身靠近容谢,就在他打算继续加强攻势,让容谢留下难忘的记忆时,容谢却先一步说道:
“那倒不会,我刚开始也觉得有点像,后来发现不一样了,冰澌待我很好,我离开他只是因为我自己……而且,他从来没有把我当成下人,他把我当作挚友,世上独一无二的那种。”
说到此处,容谢情绪复杂的笑了一声。
然而,这些话听在陆应麟耳中,却无疑成为战败的鸣金。
第65章 记忆力
陆应麟眼中有一闪而过的恼怒, 很快又消失不见。
他低笑两声:“容师弟,你能确保你的感觉是真实的么?”
“什么?”
“有时候人会被感觉欺骗,譬如那些待字闺中的少女, 总是会被打马经过的浪荡子所吸引, 她们以为那是爱慕之情, 其实只是对自由的向往罢了。”
容谢不知道陆应麟为什么突然说这个,不过,他的话好像又有点道理。
“又譬如那些嫁为人妇的女子,受尽夫家的磋磨, 明眼人都能看出夫家种种不好,她却依然辩解说夫家爱她护她, 其实只是怕离开夫家之后, 没有遮风挡雨的屋檐,不知道该怎么办,找一个借口安慰自己罢了。”
“陆公子倒是对妇人之事多有了解。”
“妇人也是人, 而且,她们更加单纯善良,容易跟人敞开心扉。”陆应麟看向容谢, 笑道, “我说这些,只是为了告诉容师弟,感觉是会骗人的,你以为你们的感情牢不可破, 那你为什么又要离开他?你有你自己的原因, 不过是你不敢正视自己的真实感受罢了。”
“哦?”容谢不以为然,“既然感觉会骗人,那又怎么知道什么是真实的, 什么是虚假的?难道陆公子说的就是真实的,我感受到的就是虚假的?”
陆应麟正等着他问这个。
“如果真心为一个人好,就舍不得他伤心难过,舍不得他在外面吃苦受累,恨不能将天下所有好东西都堆到他面前,只为博取他片刻欢愉。”陆应麟眸色加深,紧紧盯着容谢,“所以,如果你感受到痛苦、挫败、难堪、烦忧,那才是真实的感受,你幻想出来的世上独一无二,不过是给自己找的借口罢了。”
容谢皱眉,不得不说,陆应麟话语中的蛊惑力真的很强,如果容谢是个待字闺中的少女,可能就信了。
“我并不是在责怪你,只是想告诉你,从今往后,你不必再找借口了,你已经离开他,不必再靠着他遮风挡雨,面对自己真实的感受吧,敞开心扉,接受真正能让你快乐的人。”陆应麟的声线越发低沉柔和,他开始向容谢描述人间的灯红酒绿,好吃的好玩的,丰富多彩的城市生活。
听着陆应麟讲述那些穷奢极欲的享受,容谢也不由得神往,人间这么好,怪不得修仙之人大多在山上,若是生在繁华的城市里,生在富贵之家,那要面对多少诱惑,根本没法静下心来修炼吧。
陆应麟一边绘声绘色地描述,一边观察着容谢的反应,果然见到容谢露出动容之色,这位被剑圣深藏在涣雪山庄之中的清冷美人,他的心就像他的外表那样难以撼动,但是,一旦亲近了,动摇了,霜雪初融,冰河乍开的景象又极其美丽——日光下愈发洁白剔透、恍若发光的脸颊上泛起胭脂似的薄红,朦胧的目光微微失焦,轻飘飘落在河面上,仿佛在看虚空中陆应麟描述出来的那幅奢华图景。
一想到自己的话音正牵动着他心绪,撩拨着他的想象,酥酥|麻麻的成就感便溢满胸膛,比以往任何一次寻花访柳都要刺激,明明还没有任何身体接触,只是言语上的深入,就能带来这么大的快乐,陆应麟也暗暗惊讶。
容谢一向对精致的、有趣的东西没有抵抗力,尤其是漂亮的建筑和装饰,陆应麟描述的那些京城里的奢靡生活,正好说到他的心坎上,他想着,反正听一听也不花钱,将来有钱了再把这些地方玩个遍,不知不觉便有些入神。
直到陆应麟停下来不说了,只用眼睛紧紧盯着他,他才回过神,感觉有些不适。
“陆公子,时间也不早了,我们回去吧。”容谢欠了欠身,“这顿饭肯定价格不菲,等会儿我来出一半吧。”
“那怎么成,是我请你来陪我办事的。”陆应麟笑道,“容师弟能陪我,就是最大的恩赐了,今天多亏容师弟,我才能一吐多年来压在心头的旧恨,现在感觉松快多了。”
“既然陆公子这么说,那就等我搬到蓝塬,再请陆公子吃饭吧。”容谢心想,反正去了蓝塬都要联系陆应麟,也就不再客气,到时候请陆应麟吃个饭,送上酒礼,一并了账。
陆应麟一喜:“这样最好。”
这趟船划了够长时间,再次靠岸时,半下午都快过去了。
陆应麟本想直接走便道出县城,容谢却说他还要捎个人。
陆应麟感到奇怪,容谢在清河还认识人?
等他们到了县衙门口,一个黑瘦小子快步跑上来,叫道:“容哥哥!”
叫完,又看了陆应麟一眼,笑嘻嘻道:“陆少爷。”
“这是我在沈家的小厮。”容谢简单地介绍道。
陆应麟虽然奇怪沈家小厮怎么会跑到清河县了,但也没有多想,等到上车的时候,容谢先上了车,陆应麟跟着上去,想着可以趁同乘一车的机会再趁热打铁,联络感情。
没想到车帘一掀,王慕也上来了,笑嘻嘻地坐在容谢旁边,跟陆应麟面对面。
“这……”陆应麟看向容谢。
“路途颠簸,他年纪还小,若是掉下车就不好了。”容谢替王慕解释。
陆应麟略略感到不适,从来没见过小厮跟主子坐一起的,何况这车厢里还坐着俩主子,本来就够挤了。
但容谢这么说了,他也没办法再撵人,只好笑一笑,暂熄了联络感情的心思。
一路无话。
马车到达沈家时,天也已黑了,两人各回客房不提。
容谢将王慕叫进房中,放了个隔音符,问他情报打探的如何。
王慕很是机灵,一路上都没提打探情报的事,这时才敛了笑容,大眼睛骨碌碌乱转:“容哥哥,用这个符,隔壁就绝对听不到了吗?”
“是的,你可以放心说。”容谢道。
“那就好,那就好……”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王慕,这会露出些畏惧之色,“容哥哥,我看咱们还是不要管陆家的闲事了,那陆家厉害得很!”
“怎么个厉害法?”容谢坐直了身子。
王慕依照容谢所说,只在外围打探,并没有靠近陆府,即便如此,他还是打探到了一些了不得的消息。
最耸人听闻的就是,陆府有一口灵泉井,只要喝了井里的灵泉,就算这个人本来只是个平平无奇的普通人,也能长出灵根,开始修炼。
“什么?竟有这种事?”容谢吃了一惊,本能反应就是不信,如果真有这种泉,那岂不是要天下大乱?仙凡之别都能打通了,陆府岂不是会变成人人争抢的对象,哪里还能像现在一样安安生生地屹立在清河县当地头蛇?
“我也不知道真的假的,但那些村民都信誓旦旦地说,陆府就是有这么一口井,他们村里养不起孩子的,就把孩子送到陆府去,将来孩子就能修仙!”王慕说道。
“嘶……那些孩子真的长出灵根了?”
“他们也不知道,只是大家都这么说,陆府收孩子有个条件,就是往后再也不许联系,孩子的名字也会改,记忆也会洗掉……对,他们只收三岁以下的孩子,这样记忆不深,不会出差错。”王慕解释道。
“那他们怎么知道孩子就能修仙了?”
“知不知道的……反正把孩子送到陆府,还有这么个念想,若是留在家里,说不定就饿死呢。他们是这么说的。他们还说,真有人后来见过自己孩子,不用脚走路,在半空中飞呢,还有能凭空变出金子来的!”
“听着倒是煞有介事……”容谢思索。
“是啊,陆家这么厉害,那些周围村镇的人,还不把他们当神仙供着?官府衙门也是这样!”
容谢亲眼见过清河县衙是怎么迎接陆应麟的,确实就像王慕说的,整个清河县陆府最大,难道……陆家还真有这么一口灵泉,能让人凭空长出灵根?
“还有更厉害的,陆府和三大宗门都有联络,尤其和玄天宗的往来最为密切,据说玄天宗的仙人会亲自带着试灵石到陆府去,当地人都亲眼见过呢。”王慕眼睛睁得圆圆的,一脸憧憬地说道,“陆家送去大小宗门的修仙童子,可多了,只要有能耐,哪怕是身份低贱的侍童,他们也能送到大宗门去。”
“对了,容哥哥让我打探的侍童,就是陆府从外面收的孩子,只是他们的侍童都很厉害,比咱们家的厉害多了,人家直接就能进三大宗门……听说有一个还跟着陆家少爷一起进了玄天宗内门,拜在他们那里最厉害的一个大长老门下。”
“你说的是小桠?”容谢问道。
“谁是小桠?”王慕一愣。
“就是跟着刚才那个陆家少爷一起的侍童。”
“哦……那应该不是,刚才那个不是麟少爷吗,”王慕挠了挠头,“我听说的是麒少爷,麟少爷的双胞胎哥哥,号称什么玄天一剑的大修士,现在是玄天宗那个大长老,对,白长老门下的大弟子,据说剑术不在咱们大庄主之下呢。”
“什么?”容谢感觉晃了一下神,他好像听到了一个很熟悉的称号,“玄天一剑陆应麒?”
“是,就是这个名字,容哥哥认得他么?他真比咱们大庄主厉害吗?”王慕一脸好奇地望着容谢。
“不……我总觉得在哪儿听过这个名号。”容谢想了半天,也没想到究竟在哪儿听到,奇怪的是,他听到这个名号之后,心里突突直跳,好像忘记了什么特别重要的事。
容谢感到有些烦躁,他还从来没有这样过,想一件重要的事竟然想不起来,他一向骄傲的记忆力,竟然在这个关头出岔子了。
王慕在旁边半张着嘴巴等着,等了半天,容谢也没有说出什么惊人之语来满足他的八卦之心。
“罢了。”容谢放下按着额角的手,对王慕说,“你还打探到什么消息了吗?”
“没了……”
“好吧,今天也不早了,你先回去休息吧。”容谢从随身锦囊里数出十块灵石,在王慕灼灼的目光中放在桌子上,“这是给你的酬劳,辛苦你打探到这么多消息。”
“多谢容哥哥!”王慕将灵石扫到怀里,喜笑颜开,这样他回到迎宾镇,又可以买很多东西了,容谢这次教他用灵符,引起了他对这方面的兴趣,还想自己再买点试试。
王慕离开后,容谢洗漱了一下,躺在床上,脑子里乱哄哄的,一会儿想小桠的悲惨故事,一会儿想陆府的灵泉井,耸人听闻的传闻……
想着想着,他迷迷糊糊地陷入睡眠。
半梦半醒之间,他仿佛又回到了镜宫入口处那个宽阔的大厅,大厅里挤满了人,他们低声交谈,气氛十分压抑。
容谢面前,圆脸道人正在跟其他人说话,他们交换着关于容谢的信息,就像上一次一样。
只是,这一次容谢却没有那么在意他们怎么看他了,他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也知道他们的议论对他来说根本无关紧要。
容谢的注意力分散开来,将更大范围内的议论纳入听力,那些站在背景里的人,他们的交谈忽然变得清晰了。
“看来天魔灭世的预言要成真了!”
“可怜薛老宗主殉道,拼死保住灵镜宗的护山大阵……可是底下那些不成器的弟子,又能支撑多久?”
“若是玄天一剑陆应麒还在,或许可以与除魔剑圣双剑合璧,共抗天魔,只可惜……”
容谢猛地从床上坐起来,手指死死攥住褥单。
他想起来了!他想起来在哪里听过这个名字了!——
作者有话说:哎嘛终于写到进主线了
虽然是感情文,剧情线不是很强,不过它也是有的……
你们不会都无聊跑了吧!为什么各种[奶茶]都越来越少了!回来(揪!
剧情进完继续进感情了好吗好的[撒花]
第66章 回山庄
其实, 刚听到陆应麟这个名字的时候,容谢也觉得有些耳熟。
不过,陆应麟是元宝拍卖行的司理, 和他印象中的陆应麒形象相差甚远, 他便没往深处想。
现在, 王慕告诉他,陆应麟还有一个双胞胎哥哥,叫作玄天一剑陆应麒,一下子唤醒了容谢的记忆。
容谢在预知梦里听到过这个名字, 镜宫大厅里那些人议论到他,说如果他还在, 和沈冰澌联手, 未必就打不过天魔。
可是他不在了……沈冰澌只能孤军奋战,想战胜天魔,只有一条路, 就是证道。
证道……一想到这个词,容谢便感到肚子一阵翻搅。
还好,现在还有时间。
容谢深吸一口气, 缓缓吐出。
只要陆应麒能活到大结局, 那么沈冰澌也许根本不需要用激烈的手段证道,天魔一出来就被他们联手灭了,人间和修界也不会出现那么多生灵涂炭。
薛老宗主……也不会以身殉道。
所以,现在问题的关键就是, 陆应麒究竟是怎么死的?以他的实力, 以及在预知梦中被人推崇的程度,不应该随随便便死掉,肯定有什么原因。
容谢忍不住想到陆家变|态的控制人的方法。
难道……
和这件事有关?
不过, 这一切都是猜测,仅凭预知梦中的几句话就断定陆应麒是被陆家人所害,未免还是武断了。
但对于容谢来说,这相当于在前路一片漆黑的情况下,突然出现了一盏明灯,不管明灯下面是什么,他肯定都要走过去看看的。
所以,还是要和陆应麟继续接触下去啊……只是陆应麟这样热爱交际的人,连自己的伤心往事都能拿出来说,却对他这个出类拔萃的哥哥绝口不提,这是为什么?
“陆应麒么?”
翌日,回灵镜宗的马车上,容谢向陆应麟问起这件事。
陆应麟本来挺高兴容谢和他坐一辆马车,没想到容谢会跟他提陆应麒,眼神微微闪烁,接着笑道,“他一向少在外面抛头露面,一门心思钻研剑术,剑痴一个,我以为容师弟对他没什么兴趣呢。”
容谢顿了顿,确实,这个时候的陆应麒还没有什么名气,不像沈冰澌那样锋芒毕露,年纪轻轻就当上无情道裁诫官,四处斩妖除魔,积攒下不少声望。
如果不是预知梦中听人提起,容谢可能都不知道陆应麒是谁,三大宗门中闭门修炼的弟子多如过江之鲫,容谢也不可能一一记住。
“嗯,我也是听沈冰澌说的,说他剑术厉害,还拜在玄天宗白长老门下,没想到他和你还有这么近亲缘关系。”容谢将锅推在沈冰澌头上,反正沈冰澌也不会和陆应麟有什么交集。
“原来如此。”陆应麟淡淡道,“他的剑术确实厉害,不过,他二十年前就在闭关修炼了,如今到什么程度,我也不好说。”
“他身边也有侍童么?”容谢问道。
“当然。”陆应麟冷笑一声,“他的侍童可好得很呢。”
容谢意外,陆应麟这笑声好像有很大怨气似的。
“如果不是你提起他,我本来不想说的,小桠受折磨的时候,我曾经向他求助,他却躲在闭关的静室里,见也不见我一面,最后只说了一句话,叫我看开些。”陆应麟怨愤地说。
“他怎么这样……”容谢皱眉。
“罢了,我本来不该说这些的,小桠去世之后,我向自己发誓,出门再外绝不再提陆应麒,就当没他这个哥哥。”陆应麟道。
容谢明白陆应麟为什么绝口不提陆应麒了,他们亲兄弟之间竟然还有这样的旧怨,听起来,完全是当哥哥的错,就算再怎么急着修炼,也不能对同胞的弟弟这样冷血啊。
“抱歉,我不知道……你们之间有这样的过节。”
陆应麟摇了摇头:“这也不能怪你,谁能想到他是这样的人呢?”
剑痴,不近人情,亲缘淡薄,但是待自己身边的侍童还不错。
和陆应麟聊过之后,容谢对那位在未来可能和沈冰澌一起拯救世界的玄天一剑留下这样的印象。
不过,不管他是怎么样的人,只要他本人不是灭世魔头,容谢都得去保护他。
……
容谢自己都觉得好笑,他,一个尚未筑基的灵镜宗弃徒,竟然要去保护剑术和沈冰澌不相上下的大修士。
“陆公子,我有个冒昧的请求,不知道你能不能为我引荐陆应麒呢?”容谢道,“我有很重要的事想跟他说。”
容谢想了想,虽然陆应麟和陆应麒兄弟不睦,但他目前为止能找到的接触陆应麒的方法,就只有通过陆应麟引荐了。
天魔灭世的大劫难面前,其他事都不重要,他一定要见到陆应麒。
“什么很重要的事?”陆应麟的脸色果然变得很难看。
“嗯……他可能有血光之灾。”容谢直言道。
“什么?”陆应麟愣了一下。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是沈冰澌好像视他为劲敌,一定要与他决一高下,”容谢脑子转的飞快,反正锅已经推给沈冰澌一次了,就不差第二次,“沈冰澌常在自创剑招的时候自言自语,说这样就可以破掉玄天一剑的剑招,叫他在天下英雄面前抬不起头来,还常常说一些天生沈冰澌,为何又生陆应麒一类的话。”
“这……”陆应麟被容谢煞有介事的说法迷惑住了,“这是他们之间的事,有必要提醒吗?”
“有,当然有!”容谢点头,正色道,“虽然陆应麒也不是什么好人,但让他一无所知地败在沈冰澌剑下,岂不是很不公平?沈冰澌本就倨傲,自以为剑术天下第一,若是让他轻轻松松取胜,岂不是更涨他气焰?”
陆应麟扬起眉头,他好像回过味来了,看向容谢的眼神也多了几分兴味:“你是这么想的……倒是有趣,我以为你对沈剑圣十分推崇,不舍得他受到一点委屈呢。”
“怎么可能,沈冰澌虽然待我不薄,但他气人起来是真的气人。”容谢说道,前面编的成分很大,说到这里,却是有些真情实感了。
“今天的容师弟,比昨天的容师弟可爱多了。”陆应麟笑道,“不过,陆应麒平时都在闭关,我想找他,也只能在静室外跟他打招呼,他能不能出来,能不能见你,这就看缘分了。”
“我知道,见他一面不容易。”容谢微微颔首,“那就多谢陆公子引荐了。”
“不客气,等容师弟到了蓝塬,我再来推动此事。”
十天后,马车回到灵镜宗。
容谢在迎宾镇通往护山大阵的路上下了车,和陆应麟约定了下回见面的时间。
“容师弟,等你好消息。”陆应麟掀着车帘跟容谢说话。
这时,王慕的脑袋也从车帘里探出来:“容哥哥,等你好消息!”
陆应麟皱了皱眉头,这黑瘦小子,第一天还老实坐在车夫旁边,等到容谢跟他聊完了陆应麒的事,又招呼这小子进来,这小子也不客气,剩下九天都像大佛似的坐车厢里,陆应麟想跟容谢聊什么,他都能插上两句嘴,搞得陆应麟跟容谢没聊两句,净跟他聊了。
不过,陆应麟也不是那没有耐心的人,他能感觉到,容谢对他的态度已经有所松动,等到了蓝塬,离开了沈冰澌的地盘,他们的交易也结束了,他才好放心施为。
“嗯,有好消息,一定告诉你。”容谢笑着挥挥手,拿出灵符,用了个飞行咒,翩然离地,向前方飞去。
车上俩人都觉得容谢是跟自己说话,都心满意足地点头。
重新回到涣雪山庄,时间已是深秋。
涣雪谷披上一层秋天的橙黄枫红,色彩鲜艳的树木掩映着山庄熟悉的房檐屋角,与湖水中的倒影交相辉映。
明明是每个秋天都会看到的景色,容谢却怎么也看不足,他站在山庄大门前,仰头看看这边,看看那边,像要把这些景色全都刻进脑海一般,仔仔细细打量了一遍,这才推门走进去。
前院里空无一人,容谢想象中三个小的坐在院子里干活、聊天的情景并没有出现,地上落了几片叶子,除此之外,地上收拾得干干净净,连草地都剪过一遍。
容谢心中暗暗惊讶,没想到他不在的这一个月里,三个小的竟然能在没有人督促的情况下,把山庄收拾得这么干净。
看来,山庄里没有他也不影响什么,他可以放心离开了。
容谢往里走了几步,目光忽然停在一处,只见前面修剪的一般高度的草叶,到了龙游垂枝梅和台阶的夹角处,就变得又毛躁又长,像一撮突然从整齐头发里刺出来的杂毛一样令人不适。
容谢微微抿唇,强迫自己把目光从那撮“杂毛”上移开,他告诉自己,三个小的在没有监督的情况下做到这种程度已经不容易了。
容谢继续往前走,很不幸,他又看到了房檐阴影中的蜘蛛网,窗纸上溅到的泥点子,最过分的是,他看到仓库的门半开着,刚剪下来的杂草露出半边,风一吹,徐徐摆动,呼之欲出。
容谢吃惊地望着那扇门,直到耳边传来熟悉的呼唤声:
“容哥!你回来了!”
沈燕从中门里跑出来,满面喜色地迎上容谢。
“沈燕。”容谢收回目光,稍稍有些奇怪,沈燕怎么会从后院跑出来,不过,这奇怪也只停留了一瞬,他展颜笑道,“你们倒是勤快,这是趁我回来之前,加急收拾过的吧?”
沈燕面上露出一种难以名状的复杂表情,好像不想承认,又不敢不承认:“是……这是我们收拾的,容哥看怎么样?”——
作者有话说:端上来了,跑路剧情![墨镜]
第67章 倒栽葱
容谢没有多想, 直言道:“你们能打扫成这样很不错了,刚进来的时候我还吓了一跳。”
“是……是吗?”沈燕迟疑道,“哦, 我是说, 你以前都劳累了, 以后不用你做这些事,我、我们来做就是,你看……行吗?”
容谢奇怪地看了沈燕一眼,不知道为什么, 他总有一种沈燕在分神和其他人说话的感觉,每回一句话都磨磨唧唧的, 这很反常。
“你有这份心, 当然是好的,只是……”容谢犹豫了一下,觉得还是应该指出沈燕的毛躁之处, 虽然会让沈燕产生些许挫败感,但以后做起事来才能更稳当,他转过身, 指向台阶与花木死角处多出来的一撮杂草, “修剪草地的时候,不能只捡着正面修剪,不方便或是看不到的地方就不剪了,毕竟园子是给自己住的, 不是给别人看的。”
“嗯……嗯嗯。”沈燕连连答应。
“还有修剪下来的杂草, 不能就堆在仓库里啊,万一遇火,那烧起来可不得了, 再说仓库的门又不关紧,等会吹出来怎么办?一看你们就是临时起意修剪草坪,修剪完了又不知道怎么办。”容谢一边走,一边碎碎念,走到仓库门边,他伸手把门推开,堆了一仓库的杂草便全都迎风招展起来,容谢被吓了一跳,“嗬!”
沈燕连忙上前一步,“啪”地拉上门,及时阻止了草叶喷洒出来的悲剧。
“你们这是……修剪了多少草地?”容谢诧异地问。
“嗯……就是,里里外外有草地的地方都修剪了。”沈燕硬着头皮道,他小声嘀咕了一句,“里面剪得更糟。”
就是这一句,让他的身体突然挺起来,就像是有一只无形的手从后面揪了一下他的领子一样。
容谢正好转过身去,没看见沈燕古怪的动作,他快步走到屋檐下,招手叫沈燕:“你来看,屋檐和墙壁的这个夹角最容易出现蜘蛛网,虽然蜘蛛网对我们生活起居也没有什么妨害,但毕竟是一种精神状态的体现,房子里到处都是蜘蛛网,这家主人该有多懒啊,还有这些泥点子……”
沈燕跟上来,容谢说什么,他就“嗯嗯”地答应。
容谢叹了口气,有些抱歉地看向他:“招你们进来的时候,我也没想到这么快就要走,很多事情还没来得及教会你们,这也不能怪你们……”
“容哥。”沈燕眼神一黯,正要说什么,忽然一道闪电般的金光从中门射出来,一晃眼间已到了两人之间。
沈冰澌急不可耐地扒住容谢的肩膀,冲口而出:“为什么又要走!”
容谢一愣,没想到这么快就会见到沈冰澌。
沈冰澌急躁的脾气一如往常,俊朗的眉头紧紧皱起,一双黑白分明的星目紧盯着容谢,虽然在生气,但还是很好看,从小到大看了这么多眼,怎么就看不腻呢?
容谢轻微地走神,目光落在沈冰澌脸上,久久不愿移开。
沈冰澌急躁的情绪像是被什么打断了,他的眉头舒展开来,气息也缓和下来,紧握着容谢肩膀的手变成松松扶着,目光撇向一边:“对啊,当初要招侍童的也是你,现在把侍童撂下不管的也是你,这么大个涣雪山庄,他们什么都不会,你就放心交给他们?以他们惫懒的性子,不出三个月就到处都是蜘蛛网,满地都是杂草了,你费心整饬的山庄,就这么给人糟蹋,你能受得了?”
沈燕在旁边欲言又止。
容谢果然迟疑了,说到底,他最放心不下的就是这涣雪山庄,山庄里的人饿了知道吃饭,脏了知道洗澡,山庄却不会说话,只能赌山庄里的人用不用心。
沈冰澌焦灼地望着容谢,这十来天的时间里,他一直处于这样的状态,“断天之刃”只解决了表面的问题,解决不了他心底一波一波涌上来的焦躁,这已经超出了沈冰澌对情绪的掌控,在无情道的心法里,最基础的一条规则就是,情绪就像浪花,来得快去得也快,别看它遮天蔽日而来,只要我不动如山,浪花自会过去。
可是,怀疑、焦躁、各种熬煎人的情绪并没有过去,还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厉害了,沈冰澌在静室里坐不住,不得不出来,在院子里走来走去。
这一走,沈冰澌发现问题了。
山庄明明还是那个山庄,看过去却哪儿哪儿都不顺眼,地上的草长得乱七八糟,窗纸也变得破破烂烂,廊下的长椅上落满了灰,庭院里那些低矮的树木也变得说不出的奇怪,好像染上了什么病害,叶子一片一片地脱落,只剩下枯枝,空中总是飞舞着无数的小虫子,还净往人脸上扑。
这哪里还是住人的地方?分明就是破落已久的荒村野店,沈冰澌执行天镜任务的时候才会去的地方!
沈冰澌烦躁地挥手,小虫子瞬间化作粉末,但很快,那片空出来的空间,又被新的小虫子填上。
沈冰澌放出护体灵气,走到哪里,就杀到哪里,直到整个后院的小虫子都被杀光,低矮的树枝也被挂掉一地,院子里的情形惨不忍睹……
不得已,沈冰澌只好走到前院去,三个小的正在安静地吃饭,看到他来了,都捧着碗回过头来,腮帮子还在运动。
“……你们谁是木灵根?跟我来一下!”沈冰澌不耐烦地问。
“……”方仁济默默放下饭碗,垂着脑袋走向沈冰澌。
沈燕和龙少野对视一眼,眼里都流露出兔死狐悲的神色。
不过,他们并没有悲多久,不多时,他们两个也被抓过去了。
在沈冰澌的带领下,三个小的除草的除草、剪枝的剪枝,花了一下午的时间,把卧房院子里整饬一新。
只是,除了卧房院子,还有其他院子,后院那么大,干完了还有前院,简直不知道容谢以前是怎么一个人料理这么多的。
龙少野直起腰来,就感叹了这么一句,被沈冰澌盯着脊梁看了很久,接下来的时间都如芒在背,干起活来也不敢偷懒。
终于,太阳落山前,卧房院子收拾完了。
沈冰澌审视了一番,也不知道在想什么;三个小的战战兢兢等着他发话了,等了半晌,听沈冰澌自言自语:“原来草地不是自己长平的,花枝还要修剪才能不生虫,奇怪,以前剪下来的草和树枝都放在哪里,我怎么从来没见过?”
沈燕和龙少野交换了一个意外的眼神,沈大庄主,竟然以为涣雪山庄是自清洁的吗?他是真的一点没操心过这些杂事啊,或者说,容谢一点没让他操心过这些事。
“罢了,”沈冰澌打了个响指,“就去仓库吧。”
沈燕和龙少野还没来得及发表意见,堆放在角落在杂草和枯枝就“噗”的一下消失不见,灿然金光穿庭过户,消失在前院的空房间,门“啪”地弹开,金光落地,垃圾一股脑倒了进去。
“就这样,万一他回来问起,也好有个交代。”沈冰澌对自己的处理方法很满意,他有过乱丢垃圾结果惹容谢生气的经历,事实证明很多他看起来是垃圾的东西,在容谢看来就是生活日用的宝贝,比如这些杂草枯枝……他也不知道能干什么,反正找个地方放起来就没错了!
沈燕和龙少野面面相觑,他们知道杂草有一个现成的处理方法,就是拿到牧场去喂牛羊,枯枝可以扔到灶房里当柴火,不过他们不敢说。
沈冰澌成功地整理了一个院子,自觉已经掌握了管理山庄的秘诀,将三个小的赶到前院,他自己来整理后院。
胜邪剑金光闪烁,如游龙般在草叶上来回穿梭,高过一定限度的叶梢齐刷刷切断,再被剑风裹挟,团成团,滚到它们该去的角落。
沈冰澌坐在台阶上,双手撑着上唇,目光深邃地望着上古神剑刷刷割草,月光洒落在庭院里,照亮这诡异的一幕。
挚友曾经说过,整理庭院,整理房间,就像是整理自己的心。
沈冰澌以前不知道,直到自己亲自试了,才明白这句话的含金量。
修剪草地的时候,他的心会奇异地安静下来,看着草叶随着自己简单的操作,变得越来越规整,越来越接近印象中的样子,他的焦躁便神奇地缓解了,思路也一点点变得清晰。
他发现了问题的症结所在。
比起容谢喜欢他这件事来说,他更受不了容谢离开他。
知道容谢喜欢他的时候,他只是觉得很震惊,很不理解,为什么好端端的挚友,就钻进牛角尖里了,变得和那些寻常的痴男怨女一样,非要用“喜欢”这种愚蠢而狭隘的感情来形容他们之间更加崇高广博的挚友之情。
那时候他只是不理解,还有点恼火,有点被最重视的人背刺的恼羞成怒,绝没有像在沈氏庄园的后花园里那样痛苦。
痛苦,是痛苦。当容谢毅然说出,不是沈家人逼他迁出户帖,而是他自己要迁出去,他要离开涣雪山庄,搬去蓝塬……那些话的时候,沈冰澌感觉自己被捅了一刀。
那种感觉非常熟悉,不能动弹,力气快速流失,恐慌激起愤怒,激起捏碎一切的冲动。
曾经在师门设下的无情道考核中,沈冰澌体验过无数次那样的感觉,甚至最锥心刻骨的回忆,都被拿出来反复用……可是,花园这一遭,却是真实的。
容谢真的要走,真的要丢下他。
他把他们当初要当一辈子挚友的誓约抛到了脑后,仅仅因为那个愚蠢的念头,就要离开他,还把他送他的光电白兰卖了!
就这么……迫不及待要离开他吗?
甚至还是在他闭关的时候,悄悄地操作了一切,如果不是他中途被天镜叫出来,可能出关之后,面临的就是空无一人的涣雪山庄。
这……就是容谢所谓的喜欢么?
喜欢真是很可怕的东西,做朋友的时候说不出的伤人的话,做不出的伤人的事,变成了喜欢,就全都可以说出来,做出来了,为什么要喜欢!为什么世间要有喜欢这么可怕的感情!
沈冰澌说了一大堆口不择言的话,然后头也不回地跑了,只有他自己知道,他不是因为愤怒跑的,而是他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他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容谢会离开他这种可能,他只能跑。
道心不稳的时候御剑飞行,一个直接的结果就是,他还没飞出百里地,胜邪剑就一个倒栽葱往下,划出一道从未有过的大转弯弧线,直上直下地栽进草丛里,把山坡撞了个大坑。
幸而沈冰澌的护体灵力还在,他从大坑里爬出来的时候,只是脸色白了点,样子狼狈点,简单来说就是像鬼一样,山里的小型动物被他吓得四散溃逃而已。
……
也有可能,那些四散奔逃的山耗子,扑棱棱乱飞的夜雀,是被他抓着草皮鬼哭狼嚎的声音吓跑的。
不管怎么样,第二天天未明时回到涣雪山庄,沈冰澌又恢复了那副冷酷到极点的无情道裁诫官模样,没有人知道在千里之外的荒山野岭里发生过什么。
第68章 鸡鸭讲
沈冰澌回到山庄之后, 就立刻进了静室闭关。
用惯常的方法切掉识海中的杂念,令道心恢复稳定……这一次,却并不顺利。
沈冰澌在静室里呆了五天, 效果并不明显, 他能感觉到, 只是识海里的念头被强行切掉了,下面的情绪还在翻涌,如果不找到情绪的根源,连根拔起, 他迟早还会面临道心动摇的问题。
“……”
沈冰澌知道,他现在最好的选择就是去拜仙台找薛保山, 和薛保山一起把他们刚开了个头的长期闭关继续下去, 可是那样一来,他与世隔绝的时间就太多了,中间不知要发生多少变数。
不能去拜仙台。
想来想去, 沈冰澌还是决定靠自己,修炼本来就是自己的事,如果遇事就躲, 他还修个什么无情道!
于是, 就有了沈冰澌半夜割草修心的一幕。
经过他的整理,他发现,容谢喜欢他这件事,他已经勉强接受了, 真正动摇他道心的不是这件事, 而是容谢要走。
他不敢想,如果容谢真的走了,他要怎么办?
“不能让他走。”沈冰澌低语, “必须阻止他。”
该怎么阻止容谢走?
追根溯源,容谢要走是因为“中了喜欢他的邪”,只要能把这个邪念从容谢脑子里驱逐出去,容谢就不会走,问题也就从根本上得到了解决。
可是,沈冰澌在沈家花园中已经试过了,不行,容谢中邪已深,拒绝了他修习无情道断念的提议。
那就只能硬来了,用法阵或是别的方法控制住容谢,让他走不出涣雪山庄地界,这对沈冰澌来说易如反掌,可是,这样得到的结果,真的是他想要的么?
他想要的是挚友像以前那样心甘情愿地待在他身边,轻松快乐地住在涣雪山庄里,无忧无虑,身体安康,以前那样每天重复的日子,到了现在,竟成了一种奢望。
……
如果,遂了容谢的愿呢?
遂了容谢的愿,他是不是就不会走了?
沈冰澌开始认真思考这种可能。
奈何沈冰澌对于喜欢人或是被人喜欢,并没有任何的经验,就算他想破头,也闹不明白究竟是怎么回事。
在他空想的时间里,他手上也没闲着,把后院的草地剔了一遍。
翌日一早,前院厨房炊烟升起,三个小的起来做饭了。
沈冰澌望着笔直的炊烟升到半空,忽然想到一个好主意。
他闹不明白喜欢是怎么回事,可是有人能闹明白啊,只要去红香楼附近转一转,就能听到有用的消息了。
沈冰澌心念一动,胜邪剑从草丛中抬起头,金光闪处,人剑合一,直奔红香楼而去。
然而,今天不知道是点特别背还是怎么样,进进出出红香楼的小情侣没说一句有用的,不是腻腻歪歪,就是黏黏糊糊,听得沈冰澌背后的汗毛都炸起来了。
实在没办法,沈冰澌只好回了山庄。
谁知,还没进门,他就听见三个小的一边干活,一边议论容谢要走这件事。
“容哥看来是打定主意要走了。”
“诶,是啊……容哥走了,我们可怎么办?”
沈冰澌停下脚步,没急着推门。
“还能怎么办,继续干呗,容哥教给我们那么多东西,就是希望我们把山庄照顾好,我们不能辜负容哥的信任。”沈燕说道。
沈冰澌站在门前,听到这话,对沈燕倒是多了几分欣赏,容谢看人的眼光一向很准,沈燕确实没有辜负他的赏识。
“我看费劲,平时有容哥在中间传话,我们的日子还好过些,若是容哥走了,谁来传话?要咱们去领会大庄主的意思,那简直难如登天!”龙少野抱怨道,“我看,还是得想办法留住容哥。”
沈冰澌本来挺瞧不上龙少野,不光是天资问题,还有脑子问题,龙少野说话不经大脑,时常惹人生气,不过,眼下看来,这倒是一种快人快语的爽直了。
是啊,怎么留住容谢,这也是他想知道的。沈冰澌将灵识又放出去一点,三个小的交谈的声音便一字不落地传入耳中。
“你说怎么留住?”沈燕问道,“我看容哥去意已决,连房子都看好了,恐怕不是那么容易留住的。”
“这就要看谁去留了。”龙少野一副老神在在的样子说道,“你我去,肯定不行,但若是沈大庄主肯出手,那就十拿九稳了。”
沈冰澌的精神一振,耳朵也竖起来了,他想听的就是这个,万万没想到,在外面转了一圈没找到的答案,竟然在自己家里!
“容哥要搬走,根源就在沈大庄主身上。”龙少野的声音压低了不少,但不妨碍沈冰澌听得一清二楚,“咱们也讨论过了,得出的结论就是,沈大庄主带容哥出去游玩,不仅没玩好,还把人给得罪狠了,容哥一向好脾气,什么都能忍,就是这样,沈大庄主还把他给得罪了,说明什么?”
“说明什么?”沈燕疑惑。
“说明是积怨已久的爆发啊,在家里的时候还不觉得,一出去,哪儿哪儿都是毛病,路上遇到那么多事,积攒下来,可不就发现沈大庄主这人不行了吗?”龙少野把手一拍,往两边一摊,“首先就说沈大庄主这张嘴吧,说起话来真是刻薄得很,就选侍童那一次,他怎么说你的,你还记得吗?”
“……”沈燕当然记得,有时候夜里做噩梦都会重新回到那个场景。
“……”沈冰澌还以为龙少野会提出什么建设性意见,没想到是这个,看来对龙少野抱有期望是他太傻了。
沈冰澌说话刻薄,那要看是对谁,目的是什么,对和他十八竿子打不着的待选侍童,他当然是想说什么说什么,观察他们在压力下的反应,也是测试的一部分。
对容谢,他就从来没有说过重话,容谢本来就是温柔聪慧之人,稍微点一下就知道什么意思了,两人又有灵魂默契……哦,现在没有了。
沈冰澌正在不以为然,就听龙少野那边继续说道:“上次大庄主和那个什么仙子传绯闻那事,人家倾慕于他,本来心思就很脆弱的,很在意他的想法,结果他一剑砍在地下,跟人家恩断义绝了,那道剑痕咱们一起填了好几天吧,草皮还是咱们一点一点挪过去的,这得多狠啊,多伤人啊,你说要是同样的事发生在容哥身上,容哥那样温柔的人,也遭不住啊。”
沈燕一开始还觉得很有道理,听到后面,不由得皱眉:“什么同样的事发生在容哥身上?容哥和庄主又不是那样的关系。”
沈冰澌却听得振聋发聩,龙少野的无心之语,正好说中了曾经在南岛发生的事。
“嗨,我不就是打个比方吗,比方说,容哥出去游山玩水,正在兴头上,向大庄主表达了一丝丝的好感,结果正好触到大庄主的八百条禁忌之一,大庄主突发恶疾,狠狠地刻薄了一番容哥……”龙少野滔滔不绝地继续着他的分析,却不知道自己的每句话都精准地扎进门外偷听者的心窝,一番话听下来,沈冰澌竟出了一身冷汗!
“这我觉得也不可能,容哥是最知道庄主的禁忌的,怎么可能明知故犯。”沈燕还在以常理揣度这件事。
“这倒也是!”龙少野赞同了沈燕,“我就是随便猜猜,哈哈,当不得真!”
眼看着三个小的不再提这件事了,沈冰澌却急了。
他“嘭”地推开门,大步走进前院。
三个小的吓了一跳,仿佛被突然蹿出的蟒蛇盯住的小山雀,手上干活的动作都凝固住了,仔细看,还能发现些微的哆嗦。
沈冰澌的盯住龙少野,直冲他去。
龙少野脸色煞白,心中暗道:我命休矣!
预想中的飞剑穿心却没有出现,沈冰澌只是走到他面前,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干巴巴地问道:“你好像很懂的样子?”
“沈庄主,”沈燕在旁边替自己吓得说不出话的挚友分辨道,“少野他是无心之语,他说话一向不过脑子的,沈庄主大人有大量,不要和他一般计较啊!”
沈冰澌抬手一抹,沈燕便感觉到一股无形气墙挡住了他,他发不出声音,也动不了。
方仁济虽然什么都没说,但也遭到了同样的处置。
沈冰澌只留下龙少野一人,再度问道:“你好像很懂的样子?”
龙少野心中已经收拾收拾给自己下葬了,面如死灰道:“庄主,小人错了!小人不该口出狂言……”
“不,我觉得你说得很有道理,”沈冰澌不耐烦地打断他,“你是不是在这方面有很丰富的经验?”
龙少野茫然,什么方面?难道是分析人的方面吗?大庄主这说的是正话,还是反话?是真的问他,还是挖坑等他跳?
“我……没有什么经验……”龙少野梗着脖子道,“但庄主需要的话,我也可以有……”
沈燕听到龙少野这前言不搭后语的话,都替他捏着把汗。
谁知,沈冰澌好像并没有觉得这个回答有什么不妥,他伸出手,拍了拍龙少野的上臂:“好!”
龙少野没想到事情竟然有了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发展,阴晴不定的大庄主竟然对他正面表达了欣赏,难道,他分析人情世故的才能,终于被人发现了?!
沈冰澌顿了顿,问道:“我先考你个问题,我有个朋友,他……有人喜欢他,跟他说了,但因为他修的是无情道,他就对那人说:你中邪了吧!这句话是不是说错了?”
“……”三个小的眼皮同时跳了跳。
这……问题还用问?
这个修无情道的朋友,就是你自己吧!
答案很明显,可是回答起来,却需要斟酌,主要是沈冰澌的思维方式异于常人,如果照实回答,很有可能会激怒他——沈燕这样想。
“当然说错了!大错特错!”龙少野冲口而出,“怎么会有人这样回答别人的喜欢?你知道喜欢一个人的时候,是多么忐忑,多么害怕那个人的否定吗?你拒绝也就算了,你还要骂人家中邪了,简直是把刀往人心窝上捅!”
沈冰澌愕然望着龙少野,缓了缓,才道:“……我朋友。”
“对,小人也是这个意思。”龙少野赶紧也往回找补。
“所以,你觉得,他这样做是不对的?如果他还想留住那个人,他……应该怎么做呢?”沈冰澌顿了顿,有些艰难地问道。
“这可就难了……不过,说难,也不难,”龙少野摸摸下巴——沈燕在旁边用惊异的眼神看着他俩,完全没想到这俩人能一问一答顺畅地对话下去——龙少野抬起头,自信满满地说道,“关键就在于,那个人还喜不喜欢你朋友。”
“喜欢!”沈冰澌立刻道。
“喜欢……那就不难了,人很难抗拒自己喜欢的人,只要不是那人有大病,让他太痛苦,他都会想和那人在一起的。”
“那我……朋友该怎么做呢?”沈冰澌虚心求问。
“这容易,首先,正式向人家道歉,承认自己的错误,不该用那么伤人的方式说话,以后保证改掉,然后,从行动上表现出来,比如替人家做一些事,麻烦的,琐碎的,什么都行,只要能表现出自己道歉的诚心。等到人家原谅你朋友了,再郑重地回复对方的心意,不想对方离开的话,就说会好好考虑对方,希望能给一些时间,这样对方绝对会死心塌地跟着你朋友了。”
“真的?”沈冰澌不太确定,“可我朋友修的是无情道,不知道应该考虑什么?”
“考虑,当然是考虑要不要和对方在一起啊!”龙少野一拍脑门,“差点忘了么不是,你朋友修的是无情道!那就看你朋友想要什么了,想要留下那个人,还是想要跟人家说清楚?”
“……”沈冰澌沉默了一会儿,“还有什么?”
“还有啊,其实喜欢的那一方才是被动的一方,被喜欢的人是很占便宜的,只要他温柔一点,不答应不拒绝,喜欢他的那个人就没办法了,很难自拔的。”龙少野有些苦涩地说,他回忆起了自己六岁时一段难忘的单相思。
“……”
压在沈燕和方仁济身上的无形气墙消失,两人松了口气,又可以自由活动和说话了。
然而他们什么都没说,像看鬼一样目送沈大庄主神神叨叨地走进中门。
容哥明明说沈大庄主的头号禁忌就是谈情说爱,可是刚才发生了什么,沈冰澌向龙少野询问谈情的经验。
这都是……什么跟什么啊!
时间来到容谢回来那天——
作者有话说:[狗头]
第69章 温柔点
沈冰澌按照龙少野的建议, 亲自将院子里里外外的草叶花枝修建一遍,地面、房梁上的灰清了一遍,他自觉干的不错, 将三个小的叫过去看看。
三个小的这几日都战战兢兢, 不知道大庄主为什么突然变了个性子, 保险起见,他们还是极尽溢美之词地赞扬了一番沈冰澌的劳动成果。
沈冰澌十分满意,赏给三人一人一把灵石当零花钱。
于是,容谢回来那日, 就看到了收拾过一遍,但粗枝大叶的劳动成果。
沈冰澌本来埋伏在后院, 用灵识听着容谢和沈燕的对话, 一边传音给沈燕,授意沈燕按照他的意思说,想等着容谢态度软化, 便出去承认是自己修剪的草坪,向容谢承认错误,再表示以后修剪草坪这块他都包圆了。
谁知道事情并没有按照他的心意发展, 他自以为做得很不错的修剪工作, 在容谢眼中却是“临时起意”、“给别人看的”,这让沈冰澌有些内伤。
但不得不承认,容谢是对的。
沈冰澌一直都知道,管理山庄并不是那么简单的事, 只是, 以前他都是享受的那一个,很多问题便没有去细想,现在自己着手做了, 才知道简简单单修剪个草地,都有那么多门道。
而最重要的门道,就是用心。
不敢想以前无可挑剔的涣雪山庄,究竟花了容谢多少心思,更不敢想如果容谢走了,涣雪山庄会变成什么样子,他的生活又会变成什么样子。
涣雪山庄不能没有容谢,他,更离不开容谢!
这样想着,在容谢透露出要走的意思时,沈冰澌再也按耐不住,冲出中门,冲到容谢面前。
“为什么又要走!”
容谢明显愣了一下。
沈冰澌趁着容谢发愣的时间,绞尽脑汁想话留住他,当然,承认草地是他修剪的这事是不可能了,干脆一股脑推在三个侍童身上,他们根本搞不好山庄的打扫整理工作,把山庄糟蹋了怎么办?
容谢果然迟疑了,沈冰澌有些忧伤地想,果然拿山庄做要挟比拿他自己做要挟更有效,更能令容谢动摇。
不过,不管拿什么,只要能动摇容谢,让他舍不得离开,沈冰澌都愿意拿来试一试。
容谢犹豫片刻,道:“你放心,我会在走之前再教他们一遍,保证他们全都学会,我再走。”
沈冰澌一哽。
他不是这意思,为什么说得好像他是怕涣雪山庄没人管了才不让容谢走的?什么放心不放心的……只要不是容谢,他都不放心!
“不行,你不能走。”沈冰澌想了半天,干巴巴地憋出一句。
容谢似乎很无奈的样子,又用那种打量遗物的眼神打量他了,沈冰澌刚才用灵识看见,容谢站在大门外的时候,就是在用这样的眼神打量涣雪山庄的门楣和屋瓦。
既然不舍得,又为什么要走!就是因为得了“喜欢”那种病吗!
沈冰澌恨“喜欢”,如果没有“喜欢”,他和容谢还是好好的……
忽然间,沈冰澌灵光一闪。
他想到了他的新任军师龙少野给他讲的那一大段话,总结起来就是:只要被喜欢的人不接受不拒绝,对喜欢他的人温柔一点,那么喜欢他的人就无法自拔了,自然会死心塌地地跟着他。
温柔,关键还是温柔。
他的脾气还是太急躁了些,想劝住容谢,当然不能只靠干巴巴的“你不许走”。
割草行动失败了,他还可以做别的事,不能因为一次行动失败,就彻底放弃了吧?
沈冰澌定了定神,语气放缓,他注意到自己正紧攥着容谢的肩膀,容谢的表情也有些微的难受,沈冰澌立刻松开手,改攥为摸,轻轻拂去容谢肩头的灰尘。
容谢本来只是被捏的有点难受,看到沈冰澌这样的举动,不由得产生丝丝疑惑,他以为沈冰澌又会发脾气,这次回来见面又会不欢而散,结果并没有。
沈冰澌摸了几下容谢的肩膀,好像在很认真地为他抚平衣服的皱褶,末了,他抬眼,露出一个古怪的笑容,说话也又慢又轻:“对不起,是不是捏疼你了?”
容谢打了个激灵,狐疑地望着沈冰澌,沈冰澌刚才明明还很急躁,突然之间就笑起来,说话语气都变了,有点吓人。
“还……还好。”容谢迟疑着回答。
“旅途劳顿,你也累了吧,先进去休息,我给你放热水,有什么话等休息好了我们再说。”沈冰澌保持着笑容,率先一步走进中门。
容谢愕然望着沈冰澌的背影,如果不是沈冰澌的修为已过元婴,这里又是涣雪山庄,容谢会以为他被妖魔鬼怪夺舍了,怎么会突然之间连面相都变了?
容谢看向站在一旁的沈燕,沈燕也有些吃惊,有些不解,不过,这些天沈冰澌一直处于反常的状态,沈燕倒是没有容谢那么惊奇。
“他这是……怎么了?”容谢忍不住问道。
“我也不知。”沈燕摇头,本想将沈冰澌向龙少野这个狗头军师请教的事告诉容谢,但想了想还是算了,那件事应该和容谢没关系吧,沈冰澌说的那个喜欢他的人,肯定是别人,反正绝对不是容哥。
“罢了。”容谢叫沈燕和他一起进去,边走边问山庄里这一个月的情况,龙少野和方仁济怎么样,沈冰澌有没有为难他们,沈燕都照实答了。
只除了修剪草地那件事。
“怎么会剪成这样……”
容谢越往后院走,越多斑驳的草地呈现在眼前,他诧异地看着那些斑秃的草地,忍不住连连发问,这真是沈燕他们修剪的草地?
“嗯……”沈燕不敢不承认,毕竟沈冰澌还没走远。
容谢观察了一阵,觉察到不对了。
“这不是你们修剪的吧,草剪得很齐,看起来像是一次快速削成的,只是剪草的人不知在分神想什么,下手没轻重,有时候一整片草地就给削没了,你们慢慢修剪,肯定没有这样的效果。”
容谢笃定道:“这是沈冰澌修的,是不是?”
沈燕心中暗叹,不愧是容哥,明察秋毫,这可不是他说出来的,是容哥自己推测出来的。
“是,庄主先修剪的后院,那时候他还不太熟练,等修剪到前院,就熟练多了,尤其是大门刚进来那一片,庄主费了不少心思,除了容哥你能看出毛病,我们三个实在是没看出来。”沈燕道。
“原来是这样。”容谢之前觉得古怪的地方也说得通了,可是,沈冰澌为什么忽然心血来潮修剪起草地了?修剪就修剪吧,为什么还不告诉他?
容谢想不明白,但浴室门前已经到了,沈冰澌明显已经进去烧热水了,半开的门中飘出阵阵白雾,不知沈冰澌在里面鼓捣了多大的阵仗。
容谢想到那些斑秃的草地,顿时头皮发麻,回头叮嘱沈燕带着龙少野和方仁济先去前院,该干什么干什么,尽量别来后院,等他把沈冰澌这块料理清楚了,再去找他们。
“是!”沈燕松了口气,但还是有些担心容谢,“容哥你自己小心。”
“嗯,放心吧。”
还好,沈冰澌在烧热水方面,还是娴熟的。
容谢走进浴室,看见沈冰澌正站在云腾雾绕之中,面前摆着三大桶热水。
容谢迟疑了一下,还是无法抵抗长途跋涉之后泡个热水浴的诱|惑,走上前,伸手试了试水温。
稍微有些热了,但是可以想象,泡进去之后骨头缝里的疲劳和寒气都被驱逐出去,每一丝肌肉、皮肤都变得松软舒适的感觉。
容谢抬头看向沈冰澌,正想谢谢他,就看见他脸上仍然挂着那副古怪的笑容,笑而不语地看着他。
容谢警惕地握紧拳头。
忽然间,一阵香风吹过。
簌簌的花瓣从沈冰澌扬起的手中飘落,落在水面上。
容谢诧异地看着水面被不知道哪里来的花铺满,沈冰澌不光会烧热水,现在还会撒花瓣了?
以前沐浴的时候,只能想到吃面的沈冰澌,现在竟然会撒花瓣了?这种磨磨唧唧又不实用的行为,一向被他视为有病,现在,他竟然也这么做了。
难道……沈冰澌真的被夺舍了?
大概容谢狐疑的眼神太过明显,沈冰澌干咳一声,道:“那我出去了。”
“嗯……”容谢稍稍松了口气,至少沈冰澌没有要求和他一起泡花瓣浴。
“我就在外面,如果需要的话……”沈冰澌走到门口,又转过头来。
“好……没什么需要。”容谢道。
“浴衣就在外面柜子上放着。”沈冰澌拉开门,再一次转过身,站在门口,对容谢说。
容谢刚准备脱被蒸汽打湿的外衣,闻言又紧了紧领口:“好……行。”
“有事叫我。”沈冰澌又说了一遍,才慢吞吞地把门关上。
容谢看到沈冰澌的影子在门外站着,过了一会儿,才走到一边去,矮下身去,应该是坐在柜子旁边的长凳上了。
容谢皱起眉头,疑惑地对着水面歪头,想了一会儿,想不明白。
泡澡的冲动压倒了一切,容谢除去衣物,踩着小凳子进入浴桶,热水四面八方包围上来。
“呼……好舒服。”
容谢慢慢靠进浴桶边缘,舒适地叹了口气。
真别说,那些花瓣被热气一蒸,更香了,也不知道深秋时节,沈冰澌是从哪里弄来的花瓣。
泡澡的感觉实在太好,容谢感到这么长时间的疲乏都得到了释|放。
容谢放空大脑,飘飘欲仙之时,门上忽然又传来敲击声。
容谢猛地坐起来,缩进浴桶中,惊疑地望向门上又凑过来的影子。
“咳,就是想问问,需不需要捏一捏肩膀……这方面我也可以……”沈冰澌的声音传来。
“不、不用了。”
虽然泡澡很舒服,但一抬头就能看到沈冰澌的影子在门前晃,容谢不知怎么就是没办法放心地泡下去。
容谢以最快的速度洗完、收拾完,从浴桶里出来,拿出随身锦囊里的浴衣换上,推开门出去。
沈冰澌看到他穿得齐齐整整出来,本来期待的眼神一下子落空了,他指着容谢:“你、带浴衣了?”
“嗯,我带了。”容谢忍不住担心,伸手摸了一下沈冰澌的额头。
沈冰澌心头一喜,果然新任军师说的有用,只要帮容谢做一些小事,温柔一点,容谢就会不忍心推开他了,不仅没有推开他,还主动摸他,没有人知道被容谢温凉柔软的手摸到有多么舒服,沈冰澌快要压不住嘴角了。
“……冰澌,你是不是练功太急,冲撞了识海?”
容谢的手离开了沈冰澌的额头,抓紧他的袖子,“不行,我们去主峰找薛老宗主吧!要不然,上无上仙山找你师父……?”
第70章 肩上痕
沈冰澌的笑容凝固在脸上。
他以为自己“温柔点”的策略行得通, 没想到在容谢眼中,竟然是他修炼太急,冲坏了脑子?
就在刚刚, 他还在佩服自己竟然能想得这么周全, 红香楼这么多次的墙角没有白听。
没想到, 容谢竟然说他脑子坏了?
“……”
沈冰澌好像明白龙少野为什么激烈批判他冷酷对待别人的表白了。
他从来没有主动过,也不知道主动捧上一颗心,寻求对方的回应是什么样的感觉。
他总是站在收到心意的那一方,只要选择接受或拒绝就好, 即便如此,他仍然不胜其烦, 认为每个捧上真心的人多少有点病。
原来, 主动之后被认为有病,是这样的感觉么?
这种苦涩的、备受打击的感觉……
心念一动,沈冰澌忽然感觉识海中剧烈震荡, 眼前的景物都出现了重影。
糟,又来了!
沈冰澌忍住道心动摇产生的眩晕感,脸色也变了。
沈冰澌这副样子, 在容谢眼中却无疑坐实了“冲撞识海”的猜测, 他拉住沈冰澌的手,将他引到一旁的长凳上坐下。
“冰澌,你感觉怎样?”容谢担忧地望着沈冰澌,拉着他的手也不自觉收紧。
“无妨。”沈冰澌忍住头晕, 说道。
沈冰澌这一次没有用断天之刃, 他好不容易体会到的感觉、领悟到的事情,不想这么快就忘了。而且,他也不明白, 知道别人并不是有病,怎么就能让他道心动摇了?这无情道的法则,未免也太奇怪了吧?
这样想着,识海中再次掀起波涛,沈冰澌一阵恶心。
“你看起来不像‘无妨’的样子。”容谢皱眉,他掰开沈冰澌的手,手指探向他脉门,虽然他没有医修那样的本事,但普通的切脉他也懂一些,这一切之下,沈冰澌的脉搏跳动果然比平时更快更重,“是不是……因为我?”
沈冰澌眼皮一跳,看向容谢。
容谢正一脸担忧地望着他,身体紧紧贴着他的手臂外侧,细腻白皙的皮肤上还带着刚沐浴过后健康的血色,沈冰澌能感觉到温凉的体温透过浴衣,包围着他。
很奇异,沈冰澌虽然头晕想吐,心里却十分愉悦,没有一点焦躁的感觉,这种道心动摇却心情舒爽的状态实在太奇怪了。
然而容谢接下来的话,却打破了他的幻想:
“……因为担心我,才闭关到一半出来,导致修炼中断,神识不稳,才……冲撞了脑子?”
“……”
沈冰澌沉默,所以,还是觉得他努力变温柔,是因为脑子坏了?
“不是,中途出关是为了执行天镜任务。”沈冰澌解释道。
“哦……这样。”容谢稍稍松了口气,也是,沈冰澌怎么会因为他突然出关呢,还是他想太多了,“中断闭关不利于修炼,我听云峰长老说,你打算冲击分神境,没有个三年五年出不来……”
“你听他胡说!”沈冰澌好不容易压制住恶心的感觉,又听见容谢提这茬,急忙抗辩起来,“我怎么可能闭关三年五年!到时候你都跑远了!”
容谢一愣,默默松开握着沈冰澌手腕的手,身体直起来,稍稍拉开些距离。
“抱歉,我也不想打扰你的闭关计划……”容谢道,“你尽可以放心闭关的,反正我……总是会走的。”
沈冰澌只觉识海一阵翻江倒海,这次,道心动摇和焦躁的情绪齐齐爆发了:“为什么?为什么总是说要走?你不是喜欢我吗?”
容谢愕然望向沈冰澌,他没想过会从沈冰澌口中听到“你不是喜欢我吗”这一句话,他的心猛地跳动起来,看到沈冰澌脸色煞白,目光散乱的样子,又忍不住忧心。
“你不是喜欢我吗?”沈冰澌没有等到容谢的回答,他眼前的重影一时消不掉,也不知道容谢是什么表情,只能自顾自地说下去,“喜欢一个人,不是想留在他身边吗?为什么你喜欢我,却要跑到别处去?是不是我对你太凶了,你伤心了,才会想走?”
沈冰澌本来想温柔一点说的,他本来想替容谢多做些事,等到气氛好一点再说的,没想到还没忍住,直接冲口说出来。
沈冰澌正在懊恼,却听容谢说:“不,是我太贪心了。”
容谢的手又回来了,温柔地反握住沈冰澌的手,安慰一般轻轻捏着。
沈冰澌的焦躁轻易地得到了安抚,他安静地坐着,等着容谢继续说。
“是我想要的太多,明知道不可能……对不起,冰澌。”
容谢的声音像潺潺流水,舒适地贴着沈冰澌耳边流过。
“什么意思?”沈冰澌问,“你不走了吗?”
容谢没有回答他,这一次,容谢站了起来。
沈冰澌抬起头,透过重影,仿佛看到容谢在无奈地笑,又像在摇头,容谢转过身去,向外面走。
沈冰澌慌忙站起来,混乱的意识中他只知道自己不能就这么放容谢走,他伸出手,浴衣发出撕裂的声音,容谢一声惊呼。
沈冰澌猛然惊醒,害怕伤到容谢的意念在识海中占据压倒性位置,使他从道心动摇的状态中短暂脱身,眼前的一切清晰起来。
有什么白得灿然发光的东西暴|露在天光下,晃得沈冰澌的眼睛一时难以聚焦,待他觉察到那是什么时,容谢已经将被他扯掉一半的袖子拉回身上,尴尬地遮住突然暴|露在外的身体。
虽然两人不是第一次裸|裎相见了,但突然被沈冰澌拽掉半截衣服,还是让容谢有些手忙脚乱。
“那是……什么?”沈冰澌的声音变得有些滞涩。
容谢脸颊微热,还有点恼怒,能是什么,不就是他的胳膊吗?他又不是没见过。
沈冰澌却不依不饶地走上来,伸手去掀容谢的浴衣领子。
“沈冰澌!”容谢恼羞成怒,这可是外面,亏得他刚刚还被沈冰澌可怜的态度打动,打算把他之前混账的行为都忘掉了呢。
沈冰澌的手掌捏住浴衣领子,洁白的肌肤再一次露出来,只是,如新雪般细腻的肩膀上,却隐约露出几块淤青。
沈冰澌看了一眼,感觉心里的暴躁情绪喷薄而出,容谢竟然受伤了!就在这一个月的时间里,在外面,在他不知道地方,竟然伤成这样!
“这究竟是哪个王八犊子干的?”沈冰澌将浴衣领子完全拉开,看到容谢肩膀上果然留着清晰的几道捏痕,这是有灵力的人手指留下的痕迹,容谢也有修为在身,普通人根本没法把他伤成这样!
容谢终于意识到沈冰澌在说什么,他低头看了一眼肩膀上的指痕,不由得有些好笑,这么多天都没消下去,不愧是某人的手笔。
“想看么,不止这边,别处也有。”容谢叹了口气。
沈冰澌愕然望着他,眼神中瞬间闪过几种强烈而复杂的情绪,看起来像要把某个不在现场的凶手生吞活剥了,又像是被震碎道心的修士,马上就要发疯了。
容谢趁着他呆若木鸡的时候,将衣领从他手中夺出来,重新整好浴衣,束紧腰带。
“是你,”容谢叹了口气,“是你这个王八犊子。”
“好,等着,我现在就去把他废了——”沈冰澌往外蹿了一步,忽然停住,“谁?我?”
在容谢的提醒下,沈冰澌终于想起来了。
他愤怒的气焰一下子瘪下去。
“我……不知道……对不起……”沈冰澌有些手足无措,凑近容谢,“让我再看看……”
“不必了,都过去这么多天了,只是淤青还没散,看着有印子,其实已经不疼了。”
容谢说话间,沈冰澌的手掌已经覆盖在他肩头,一边轻轻捏着,一边问:“是这里么?”
“真的不必……”
一股温热的水灵渗入肌肤,就像刚才泡澡时那样舒服,而且定位更加准确,只在肩膀那一块反复熨烫着,就算没有受伤,这样捏着也十分舒服解乏。
容谢便没有再拒绝沈冰澌,只是将目光偏向一边,不去看紧贴在面前的他。
秋天的午后,阳光不算强烈,一缕缕金光依然明亮,却已经退去了夏日的热量,舒适地洒在身上。
一阵风起,微微的寒凉吹过发梢,下一刻却消失无踪。
沈冰澌认真地帮容谢揉完肩膀,又捧起他的头发,一缕一缕烘干,直到容谢整个人都热腾腾的,乌黑的长发松散地披在身后,整个人仿佛刚出浴时那样血气充足,脸颊、脖颈的皮肤都泛着浅桃花色。
“容儿。”沈冰澌低声唤了一声。
容谢抬眉,眼睛里似有迷茫之色:“嗯?”
“如果我……”
“什么?”
沈冰澌很想问,如果他愿意接受容谢的心意呢?就算他修的是无情道,不能真的理解“喜欢”那种感情,但是他可以学,可以模仿,别的道侣能说的腻腻歪歪的话,他也能说,别的道侣能做的温柔体贴的事,他也能做,只要容谢不走,他可以满足他的期待。
但,那样应该算骗人吧。
他不想骗容谢,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这样做比直接回绝还要糟。
“没事,外面风大,回屋休息吧。”沈冰澌揽过容谢的肩膀,向卧房院子走去。
……
容谢也不知道沈冰澌最近怎么了。
自从他从沈家庄回来,沈冰澌的态度便发生了天翻地覆般的改变,不仅平时抢着干整理打扫一类的杂活,说话时也格外别扭地压着嗓子,对于他要走、要卖光电白兰这件事,更是绝口不提,以至于容谢都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向沈冰澌道别。
是,他是要走的,蓝塬的房子都看得差不多了,财产也都盘清了,山庄里的事务,能交代的也都交代了,还有很多细节,容谢打算搬去蓝塬以后,以写信的形式一项一项寄回山庄,这样有文字留档,沈燕他们随时可查,就算将来山庄里有人员变动,也可以互相交接。
唯一让他有些遗憾的,就是无法在管家任期内整理完山庄的天材地宝名录了,其实他对这件事挺感兴趣的,但想到自己灵力有限,往后的日子都要靠这点灵力过了,而且也要避嫌,宝库里的东西和他没什么关系,他临走再沾一手也不方便,这样想着,容谢决定赶在冬天到来前就搬走,比预计的还要快一些。
只是,该怎么和沈冰澌提呢?
容谢犯了愁,想来想去,还是决定请教一下这方面经验很丰富的陆应麟。
“嗯……我今天去一趟镇上。”容谢站住脚,对一直跟在他旁边,左右不超过三尺的沈冰澌说道,“晚点回来,不用等我吃饭。”
“我送你去。”沈冰澌立即道。
沈冰澌最近黏人的有些过分了,容谢不禁头疼,走到哪里都要跟着他,想也知道送到镇上之后,也是要一起加入午饭的。
“不必了,只是还个人情,说好单独见面的。”容谢想了一下,也没想到什么好的托词,只能实话说了。
“哦……有什么需要的,再叫我。”沈冰澌道,将一块温润的玉石塞进容谢手里。
容谢一看,是一枚新的传音玉佩,上面还刻着一个“容”字。
沈冰澌稍稍侧身,向容谢展示他腰间的另外一枚,那枚上刻着个冰字,沈冰澌冲容谢扬了扬眉。
容谢轻叹一声,将玉佩收进袖子里:“那我走了。”
“我送你出门。”沈冰澌跟上来,眉眼间皆是心机得售的笑意。
两人走出山庄,路上碰到沈燕和龙少野,沈冰澌还拍了拍龙少野的手臂,把他吓了一跳——
作者有话说:今天是冰冰快乐日[撒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