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龙眼酒


    沈冰澌心情舒畅地去主峰了, 容谢独自捏飞行符往迎宾镇上来。


    他从随身锦囊中取出提前准备好的两坛龙眼酒,见到陆应麟时便将酒送上。


    陆应麟一向爱酒,看到这两坛龙眼酒便错不开眼了, 一定要叫几盘下酒的小菜, 现场尝一尝。


    “啧, 这酒的味道,像喝蜜水似的。”陆应麟赞道。


    容谢笑一笑:“这酒是以龙眼、葡萄酿成,手法来自西州,我们这里倒是不常喝到。想来陆公子喝遍了中州的酒, 送些状元红、竹叶青倒显得没什么惊喜了。”


    “没想到容师弟还懂得这些。”陆应麟笑道,“我以为容师弟不善饮酒, 会送些名气大, 不出错的酒,送这样偏门的美酒,可见是费了一番心思。”


    容谢心想, 他倒是没有费什么心思,只是玄天一剑那件事启发了他,现实中不好找的东西, 命书里遍地都是, 就容谢看过的那几篇主要人物喜好,在送礼方面就能大大派上用场。


    “陆公子满意就好。”容谢笑道。


    “容师弟不喝两杯么?我一个人喝倒是寂寞。”陆应麟指一指容谢一直没动的酒杯。


    容谢知道这龙眼酒喝着香甜,后劲不小,他的正事还没说, 不能喝多, 便小酌了一口。


    “只喝这么一口啊,我可是喝了好几杯了。”陆应麟酒兴上来,就想逗着容谢喝酒。


    “我有一件烦恼事, 若是陆公子能帮我解决,我喝上三杯也不是问题。”容谢微微一笑。


    “哦?”陆应麟顿时来了兴趣,“只要不是叫我去跟沈剑圣比拼剑术,这世间的烦恼事啊,还真没有几件是我解决不了的。”


    容谢环顾四周,现在是大上午的,客栈里大堂里没有人,早饭打尖那帮人已经上路了,午饭还没到,倒是个方便说话的时候。


    容谢斟酌了一番用词,委婉地告诉陆应麟,沈冰澌应该是知道他要走,最近做什么都和他在一起,态度也表现得特别积极,导致他不知道怎样向沈冰澌提起这件事。


    陆应麟一听,笑了:“其实你隔了这么久才出来找我,我已经做好了这单生意谈不成的准备。”


    “怎么会?”容谢忙道,“你为了这单生意奔波这么多次,我也是认真的,怎么可能突然推翻不做了?”


    “这很难说啊,人的心思瞬息万变,万一你又觉得沈剑圣很好了呢?当然,我不是怀疑你,只是……类似的事情在我们这个行当经常能遇到很多,没有到落袋为安的那一刻,什么都不好说。”陆应麟笑道。


    容谢心想,做生意这事真不是谁都能做的,要是他辛辛苦苦绸缪了一个月,就因为客人心念一转,就落了空,他是真的会拿出一沓符咒去堵门的。


    “这个你放心,我是打定主意要走的,只是……不想闹得太难看,伤了彼此的……友谊。”容谢也不知道自己怎么说出“友谊”这俩字的。


    还好,陆应麟似乎没有觉察到他的别扭。


    “容师弟还真是会为别人着想,依我之见,这件事一点都不难办,只要你稍稍为自己想一想,就知道该怎么说。”陆应麟摇了摇青白的龙眼酒,游刃有余地说道。


    “怎么说?”容谢疑惑。


    “容师弟和沈剑圣的挚友情确实世间罕有,令人羡慕,可是友谊……也就是那么一回事吧,不过是少年时一起玩、长大后一起打发时间的人,从没见过有谁是和朋友过一辈子的,甚至从小到大的朋友都不是一茬人,朋友,说到底不过是陪你走过一段时间的人。”陆应麟道。


    这种说法容谢倒是听过很多次,不过,他和沈冰澌的关系完全不是这么一回事,他们生命中的各个阶段早就深入地纠缠在一起,现在又变得不明不白……虽然,可能只是容谢单方面不明不白。


    “这些话是很有道理,可是……具体该怎么做呢?”容谢问道。


    “你要进入新的阶段了,没办法再和沈剑圣厮混下去,请他祝福你——你要成亲了。”陆应麟举起酒杯,敬向容谢,脸上带着喜悦的笑容,仿佛容谢真的要成亲了一样。


    “那是为了迁出沈家才找的托词……”容谢说到一半,意识到什么,诧异地看向陆应麟。


    “那就再用一次。”陆应麟一口干了龙眼酒,赞道,“这酒还颇有些劲头,容师弟真的不试试么?”


    “不了,我……还是觉得不行,”容谢迟疑,“沈家人能被我蒙骗过去,是因为他们不了解我,可是,沈冰澌平时都和我在一起,我认不认识一个京郊的千金小姐,他恐怕比我还清楚。”


    “简单,你不用明说,没有具体的人,只说你觉得时候到了,你也不是修仙的那块料,想过普通人的生活,结婚生子,传宗接代,这也很正常吧?沈剑圣如果真的为你着想,就该尊重你的选择。”陆应麟说得头头是道。


    “这……”


    “容师弟,”陆应麟端起酒壶,再次给两人斟满,“你试试这酒,不错的,喝一点,你就知道,没什么可怕的。”


    中午时分,沈冰澌从主峰回来,脸色不大好看。


    他又去找薛保山了,以他识海的混乱情况,免不了遭一顿骂,薛保山连声大喝“气煞我也”,叫沈冰澌自己滚去想办法,不要每次都来问,问了又不改,叫他上无上仙山他也不上,他自己作死,大罗金仙来了也没办法。


    沈冰澌觉得问题还是出在薛保山不是无情道修士这件事上,俗话说得好,隔行如隔山,薛保山没有办法就事论事提出意见,只能发泄情绪,这些情绪对沈冰澌也没用,多留无益,他就撤出来了。


    回到涣雪山庄,沈冰澌迫不及待跨进门槛,四处寻找容谢的踪影。


    从三个小的那里得知容谢还没回来,沈冰澌才消停下来,就坐在前院的石桌前,等着容谢回来。


    三个小的正在吃午饭,眼看着沈冰澌挤到石桌前,他们顿时一个激灵,手里的馍馍也不香了。


    “你们吃。”沈冰澌注意到三个小的停下来看着他,十分体贴地说道。


    “唔……唔。”三个小的像鸭子似的抻着脖子把馍馍咽下去,迅速结束战斗,洗碗的洗碗,清理桌面的清理桌面。


    沈冰澌就坐在桌前等容谢,他发现,只要是知道等一会儿就能见到容谢,他的心情就非常好,眼中看到的风景也鲜明许多,平时都没注意到,院墙外面的枫树长得那么高了,深红色的枫叶压在青碧色的瓦片上,有一种特殊的好看。


    沈冰澌很少看那些文绉绉的书籍,不知道该用什么词来形容此刻的感受,等会儿容谢回来了,他就要问问他。


    ……


    这样等了许久,三个小的收拾完了厨房,去别处忙了,沈冰澌仍然坐在原地,几次伸手去摸传音玉佩,想了想还是不要打扰容谢和人吃饭,可是这吃的也太久了吧?容谢要还什么人情,需要耽误这么长时间?


    沈冰澌脑海里转过几个讨人厌的人选,木工铺老板,信件收发室杂役,还有那个总是笑得不怀好意的当铺老板……


    就在这时,门上传来一声闷响,好像有什么东西撞在了门上。


    能撞在涣雪山庄大门上的,不管是人是物,都是经过沈冰澌允许的,能穿过结界的,这一个,则是其中权限最高的一个。


    沈冰澌立刻站起来,如一阵风般奔到门前,门开了一半,外面的人直挺挺地栽进来。


    沈冰澌赶忙揽住那人,将他扶进门槛。


    容谢身上带着一股甜甜的酒气,他的脸颊也晕红了,眼睛却很亮,炯炯有神地望着沈冰澌,单看面相,完全看不出是醉酒。


    “回来了?怎么还喝酒了?”沈冰澌皱眉,扶着容谢就往石桌边走。


    容谢也乖乖跟着他走,笑道:“实在是没办法,就走路这件事,有点对不准。”


    “……?”沈冰澌扬眉,看向他,听这说话流利的程度,不像是喝多了,可是听这内容,分明就是醉了。


    容谢摸到石桌边缘,一屁股坐下去,上身挺得笔直,面朝外,一只胳膊肘在石桌边上,那姿态就像参加什么重要的宴席,正等着主家讲话。


    沈冰澌见他坐稳了,也不再护着他,坐到他旁边的石凳上去:“究竟是谁让你欠了这么大个人情?还喝上了?”


    “是元宝拍卖行的陆司理,你忘了?在花园里见过的。”容谢转过头来,笑吟吟地望着沈冰澌,“我整理了一份财产清单,都是你以前给我的东西,还有我攒下来的月钱,管理山庄的月钱,那总该是我的吧?”


    “嗯?”沈冰澌还没反应上来他什么意思,“当然是你的。”


    “是了,按照外面的行情,我收这点月钱不多,其他的东西,我可没有白拿你的,你尽可以去密库数数,这一年你带回来的天材地宝,我也没有动,省得你说我拿你的东西出去卖。”


    沈冰澌不由得有些好笑:“谁说你拿我东西出去卖了?你我本是一体,我的就是你的,密库里那些东西,你想用就用,想卖就卖,谁敢说你?”


    容谢眉头一皱,脸上的笑模样也不见了:“就是你,你说让我拿你的宝贝出去拍个好价钱,买个大宅子,三千两,五千两……”


    沈冰澌的脸色垮下来,他知道挚友的记忆一向出众,却没想到他那天说的气话,被原封不动地背下来,此刻又拿出来念给他听。


    “我不是……我那天气晕头了,说的都是胡话……”沈冰澌试图申辩。


    容谢却红了眼眶:“冰澌,我好累,我想过自己的生活了,这些年,多谢你,让我攒下现在的家底。”


    沈冰澌愕然望着容谢,预感到什么似的,猛地别开脸,压着嗓子飞快地说:“你喝多了,我送你回房休息。”


    “但这也是我应得的,我没有多拿你一文钱,我会拿这些钱去买自己的房子,置办自己的产业,挑选自己的家人,过普通人的生活,这些事,以前我都没做过,但我想试一试,完全……按照我的意愿来过活。”


    “不是谁的管家,不是谁的挚友,只是我,是我容谢。”容谢想了想,“不对,容谢这个名字也不是我的,算了……再想一个好难,就先用这个吧。”——


    作者有话说:520,冰冰心碎日[爆哭][狗头]


    第72章 诀别时


    “冰澌……”


    沈冰澌始终没有转过来看容谢一眼, 他怒气冲冲地瞪着厨房大门,好像那门和他有仇一样。


    “你醉了,我不跟你说。”沈冰澌咬着牙。


    “我没有, 可能你不相信……但, 我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么清醒过。”


    “你还说你没醉!”沈冰澌猛地转过头来, 怒气冲冲的目光转移到容谢脸上,“身上一股酒气,走路都走不直,这叫没醉?!”


    容谢轻轻叹了口气, 似乎有些无奈:“那些是……壮胆的代价。”


    “什么见鬼的代价?!”


    “壮胆……我,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说, 那些话, 我想了很久了,还好有这龙眼酒,喝了以后再说, 感觉也没什么了不起,”容谢抬起眼睛,直视沈冰澌, 平静地说, “冰澌,我打算走了,不是明天,就是后天, 等我找好了去蓝塬的马车, 我就走了。”


    “嘭”!


    沈冰澌的手掌擦着容谢的身体,拍在他身后的石桌上,石桌发出一声巨响, 随之而来的石头碎裂的声音。


    沈冰澌的手在发抖,捏得盛京运送过来的上好石料制成的石桌咯咯作响,几道裂缝向前方蔓延开,簌簌石粉从指间散落下来。


    “壮胆?你明明不需要壮胆,你胆子大得很!伤人的话想说就说,伤人的事想做就做!”


    容谢稍稍躲了一下沈冰澌那一掌,却没有躲他的视线、他冲口而出的愤怒话语。


    “什么按照自己的意愿生活,难道以前你都是违背自己的意愿和我在一起吗?和我在一起,就这么让你难受吗?”


    沈冰澌的气息变得粗重,他的脖子和脸颊连接处涨起潮|红色,他紧盯着容谢,声音里透出浓浓的伤痛。


    “不是这样的……”容谢想要辩解,却发现很难用一两句话解释清楚,“我很感谢你……你对我很好,但我……”


    “你感谢我的方式,就是离开我?就因为那该死的喜欢!就因为我修无情道,我断情绝爱,不知道什么是喜欢,所以你就要离开我?”


    “那我对你的感情呢?就因为不是喜欢,就什么都不算吗?如果我知道什么是喜欢,我当然可以拿出来给你,我可以把心都掏出来给你!就因为我没法喜欢你,我对你的感情就什么都不是了吗?!”


    “嘭”!


    沈冰澌再次一掌拍在石桌上。


    这一次,石桌不堪重击,直接从中间裂开,分别倒向两边,烟尘腾起,呛得容谢咳嗽起来。


    “咳咳……不,不是那样的……”容谢一边捂住口鼻,一边试图撑着石凳站起来。


    沈冰澌怒气冲顶,已经彻底失去思考能力,他向容谢伸出手,隔空取物的力量轻易将容谢拉起来,扑向沈冰澌掌中,他用力攥住他的身体,像要把他捏碎,揉进自己身体里一般,直到容谢发出痛哼,在他怀里挣扎起来。


    “不许走,除了我身边,哪儿都不许去。”沈冰澌喃喃念着。


    “沈冰澌……唔……好痛……”


    “不许走,你不需要家人,不需要认识其他人,我做你的家人,做你的道侣,你想要我做什么都可以,唯独不许离开我。”


    “沈冰澌……!”


    识海中的滔天巨浪兜头砸下,他被意识的乱流冲得不知身在何处,眼前的景象早被一波一波的重影扭曲,他看不到、听不到,只知道攥在手中的就是他最后的宝贝,如果他松手,他就什么都没有了。


    “你是谁,谁让你闯进我们云山宗禁地的?”


    “你是……沈家的小孩?”


    “……”


    “小孩,你疯了!”


    “小子,你都做了什么?他可是你亲生父亲!”


    “冰澌……”一个温和懦弱的声音在沈冰澌耳边响起,透过模糊的视野,他看到大片大片的鲜红,身穿云山宗医修青灰色长褂的男子倒在地上,长褂被鲜血染透,他伸出一只手,伸向沈冰澌。


    怦怦,怦怦。


    心脏又重又快地跳动着,撞击得胸口一阵阵发疼。


    我没错。


    沈冰澌握紧手中的石刀,鲜血从石刀粗糙的刃面一滴滴滑下,滴在身下的草地里。


    是他活该,是他活该!!


    “冰澌……快走。”懦弱的医修手指偏向一边,“从……从那里走……那里有一条……”


    为什么,为什么要告诉他往哪儿逃?


    为什么要装出一副假惺惺的样子,好像抛弃他们母子这么多年的,不是他一样!


    为什么要害得母亲那么惨,转头又去若无其事地成亲?


    是他活该,都是他活该!


    沈冰澌的手不断颤抖,亲手磨制的石刃粗糙火热地硌着掌心,既然已经做到这一步了,豁出去他的性命不要,也要替母亲报仇。


    沈冰澌抬起手,明明比他高大很多的医修却像一根没什么重量的稻草一样,轻而易举地飞向他,他握紧石刃,猛地向男人胸口砸去。


    只要他死了,母亲就不会再念着他,就能从那段悲惨的过去走出来,就能喜欢上别的人,开始新的生活。


    沈冰澌,住手!


    不要那么做!你会后悔的……


    “滋滋——嘭!”


    一团紫红相间的东西飞到沈冰澌面前,发出滋滋的电流声和噼噼啪啪的火花声。


    沈冰澌稍微抬手挡了一下,那东西便柳絮般无力地飘走了,飘开一段,在空中炸开。


    沈冰澌回过神,手中一空,容谢已经挣脱他的束缚,躲开到一边去了,沈燕和龙少野一左一右,护在容谢身边。


    一只刚刚形成的紫红色雷火球,正在沈燕脑袋旁边悬浮着,沈燕充满敌意地盯着沈冰澌。


    沈冰澌却顾不上那么多了,他立刻看向容谢。


    还好,这一次他没有铸成大错,容谢身上没有血迹,也没有烧焦的痕迹,他还完整地站着,只是……


    他脸色苍白,额上渗出薄汗,一只手臂垂在身侧,另一只手抬起,覆在小臂前面,滑落的袖子露出半截洁白手腕,上面有几条明显的猩红色捏痕。


    懊恼如同蚂蚁般啃噬着内心,沈冰澌几次想走近容谢,又被容谢失望的眼神阻住脚步,他好像被两股不同的力量拉扯着,撕拽着,寸步不能进,亦寸步不能退,直到他被彻彻底底撕成几块,才能彻底结束这场情绪反噬的酷刑。


    识海中早已天翻地覆,漆黑的雷云与黑暗的大海融为一体,一场从未有过的恐怖暴风雨已经凝聚成形,如果他再不采取措施,后果不堪设想。


    “容儿,过来。”沈冰澌在混乱的重影和嗡鸣中,对着容谢的方向叫道。


    容谢没有回答,沈燕的声音却先一步响起:“容哥,不能去!”


    “是啊,庄主现在不对劲,我们还是……”龙少野也在旁边附和着。


    沈冰澌闭了闭眼。黑暗的识海上,四面巨大的“墙”从水下升起,带起无数浪潮、漩涡,升至水面之上。


    他将要用最强大的断天之刃切断所有的情绪和念头,他没有多少时间去剖白心迹了,在四面断天之刃合围识海之后,他将会变得无知无觉,无心无情,就像戴上了石头面具,变成了另一个人。


    “容儿,不要走,”沈冰澌朝着容谢的方向说,“不要丢下我一个人。”


    四面“墙”破出海面,轰然上升,瞬间冲破黑云,直达澄明无比的高天,暴风雨被困在四面墙内,嘶吼咆哮着,却无力突围,节节败退,直到缩小成一个木箱那么大,“砰”地掉在平静的海面上,摇摇晃晃,飘远了。


    再次睁开眼时,沈冰澌的表情变得冷淡,他看向对面的三个人,两个少年站在远一点的地方,惊愕地望着他,仿佛他刚才干了什么超出意料的事,一个青年已经走到他面前一步之遥处,伸手来碰他的手臂。


    沈冰澌稍稍侧身,躲开青年的手,冷冰冰地说道:


    “既然你这么想走,就走吧。我不会拦你。不过,你想清楚了,走出这个门,外面可未必就有这样好的生活,不要吃了苦头,再回来求我收留。”


    “先背弃我的人,就是我的敌人,有一个算一个,我不会给他们第二次机会,你也一样。”


    “选吧,走,还是留,都由你。”


    “冰澌……”容谢迟疑了一下,还是拉住了他的手,温凉的手掌抚上他燥热的手臂内侧,轻轻安抚着,“你答应我,上无上仙山一趟。”


    沈冰澌冷笑一声:“上不上无上仙山是我的事,为什么要答应你?不过,我最近的状态确实不稳,有必要去一趟,请师尊帮我调理。”


    “好,那我就放心了。”


    沈冰澌本能地想问一句,放心什么,放心地走么?这念头只产生了一瞬,就消失不见。


    他感到一阵兴味索然,将手臂从容谢手中抽出,大步向门外走去。


    这一次断天之刃用得太狠,足足过了三天,沈冰澌才从索然无味的状态中恢复过来一些。


    他发现自己正躺在雪山上,这里就是师尊闭关清修的无上仙山,他应该是走到一半,突然连解决道心动摇问题的念头都没有了,觉得解决不解决都行,但也没什么回去的欲望,便就地躺下了。


    现在,他又恢复了一点做事的动力,便从雪地里爬起来,用护体灵力震开身上的雪,继续向山顶前进。


    一盏茶的功夫,沈冰澌来到山顶,这里有一座石室,空间不大,师尊就在这里清修,他老人家已经没有什么世俗的欲望,只要有一个容身之处,不受狂风暴雪干扰就行。


    沈冰澌先在石室前跪拜三下,再出声禀报自己的情况,等待师尊答话。


    然而师尊久久不答,不知是入定太深,还是没有和沈冰澌交流的欲望,沈冰澌等了半个时辰,依然没有任何回应,他只能起身离开,等下次再来碰碰运气。


    就在这时,一阵大风吹起,将石门上的雪簌簌吹落,露出一条缝隙。


    沈冰澌意外地看向那条缝隙,不知是师尊的召唤,还是石门恰巧没关上,他犹豫了片刻,走上前去。


    关门的手停在半空,透过缝隙,沈冰澌分明看见,石室里没人。


    师尊……竟然不在?


    沈冰澌放出灵识,觉察到一缕熟悉的灵力,他看向灵力出现的方位:空荡荡的地面上,有一枚散发着金光的石头,正压着一张脱了毛的兽皮。


    “这是……”


    谁也没想到,平静已久的修真界竟然会发生这样的大事——居于无上仙山的那位灵镜宗大长老,竟然消失了。


    说消失也不对,毕竟他留下了一张写在兽皮上的诀别书,寥寥数句,内容却惊天动地,足以改写修真界的大格局。


    诀别书只在灵镜宗高层内部传阅,严令禁止传播出去,而第一个发现诀别书的沈冰澌,也被勒令在拜仙台静室留候,方便随时被长老会询问各种细节。


    每个长老来看过沈冰澌之后,都会流露出一丝丝同情,毕竟,他是第一个发现大长老不在了的人,虽然没有看到尸骨,但就这一封用鲜血写就的诀别书,也够触目惊心。


    沈冰澌本人倒是没什么反应,于是众长老又回忆起来,是了,他和大长老都是无情道修士,于无情一道堪称精通,没有情绪实属正常。


    经过长老会连续七日不眠不休的探讨、论证,最后确定,这封诀别书是真的,大长老坐化,以及诀别书上面写的内容属于重大机密,决不能外传。


    所有参与此事的人,薛保山、所有长老以及沈冰澌,都立下重誓,结了誓言契,这才允许离开灵镜宗主峰,各自回到各自的山头。


    沈冰澌这几天都在高强度会议中度过,即便是他,也感觉有些疲倦了,回到涣雪山庄时,只想蒙头睡上一大觉,再泡个热水澡,可惜他什么都不能跟容谢说,否则容谢肯定会给他连续做很多天好吃的,陪他一起起居,安慰他并不存在的丧师之痛。


    这样想着,沈冰澌开始留意周围,想着容谢会从哪里出现,一路穿过前院,走过中门,来到卧房院子,四下里都静悄悄的,不见一个人影。


    要不是到处都收拾得好好的,显然是有人精心管理的样子,沈冰澌会以为,容谢已经不在这里了。


    不会的,容谢肯定没走。


    沈冰澌莫名地就有这样的信心。


    他推开卧房的门,看到榻上桌就摆在床铺中间,一块鹅卵石形状的玉佩静静放在桌上,朝上的那面刻着一个“容”字——


    作者有话说:这次真的跑路了[心碎]


    第73章 迁居日


    容谢走了。


    在看到刻着“容”字的传音玉佩时, 沈冰澌几乎立刻就意识到这件事。


    他瞪着那块玉佩,就像瞪着一个仇人,还是一个他奈何不得的仇人。


    他只能像小孩似的瞪着它生气。


    沈冰澌将玉佩一把抓起, 向屋角摔去。


    玉佩急射出去, 眼看就要撞碎在墙上, 却在下一刻猛地停住,又徐徐飞起,原路返回沈冰澌手中。


    沈冰澌捧着那块玉佩,脸颊紧绷, 牙关紧咬,停了片刻, 终于还是放回了桌上。


    沈冰澌盘腿坐上床榻, 正对着榻上桌,目光一眨不眨地盯着传音玉佩——实则什么都没有盯,视野一片茫然。


    在看到它的那刻, 沈冰澌脑子里仿佛有根弦绷断了,“嗡”地一下,整个后脑到脊背都是麻的, 他的睡意瞬间消失不见, 做其他事的动力也没了,满心满脑都是一句:容谢走了。


    容谢真的走了。


    不知过了多久,沈冰澌猛然从床上跳下来,抓起玉佩, 往门外走去。


    他一边走, 一边放出灵识,很快锁定了一个目标。


    沈冰澌在前院草地里找到了正在忙活的沈燕、龙少野和方仁济。


    他将沈燕的衣领隔空扭住,直接拉到面前, 沈燕挣扎了一下,看到是他,便不动了,面无表情地任他拉扯。


    不知为何,沈冰澌好像在沈燕眼里看到了同情。


    同情?他有什么可同情的?


    沈冰澌正待发怒,忽然想到,当时他控制不住自己,差点伤到容谢的时候,是沈燕勇敢出手,惊醒了他,虽然沈燕的雷火球像一团柳絮一样轻飘飘的,毫无攻击力,但他的勇气还是值得嘉奖的。


    这样想着,沈冰澌按耐住了急躁的脾气,松开沈燕的领子:“容谢呢?”


    “容哥走了。”沈燕平静地说。


    “……”


    龙少野和方仁济都一脸害怕地看着这边,两人暗暗捏着咒诀,只待沈冰澌发怒,他们就一阵法术狂轰乱炸,趁乱搅浑水说不定还能逃掉一条小命。


    谁知,沈冰澌的反应并不明显,甚至可以称得上是平淡。


    “哦,”沈冰澌问道,“去蓝塬了?”


    “是。”


    “什么时候走的?”


    “有七八天了吧。”


    沈冰澌又沉默了,不知道在想什么,不过,他脸上的表情倒是没有太大波动。


    沈燕虽然表面平静,内心却紧张得很,他站在距离沈冰澌最近的地方,又深知这位无情道裁诫官的实力——只要轻轻一击,就能把他卯足力气发出的雷火球打到一边去。


    现在,沈冰澌脸上虽然没什么表情,但他周身散发出的灵压,就像千万根尖针,从四面八方刺进沈燕的皮肤,只要沈燕稍稍一动,就有可能被那些针穿入皮肉,刺入脏腑,甚至撕成碎片。


    “呵,”沈冰澌古怪地笑了一声,“容哥怎么不带你们一起去?”


    沈燕疑惑地抬头。


    “你们不是总是一口一个容哥的叫着,和他关系很好么?那又怎么样,再好也没见得他把你们带上。”沈冰澌好像心情很好,不光撤去了灵压,还用微妙的笑意跟沈燕说话。


    沈燕皱眉:“那是因为……”


    “行了,不用说了。”沈冰澌抬起手,制止沈燕继续解释,好像他已经看穿一切,接着,他背起手,审视刚刚被沈燕他们修整的草坪,称赞道,“干得不错,他倒是教给你们一些实用的东西,不过,他也只能教这些了。”


    沈燕的眉头越皱越紧,甚至疑惑地向不远处的龙少野投去询问的目光。


    龙少野也是一脸茫然,没有人知道沈冰澌在乐什么,他们都以为他会愤怒,会伤心,没想到他得知和他朝夕相对的挚友走了,第一反应竟然是乐,这就是无情道大能的觉悟么?


    “继续做吧,好好做,容谢走了,这涣雪山庄就指望你们了。”沈冰澌拍了拍沈燕的肩膀,步履轻快地往中门走去,很快消失在门后。


    沈燕三人面面相觑。


    “这……大庄主没事吧?”龙少野等一会儿,不见后院再有动静,这才凑到沈燕这边来,忍不住问。


    “我也不知道,看起来好像没事。”沈燕叹气,“最好没事。”


    “那我们……就可以跟容哥报平安了?”龙少野眼神示意沈燕的贴身口袋,那里还装着一块传音玉佩,是容谢去沈家庄时,留给沈燕应急的,一直没有收回去。


    沈燕立刻瞪龙少野,叫他别什么都往外秃噜。


    “唔,不过,大庄主反应确实太平淡了一点,明明之前问我怎么留住容哥的时候,还挺好的……”龙少野嘟囔道。


    没错,经过那天的吵架,他们已经知道沈冰澌说到的那个喜欢他的朋友就是容谢。


    虽然很难接受,容哥这么好的人竟然会喜欢上大庄主,但再好的人都会有不足,容哥的不足就是眼睛不太好使,结合这个缺点,其他方面温柔完美的容哥就更令人心疼了。


    那天的吵架……一想起来就让人心有余悸,往日里,大庄主虽然脾气急躁,却只是对其他人,还从来没见过他这么凶地对待容哥,应该说,任何人都不应该这么凶地对待容哥,毕竟容哥脾气那么好,待人接物无不温柔耐心,没人有理由冲容哥发脾气,除非这个人是坏人。


    那天的大庄主,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坏人!


    沈燕他们赶到的时候,前院一地石头渣滓,沈冰澌把那张敦实的石桌打成两半,还抓着容哥,一副要把他撕碎的可怕模样,还是沈燕反应快,用雷火球引开了沈冰澌的注意力,容哥才得以脱身。


    虽然他们来得及时,容哥的手腕还是被捏出几道红印,接下来两天教他们收拾山庄时,手部活动都有些不便。


    亲眼见到大庄主那样对待容哥,沈燕他们都催着容哥快走,不知道沈冰澌什么时候就回来了,还是顺利脱身比较重要。


    容哥却说,大庄主应该是上无上仙山找他师父去了,回来以后,应该不会为难他们。他在涣雪山庄做了这么多年管家,想要善始善终,将事情都交接好了,再走。至于他们,如果遇到什么难处,可以去蓝塬找他,不过,尽量还是留在山庄,留在这里机会更多。


    沈燕他们亲眼见到沈冰澌发怒的样子,说实在的,他们都不抱希望能在山庄继续干下去,但容哥这么说了,他们就硬着头皮继续做。


    谁知,大庄主回来之后,确实像容哥说的那样,并没有为难他们,甚至只是随口问了几句,好像全然不在意容哥离开似的。


    这就是无情道么……


    回想吵架那天,大庄主也是这样,突然之间全部的情绪就不见了,变得面无表情,那副模样,简直比他发怒的时候还要可怕,好像忽然从坏人变成了死人。


    他说的话也很怪,前一刻还凄苦地哀求“不要丢下我一个人”,下一刻就说“既然你这么想走,就走吧”,任何脑子正常的人都不可能说出这么前后矛盾的话吧?


    也是亲眼见到了沈冰澌的变脸,沈燕他们才知道,无情道修士都是疯子,这句话不是平白说的。


    变脸之后的沈冰澌,确实没了情绪,变得冷漠、刻薄,一点都不念旧情,也不会被旧情所伤,平静地计算着彼此的得失,还叫容谢想清楚他的好处,背叛他的代价。


    那副样子,简直就像换了个芯子,变了一个人。


    “你们有没有觉得,大庄主从那天开始,就像变了一个人,而且……一直没变回来。”一向不善言辞的方仁济盯着沈冰澌离开的中门,脸色畏惧地说。


    “确实,听说他们无情道修士会专门训练这个,切断情绪,还是什么的……”龙少野摸了摸下巴,他也是因为来到涣雪山庄做事,才多了解了一些关于无情道的知识。


    “是断念。”沈燕脸上露出些许嫌恶,“无情道进境虽快,却也要付出一些代价。”他心中补全,就是变得人不人鬼不鬼,若是他有机会正经修炼,是绝对不会选择无情道的。


    “是这样的吗?”方仁济似乎稍微放下心来,“我还以为大庄主中邪了,我们村里中邪就是唔——”


    沈燕和龙少野同时伸手,捂住了方仁济的嘴。


    这可不兴说啊弟弟。


    不过,沈冰澌变冷漠之后,倒也有一个好处,就是他不会再像以前那么黏着容谢,也不会因为容谢离开,就一定要追上去,干扰容谢开始新生活。


    看来,容哥是可以过一阵平静日子了,希望他在蓝塬找到心仪的宅院吧。


    沈燕和龙少野互视一眼,都在彼此眼中看到了这样的希冀。


    就在沈冰澌回山庄的那一天,容谢乘坐的马车也到达了八百里外的蓝塬。


    车轮辘辘,行驶在蓝塬中间最宽阔的一条青石大街上,南山巨大的轮廓、蓝塬起伏和缓的原野以及街道两边精致幽雅的宅院次第出现在车帘外。


    “嚯,这地方,真厉害啊!”王慕睁着两只黑溜溜的圆眼睛,不住往车帘外看。


    容谢曾经答应王慕,把他塞进涣雪山庄的,只是计划赶不上变化,没能让一个让管家变四个,容谢便问王慕是继续留在迎宾镇,还是跟着他一起出来。


    容谢本以为王慕会说留在迎宾镇,毕竟那里距离灵镜宗内门近,想走修仙这条路,还是在大宗门势力范围内比较方便。


    没想到王慕只是稍微思考了一下,就决定跟着容谢出来,据他所说:跟着容谢能学到的东西比跟着别人来的多,而且容谢待他更好。


    容谢都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待他好了,只当王慕是油嘴滑舌惯了,在客栈端盘子端烦了,跟着他偷偷懒。


    “容哥哥,这是什么地方呀?”马车来到一处院墙高耸的私密大宅,王慕问道。


    “这是汤泉山庄,泡温泉、住店的地方。”容谢不假思索地答道,“往东走三条街就是负有声名的蓝塬别业,往西走一条街就是蓝塬最大的牙行,等等我们先在这里住下,再去牙行把正事办了,如果还有富裕的时间,我带你到周围转转,有个山坡能看到蓝塬别业的全貌。”


    “喝,老爷对我们这里可真是了解。”汤泉山庄前来接车的门子笑道,“看您面善,是盛京人吗?”


    容谢笑道:“不是,只是以前来过一次。”


    “老爷的记性可真是好!”门子称赞道。


    “打算在这里置办产业,少不得费些心思。”容谢客气了一句。


    “那可不是,我们容老爷记东西的本事可是一等一的,就连我这个拍卖行的司理,也不敢在他面前伸脚。”陆应麟掀起车帘,从马车中下来。


    那门子一见陆应麟,立刻像见到老熟人一样,张口就喊陆老爷,陆应麟掏出一些钱,打发了门子。


    王慕眼珠在陆应麟和门子之间转了转,转过头,小声跟容谢说:“哇,他知道他姓陆诶。”


    第74章 无一字


    容谢看了王慕一眼, 若有所思。


    确实,刚才陆应麟并没有通报姓氏,门子却知道他姓陆, 叫他陆老爷, 可见门子本来就认识他。


    元宝拍卖行隶属于鎏金宗, 主要的业务范围不在盛京,即便如此,陆应麟在蓝塬上的客栈里都有这么大的面子,小小一个门子都认得他, 可见他经常往来此处,不是为了业务, 又会是为了什么呢?


    容谢想到之前在清河县游船上时, 陆应麟向他描述的那些盛京的人物风流、好吃好玩之处——答案不言自明了,陆应麟是个爱玩爱享受的人,汤泉别业这么有代表性的地方, 他当然是不会错过的。


    王慕虽然不知道大人之间这些事,但他非常机灵,总能留心到行动之间不经意透露的信息, 而这些信息往往比人嘴上说的话更加可靠。


    容谢想, 这趟带王慕出来,还真是带对了。


    三人进了汤泉山庄,定下住处,陆应麟本想出钱包圆, 容谢婉拒了, 于是两人分别开了一间房,陆应麟那间带院子,容谢那间只是普通的双人间, 他和王慕住一起。


    如今独立出来过日子,钱必须省着花,不过,这也不意味着要靠在别人身上,尤其是陆应麟这样的老狐狸。


    容谢心里清楚,表面上仍是笑笑的模样,陆应麟邀请他去自己那边院子里坐一坐,他便推说接下来还有很多事,等空了就去。


    接下来也确实有很多事。


    最要紧的一件,就是定下他以后长居的家宅。


    中午,容谢请陆应麟在汤泉山庄吃了顿饭,陆应麟介意容谢跟他见外这件事,故意点了几道特别贵的菜,容谢也都笑着买单了,反倒是弄得陆应麟有些不好意思。


    不过,陆应麟吃饭本来就很挑剔,他在外面走生意,什么山珍海味没吃过,点这些奇奇怪怪的昂贵菜,也有一些炫耀的成分在里面。


    容谢看破不说破,他后面还有用得着陆应麟的地方,让他不好意思,总比让他得意来的好。


    果然,到了下午看房子的时候,陆应麟的用处就凸显出来了。


    庭院的风水格局,建筑细节中的暗坑,陆应麟一看便知,一个个给牙人挑剔出来,搞得那个牙人以为元宝拍卖行要来蓝塬抢生意,不敢有丝毫怠慢,全程卖力地服务容谢,该说的不该说的,全都说了。


    到了天黑的时候,房子也看得差不多了,容谢心中有数,但没有立刻决定,他学着陆应麟的样子,给了牙人一些辛苦费,过两日再决定究竟定哪一套。


    牙人擦了擦汗,陪笑道:“容老爷真是谨慎,请来的陪看也厉害得很,不过,这价格是压得低到不能再低了,我也得回去跟房主商量商量,请容老爷还是尽快做决定吧。”


    “放心,我会尽快答复的。”容谢笑道。


    送走了牙人,容谢、陆应麟和王慕走在逐渐安静下来的青石大街上,天空变成令人心醉深蓝色,一轮弯月从大街末端升起,三人便迎着那月亮走。


    “我本来还担心容师弟第一次出来,缺少经验,容易被人欺哄,如今看来,却是我多虑了。”陆应麟笑道。


    “多亏陆公子从旁指点,别人才不敢欺哄我。”容谢微笑。


    “容师弟过谦了,以你对房屋建造、庭院布置的精通,只要多看几次,就能看出哪里有问题。”陆应麟打开折扇,“不过,我也确实派上了一些用场,那蓝塬牙行的牙人还以为我要跟他抢生意,给你出的价又压了不少,这一局,却是把中午请客的开支抹平了。”


    容谢笑道:“那是,陆公子完全可以吃得心安理得。”


    “而且物超所值。”陆应麟摇了摇折扇,微微偏过头,近距离打量着这位初入尘世的金屋美人,眼中流露出欣赏之色。


    接下来的几天,容谢也不做决定,就在蓝塬的街道上散步,每天不同时间段,状似随意地选一条街道走。


    陆应麟本想邀请他一起泡温泉,想着他白天空,晚上应该有空了吧,没想到每天每个时间段,容谢都在外面逛,而且理由很充分,他将来要住在这里,那肯定是一天到晚都住在这里,他得知道这里白天晚上都是什么样,有没有什么干扰源,有没有什么难搞的邻居——他是真的很认真地在看房子。


    于是,陆应麟只能先按下和容谢一起泡温泉的打算,陪着他把蓝塬的街道轧了好几遍,连候选宅院到集市的那几条路都走得熟了,闭着眼睛也知道该往哪儿拐。


    就这样精细地考察了三天,容谢最终确定下一个带前后院的宅子,占地不是最大的,但布局特别好,花木、池塘和回廊搭配得十分巧妙,进去游览一回,跟本觉察不到它的实际大小,只觉得是一片处处是风景的小园林。


    房屋牙人告诉容谢,这宅子本来是一位京官的别业,后来那位京官外调,去别的州做刺史了,这别业留着也无用,才决定出手,听说买家是位仙家道长,那位刺史结个善缘,也愿意便宜点。


    如此,容谢仅花了预期价格的五分之四,就买到了非常理想的宅院,容谢当即付了定金,牙人出具契书,看到大红印章落在自己的名字上,容谢感到心境豁然开朗,一切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


    另一边,涣雪山庄。


    容谢走后半个月,灵镜宗主峰迎来第一场雪,纷纷扬扬的大雪将四面山头落成白头,落到山谷中时,变成淅淅沥沥的雨,一下就是一天一夜,气温急速下降,夜里在室外呼气,都会有白烟。


    这还是三个小的在涣雪山庄度过的第一个冬天,不过,他们并不慌张,他们容哥写来一封巨细靡遗的长信,教他们怎么过冬,屋里怎么取暖,在外怎么保暖,冬季的山庄管理有哪些方面,需要注意什么……


    一封信读完,三个小的也有了主心骨。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这封信先送到了大庄主手里,是大庄主从信件收发处带回来,丢给他们的。


    所以,在他们读信的时候,大庄主也站在旁边,一脸不耐烦的样子,却足足等了他们一炷香时间,直到最小的方仁济也把信看完了,方才开口问道:


    “……信上都说什么了?”


    “容哥说,如果我们冷了,就挪到后面的屋子去,那里的床下面有烧炕的炉子……”


    “挪吧!”沈冰澌飞快地说,“还有呢?”


    “还有房上的屋瓦透风,可以先准备一些干草,盖在屋瓦上保暖……”


    “盖吧,除了这些事,还有什么?”沈冰澌走过来,贴着桌子站住,身体稍稍前倾,看样子沈燕再说不到重点,他就要把信抢过来自己看。


    “还有,容哥说他在蓝塬买好宅子了,是个带院子的小宅子,白墙青瓦,种了很多竹子、兰花,还有一个小池塘。”沈燕一边看信,一边说道。


    沈冰澌想到了香积寺后面那座南州风格的宅院,他道:“不是说喜欢涣雪山庄这样风格的宅院么?怎么买了南州风格的院子?”


    沈燕抬头,疑惑地瞟了一眼沈冰澌。


    “还有呢?那些琐细的废话便不用说了,信上有没有……咳……提到我?”沈冰澌直接问道。


    他已经做好了准备,容谢问他借钱,他就先不答应,说考虑考虑,然后突然御剑过去,到地方就说借钱可以,但要花到地方上,这种小家子气的宅子肯定不行,容谢肯定住不惯,住不惯了再换太麻烦,还不如一步到位,就多上点预算买个大的、盛京风格的宅邸——


    “没有。”沈燕干脆利落地截断了沈冰澌的幻想。


    “……”


    房间里一阵死寂。


    沈冰澌又道:“你再看看,是不是看漏了,这封信这么长……”


    “确实没有。”沈燕将信举到沈冰澌面前,“庄主请过目。”


    沈冰澌看到容谢的蝇头小楷,微微一愣,手指在衣服上蹭了两下,接过信,从中间一行看起来,是在说一些保暖方面的琐碎的事,行文朴素简洁,却仿佛能看到那个写下这些字的人,在一盏柔和的灯下,耐心地、温柔地传授他一直以来在做的事情。


    沈冰澌的目光变得空茫,仿佛在虚空中看到了容谢坐在书桌前,看他带回来的古籍残篇时认真的样子,容谢低着头,白皙的脸庞没有一丝瑕疵,长长的睫毛偶尔动一下,大部分时间都凝而不发,影子静静投映在脸颊上……沈冰澌可以一根根数过去,再数回来,用目光将他的轮廓描摹千遍。


    现在,他没的描摹了,只能对着信纸想象。


    “庄主?”沈燕疑惑的声音响起。


    沈冰澌回过神,将信揣进怀里:“太长了,回去细看。”


    “这……”


    “急什么,又不是不给你们,”沈冰澌顿了顿,“待我看完,你们拿复写符咒来,照着复写一份去用。”


    沈冰澌没有给沈燕他们提反对意见的机会,转身飞一般地走了。


    等沈冰澌走远了,沈燕直懊恼,他应该先用复写咒复写一份,交给庄主的,这样容哥的亲笔信,还能留在他这边。


    还好,容哥在蓝塬那边一切顺利,新生活顺利开始了,知道这个,比什么都重要。


    夜深。


    涣雪山庄后院,容谢的卧房里。


    早就搬空的床榻上,沈冰澌斜靠在床头,一颗夜明珠吊在床顶垂下来的丝网中,光明照亮沈冰澌手中的信纸。


    他咬着指节,将长信从头到尾看了十几遍,连背面和夹层都找过了,就是没看到他想看到的。


    容谢的信里,一个字都没提到他。


    一股浓重的空虚之情袭上心头。


    “啪”!


    沈冰澌将信纸拍在床板上,很多张信纸随之散开,有的飘到地上。


    夜明珠的光将沈冰澌的影子投在墙上,影子很长时间一动不动。


    过了一会儿,他矮下身去,一张一张地捡起信纸,重新折好,贴在怀里放着。


    夜还很长。


    第75章 在骗他


    翌日, 沈燕带着复写符纸来找沈冰澌。


    沈冰澌不情不愿地从怀里掏出皱巴巴的信纸,铺在桌上:“抄吧,在这里抄完。”


    沈燕看着信纸, 心中怀疑昨天晚上沈冰澌究竟对它做了什么。


    “咳, 对了, 你们打算什么时候写回信?”沈冰澌问道。


    复写符咒散发着淡淡的紫光,信纸上的字原封不动地出现在另外一张空白的纸上。


    沈燕一边往复写符纸中注入灵力,一边回答沈冰澌:“回庄主,容哥并未说一定要回信。”


    其实是沈燕有传音石, 他们联络容谢也不一定非得用写信这种方式,只是容哥谨慎, 一定要把管理山庄的事宜落在纸面上, 这才手写长信。


    “那怎么成?”沈冰澌道,“回信肯定是要写的,而且, 我也有些事想问问他。”


    沈燕眉头一跳,看向沈冰澌。


    沈冰澌要问什么,不会是蓝塬新居的具体地址吧, 又或是之前没有攀扯清楚的陈年旧事?


    总之, 沈燕有种预感,不会是好事。


    “咳,”沈冰澌又故作姿态地清嗓子,见沈燕疑惑地盯着他看, 才不爽地问他, “你怎么不拿笔记下来?”


    沈燕:?


    还要拿笔记下来?


    不过,谁让他们在人家地盘上当侍童,吃人嘴短拿人手短, 人家觉得有必要记下,那就记吧。


    沈燕拿过一支炭笔,一张空白纸:“庄主请讲。”


    “你就写——”


    沈冰澌稍一思索,思路如喷涌的泉水:“你不是最讨厌出门了吗?出门不是最讨厌坐马车了吗?怎么来回几千里,一坐就是两个月,你又可以了?”


    “还有外面那些饭店,你不是害怕灶台下面那些黑漆漆的角落不知爬着什么吗?怎么现在又能在外面吃饭了?”


    “你说你最讨厌和人打交道了,现在你左一个拍卖行司理,右一个牙行牙人,还有衙门的老爷,不都处得挺好吗?独立门户这么快就办下来了,蓝塬的房子也买好了……对了,你不是说你最喜欢盛京风格的宅子吗?为什么又买了南州风格的宅子?”


    “你这个骗子!”


    沈冰澌想了一夜没想明白的事,此时都像凿穿的泉眼一样喷薄而出,洋洋洒洒说了一大篇,还没说完,却看见沈燕手持炭笔,一脸懵地望着他。


    “写啊,怎么不写?我刚才说的你记下来多少?”沈冰澌往沈燕笔下的纸上看。


    “呃……庄主,你说得太快了,这些真的都要写进信里吗?”沈燕不太确定地问。


    “要不然呢?就是要写进信里,如果可以当面说,我还用你写信吗?等等,当面说也不是不行,我现在就御剑去蓝塬问个明白。”沈冰澌一拍扶手,从八仙椅上站起来,绕过桌子,往外走。


    “庄主留步!”沈燕额上冒汗,“我写,我现在就写。”


    最后的结果是,沈燕差点把手写断,龙飞凤舞写了十张纸,比容谢寄过来的信还长,沈冰澌才终于放过他。


    “等等。”沈燕准备走的时候,沈冰澌叫住他,“我这部分信,先留下。”


    “不用我们去寄?”沈燕抬头。


    “嗯。”


    沈燕求之不得,拿上容谢那封信的复写版,就告退了。


    沈冰澌拉开书桌抽屉,将十张写满字的纸塞进抽屉里,“啪”地推上。


    他才不傻,不会真的把这些话写上啰啰嗦嗦一大篇寄给容谢。


    容谢看到信,也就罢了,若是旁边那个什么陆司理什么白水山人什么牙行牙人的不小心看到了,还不笑掉大牙?


    沈冰澌故意让沈燕写这些话,只是想略施小惩而已。


    谁让沈燕昨天读信的时候,态度那么不好,毫不留情地打断沈冰澌的畅想,干巴巴地说“没有”,一点念想也没给沈冰澌留。


    虽然,事实确实是“没有”。


    沈冰澌想了又想,还是觉得容谢在骗他。


    一切都太不符合常理了,容谢这样对生活品质要求极高又没有入世经验的人,怎么可能在离开他之后事事顺利?这么容易就找到了心仪的房子,还是在手头拮据、只有一把光电白兰能卖上价钱的情况下?


    容谢肯定没说真话,他就是那种受了委屈也不说的温柔性子,对外一切好好好,偏偏有些傻子真的信了……


    沈冰澌又想到以前很多个时刻,在他说了一些蠢话之后,容谢脸色变白,怔怔地望着他,沉默了许久,终究还是什么都没说,而他,就真的蠢到以为他不说就没事了。


    忍到极限,忍无可忍,一向性子温柔的挚友突然爆炸了,头也不回地走掉,这就是自以为没事的后果。


    “……不行,我还是得亲自去一趟。”沈冰澌喃喃自语,他拽出胜邪剑,走到书房门口,还没跨出门槛,就人剑合一,化成一道金光往盛京方向飞去。


    中午,沈冰澌到达蓝塬。


    以他御剑的速度,不出一个时辰就能到,但蓝塬有玄天宗的宗门天眼,未经申报在这里御剑乱逛,会引起一些大人物的注意,沈冰澌上次御剑过来,就惊动了其中一些,后来回宗门,还被长老会念叨了半天。


    这次,他更加谨慎,没进入宗门天眼的范围,他就落下来了,先用缩骨功给自己换了一副形貌,再稍加打扮,活脱脱变成一个不起眼的老杂役,这种人无论出现在哪里都不会引起人注意。


    只是,到了雇马车的时候,就有点麻烦,没有人会相信一个老杂役能财大气粗到随手掏出足以买下马车的钱,沈冰澌费了一番口舌,才让他们相信自己是王首辅家的杂役,有特殊任务在外执行,才打扮成老杂役的模样。


    “您这打扮可真像那么回事。”马厩主笑道,给沈冰澌派了一匹体面的马车。


    “是吧?完全看不出来,其实我只有二十多岁。”沈冰澌心情愉快地信口胡诌。


    “那也不能,起码有三四十吧?”马厩主人笑道。


    沈冰澌就全当夸他成熟稳重了。


    到了蓝塬,车夫尽职尽责地给沈冰澌送到蓝塬别业门口,还要帮他叫门子,沈冰澌推说任务秘密,不便从前面进去,才把车夫甩掉,独自一人往蓝塬牙行方向来。


    他背着手在蓝塬牙行门前转来转去,牙行门口的两个保镖总拿警惕的目光盯着他,好不容易有个牙人出来,沈冰澌上前问道:


    “附近可有刚卖掉的南州风格宅院?”


    那牙人奇怪地看他一眼,道:“老伯何出此问?”


    “我给我主家打个前站,问问南州风格宅院的规模和价格。”沈冰澌煞有介事地说道。


    牙人自然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潜在客户,就算沈冰澌看起来不像客户,他还是拿出牙行的舆图,跟沈冰澌讲了讲南州风格的宅院都分布在哪些地方,规模大小,院落布局。


    沈冰澌听了半天,没听到想听的,有些不耐烦了:“我问你刚卖掉的,你拉拉杂杂说这许多干什么?”


    “这……”牙人面露为难之色,房屋买卖这个行当一向竞争激烈,稍不留神就会被对家的肮脏手段搞黄生意,所以,就算那房子已经卖掉了,他们也不会透露具体信息,牙人推说自己也不知道,进去问问,过一会儿出来,赔笑对沈冰澌说,行里其他人也不知道,“怕不是老伯你听错了。”


    沈冰澌有些意外:“果真没有么?交易中的也没有吗?”


    “这……我们就不方便透露了。”牙人的笑容有些绷不住,已经在用怀疑的目光审视沈冰澌。


    “原来如此……我知道了。”沈冰澌点点头,转头大步离开。


    牙人看他矫健的步伐,心下了然,果然是假扮的同行,装都不装了!还好他没有把竹里巷那所带前后院的南州风格宅子透露出去,否则,还说不准会出什么幺蛾子。


    “果然是编的么……”沈冰澌一边走,一边思量,既然容谢还没有完成房屋交易,那他现在住在哪里?


    沈冰澌走在青石大街上,眼前仿佛又浮现出数月前,他和容谢一起在这里游玩的场景,他忽然惊觉,那个时候,容谢好像就在为这一刻做铺垫了。


    在繁世阁的客房里,容谢拿出早就准备好的《盛京风华录》,跟沈冰澌说,就去这里吧,就去蓝塬,他想看看蓝塬的房子。


    在盛京城内的簇玉河边,沈冰澌先一步下码头去雇船,回头就看不到容谢的人影了,找了半天才发现他从一家牙行出来。


    ……


    竟然那么早就忍不了了么?


    他还以为,促使容谢做出离开决定的,是南岛的那一夜,他说了伤人的话。


    原来,竟比那还要早么?


    沈冰澌一边走,一边在脑子里来回地想过去发生的事。


    思念的情绪像一茬茬野草,迎风就长,不知不觉间又长满心间,等到下一次使用断天之刃,再割一茬,再长一茬。


    忽然之间,师尊临走时留下的那封兽皮遗书上干枯的血字又历历在目:断天之刃,不过掩耳盗铃,无情道破,绝非长久之计。然,无情一道,乃天地至理,吾未参破,留待后人。


    掩耳……盗铃么?


    沈冰澌停住脚步,抬起头,不知不觉间,他走到了一条两边种满竹子的小街上,街口写着“竹里巷”三个朴拙的大字,巷子里十分幽静,两边都是青瓦白墙的宅院。


    猛然间,一大一小两个熟悉的身影不知从哪里拐出来,走在竹林幽影中,向沈冰澌这边行来。


    是容谢和……那个王奶妈家的孩子?


    沈冰澌没想到这么快就碰到了正主,心里骤然一慌,身形倏然不见。


    下一刻,白墙上似乎有什么白色的影子动了动,完全与墙融为一体。


    第76章 老杂役


    “容哥哥, 今天做什么去?”王慕问道。


    “去北门集市买生活日用,皂角、香薰、胰子,手巾、字纸、垫布, 我看看还有什么……”容谢从袖子里取出一张单子。


    “怎么还有这么多呀!”王慕嚷道。


    “是啊, 搬新家就是这样的, 大件可以几次到位,琐细的小件却是无休无止,日子要过得精细,可是没有上限呢。”容谢笑道, “你若是觉得无聊,就去街上玩, 我买完了再去找你。”


    “成!”王慕爽快答应, 跟容谢说起他在北门集市认识的小伙伴。


    两人走出巷口,身影汇入青石大街上往来的人群。


    巷口的白墙皮一阵波动,沈冰澌化身的老杂役显出身形。


    他凝视着两人远去的身影。


    “已经搬新家了?”沈冰澌喃喃, “这么快?还真是南州风格的房子。”


    沈冰澌回头看了一眼竹林幽幽的竹里巷,确实都是青瓦白墙的宅院,看起来环境还不错, 房子盖得也漂亮, 只是不知道容谢住的是哪一套。


    看来,牙行的人没说实话,又或是另一种可能,容谢没有买, 而是租了一套, 租的话,确实可以少花些钱,住的不舒服, 也方便退掉。


    是啊,这种地方,容谢怎么可能住的舒服,再漂亮、再精致,那也是设计出来给有钱的老爷们看的,华而不实,哪里比得上里里外外都由盛京名匠设计的涣雪山庄呢?更何况,涣雪山庄是完全按照屋主需求装潢的,容谢不会再找到这么贴合他需求的房子了。


    一想到容谢不会长期住下去,只是临时行为,沈冰澌心下稍安,举步向北门集市走去。


    北门集市,人流如织。


    这里的商品还算齐全,生活日用、器皿百货,该有的都有,只是款式不如盛京的华美新颖,大多是十里八乡村民们产出的土货。


    容谢在一家碗盘店挑了一阵,挑了几只朴素的碗、茶杯,虽然做的没有那么光滑圆满,拿在手里却沉甸甸的,用料非常扎实,有种朴拙的美。


    “店家,这些多少钱?”容谢问道。


    “大碗十文,小碗三文,茶杯五文。”店家眉开眼笑,“公子亲自来我们这儿采买啊?”


    “嗯,出来转转,也不是什么公子,就普通人。”容谢笑道,数出铜钱来递给店家。


    “公子说笑了,公子这通身的气派,说是皇亲国戚咱也信。”店家收下钱,对着容谢一阵乱夸。


    容谢笑着摇摇头,拿出一只素净的布袋子,将大小碗和茶杯装进去。


    店家看他这架势,也不提什么皇亲国戚了,多半是家道中落的贵公子,现在也回归平民百姓的生活了。


    容谢装好袋子,向店主道了别,往外面街上走去。


    店主收拾收拾,打算接待下一波,忽然看见一个老杂役站在柜台前,把他吓了一跳。


    “老伯,什么时候进来的,怎么也不吱一声?”店主抚着胸口,“您看些什么啊?”


    “嗯……刚才的客人买了什么,给我也来一套。”老杂役说道。


    老杂役的声音虽然苍老,却有一种不属于下人的倨傲,店主忍不住多看他两眼,想来是哪个高门大户里的家生奴才,那确实要比外面有点小富贵的人家还要厉害些的。


    店主不敢问,给老杂役也拿了一套容谢买的大小碗和茶杯。


    那老杂役拿在手上,掂了掂,皱眉道:“这么粗重的碗,怎么吃饭?端起来都费劲。”


    店主陪笑道:“怕不是老伯您用惯了轻薄的瓷碗,拿不惯咱们这庄稼把式,这碗虽然重些,盛热汤热饭却烫手,好使的嘞!”


    “哼。”老杂役勉强接受了店主的说法,继续用挑剔的眼光端详粗碗,忽然间,他恼火地把碗往柜台上一撂,“老坑货!你看看这碗是给人吃饭的吗?这边上这么粗糙,还有豁口,人家娇生惯养的公子哥儿,划破了皮怎么办?”


    店主头皮发麻,笑容也有些挂不住:“老伯,我们庄稼人吃饭的碗就是这样的!看您也一把年纪了,说自己是娇生惯养的公子哥儿未免有些过分了吧?您若是不买,就请您边上稍稍。”


    说话间,店铺后门的门帘一掀,两个壮实汉子走出来,跟店主打了个招呼,往老杂役身后一站。


    “罢了,今日我还有事,不能纠缠,不跟你们一般见识。”老杂役将大小碗和茶杯端起来,掏出一块碎银,“啪”的按在柜台上,扬长而去。


    店主眼神不善地盯着老杂役离去:“老东西,算你溜得快。”


    “叔,这银子是真的!”两个壮汉中的一个从牙齿间取出一块碎银,递给店主看。


    店主拿在手中,看了又看,忽然眉开眼笑,赞道:“没想到是个老财神!”


    容谢在集市里走走停停,没有什么特别的场子要赶,遇到单子上有的就停下来选一选,碰到有趣的、漂亮的小玩意他也停下来看一看。


    不知不觉间,在集市上走了很久,容谢也没感觉累,就像出来游玩一样,十分放松惬意。


    这和以前去外门集市不同,涣雪山庄距离外门集市太远,每去一趟,都要盘算好要买什么,一次买齐全了再回来。


    北门集市就在竹里巷三条街外,什么时候想去就可以去,今天买不完明天还可以去买。


    容谢满面春风地在钱某种,并不知身后已缀上一条“尾巴”——沈冰澌假扮的老杂役就落后他两三步的距离。


    容谢停下来时,老杂役也停下来,容谢在小摊上挑选小商品时,老杂役也装作在隔壁小摊上看东西,但眼睛是一点不看小摊,直往容谢这边瞟。


    容谢脸上露出笑容时,老杂役的目光便黏|腻几分,容谢买下的东西,老杂役便等他走了,也上去买一套一样的。


    容谢买了一路,老杂役也跟了一路。


    忽然间,容谢停下来,站在路中间不动了。


    老杂役也停下脚步。


    沈冰澌心中一跳,望着近在咫尺的背影。


    难道容谢发现他了吗?


    沈冰澌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希望容谢发现他,还是希望容谢别发现他。


    容谢转过头,目光凝向路边一家制衣店,犹豫片刻,举步向那边走去。


    原来他不是发现了沈冰澌,而是在纠结要不要进那家店。


    沈冰澌心中略有失望,还是跟着容谢往制衣店走去。


    还没走到门口,沈冰澌就知道容谢为什么要犹豫了。


    制衣店门内两侧,悬挂着两排花里胡哨的衣裳,猛一看去,眼前一片花花绿绿、蜂围蝶舞,视野里吵闹非常。


    容谢最讨厌花里胡哨的款式,他能进这种店,沈冰澌也非常意外。


    容谢实在是没办法了。


    他已经在北门集市逛了三天,制衣店只有这一家。


    除非他不买衣服,或是去盛京买衣服,只要住在蓝塬,想简单买点里衣外褂的,就绕不过这家唯一的制衣店。


    “盛京流行的蝴蝶牡丹纹!宫中贵人们人手一件的款式!您真有眼光!我们花红制衣店的料子,那是十里八乡最有名的,用料扎实,织工好,贴身穿也很舒服!”


    看见有新客人进来,店家果然开始卖力推销门口那两排花里胡哨的衣服,一边捧给容谢看,一边上下打量着容谢,脸上带着油腻的笑容。


    “公子,您是给自己挑衣服么?”


    容谢迟疑道:“是我穿,不过这里没有素净些的料子?”


    “素净些的料子?有,当然有~”店家从两排花里胡哨的衣服里翻出一件大红一件大绿的,“您看看这两件,这两件是纯素的,您肤色白,穿什么都好看!”


    容谢低眉看去,一度以为自己的眼睛出了问题——店家为什么会管两匹大红大绿的布料叫素净?


    “我是说,白色、群青、葛色,有这些颜色的布料吗?”容谢说了几个常见的颜色,普通老百姓都穿的颜色,至于像月白、水色那样更难染的颜色,容谢没指望店家能染得出来。


    店家的笑容一滞:“这些都是普通的货色,我们店里当然有,不过都已经订出去了。”


    “订出去了?”容谢诧异,没想到普通的布料竟然比店家主推的还抢手?


    “是啊,您知道这地方有几家京中有名的显贵人家,他们家的下人就穿这些颜色的料子,我们花红制衣店的布料是十里八乡最好的,他们就在我们这里订那些家丁杂役的衣服。就像您身后那个老家伙穿的——”


    容谢回头,果然看到一个老杂役站在门边。


    他一愣,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这个老杂役好像有点眼熟,可是看面相又不认识。


    他什么时候站在那里的?为什么容谢一点都没觉察到?


    老杂役也有些懵,似乎没想到店家会突然把他指出来,他愣愣地看着容谢,干咳两声,垂下头去,一副畏畏缩缩的样子。


    容谢心里那股熟悉的感觉又消失了。


    “看吧,我说得没错吧,就是这样的颜色,这样的款式,我们花红制衣店出品的,我认得出来。”店家笑道,“公子,您这通身的气派,不适合穿下人的款式啊,我劝您还是在这些上等货里挑一件,您不喜欢太红的,这件富贵绿的也行啊,绿衬肤色……”


    容谢皱着眉头看向店主推荐的那件绿的扎眼的衣服,正要拒绝。


    “咳咳,”却听身后传来苍老的咳嗽声,老杂役咕哝道,“奇怪,老奴穿的你家的料子,老奴怎么都不知道?这店家,怪会往自己脸上贴金的!”


    “老东西!”店主恼火起来,“你咕哝什么呢!你身上穿的什么衣服,问问你们府上管事,从哪里来的,谁家做的,这些事情,难道是你一个老奴才能知道的吗?”


    这店主本来就是说来唬容谢的,料想那老杂役不敢说什么,没想到这老东西还胆大得很,鬼鬼祟祟蹭进他店里就罢了,还敢多嘴破坏他生意!


    谁知,这老家伙竟然一点不慌,还在那里念念叨叨:“盛京制衣坊的手艺,也是你能做出来的?真是会给自己脸上贴金。老奴虽然只会扫扫地,修修树枝,可老奴也知道,主家的服饰都是有规制的,统一从盛京制衣坊定做的,哪里会用这样野店里的货色?”


    “你!”店主被老杂役气得一噎,但老杂役也没说错,这蓝塬上有钱有势的人家很多,店主只能接到普通有钱有势人家的订单,像是那种顶级有钱有势的人家,确实走的是盛京制衣坊的路子,他是一点油水也沾不到。


    店主忽然心里打鼓起来,再看向老杂役身上的衣服,好像确实用料不一般……


    “店家,你不想做生意就算了,何必为难这位老伯。”这个时候,容谢说话了,他刚才就觉得,这店家做生意的态度实在不好,明明就有素净的料子,却不肯拿出来卖,不过是想推销给他更贵的衣服罢了,见他不上套,还要故意贬损那种素净的料子,说是下人穿的,没想到这老伯也不是任人摆布的主,当即口齿清晰地否认,那店主还恼羞成怒起来。


    想通了这件事,容谢也不想在这里买衣服了,搀住老伯的手臂,往店外走去:“老伯,我们走,不要和他一般见识。”


    沈冰澌本来还想和那店家再辩两句,已经很久没有人敢这样跟他说话了,若不是他碍于老杂役的身份不能穿帮,他早就火力全开把店家喷的妈不认识。


    谁知,容谢竟然为他说起话来,还主动过来拉他的手,沈冰澌的注意力顿时转移到容谢这边,快乐的不知天地为何物,也就顾不上跟店主继续掰扯。


    就这样,两人走出制衣店,来到街上,容谢才松开手。


    “老伯,抱歉,那店主是想做我生意,强买强卖来着,没想到把你牵连进来了。”


    “咳……咳,”老杂役垂下头,似乎有些不好意思,不敢直视容谢,“公子不必担心老奴,倒是公子,衣服没做成,接下来打算怎么办呢?”


    容谢微怔,不知道为什么,那种熟悉的感觉又浮现出来了,好像以前也有人在他修为没有进境的时候问他:那你将来怎么办,你打算怎么办?


    “……老奴倒是认识几个王首辅家的裁缝,只是不对外接活,若是公子相信老奴,就去准备一些喜欢的布料,老奴帮你送过去。”老杂役热情地说道。


    容谢从回忆中回过神:“啊……可以这样吗?”


    老杂役浑浊的眼睛盯着容谢,当容谢看向他时,又把眼睛转到一边。


    容谢看着老杂役憨厚木讷的样子,不禁摇头,他怎么会觉得老杂役说话的方式和沈冰澌像呢?人家只是想帮他一把,绝不是沈冰澌那样压力满满的问话方式。


    “可以,当然可以,只是老奴没法替公子引荐那些裁缝,只能由老奴送布料过去,约定个时间,再把衣服交给公子。”老杂役说道。


    “那实在太好了!解决了我的大麻烦。”容谢笑道,“这街上只有这么一家制衣店,布匹店倒是有不少,若是能找到靠谱的裁缝,哪怕不是王首辅家的也没关系。敢问老伯如何称呼,住在哪里呢?”


    老杂役一愣。


    正在这时,制衣店里传来一阵喧哗声,店主带着几个伙计出来,将两人团团围住。


    “公子请留步。”店主嚷道。


    容谢眉头一皱,警惕地看向店主,怎么不和他做生意了,他不依不饶追出店来,难道想当街欺负人吗?


    容谢虽然尚未筑基,也是有修为在身的人,对付一些市井无赖还是绰绰有余的。


    却见那店主招呼伙计拿出几匹白色、青色、葛色的布来,一字排开,向容谢展示,一边陪笑道:“公子,你看看这些布匹,是不是你想要的?这些都是我们伙计刚刚从里面仓库翻出来的,都是上好的料子,您看看,手感可舒服了。”


    容谢有些诧异,不知道店主为什么突然改了脾气,又来跟他做生意了。


    很快,店主转向老杂役,态度也好了不少:“老伯,方才是我有眼不识泰山,原来是王首辅家的老人,得罪,得罪!”


    说着,店主也极力向老杂役推销起他们店的布匹,热情程度比对容谢还高。


    容谢可算明白,店主为什么会突然改了态度,原来,店主也意识到了老杂役出身绝非一般,所以才上来巴结,不过,店主巴结的不怎么成功,老杂役还是对他爱理不理的。


    “公子,您看这布料……”店家有些尴尬,又把推销的目标转向容谢。


    容谢看过了,布料确实好,比这条街上其他布匹店都要好,可是,他要考虑老杂役的感受。


    “这料子还成,附近也没有更好的了,公子想买就买吧。”老杂役似乎看到了容谢心中的顾虑,这样说道。


    容谢心中微动,又多看了老杂役两眼。


    “不过,他们家裁缝手艺不行,公子还是照老奴说的,买了布匹,另外找人裁衣吧。”老杂役又道。


    “我们家裁缝那也是……”店主本能地想要辩驳,但想到人家老杂役的出身,又把话咽下去了,陪笑道,“公子,这位老伯说得有理,他老人家经验丰富,不如就照他说得办吧。”


    “……好吧。”容谢从善如流,挑了白、青、葛色各一匹,拿出银钱交给店主。


    “这三匹布还是太大了些,公子家住哪里,我叫伙计们送到府上去。”店主说道。


    容谢本来也在头疼,这么大的布匹装不进布口袋,他怎么携带,没想到店主还提供送货上门的服务,他自然是答应的。


    “我家就在竹里巷……”说到一半,容谢忽然感觉到一股炽|热的目光从旁边射来,好像很期待他说出自家地址似的,他稍微转过头,那目光又不见了。


    “竹里巷,哪一家?”


    “等等,不是送到我家,应该是送到这位老伯那里。”容谢忽然想到,目光看向老杂役,“刚才一打岔,我还未曾请教老伯姓名。”


    “咳咳,姓王,就送到蓝塬别业西北角门吧。”老杂役说道。


    店主和容谢都露出了“果然如此”的表情,姓王,那是和主家一个姓了,一般要老资格的家丁才能得到这样的尊荣,想到这里,店主的态度也愈发积极起来。


    容谢没想到,出来一趟,竟然把最麻烦的问题给解决了。


    三匹布,每匹都能做几套里衣外袍,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都不怕没有舒服的布衣穿了。


    以前在涣雪山庄时穿的衣服,出来在平民百姓中间便显得太招摇了,既然打算融入新生活,衣着打扮也要跟上才行。


    容谢如释重负,对老杂役的感谢之情涌起,一定要请他吃个晚饭,再送他回蓝塬别业。


    谁知老杂役说自己还有事,就不吃饭了,但想跟着容谢一道回家去,认认门,这样衣服做好了,他也能第一时间送过来。


    “怎么好叫您送来,还是我上门去取吧。”容谢感到十分不好意思,老杂役今天已经帮了他很多了,他都没想到,今天出门竟然会遇到这样的热心人。


    “咳咳,公子言重了,公子能这样信任老奴,是老奴的荣幸。而且那裁缝什么时候能做好衣服,老奴也没有个准数,总不好叫公子跑空,还是老奴来送吧。”老杂役说道。


    无奈,容谢只能同意了老杂役的提议,只是算酬劳的时候,要多给他一些辛苦费,这一点,老杂役倒是没有推辞。


    容谢看看天色还早,打算先带着老杂役回去认个门,回头再用传音符叫王慕回来。


    两人一道往青石大街走去,容谢本想叫个板车,也被老杂役拒绝了,说是车速太快,他记不住路。


    “容公子是刚搬来的吧?在这边可还住得惯?”路上,老杂役问道。


    “住得惯,其实我也不是第一次来,这里的气候环境,我都提前考察过了,房子也选了自己喜欢的,隔三条街就是集市,想去盛京也有马车,这里的生活方便得很。”容谢笑道。


    老杂役眼神复杂地瞟了他一眼,又很快移开目光。


    这里……真的有那么好吗?连衣服都买不到合适的,用的都是粗糙的大碗,生活条件比涣雪山庄差远了,容谢怎么还能笑得如此自然?


    “不过,王伯怎么知道我是刚搬来?其实刚才就想问了,王伯面善得很,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容谢疑惑地望向老杂役。


    老杂役神色一僵,干咳两声:“公子怕不是认错人了,老奴这样的老家伙,王公府邸里到处都是。老奴见公子一路上买那么些锅碗瓢盆,又一口气买那多么布料做新衣服,想来是刚搬到这里,许多事需要准备。”


    “原来王伯早就注意到我了,”容谢有些诧异,“我有这么显眼么?”


    “自然是显眼的。”老杂役闷声道。


    沈冰澌心中想,容谢在人群中就像夜明珠在黑夜里一样显眼,只要看到了夜明珠,周围的一切人或物都会变成不重要的背景。


    两人走到竹里巷口,迎面碰上手摇折扇的锦衣公子。


    陆应麟在此已徘徊了一阵,本来想上门去的,没想到容谢不在家,正在犹豫去哪里找他,就看见容谢和一个老杂役一起走过来。


    那老杂役看着容谢的眼神说不出的奇怪,陆应麟眉头微皱,只短暂地疑惑了一瞬,便笑着摇着折扇迎上去,叫道:“容师弟,你去哪了,可叫我一阵好找!”——


    作者有话说:小修了一下,段评可能掉了一点,对手指[可怜]


    今天的更新也加在这里啦,买过的附赠3000字[奶茶]


    第77章 十色布


    “陆公子, 怎么找到这里来了?是有什么急事吗?”容谢问道。


    自从拍卖的资产处理完了,容谢便很少见陆应麟了,一开始陆应麟还会在周围晃一晃, 找机会和容谢一起吃个饭逛个街, 后来大概是生意繁忙, 陆应麟很长一段时间都没出现,两人的来往便淡下来。


    “容师弟,这回我可是办成了一件大事,你得请客谢谢我。”陆应麟笑道。


    “什么大事?”容谢期待, “莫非是令兄出关了?”


    “哦……那还没有,我还没去玄天宗, ”陆应麟道, “是咱们一直惦记的那件事,光电白兰,找到买家了!”


    容谢还没说话, 陆应麟就感到一股冷森森的目光扫过来,不由自主打了个寒颤,他向旁边看, 又看到那个古怪的老杂役。


    “这位是……?”陆应麟疑惑地打量着老杂役。


    “是王首辅府上的王伯, 今天帮了我大忙。”容谢笑道。


    “哦?”陆应麟挑眉。


    容谢将做衣服的事告诉陆应麟,又说带老伯上门认个门。


    “做衣服这种小事,你告诉我一声,我找盛京制衣坊的人帮你做。”陆应麟不以为意, “正好带你去盛京里游玩一番, 保证和其他人的路线不一样,还有光电白兰那件事——”


    “咳咳咳咳咳!”老杂役忽然一阵猛咳,好像被什么呛住了, 容谢赶忙扶着他,拍他的背顺气。


    陆应麟赶忙让开一步,他今天刚换的雪浪锦衣,绣工昂贵得很,可不能给这老家伙弄脏了。


    “王伯,您感觉怎么样?”容谢一边给老杂役顺气,一边担心地问,“怎么会突然咳得这么厉害?”


    老杂役顾不上回话,只是一味地猛咳,看起来好像要把肺都咳出来了。


    陆应麟见状,找了个托词先溜,和容谢约定晚饭在北门集市的一家酒楼见,便收起折扇忙不迭地走了。


    陆应麟一走,老杂役忽然不药而愈,心平气顺地抬起头,脸都没怎么红。


    容谢有些诧异,但也松了口气,他是真的担心刚才老杂役一口气上不来,厥过去了。


    “王伯,你吓死我了,怎么会咳得这么厉害?”容谢关心道。


    “老奴也不知道,老奴一向身体康健,可能是方才那位身上的味儿太冲了。”老杂役闷声道。


    “味儿?”容谢疑惑,“您是说熏香?”


    “大概吧。”老杂役清了清嗓子,“公子,到家里能给老奴一杯水润润喉咙吗?老奴喉咙难受得紧。”


    “当然,我家就在前面,王伯请随我来。”


    两人拐进一条清幽小巷,来到一扇竹制小门前,容谢打开门锁,揭去门上的灵符,请老杂役进去。


    两人绕过幕墙,进入一片林木四合的小院子,中间有个小池塘,池塘边上有竹子搭建的简易凉棚,下面放着一张躺椅,一只小茶几,茶几上还扣着一卷书,放着一盏夜灯。


    绕过池塘,走上台阶,进入一扇垂花门,两面是白墙,墙下种着一株一株的花木,有梅花,有海棠,有芍药,植株小巧玲珑,花枝修剪得很精细,衬着白墙,仿佛一幅幅花鸟小品。


    沿着白墙走了一阵,两边各有一个门,通往不同的房室,容谢引着老杂役往左手边的花厅去,请他在茶桌边坐下,拿出新买的茶杯,给他倒了一杯热茶。


    老杂役一进来就在到处看,只有容谢面向他的时候,他才稍微收回乱转的目光,装回老实憨厚的模样,此时容谢又转过身去,拉起窗户上的竹帘,将窗户推开,外面是他们刚才经过的池塘,从这个角度看,又别有一番清幽风情。


    老杂役看得有些出神。


    容谢回过身来,看见老杂役坐在那里发呆,一口茶也没喝,便问:“茶水莫非太烫了?”


    “哦,正好。”老杂役端起茶杯,咕嘟咕嘟一饮而尽。


    “别喝太急,小心呛到……”容谢刚劝了一声,老杂役已把空杯“啪”地放在茶桌上。


    老杂役站起身来:“公子,老奴这就告辞了。”


    容谢想到老杂役说他等会儿还有事,便没有再留他,将他送出门去,回来收拾了茶桌,用传音符联络王慕。


    沈冰澌出了竹里巷,一路往蓝塬别业走。


    他脑海中不断翻滚着刚才看到的景象,竹扉、花廊,可以看到小池塘的茶厅,还有收纳整洁的茶柜,茶柜上一溜大小不一、款式各异的茶杯,画着简单图样的竹帘,擦得仿若透明的琉璃窗,容谢的新居并不比涣雪山庄差,甚至还有一种别样的风味,沈冰澌称之为人气。


    涣雪山庄曾经也有过这样的人气,只是沈冰澌从来没在意过,当他在花厅的茶桌边坐下的时候,就会看到那些窗户下迎风舒展的盆景花枝,手边就会放上一两个茶玩具,文玩核桃、泥塑小青蛙或是别的什么,他觉得有趣,也享受着这一切,但他从来没想过这些东西不是天生长在那里的。


    现在,他知道了。


    他知道他在涣雪山庄里为什么总是觉得空落落的,明明沈燕他们也在按照容谢的吩咐管理山庄,可是,冷冰冰的照章办事,和真心呵护是不一样的。


    原来分开之后,过不下去的人不是容谢,而是他自己。


    一股烦躁之情从心中升起。


    前面传来吵嚷声,打断了沈冰澌的思路,沈冰澌抬头一看,发现已经走到蓝塬别业的西北角门。


    沈冰澌猜到吵闹的是什么人,他之所以没在容谢那里多坐,就是为了这件事——他在蓝塬别业挂了个杂役的名,却还没有和人家正主通气,制衣店的店主去了不免碰一鼻子灰。


    当然,店主碰一鼻子灰还是两鼻子灰,沈冰澌都不在意,他是不想耽误了容谢的事。


    沈冰澌加快步伐,向西南角门走去,走着走着,身影化作一道金光,消失在蓝塬别业高高的院墙内。


    一炷香的功夫,西北角门的吵闹平息了,蓝塬别业的管事从里面出来,跟店主沟通了几句,叫人收下那三匹布。


    “本来还以为那老家伙是个骗子,没想到面子这样大,”回去的路上,店主跟两个伙计咕叨,“连蓝塬别业的管事都亲自出来了,看来确实是个老资历的,你们两个,往后看见那位公子,一定要好好招待,知道么?”


    两个伙计心想,不好好招待人家的就是店主您吧。


    说话间,三人来到巷子口,看见一个熟悉的人影正站在那里。


    店主一见,脸上立刻堆笑,走上去:“哎哟老先生,怎么又在这里碰到了,这不是巧了吗,我们刚把布匹送过去,您看什么时候再来我们店里……”


    老杂役转过身,脸上的表情十分冷淡,周身散发着一股慑人的气势,店主打了个激灵,闭上了嘴巴。


    “交代你一件事,不管你从哪里弄方子,往后店里必须备着十种以上素色布,颜色也给我记住了。”


    店主一愣,意识到生意来了,急忙点头:“诶,诶,您吩咐。”


    老杂役瞥了他一眼,十分看不上的样子:“白色、群青、葛色,水色、月白、藕色,米黄、米白、浅碧,玄色,一共十种颜色,记住了。”


    “是,是。”店主一边答应,一边在心里咕叨,这水色和浅碧有什么区别,米黄和米白又怎么区分?很多颜色他知道长什么样,可是根本染不出来啊。


    “一个月内给我备齐,下次我再来看,若是没有,或是色差过大,以后你家就别想在外面那条街上做生意了,知道么?”


    说罢,老杂役没有再多说什么,转身往巷子里走。


    店主心里犯嘀咕,他知道老杂役能量很大,可是,顶多不和他家做生意,难道还能把他从北门集市上撵走么?他们花红制衣店可是北门集市的独此一家,做到独此一家,上头没人罩着是不可能的。


    “见鬼了,刚才那老头就往这里走了吧,怎么一眨眼就不见了?”


    “哎哟,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冲撞了大仙!”


    两个伙计忽然嚷嚷起来,对着老杂役离去的巷子连连打躬作揖,店主也被他们喊的心慌,不敢多留,招呼伙计回去准备那十种素色布料了。


    晚些时候,容谢来到约定的酒楼。


    还没进酒楼,他就看到等在门边的老杂役。


    “王伯,这么巧,您的事情办完了吗?要不要一起吃个便饭?”容谢问道。


    老杂役摇摇头:“老奴还是闻不惯那个老弟身上那股味,就不叨扰了,这次是来告诉公子,要做的衣服不少,恐怕要到下个月这个时候才能做好,到时我再送上门来……公子不会出远门吧?”


    “不会,这个冬天我都在家。”


    “那就好,那就好……外面天冷,盛京也没什么好逛的,公子在家多添些炭火,多加些被褥。”老杂役说道。


    容谢心中一暖,向老杂役道谢,本想问问老杂役什么时候有空,再请他吃饭,谁知陆应麟摇着折扇从二楼下来了,热情地招呼容谢。


    老杂役看了一眼陆应麟,匆匆向容谢告辞,不知为何,容谢看他离开的背影,竟似有几分狼狈,一个奇怪的念头从容谢心中升起,难不成,这个老杂役竟然有些害怕陆应麟?


    可是,没道理啊,他们两个又没什么交集……


    “容师弟?”陆应麟笑着上来,“在看什么呢?”


    “没什么,刚才……”容谢想到老杂役和陆应麟似乎互相之间有些不对路,便摇摇头,“没什么,我们上去吧,你说光电白兰的买家,那是什么意思?”


    “就是有人愿意出高价买光电白兰!”一提到自己的生意,陆应麟顿时精神抖擞,“三万五千灵石,足足比当初买进的价格还多了五千!一口价,怎么样!”


    容谢皱眉:“可是……”他本来只说典当,没说要卖啊。


    陆应麟揽住容谢的手臂,将他往楼上带:“走走走,咱们上楼再说!”——


    作者有话说:12点还有一更[墨镜]


    第78章 找工作


    沈冰澌当然不怕陆应麟, 他怕的只是,听到他们议论出售光电白兰的细节。


    就好像光电白兰还在,他和容谢之间千丝万缕的联系就在, 光电白兰不在了, 他们之间的联系也就断了。


    虽然沈冰澌早就知道容谢要卖光电白兰, 但只要他不去打听,不去确认,就可以当做这件事还没发生。


    ……


    可是现在,不行了, 那个元宝拍卖行的混球,就要把他和容谢的宝贝卖了, 沈冰澌猛一听见, 心如刀绞,不得不落荒而逃。


    他一口气跑出几十里,外面天全黑了, 他也不知道自己跑到哪里,好像已经跑出宗门天眼的监控范围。


    老杂役的身形从佝偻变得笔直,肩膀也舒展开了, 重新变回高挑挺拔的青年, 只是周身的颓废之气仍然挥之不去。


    “该死,究竟是哪个贱人惦记光电白兰。”沈冰澌喃喃自语,片刻后,他化作一道金光, 向元宝拍卖行总店所在地——鎏金宗飞去。


    北门集市, 酒楼。


    “我真的不打算卖光电白兰,”容谢拒绝了陆应麟推来的酒杯,正色道, “不管对方出价多少,麻烦陆司理替我回绝了吧。”


    “容师弟,别生气啊,我也就是站在拍卖行这边问一问客人的意愿,你若是不愿意,我回绝了便是。”陆应麟有些尴尬地蹭了蹭鼻子,笑道,“以后这样的时候还有很多,这才第一次,容师弟就生我气了,叫我以后还怎么跟你张口谈生意?”


    “我心意已决,也不是怪陆公子,只是我决定典当的东西,贵行却早早拿出去给人叫价,我会担心也是正常的吧。”容谢说道。


    “当然,当然,容师弟不了解拍卖行的规矩,会担心也是正常,是我没有介绍清楚,才引起容师弟的担忧,其实啊,这个叫价并不能说明什么……”


    陆应麟拿出自己纵横生意场十几年的经验,解释了许多,听起来都很有道理,好像真的是容谢想多了一样。


    然而容谢却不管那些,只是坚持他本来的想法,光电白兰只抵押,不变买,叫价这种事,陆应麟往后也不用跟他提。


    “容师弟的心意我知道了,不过,人的心意每时每刻都会变化,也许明天的容师弟就不这样认为了呢?”陆应麟一向不会把话说死,说到这一步,也就不再提光电白兰的事了。


    容谢见他不再提光电白兰,态度也和缓了不少,两人聊了一阵盛京里的繁华景象,奇闻轶事,气氛重新变得融洽起来。


    陆应麟观察着容谢的脸色,觉得时机差不多,再次提出要带容谢去盛京“见见世面”,吃些好吃的,玩些好玩的。


    容谢迟疑了。


    “要不然还是再等等吧,我也是才安顿下来,许多东西需要安置,我在王伯那里定做的衣服,隔一段时间就会送过来,我得在家等着。”容谢说道。


    陆应麟有些无奈:“这等小事,让你那小厮在家接着便是,难不成还要因为几件衣服,就不出门了?”


    “嗯……”容谢垂下眼眸,“我还是再等等吧。”


    “容师弟,你都从那个牢笼里出来了,怎么还像以前似的,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这样就算出来了,和以前又有什么分别?”陆应麟忍不住说道,看向容谢的目光也带着浓浓的不赞同。


    “怎么会,我觉得分别很大啊,搬过来之后,每天都很开心,周围可逛的地方就有这么多,何必舍近求远呢。”容谢语调轻松地说。


    当然,还有一个原因,容谢现在手头有一些钱了,可是毕竟只是积蓄,积蓄这东西,每天在家里坐着,哪儿都不去,都会不断地减少,别看那钱没有立刻消失,却随着房屋的损耗、材料的折旧、生活日用的一次次消磨而无形缩水,等下一次盘点账目时,就会惊讶地发现,明明没怎么出门,积蓄却像被洗劫了一样。


    在没有找到赚钱的门路之前,容谢都不敢大动,在家都这么花钱,出门更是花了海了去了,俗话说得好,贫贱不能移……盛京那样的销金窟还是少碰。


    “容师弟,我看你是太节俭了,这样可不好,人生苦短,好不容易来到盛京附近了,守着这么大一个繁华地,却不去走走,不是浪费吗?”陆应麟语气中甚至带上了几分谴责的意味,“这样吧,去盛京的所有花销,我来出,容师弟只管玩个开心,其他都不用管,如何?”


    “这怎么行,我有积蓄,怎么能让陆公子出钱?”容谢见盛情难却,叹了口气,将实话说出,“只是我刚搬过来,还没有找到安身立命的营生,只花积蓄,总觉得心有不安,我想,还是等到我有了进项,再想玩乐的事吧。”


    “不花你的钱,我不是说了吗,你去盛京的一切花销,由我来出。”陆应麟还没见过这么难邀请出去的人,语气也有些急躁了。


    “抱歉,我的意思陆公子好像还是没懂,我们好像还没有好到这种程度,能让我毫无负担地花陆公子的钱,陆公子的盛情我心领了。”容谢的语气变得冷淡,似有结束这场饭局的意思。


    一向巧舌如簧的陆应麟被噎的半天没说出话,沉默片刻,他挠了挠眉角,讪讪道:“罢了。”


    “陆公子不会埋怨我吧。”容谢感觉有些抱歉,毕竟陆应麟是一番好意,可是他不说明白,陆应麟又像是听不懂似的,实在没办法,只能直说了。


    “我怎么敢埋怨你,只是有些可惜,看来短时间内都无法与容师弟共游盛京了。”陆应麟失笑,他发现这个没什么入世经验的金屋美人竟然比他追逐过的所有目标都要难搞,一点不受诱惑不说,脑子还清醒得很,真打算在蓝塬自力更生了,这样难以攀登的雪山绝顶,虽然可以想象上面的风景多么世间罕有,可是要付出的成本太大了,作为一个生意人,陆应麟便有些打退堂鼓。


    他打算再“消失”一阵,去寻觅一些平易近人的目标,打发无聊的空档期。


    之后的饭局上,两人又恢复到客客气气的状态,没有什么深入交流了。


    虽然在陆应麟这边没什么收获,容谢却也明确了一件事,就是,要想安身立命,必须找一个赚钱的营生。


    可是,找什么赚钱的营生呢?


    帮人写字?这蓝塬上识文断字的老秀才不少,北门集市帮人写信的价格都降到纯粹做苦力的程度了。


    给人当西席?容谢对科举一道实在没什么研究,蓝塬这样老秀才密集的地方,光会声律启蒙是不够的,容谢也没什么竞争力。


    教人符咒术法?这个倒是可以,不过容谢灵力有限,他都舍不得拿来冲击筑基,何况是浪费在教别人上了。


    再次一点的就是……做饭?可是他一点也不想钻在满是呛人烟气的后厨里,每天与黑漆漆角落里的小动物为伍。


    容谢想来想去,自己实在没有什么赚钱的本事,还真是像沈家那些人说的一样,要不是他凭着“狐媚手段”“扒上二公子”,说不定都饿死在哪个旮旯拐角了。


    不,不行,他都已经独立门户出来了,怎么能还想着沈冰澌的好处?他已经没有退路了,必须想到一个破局的办法。


    容谢苦思冥想大半天,王慕在旁说道:“容哥哥可以继续当管家呀,像容哥哥这样经验丰富的管家,那些王公贵族的府里都想要吧。”


    继续……当管家?


    管家确实是一项非常适合容谢的营生,什么事都不用亲力亲为,但什么事都要会一点,要有管起一个大宅子、协调方方面面的能力,除了人际交往这块,都是容谢擅长的。


    容谢其实也不是没有想过继续当管家,只是,那些大户人家的管家,一般都是自己家里培养起来的,需要长期相处的默契和信赖,更重要的是,这些管家一般都是家丁提拔上来的,都有卖身契在主家手里。


    容谢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为了赚点钱给人当奴才的,所以,管家这一项最适合他的营生,也没办法做了。


    ……


    在人间,找个赚钱的营生真难啊。


    还好容谢也不是全无进项,他用自己研发出来的方子做花茶,让王慕拿出去卖,也能赚一些小钱。


    只是这些钱来的不稳定,街上又有巡查的差役,若是查到了容谢是无证经商,恐怕会有些麻烦,容谢也只能小批量地卖一卖,积累了一些左邻右舍的忠实顾客,除此之外,再想拓宽渠道,却是不行了。


    就在容谢打算拼一把,去北门集市找店铺合作销售他的花茶时,一个意想不到的熟人出现,带来了新的转机。


    这个熟人就是——白水山人!


    白水山人一向神龙见首不见尾,容谢来到蓝塬的头几天,也想着会不会在哪里巧遇他,时间一长,也就忘了。


    没想到有一天在花厅泡茶的时候,墙外传来熟悉的吟唱声,容谢放下茶壶就往外跑,赶在巷子口追上了穿着宽大布袍的白水山人。


    “容师弟,你怎么会在这里?”白水山人十分诧异。


    “我搬过来了,以后都在这里。”容谢笑道。


    “姓沈的朋友呢?”白水山人环顾四周,没看见沈冰澌。


    “他啊,没跟我一起。”容谢道。


    “原来如此,那可以放松些了。”白水山人笑道。


    两人站在巷口说了会话,交流到彼此的情况,白水山人得知容谢刚搬过来,暂时没有什么正经营生,便邀请他一道去蓝塬别业做门客。


    “门客?”容谢对这个行当是一点了解都没有,按照沈冰澌的说法,就是打秋风的,再结合上次去蓝塬别业,看到的门客聚会,容谢心中大致勾勒出一个印象——有些怪才,能得到主家赏识的,打秋风的。


    难道,他也要加入这个行当了吗?


    那也……太好了吧——


    作者有话说:终于又回到了0:00更新,稳稳的幸福[彩虹屁]


    第79章 展才艺


    “应征门客需要什么样的条件呢?”容谢问。


    白水山人微微一笑, 上唇的短髭翘起:“自信。”


    容谢一愣,没想到会听到这样的回答。


    自信?那算什么条件?


    “容师弟放心吧,只要你大方展示自己, 王首辅门下不缺你一口饭吃。”白水山人道。


    “可是……门客具体要做什么事呢?万一我做不来怎么办?我还是想提前准备一下。”容谢犹豫道。


    “不用做什么事, 只要在王首辅遇到难题的时候, 帮他出出主意就行了。”白水山人笑道。


    “出主意?”容谢更加犯难,“王首辅都解决不了的难题,难道我就能解决吗?”


    “能啊。”


    “什么?”


    “唱歌,唱歌可以解决一切问题!”


    说着, 白水山人哼了两句,苍劲嘹亮的嗓音令人心神一振, 仿佛从狭小的桎梏里脱身出来, 来到了空旷的原野。


    “……山人果然通透。”容谢心生敬意,这股自信,这副嗓子, 确实不是一般人能达到的境界,怪不得王首辅愿意收白水山人当门客呢,如果他是王首辅, 他也愿意要白水山人。


    可是容谢呢?容谢自己又有什么长处, 能让遍览天下奇才的王首辅眼前一亮,认为他有留下的价值呢?


    “为什么一脸为难的样子?”白水山人诧异,“如果我是你,我会非常自信的, 王首辅失去我, 那是他的损失。”


    容谢被白水山人的说法逗笑了。


    “还是说,你看不上门客这个行当?你这样的全才,做门客确实委屈了些。”白水山人摸了摸颔下的胡须, 思忖道。


    “不不,我很想当门客,”容谢赶忙辩白,“山人可能是对我有什么误解,我只要有个能糊口、离家近的营生做一做就行了,何况是给王首辅当门客。只要王首辅不嫌弃我,我当然是愿意的。”


    “好!”白水山人抚掌,“捡日不如撞日,正好今天王首辅就在别业,你也一起来吧,我引荐你!”


    “这、这么快吗?”容谢头皮发麻。


    “是你运气好,正好赶上王首辅过来。”白水山人笑道,“走走走,我们现在就去,往后我们就在一起共事了,哈哈哈哈快哉!”


    容谢完全没想到,他只是听到白水山人唱歌,出来看看,就被拉到了蓝塬别业里,参加王首辅的门客面试。


    同时面试的还有几个人,这些人要么穿着奇装异服,要么拿着奇怪的道具,一个个看起来特立独行,卓尔不群,就像白水山人说的那样——非常自信。


    王首辅坐在湖边的水榭里,帘幕低垂,看不到他的真容,一个管事的站在帘幕前,负责替王首辅传话,也是由他一个个叫着待选的门客上前,自我介绍,展示才艺,回答王首辅的问题。


    容谢是临时加塞进来的一个,被排在队伍最末,那管事看到他,还冲他笑着点点头,容谢认出那管事了,他和沈冰澌一起游览蓝塬别业时,就是这名管事接待的,忽然之间,容谢升起一丝丝自信来。


    前面待选的门客,有的跳舞,有的吹箫,有的念诗,还有的表演一些容谢也看不懂的才艺,王首辅全都很耐心地看完了,还会根据待选门客的表演问一些细节问题。


    容谢在旁听着,发现王首辅才是一个全才,不管门客表演什么偏门的才艺,他都能从专业角度提出问题,听得容谢心生佩服。


    终于,轮到容谢了。


    前面那些待选门客也没有走,仍然聚集在水榭前的草坪上,只是他们的状态放松了许多,也有了闲情逸致关注竞争者的表演,一些挑剔的、审视的、看乐子的目光落在容谢身上,容谢感到压力倍增。


    管事笑眯眯地看向容谢:“容公子,你要表演什么?请吧。”


    容谢微怔:“不用自我介绍么?”


    “容公子想自我介绍也可以,不过老爷已经认识你了。”管事笑道。


    管事这话一出,那些挑剔的、看乐子的目光纷纷变得惊奇,没想到这个最后进来的、看起来有些拘谨腼腆的美人,竟然这么有名气,连王首辅都认得他?不知道他有什么惊人艺业?


    容谢迟疑片刻,想到白水山人提醒他的,一定要自信,不管展示什么,都要自信。


    白水山人并不知道,就是自信这件事,对容谢来说最为困难,他很羡慕那些候选门客,哪怕他们表演的技艺不是那么完美,回答王首辅的问题时,也会出错漏,可是他们就是可以扬着下颌,语气狂傲地说一些话,说什么倒不重要了,就是那些抑扬顿挫的吐字,也足够令人着迷。


    或许是容谢停顿的太久,草坪上的人们开始窃窃私语,帘幕后的王首辅也稍微调整了坐姿。


    管事脸上的笑意有些绷不住了,他正要提醒容谢可以开始了,却见容谢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抿了一下唇,目光坚定地看向帘幕。


    “在下容谢,河阳人氏,现住在蓝塬的竹里巷。”容谢道。


    “好,容公子,那就开始你的表演吧。”管事稍稍松了口气,其实留下容谢已经是内定的事,毕竟容谢是沈冰澌的好友,就算容谢什么都不会,他们也得给沈冰澌这个面子,不过是一口饭的事,对他们老爷来说算不得什么,倒是和沈冰澌的关系可以这样维护住,实在是划算得很。


    只是,私下里这样想,不代表明面上就能这么操作,至少容谢的表演得稍微看得过去,还有门客的“傲骨”,这是最重要的,王首辅不会要一个唯唯诺诺的人,容谢现在的表现,还是不太如人意,希望他在之后的正式表演中,能显露一些手段吧,哪怕是念个咒画个符呢。


    “其实……”容谢并没有像管事期望中那样拿出符咒,他仍然保持着拘谨的态度,双手交握在身前,“我擅长的事情不是很好表演,如果首辅大人愿意给我一个展示机会,就把管理别业的事务交给我一两项,我会在下次休沐之前,给首辅大人一个答复。”


    “哈?”“哈哈,这是什么才艺?”“原来是来应征管事的?”众候选门客都笑了起来,他们还从来没听说过这种事,竟然有人把打理园子当成一项才艺?那那些扫地的、剪枝的家丁岂不是都可以应征门客了?


    管事听到容谢这么说,神情也有些微妙,他本来以为给老爷招来一个人情,没想到给自己招来一个竞争对手?


    周围人的反应并没有影响到容谢,容谢仍然凝望着帘幕,等待王首辅的答复。


    这个回答是他深思熟虑后的结果,等排队的时候,容谢已经把自己的才艺想了个遍,他发现自己会的东西确实挺多的,可是那些并不能让他感到自信,他觉得那些才艺并不能帮助王首辅解决问题,这样他心里也不会踏实,但如果是管理园子,他有信心能让王首辅觉得雇他是值得的。


    “哦?”帘子里传来王首辅的声音,他似乎觉得很有趣,“你说你的才艺是管理园子?”


    “正是。”容谢的声音也大了点。


    王首辅笑了两声,道:“那可真是项了不起的才艺。”


    听到王首辅给了管理园子这么高的评价,草地上静了一静,那些候选门客哪敢再笑,一个个闭嘴望天,继续拗桀骜不驯的姿态,仿佛刚才笑的人不是他们。


    “给你一个展示的机会当然没问题,不过,这园子也是我的心血之作,不能随便托付给别人,你可以理解我的心情吧?”王首辅笑道,“我要问你几个问题,你能答上来了,咱们再说表演不表演的事。”


    容谢松了口气:“首辅大人请问。”


    接下来的时间里,王首辅从盛京风格建筑常用的几种木材是什么、如何护理,问到花园布局需要考虑的风水卦象、避忌之处,再到账簿的进项出项如何规划、如何核算,方方面面的问题都问了一遍。


    虽然是有侧重点的,这些问题却涵盖了天文地理、风水民俗、工匠算术各个方面,恐怕太学里的博士都没有这么全面驳杂的知识体系,一遍问下来,也花了不少时间。


    容谢全部对答如流。


    管事一开始还担心给自己引来一个竞争对手,现在一看,完全没有这个必要担心,人家的水平就是远远高过自己,甚至能和渊博似海的王首辅有来有往,分不出高下,那么他小小一介管事被比下去也是人之常情。


    那些候选门客更是目瞪口呆,拗出来的倨傲姿态也有些绷不住了,这是他们知道的那种下等人才做的管理园子的工作吗?为什么听起来比御前殿试还要刺激,考较的门类还要复杂细致?这得看过多少书,记忆力和实操经验多么丰富,才能做到这一步啊。


    怪不得王首辅说“那可真是项了不起的才艺”!


    只有引荐容谢的白水山人似乎早有所料,一边捻着他的山羊胡,一边得意地微笑着,他先发掘的人才终于被其他人所知晓了,这种成就感和自己新做的曲子被到处传唱的感觉差不多,甚至还要更好一点。


    “嗯,不错。”难得对什么满意的王首辅这样说道,“不过理论是一回事,实践又是一回事,王元度,就由你来分配任务给容公子吧。”


    “是。”管事恭恭敬敬向帘幕行礼,又向容谢拱了拱手,谦恭道,“园子里事务繁杂,还请容公子多多指教了。”


    “不敢,晚辈初来乍到,若有什么理解不到位的,还请王管事多关照。”容谢向王管事还礼。


    心中大石落下,他的面试好像效果还不错?虽然没当上门客,但或许可以做他真正想做的事了。


    第80章 我兜底


    沈冰澌一路御剑赶往鎏金宗治下的极乐城, 直奔元宝拍卖行总店。


    他一副兴师问罪的煞星模样进去,拍着柜台叫元宝拍卖行的东家出来说话。


    东家不在,倒是总管一切事务的朝奉在后面理账, 听说裁诫官大人来了, 急忙出来迎接。


    “什么?光电白兰?您是说……有人典当您的宝剑?”朝奉面色一变, 叫伙计拿抵押名录来,一边请沈冰澌到后面会客室去坐坐。


    拍卖行最忌讳的一种情况,就是典当的名贵物品来源不明,普通的抵押品倒还罢了, 若是名贵的抵押品,比如光电白兰这样的名剑, 是一定要追溯来源归属的, 沈冰澌这样上门兴师问罪,让朝奉误以为手下的司理误收了赃物,还放款给小偷, 现在正主找上门来,搞得他们拍卖行钱物两失,钱物两失倒也罢了, 关键是他们拍卖行在业内的金字招牌也蒙尘了, 若是被他找到这个糊涂蛋是谁,他一定要狠狠地惩治一番。


    朝奉一边安抚沈冰澌的情绪,一边翻动伙计拿来的名录,一条一条地找, 终于, “光电白兰”那一条出现在指端,朝奉带起水晶琉璃镜一看——


    “陆应麟?老陆?他怎么会犯这样的糊涂?”


    “他是糊涂了,你们快点把他打发了吧。”沈冰澌不耐烦地说, 一听到这个陆应麟的名字,沈冰澌就感觉有苍蝇在头周围转,虽然没有什么威胁性,但也很烦。


    “这……”朝奉犹豫了,陆应麟可是他们拍卖行的中流砥柱,信誉一向非常好,怎么可能弄出这样的低级错误,“沈剑圣,会不会有什么误会?不如我们先从这个抵押的人查起,容谢,沈剑圣可听过这个名字?”


    “听过,是我朋友,怎么了?”沈冰澌不解。


    “……现在的情况确实是,千防万防,家贼难防,您的朋友偷了这把剑……”朝奉顺着沈冰澌的话头说下去,忽然发现沈冰澌正怒气冲冲地盯着他看。


    “谁说他偷了这把剑?这把剑是我送他的!”沈冰澌怒不可遏,看起来要为朋友的清名拔剑了。


    朝奉被他说了个懵:“不、不是您朋友偷的?”


    “不是!”


    “那就怪了,既然剑归属于他,这桩抵押就没有问题,沈剑圣来兴师问罪,又是什么道理呢?”朝奉一脸不解地看向沈冰澌。


    “这桩抵押当然没问题,我是问——等等,你说这把剑是抵押,不是拍卖?”沈冰澌忽然意识到什么,眼睛瞪圆了,一把抓过朝奉面前的目录,目光锁定住“光电白兰”那一行。


    确实是抵押、活当、三年。


    沈冰澌虽然不知道目录上那些曲里拐弯的记号都是什么意思,但“抵押”、“活当”、“三年”三个正常书写的词他还是认得的。


    即便如此,他还是指着这三个词,耐心地请教朝奉是什么意思。


    “这意思是说,光电白兰是抵押状态,押的是活当,什么时候都可以赎回,”朝奉虽然不知道沈冰澌的态度为什么突然变好了,但是秉着开门迎客的态度,他还是仔细向沈冰澌讲解了这一条目的意思,“抵押期限选的是最长的三年,这意思是说,三年内,未经原主允许,拍卖行不能私自转卖抵押品,若是过了三年,原主还没有赎回抵押品,活当就变死当,如何处置,就全部由拍卖行决定。”


    沈冰澌认真听着,一边听一边点头,好像真的对拍卖行的抵押制度非常感兴趣似的。


    “不过,我们拍卖行的陆司理一向信誉良好,光电白兰的归属权应该是他反复确认过的,如果沈剑圣对这把剑的归属权没有异议,这桩抵押就是成立的,我们放款也合情合理。”朝奉再次强调。


    “当然。”沈冰澌爽利地应道。


    “那就没什么问题了。”朝奉合起抵押名录,“不知道沈剑圣上门兴师问罪,又是为了什么呢?”


    朝奉也是个有脾气的人,就算沈冰澌身份不一般,突然冲到元宝拍卖行柜台拍桌子,也影响了他们做生意,没有一个合理的解释,朝奉很难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哦……”沈冰澌自知理亏,摸了一下脖子,道,“这把剑虽然是我送给我朋友的,但我也花了不少心血,不想平白落到第三个人手里,这种心情,你可以理解吧?”


    朝奉脸上带着礼貌而疏离的笑容,此时沈冰澌在他心中的形象已经一落千丈,他没想到,修界鼎鼎大名裁诫官、年轻有为的除魔剑圣,竟然会是这么抠门的一个人!


    已经送出去的礼物,还要管人家怎么用,抵押还是拍卖?只有那些穷酸书生才会在和朋友闹掰之后,还对已经送出手的礼物有这么强的占有欲吧?


    “咳,其实我是想说,如果这把剑要卖了,能不能先联系我?我愿意出高价买回。”沈冰澌说道。


    听到这句话,朝奉的脸色一下子云开雾散,变得光彩照人了,他笑容满面地说道:“这当然没问题,沈剑圣现在想买也行,只要能出价到三万五千灵石往上,我们拍卖行就可以去和原主谈。”


    沈冰澌心中暗骂奸商,他买的时候才三万灵石,现在竟然抬到三万五千灵石了,而且他可以确信,这个活当给容谢放的抵押款绝对没有这么高,能有一半就不错了。


    “那倒不必,我看他只是在这里抵押一下,不是真心想卖,最后还是要赎回去的。我只是说,如果真的到了赎不回去的那一步,我再来兜底。”沈冰澌十分自信地说道。


    “呵呵,这可说不好,来我们拍卖行抵押宝物的人,一开始都觉得自己能赎回,时间一长,那变数可就多了。若是原主急着卖,我们又找不到您怎么办?这个承诺我可不能给。”朝奉也是老狐狸一条,怎么会做这样没有好处的事。


    “那是你不了解他,他……”沈冰澌正想介绍一下自己的挚友多么重感情、念旧,转念一想,跟这奸商有什么好介绍的,只哼笑一声,“也罢,不就是三万五千灵石么,我先预定了,若是他赎回去了,就当没这事,若是他没赎回去,那我买了,这样总行了吧?”


    朝奉眉开眼笑,连连搓手:“这样好,这样好,还是沈剑圣大气。我现在就去通知陆应麟,叫他中止这次叫价。”


    “那就有劳朝奉了。”沈冰澌拱拱手,目的达到,苍蝇也没有借口再围着容谢转,沈冰澌神清气爽,仰头出了元宝拍卖行。


    这一趟出来收获颇丰,沈冰澌回到涣雪山庄时,已换了一副气色,见到三个小的蹲在厨房门前的台阶上吃饭,还主动扔给他们灵石,让他们去镇上石匠那里重新做一个石桌。


    沈冰澌乐颠颠地进了中门,三个小的面面相觑。


    “庄主这又是怎么了?不会是真的去找容哥了吧?”龙少野用口型问。


    “不可能啊。”沈燕拍了拍衣袋,冲两人摇头,意思是,他已经用传音石联络过容谢,容谢没说有什么异常情况。


    三个小的打哑语比划了半天,也没讨论出什么结果,最后决定由沈燕借着打扫卫生的机会,进去刺探一下情报。


    自从容谢离开涣雪山庄,山庄后院也向三个小的开放了,考虑到沈冰澌收拾打扫的能力有限,管理山庄的具体工作还是沈燕他们在做,所以,沈燕他们出现在任何地方都是合理的。


    此时此刻,容谢的卧房中。


    沈冰澌将自己的被褥铺在容谢的空床上,歪着身子躺在床上,一套垂丝网兜从床顶垂下,里面套着一颗和以前容谢那颗大小差不多的夜明珠——这是沈冰澌从库存里找的,容谢那颗早就被划为容谢的财产,跟着主人一起走了,只剩下这颗遗弃物,陪着同样被遗弃的沈冰澌。


    不过,现在,沈冰澌一扫颓靡之色,兴致勃勃地拿着容谢寄来的信阅读,他已经读了好几遍,不妨碍常看常新,尤其是结合了实地考察的生动印象,这封信变得更加有趣起来,不知不觉间,沈冰澌就看入迷了。


    直到床榻前的地面上传来一声闷响,沈冰澌才抬起头,目光从信纸上移开,冷厉地盯向地面。


    “你在干什么?”


    假装摔倒的沈燕从地上爬了起来,向沈冰澌展示他手中的抹布:“回禀庄主,我在擦地。”


    “擦地?现在?”沈冰澌扬眉。


    “嗯……”


    沈燕还在编理由,沈冰澌已经大度地放过他了:“罢了,你想擦就擦吧。”


    沈燕眼皮一跳,果然有问题。


    “庄主,您这几天……”沈燕试探着问道,“去哪儿了?”


    “你们容哥没告诉你,别打听庄主去哪儿吗?”沈冰澌的目光仍然停留在信纸上。


    “说倒是说了……”沈燕想到容谢总结的那一大串庄主的禁忌,原来庄主也知道自己毛病多啊。


    “不过,我今天心情好,告诉你也无妨,”沈冰澌语气轻快,状似随意地说道,“你们容哥可能很快就要回来了。”


    “??”沈燕猛地抬起头,不可置信地望着沈冰澌。


    “唉,外面的日子不好过啊,租个房子体验一下也就罢了,终非长久之计。”


    只见沈冰澌优哉游哉地换了一条腿架在另一条腿上,摆了个更舒服的姿势,嘴角再也压不住,就快翘到天上去了。


    两日后,沈燕终于找到一个机会去迎宾镇,仔细地观察了周围的环境,确信没有人注意到他,才拿出传音玉佩,和容谢联络。


    他将沈冰澌这两天的异常情况告诉容谢,推测沈冰澌可能已经去过蓝塬,而且,不知道在那里看到了什么,就很笃定容谢一定在那边过不下去,迟早要回来。


    “容哥,你真的过得不错吗?”沈燕担心地问。


    “还好吧。”容谢有些犹豫地说,这个时候,他还没有找到赚钱的营生,正在焦虑着,说话也没有那么肯定。


    不过,沈冰澌究竟是什么时候来的?一向横冲直撞的他,竟然也会偷偷摸摸扒人墙角了?


    容谢恼火地攥着传音石回想了一会儿,忽然,一个佝偻的身影浮上来。


    “不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