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管太宽


    “陆应麒?”赵大江立刻想到个人, “你说的可是玄天一剑陆应麒?”


    “正是。”


    “玄天一剑陆应麒是谁?”灵珑问道。


    “是个厉害的无情道剑修,你不知道也正常,他出名的时候, 还是十年前, 那时候沈剑圣都没出来呢。”赵大江说完, 忽然想到,最了解沈冰澌的人好像就站在旁边,“容道友肯定比我清楚。”


    “是,他当时还没有修成元婴, 也没有担任无情道裁诫官。”容谢回忆道。


    “是了,玄天一剑比沈剑圣年纪大, 出来参加三宗会盟的比剑大会也早, 早早就在比剑大会上拔得头筹,得到了玄天一剑的名号。”赵大江对这些修界风云人物的成名史如数家珍,“不过成名之后, 玄天一剑就几乎不出来活动了,应该是在闭关修炼吧,现在的年轻人都没听说过他的名号了。”


    灵珑“嘿嘿”一笑:“是嘛, 人家就是年轻人嘛。”


    “行行行, 知道你年轻,我老了。”赵大江笑道,转而又对容谢说,“要找玄天一剑恐怕不太容易, 不过, 既然容道友给我们介绍这样好的探宝机会,我们也会尽全力找到此人。”


    “那就多谢你们了。”容谢说道。


    “如果我们请不来陆应麒,但有机会给他带话, 容道友有什么话对他说吗?”赵大江问道。


    容谢想了想,道:“就说……有人想跟他聊聊清河的那口井。”


    “清河的那口井?”赵大江觉察到这里面可能蕴藏着不同寻常的暗语,看容谢没有解释,他便不再多打听,“记住了。”


    灵珑在旁边给赵大江站台:“容大哥,你放心,我们赵队长人脉可广阔了,一定会把这句话带到的。”


    容谢笑道:“我相信赵队长。——那张濡南王藏宝图,我回去就译成官话,绘制出来。”


    “好好。”赵大江道,“容道友慢慢画,不着急,等我们把信带到了,把你的任务完成了,再拿藏宝图,心里也踏实一些。”


    事情就这么说定了,三人举杯庆祝,初次合作愉快。


    容谢其实也没有寄予太大希望,他知道陆应麒非常难找,就算是玄天宗内门的人,也未必能见到陆应麒,毕竟他已经闭关这么多年了。


    之前求助于陆应麟,容谢动了很多脑筋,到了蓝塬之后,也没有下文了。


    也许容谢再努力推动一下,跟着陆应麟去几次盛京,还是有希望见到陆应麒的。


    可是,容谢总是隐隐有种预感,只要跟陆应麟一起活动,他会被卷入另外一种生活,那时候想要抽身就没有那么容易了。


    容谢一向相信自己的直觉,他可不想成为陆应麟向别人套近乎的谈资。虽然作为普通人的生活一开始会比较清苦无聊,却让人感到踏实,所以,思虑再三,容谢还是决定不再追陆应麟这条线,另外想办法去找陆应麒。


    就这样,“保护陆应麒”的计划一直搁置到今天,都没有落实。


    这次托赵大江传话,容谢选择了最有可能刺激到陆应麒的话,但他也没有把握,也许陆应麒早就进入了更高的无情境界,没有了世俗的欲望。


    三天后,赵大江带来回话,他已经托人把话带到,但陆应麒还在闭关,不方便回话,有什么事情,可以跟他的侍童小枝说。


    “小枝?啊,就是那个……”容谢想起陆应麟跟他讲过的,每个去宗门修炼的陆家子弟,身边都会跟着一个侍童,这个侍童就是陆家用来控制陆家子弟的眼线。


    就像陆应麟身边有一个小桠,陆应麒身边这个,叫小枝。


    不过小枝的命很好,他跟的人是稳重靠谱的陆应麒,而不是喜欢乱来的陆应麟,小枝不仅没有受过陆家的威胁,还因为陆应麒在玄天宗的地位不断提升,自己也跟着进了内门,拜了名师,过着安稳的修行生活,陆家也对他格外重视,不像对其他侍童的那样轻忽。


    这些都是陆应麟告诉容谢的,话语间带着对陆应麒的嫉恨,小枝也被他描述成了幸运而平庸的侍童,老老实实执行着陆家派给他的监视任务,同时维持着和陆应麒不咸不淡的关系,听起来很难给人留下什么印象,比起小桠更是差远了。


    当然,容谢相信,小枝绝对不是什么简单的幸运儿,他能一边执行陆家派给他的任务,赢得陆家的重视,一边又能维持住和陆应麒的关系,让陆应麒视他为重要的伙伴,闭关时也让他代替自己,出来跟人沟通重要的事情,这样厉害的斡旋手段,绝不是“幸运”两个字就能概括的。


    现在,容谢就要见到这个不显山不露水的人物了,自然不敢轻忽,向赵大江表示谢意后,请他代为约定见面时间和地点。


    “这个小枝虽然只是个随从,但也是在陆应麒身边能说得上话的。”赵大江试图解释。


    “我知道,他是陆应麒身边的贴身侍童,能见到他,也就相当于见到陆应麒本人了。”容谢感谢道,“多亏赵大哥努力,我才能见到这位重要人物,而且,还这么快就有了消息,真不知道怎么谢赵大哥才好。”


    说着,容谢将绘制复原的濡南王藏宝图交给赵大江。


    赵大江捧在手里一看,图上的线条、设色甚至标注的文字都和原图差不多,在他模糊的记忆里,除了使用的文字不同,几乎辨别不出差异。


    “容道友真是神了!”赵大江忍不住赞叹,将藏宝图看了又看。


    “也是这幅藏宝图简单。”容谢笑道。


    “这可不简单,这可不简单——”赵大江连连称赞,抬头看向容谢,“容道友,真的不考虑和我们一起去吗?”


    “不了,我考虑过,我还是不擅长此事,不要拖你们的后腿了。”容谢笑着婉拒。


    “好吧。”赵大江颇为遗憾地收起藏宝图,“那我先告辞了,等约上陆应麒的侍童,我再来告诉你。”


    赵大江起身,容谢将他送到门前。


    终于和陆应麒那边搭上线了,容谢的心情豁然开朗,他不由得畅想起某人和陆应麒共抗天魔,修界平安度过大劫难,没有人受到伤害的真正大团圆结局。


    忽然间,身边传来一声轻响,好像猫儿落地的声音。


    容谢回过头去——并不是猫儿落地,而是消停三天的某人又出现了。


    沈冰澌仍然保持着“屈怀燕”的模样,好像对这个化身上|瘾了,这几天他都没在容谢面前出现,容谢还以为他回去了。


    几天不见,沈冰澌的气色变得很差,脸色阴郁,眼神中带着一股阴暗黏稠的情绪。


    此刻,他就这样阴暗地凝视着赵大江离开的背影。


    “你怎么还没回去?”容谢被“屈怀燕”吓了一跳。


    “为什么要见他?”“屈怀燕”声音阴沉,“陆应麒……”


    说到这个名字时,有几分咬牙切齿的意味。


    显然,沈冰澌认识陆应麒。


    是那种,暗暗在心里视之为劲敌,但一直没有机会交手的“认识”。


    “你偷听我和朋友讲话?”容谢不敢相信。


    这才过了多久,一向光明磊落的沈冰澌,竟然也开始做梁上君子了!偷偷潜伏到别人家里,偷听别人讲话,就仗着自己修为高——还有比这更没品的吗?


    “哼,你不是也偷偷默下我的藏宝图送人?”“屈怀燕”回敬道。


    啊……已经知道了啊。容谢心想。不过这也不奇怪,既然他都能偷听到他在家里说的话,那藏宝图的事显然也瞒不过他。


    “不好意思,不过我的记忆力就是这么好,”容谢面不改色地说道,“如果不想被我记下来,下次就小心一点,别拿出来让我看到。”


    “屈怀燕”本来一直往前看,听到这话,回过头,视线落在容谢脸上。


    他微微挑眉,似乎有些意外,他温良端方的挚友,竟然还有这样的一面。


    容谢也盯了回去,他已经准备好和沈冰澌吵上一架,平心静气地说话,沈冰澌好像听不懂。


    “屈怀燕”的眼里却并没有生气的意思,反倒多了几分兴味,像是海中航行的水手,发现了新的陆地。


    “是我疏忽了,下次注意。”“屈怀燕”点头,藏宝图的事就这么轻飘飘揭过。


    “但是,你为什么要见陆应麒?”“屈怀燕”紧接着问,他的目光紧紧迫向容谢,好像想从他的反应中找出一个答案来。


    “你能帮我找他么?”容谢反问。


    “我为什么要帮你找他?我又不认识他。”“屈怀燕”立刻说道。


    “那就是了,你不能帮我找他,问那么多干嘛?”容谢其实已经料到这个回答,沈冰澌是灵镜宗无情道的魁首,陆应麒是玄天宗无情道的第一,以沈冰澌那好强的性子,肯定想过找陆应麒比个高低,但至今没比,肯定是被人家拒绝了,还在这里暗暗较劲。


    “你……”“屈怀燕”果然噎住,看向容谢的目光不再像发现新大陆了,像撞上礁石。


    容谢转身回家,“屈怀燕”也紧跟着他进来。


    “屈怀燕”说了一大篇灵镜宗的无情道和玄天宗的无情道多么势同水火,他当上无情道裁诫官,才把玄天宗压了一头,在这个节骨眼上,容谢这么巴巴地去找陆应麒,非常不合适,会妨碍两大宗门关系,影响修界格局。


    “总之,你不能去找他。”走到花厅中,“屈怀燕”总结道。


    容谢脱掉常服外套,换上蓝塬别业管事服,一边对着镜子整理腰带,一边淡淡地说:“你放心,我不会说出和你的关系,我只是作为一个住在蓝塬的普通人去找他。”


    “那也不行!”“屈怀燕”断然道。


    “为什么不行?”容谢整理好外衣,清点了一下要带的账册,越过“屈怀燕”往外走。


    “屈怀燕”脸上显出一种沮丧的神情,这对于尾巴一向翘的很高的人来说是很罕见的,他张了张嘴,那些强词夺理的大道理到了嘴边,又吞了回去。


    “我会难受,”他说,“因为我会难受。”


    容谢站住脚。


    他转回头,目光中带着浓浓的不解:“为什么?作为朋友,你会不会管的太宽了?”——


    作者有话说:这章也有红包包~


    第92章 碎掉了


    “屈怀燕”愣住。


    以前, 他说难受,或是稍稍表露出一点不舒服,容谢都会紧张他, 会问他怎么了。


    当然, 这样的机会也不多, 只有在师父那里吃了苦头,沈冰澌才会露出他软弱的一面。


    只有无能的弱者才会向别人求助,强者从来都是一个人挺过来的——沈冰澌一直坚信这一点。


    现在,沈冰澌却挺不过去了。


    涣雪山庄的日子太难熬。


    没有容谢的涣雪山庄, 就像一个空荡荡的大坟墓。


    容谢不在了,一切都变得没有意义。


    沈冰澌不需要吃饭, 厨房和餐桌是没意义的, 他也不需要睡觉,卧房和床榻是没意义的,他不需要喝茶, 不需要赏花,不需要特地坐在书桌前看书,不需要展示书脊的柜子, 这些都是没意义的。


    甚至, 他不需要洗澡,更不需要在洗澡的时候吃东西,只要容谢不在,做这些事毫无意义。


    除了那间闭关的静室, 其他一切都是用不上的, 就像坟墓里的随葬品,没有实用价值,只是用来看着回忆墓主人昔日的辉煌的。


    没错, 没了容谢的涣雪山庄,就像死了一样。


    容谢走后,后院变得特别安静和空旷,沈冰澌躺着不动,会觉得时间也凝固了,躺到死也不会有人来管他。


    在师父给的无情道试炼中,没有哪一种是这样的,刚开始发生的时候没有太大感觉,时间一长,空气里到处都是空虚,深入骨髓的寂寞爬上来,觉察到时已来不及了,好像整个人都陷入泥潭里,没有外力帮助,就只能慢慢下沉。


    幸好,在这个时候,他看到了那幅画。


    那幅藏起来的画,画上画着他。


    每一条线、一条发丝,都是精心绘制的,能感觉到其中注满温柔情意。


    沈冰澌还是头一次这么认真看自己的画像,他好像第一次认识自己一样,把每个细节都仔仔细细观察了一遍,原来他没表情的时候是这样的,原来这些他自己都没注意到的小特征,容谢全都注意到了,还记在了心里。


    还有画像旁边的文字,记下了他的各种毛病、怪癖,他常说的话,他自己都没注意,看到的那一刻,他才想起来,确实是这样的。


    能把一个人的细节留心到这种程度,就是“喜欢”吗?这样说来,“喜欢”也没那么糟糕,它也是有好的一面的。


    那一天,沈冰澌拿着“屈怀燕”的画像在书房里站了很久,容谢离开以后,他还是头一次感觉生活又充满了希望,身体充满了力量,这种轻盈而澎湃的力量,轻而易举地把他从泥潭里拽了上来,他现在可以在泥潭上轻快地走。


    沈冰澌决定变成“屈怀燕”。


    如果变成“屈怀燕”就能让容谢回来,他不介意一直用这个形象出现,事实上,一开始的效果确实非常好,他“无意间”出现在容谢出门必经的青石大街上,容谢果然停下来看他,一直盯着他挤进人群中。


    当他潜入竹里巷那所宅子,出现在容谢面前时,容谢的目光分明也在他身上停了很长时间,一直跟随他的动作而移动。


    那种感觉,就像他们以前还在一起的时候,沈冰澌每次冲出去做什么,无意间回过头,都会发现容谢在看着他。


    既然知道怎么做有效,沈冰澌就会做到底。


    他不光顶着“屈怀燕”的身体,还要当一个完美的小情侣,红香楼那些小情侣能做到的,他都可以做到,别的小情侣有的,他和容谢也必须有,只要能让一切回到过去,他什么都可以做。


    可是,很奇怪,当他这么做了,容谢却翻脸了。


    当他把嘴巴伸过去的时候,容谢给了他一耳光。


    沈冰澌刚刚对“喜欢”升起的一点点好感,就在这一耳光之中破碎了。


    “喜欢”果然是很可怕的东西,明明已经按照流程做了,得到的结果却全然不同,别的小情侣就可以开开心心回家,到了他这里就是一巴掌。


    甚至,在他努力模仿之前,容谢还不会打他,他模仿了,容谢就开始打他了。


    “……”


    那见鬼的“喜欢”,如此琢磨不定,比天道还要难以揣测,如果是任何一个人被“喜欢”抓走了,沈冰澌都会毫不犹豫地放弃这个人,可是,被“喜欢”抓走的人偏偏是容谢。


    他能怎么办?他只能披上伪装,潜入敌方阵营,把容谢骗出来——可是他却在潜入敌方阵营的第一时间就被发现了,他甚至没搞懂自己究竟哪里露出了马脚。


    担任裁诫官这些年,沈冰澌降妖除魔的经验不可谓不丰富,各种诡计多端的妖怪,都逃不过他的法眼,那些把凡人骗的一愣一愣的伎俩,在他眼中就像小孩子过家酒一般漏洞百出。


    可是现在,境况完全颠倒过来了,他遇到了前所未有的强大敌人,他的一举一动全在敌方算计之中,只要敌方动动手指,就可以击中他的软肋,让他破功倒地。


    “……”


    但沈冰澌会就此认输么?


    不,不会。


    他的字典里没有“认输”两个字。


    接下来的三天里,他不断地尝试,用各种方法在容谢面前刷存在感,又不至于迫近到让容谢产生厌烦情绪,就这样,他像对付难缠的妖怪一样等待时机。


    终于,被他找到了一个机会。


    容谢和一支散修探宝队的人接上头了,对方请他帮忙鉴定古简书帛,寻找宝藏的蛛丝马迹——冒险,这可是沈冰澌最擅长的事情,沈冰澌一下子福至心灵,想到一个主意,他可以把容谢拉到他最擅长的事情中,让容谢看到他优越的一面,这样,或许就可以把容谢重新吸引回来。


    在他擅长的主场里,他的胜算总归要大一点,比直接上去亲嘴大概要好一点。


    “……”


    他又失败了。这次是因为不求上进的探宝队,计划中变数太多……最大的变数就是容谢。


    容谢开始变得让沈冰澌感到陌生。


    他开始频频提到令沈冰澌意外的人,玄天一剑陆应麒,沈冰澌都不知道他是从哪里听说的这个人,又为什么会对他这样感兴趣,非要见他一面。


    为了见陆应麒,容谢都开始做坏事了,偷偷记他的藏宝图,再拿给那个散修探宝队作为交换……虽然偷偷做坏事的容谢也有一种别样的可爱,但一想到都是为了见他的死对头,沈冰澌就气不打一处来。


    没错,沈冰澌和陆应麒不熟,但从此刻开始,他将此人视为死对头。


    等到下一届三宗会盟的时候,沈冰澌就要重新回去报名参加比剑大会,将这个玄天一剑杀回老家,不敢再叫这么狂的名字,至于沈冰澌,他早就觉得除魔剑圣这个名号太中规中矩,他打算改成无情道第一剑之类的。


    这样想,作为沈冰澌的挚友,不去私下里找沈冰澌的死对头,也很正常吧?两个人都是无情道剑修,本身就有很多相似的地方,容谢去找陆应麒,就没有想过沈冰澌会怎么想吗?


    “总之,你不能去找他。”基于此,沈冰澌很合理地提出了他的意见。


    可是,他的意见不仅没有被采纳,还被无情地扔了回来。


    看着一边整理外衣准备出门,一边顺口就把他回绝了的容谢,沈冰澌感到很心痛,容谢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无情,难道他真的不再喜欢他了吗?不是说第一次喜欢上一个人,会持续很长时间吗?有的甚至会影响终身?为什么容谢只用了三天就腻了?


    “我会难受。”沈冰澌拼着尊严尽失,还想再挣扎一把,怎么也没想到,等待他的是一句暴击。


    “作为朋友,你会不会管的太宽了?”


    作为朋友。


    你会不会管的太宽了?


    “咔”的一声响,沈冰澌感觉自己从中间裂开了。


    容谢什么时候从房间里出去的,他都不知道。


    等他回过神时,花厅里已空无一人。


    走的时候,容谢甚至还注意关上了窗户。


    却没有注意到站在花厅中间的他,已经碎了。


    识海中再次掀起滔天巨浪,无情道反噬带来的伤害磋磨着沈冰澌的五识六感,可是却远远不及心痛的感觉,原来心痛不是一种形容,是真的会痛。


    容谢不要他了。


    容谢彻底不要他了。


    容谢像清理垃圾一样把他从自己的关系圈中扔了出去,还警告他不要自作主张走进来。


    反噬之力再一次涌上来,缩骨功和化形术难以为继,“屈怀燕”的身体不正常地膨胀变大,上衣碎成几片,破布袋子一样挂在腰带上——第三次变身行动也失败了。


    沈冰澌原地倒下,躺在花厅的地板上,生无可恋地望着房梁,容谢甚至还在房梁上挂了一个花篮,他总是会把住所的每个角落都弄得很好看,沈冰澌就盯着那个花篮,想象着等容谢从蓝塬别业回来,看到躺在地上的他的尸体,会有什么反应,对了,就把他像垃圾一样清出去吧,反正这样的事容谢也不是第一次干。


    空气里的花香和皂角的清香像一层纱帘,温柔地罩在沈冰澌身上、脸上,他悲愤的心情渐渐平静下来,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空虚和绝望。


    不知道躺了多久,外面的天色暗下来,有几次,沈冰澌好像听见门前传来动静,竖起耳朵听,又什么都没有,除此之外的其他时间,他都浑浑噩噩地躺着,好像睡了几觉,又好像并没有睡着,就这样,他在一阵直抵识海的震动中清醒过来。


    镜宫发来召唤,又来活了——


    作者有话说:放心,冰冰没事(无人担心


    刚发现好像红包发不到段评[可怜]


    下一章12点!


    第93章 鸭子谚


    今天蓝塬别业的事格外多, 先是王首辅临时决定在园子里举办踏雪寻梅活动,几个园林管事都被叫去开会,容谢也在其中, 再是王管事看完了容谢的新年计划, 有几个问题要跟他商量, 这样一直商量到天黑,容谢才从园子里回来。


    回家时,容谢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不管家里发生任何事, 出现任何混乱的场景,他都可以接受, 这样想着, 他踏进花厅,却没有发现任何异常。


    他的茶桌、花盆、摆成一列的各种形状的茶杯,全都好好地放着, 并没有哪一个被波及到,缺角或是变成碎片。


    地上干干净净,没有打滚的痕迹, 窗户也像他走的时候那样严丝合缝地关着, 这简直难以置信,他在沈冰澌最盛怒的时候把他抛下,然后什么都没发生,沈冰澌就这样安安静静、不留痕迹地走了。


    不、不对, 也不是不留痕迹——容谢在地上捡到三块深青色的碎布头。


    他将这三块布头举到眼前, 看了又看,实在想不到它是怎么掉下来的,这件女装, 明显是沈冰澌为了变化身形专门在外面新买的,一件新买的女装怎么可能突然掉下来三块布头?容谢实在想象不到一个合理的解释。


    “罢了。”他今天还有很多活要忙,顾不上破案了。


    容谢将三块布头丢进垃圾篓,拿上账本去加班了。


    灵镜宗,云峰顶。


    一轮明月高悬夜空,白云在脚下缓缓流动。


    悬崖边,一老一青并排而坐,两人凝视着流动的白云,都没有说话。


    片刻后,还是云峰长老先说话了。


    “所以,你就变成画像上的女子,去找容小友了?”


    说这句话的时候,云峰长老依然觉得匪夷所思,因此吐字十分艰难。


    “嗯。”已经变回原样的沈冰澌消沉地回答。


    他刚刚从镜宫回来,为了去镜宫,还颇费了一番折腾。


    他不想用断天之刃,可是不用断天之刃,又使不出灵力,御不了剑,镜宫召见,他也不能不去。


    就这样,沈冰澌给云峰长老发了一个传音符,让他接自己去镜宫。


    正巧录事官和另外一名裁诫官都在,两位大能同时出手,帮沈冰澌压住神识中的暴|动,理顺乱窜的灵力,暂时解决了灵力无法使用的问题。


    不过,由于沈冰澌的状态不佳,无法立刻完成天镜中的任务,录事官便向天镜禀报,准了他两天假,让他回去好好整理整理。


    镜宫这边暂时搪塞过去了,沈冰澌出来,云峰长老接他回灵镜宗,他不想回涣雪山庄,云峰长老便接他回到云峰。


    沈冰澌全程的狼狈相,云峰长老都看在眼里,云峰长老也是见过世面的人,什么奇谭怪事,在他眼里都不足为怪——除了眼前这一件!


    “你……是怎么想的呢?”云峰长老表情微妙,“没记错的话,你好像是修无情道的。”


    “……”沈冰澌觉得自己白跟云峰长老倾诉这么多了,云峰长老这态度,分明是在看他笑话。


    “走了,回去了。”沈冰澌从地上站起来。


    “开玩笑的,怎么还生气呢!”云峰长老扯住沈冰澌的袖子,“来来,让老道好好跟你唠唠,老道虽然不是修无情道的,在人情世故这方面却比你多几十年经验,或许可以给你提供一些建议。”


    沈冰澌坐了下来,事实上,他也没有什么地方可去,没有什么人可以求助了。


    “咳咳,老道私心以为,容小友没错,你也没错,只是立场不同,会产生一些分歧,”云峰尽量委婉地说道,“比如,关于‘朋友’,究竟是什么,你们两个的认知似乎有一些偏差。”


    “……是挚友。”沈冰澌纠正云峰长老错误的用词。


    “好罢,就算是挚友,那也是朋友的一种,朋友和道侣的区别,你能分辨得来吗?”云峰长老捋了捋胡须。


    “这有什么分辨不出,朋友就是朋友,道侣就是道侣。”沈冰澌觉得云峰长老的问题很可笑。


    “好,我问你,一方结交了新朋友,另一方便想方设法破坏,那是朋友还是道侣?”


    “……”


    “一方要成家立业,另一方气急败坏打上门去,是朋友还是道侣?”


    “……”


    “一方有人说媒,另一方变成他心仪女子的模样,故意去破坏,是朋友还是道侣?”


    “!”


    时至此刻,沈冰澌还不懂么?云峰长老这哪是提建议,分明是点到他脸上来了。


    然而,沈冰澌能被人指点,也就不是沈冰澌了。


    “这只是世俗之见而已,谁说只有道侣之间才有独占欲?朋友也可以因为朋友结交了新朋友而感到不快,也可以因为朋友要成家立业倍感失落,当然也可以想方设法破坏朋友成家,这有什么奇怪?难道云峰长老你没有这样感情深厚的朋友吗?”


    “……”这回轮到云峰长老噎住。


    “我修无情道已久,早就断情绝爱,不可能和任何人成为道侣,也没有那种世俗的欲望,‘喜欢’于我,是一件永远也不可能发生的感情,所以,无论我做什么,都是出于朋友之情,没有第二种可能。”沈冰澌十分笃定地说道。


    云峰长老捋了捋胡须,叹道:“是这样就好了……不过,你不觉得你最近道心动摇的次数有点多了?”


    “哼,那不过是……一时之间,杂念太多,为了挽回容谢,我没有时间处理罢了。”沈冰澌不以为然道。


    “所以,你打算怎么挽回呢?”云峰长老问道。


    “我打算……按照他的心意,装扮成合格的道侣来挽回他,别的道侣会做的,我也会为他做到,只要他能回来,让我做什么我都愿意。”沈冰澌闷声道。


    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云峰长老当然也知道容谢喜欢沈冰澌了,否则容谢的心仪对象不会照着沈冰澌的容貌长,容谢也不会那么急不可耐地离开涣雪山庄,许多细节云峰长老也是事后回想时才对上的,对上之后,云峰长老不由得怜悯起容谢来,其实,他反而可以理解容谢为什么走,为什么和沈冰澌划清界限。


    但沈冰澌不理解,这也是他闹到今天这个地步的原因。


    要想解决沈冰澌的问题,必须让他明白问题的症结,是出在他身上。这不太容易,但作为寥寥几个可以称为朋友的人之一,云峰长老觉得自己有责任点醒沈冰澌。


    “也就是说,表面上你要装作他的道侣,别的道侣会做的,你也要为他做到?”


    “不错。”


    “同时,你私心里也不能容忍他成家立业,不能接受有人给他说媒,也不能接受他去结交一个和你没关系的无情道剑修?”


    “……是死对头。”沈冰澌强调。


    云峰长老叹了口气:“你有没有听过这样一个谚语——如果一个东西外表看起来像鸭子,走路像鸭子,叫起来像鸭子,甚至煮熟了吃起来也是鸭子味,它会是什么?”


    沈冰澌不知道云峰长老为什么会突然说起什么鸭子谚语,不过,他还是认真想了一下。


    “变成鸭子的妖怪?”


    “错!”云峰长老手指在空中指指点点,“就是鸭子!”


    沈冰澌被云峰长老的鸭子谚语震住了。


    “这是什么破谚语,分明就是漏洞百出,也只能用来逗小孩了。”沈冰澌点评道。


    云峰长老使尽浑身解数,也没能点醒沈冰澌,他感到一阵无力。


    忽然间,他想到一个主意。


    “你刚才说你那个死对头叫什么来着?”


    “玄天一剑陆应麒,”沈冰澌道,“云峰,你最近是不是没有好好修炼,怎么忘性大起来?修炼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你筑基晚,这把身子骨可是经不住天道反噬带来的衰老了。”


    “……”不会说话就不要说!云峰长老按耐住心中脏话,“咳咳,道心动摇的又不是老道,与其操心我,还不如操心操心自己——陆应麒的师父是玄天宗的白长老吧?他老人家虽然修为不如你师父,却也是无情道的大能,自有一套修炼方法,你师父如今寂灭,你又道心不稳,无人可以求助,倒不如借着这个机会,去结交一下人家,请人家师父帮你指点迷津,也好过自己闷头苦修。”


    沈冰澌一怔,请教白长老?他从来没想过这种可能性:“偷师他宗可是叛宗大罪,还有,无情道也有很多派修炼方法,表面看起来都是无情道,其实隔派如隔山,跟白长老学,你是嫌我死的不够快吗?”


    “呸呸,晦气!”云峰立刻吐起口水,一脸嫌弃,“你年纪轻轻,怎么脑瓜子比老道还要死板?你师父留下的那封信,你难道没看吗?上面写着什么?”


    断天之刃,不过掩耳盗铃。


    然,无情一道,乃天地至理,吾未参破,留待后人。


    “吾未参破,留待后人……”沈冰澌喃喃念道。


    “是啊,你师父都说了,他这一路走不通,得另寻他路,当世修无情道最厉害的两个人,除了你师父,就是玄天宗的白长老,”云峰捋须道,“你师父这话,说得委婉,那意思就是让你另想办法,不要一门心思往死胡同里钻。”


    竟然是这般意思?沈冰澌暗暗心惊。


    “我看你最近也是太心慌了,修道一事,关乎身家性命,你还是静下心来,仔细想想吧。”云峰长老见沈冰澌听进去了,便不再多说什么,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起身回云峰堂去。


    沈冰澌坐在悬崖边,对着涌起的白云和云上的明月想了一夜——


    作者有话说:本章掉落红包包~[撒花]


    第94章 见小枝


    在赵大江的张罗下, 容谢和小枝的见面就定在南山下的冲月台。


    冲月台是一个类似于迎宾镇的地方,外面的人想进玄天宗,必须经过严格的报备审核流程, 等待审核结果的时间里, 他们就住在冲月台, 或是其他六个和冲月台差不多的停驻点。


    没错,灵镜宗只有一个迎宾镇,玄天宗却有七个冲月台。从排场来看,玄天宗比灵镜宗大的多。


    赵大江给容谢安排的是距离蓝塬最近的冲月台, 蓝塬有马车可以直接过去,为了不耽误见面时间, 容谢比约定的日子提前了一天乘马车到冲月台, 在那里的客栈住了一晚,养足精神,等待第二天的会面。


    等待会面的时间里, 容谢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思路。


    “清河那口井”只是他用来钓陆应麒出来的噱头,其实他对那口井没什么了解,即将面对的小枝却是那口井的直接受益人, 如果面谈用这个做切入点, 翻车风险太大。


    说到底,容谢的目的是提醒陆应麒小心,在未来一段时间里,陆应麒可能会遇到致命危险……可是, 未来一段时间是多久, 陆应麒面临的致命危险又是什么,容谢也说不清楚。


    这就有点麻烦了。


    容谢想来想去,这才是第一次见面, 还是以增进感情、留下一个好印象为主。


    约见的酒楼叫摘星楼,容谢早早到达预定的包间,先拉着小二把菜点了。


    过了约莫一炷香时间,包间门前传来响动,赵大江带着一个相貌清秀、打扮素净的年轻后生进来,这人存在感很微弱,跟着赵大江一起进来的时候,容谢还以为是摘星楼的小二。


    “容道友,”直到赵大江让开身子,向容谢介绍,“这位就是玄天宗内门弟子小枝。”


    “闻名不如一见,小枝道友竟然这样年轻。”容谢笑道,向小枝欠了欠身。


    小枝还礼,飞快地抬眼看了一眼容谢,又垂下眼去,低声道:“见我是什么事呢?我恐怕不能停留很长时间,还请明示。”


    容谢微微诧异,他想象中的小枝应该是个很厉害的人,一边能应付住陆家人,一边又能获得陆应麒的全心信赖,甚至还有余力进入内门,修成筑基,这样的人,不说自负,至少也应该是自信的。


    可是眼前的小枝,却连正视容谢都不敢,好像是耗子见了猫似的,难道……和“清河的那口井”有关?


    是了,容谢用这个来求见陆应麒,只是为了引起对方的兴趣,可是对于小枝来说,这就像是捏住他的把柄,他会不安也很正常。


    感觉无意中开了个坏头啊……


    容谢的脑子飞速运转,很快想到一个主意,要想拉进彼此之间的关系,最好的办法就是寻找两个人的共性。


    容谢和小枝的共同点,其实还是挺多的。


    “还没有自我介绍,我叫容谢,容是容梁河的容,谢是感谢的谢。”容谢笑道。


    “容梁河……?”小枝一怔,“难道是那条……”


    “正是那条,横贯清河与河阳的容梁河。”容谢笑道,“我和容梁河的缘分不浅,沈家的奶妈在容梁河边捡到的我,身上也没个印信,不知道是谁家小孩,便让我跟着容梁河姓容。”


    小枝抬起头,意外地看向容谢。


    赵大江在一边唏嘘起来:“容道友原来还有这样的过去,我还以为容道友也像沈剑圣一样,是大户人家的公子呢。”


    小枝眼睛亮亮地望着容谢,似乎想说什么,抿了抿嘴唇,又没说。


    “小枝道友应该知道我和沈冰澌是朋友吧,”容谢心里有点底了,继续攀交情,“沈冰澌是河阳沈家人,说起来,沈家和陆家祖上也有交情,后来陆家搬到清河,两家来往就少了,可能你们不知道沈冰澌和你们还算半个老乡?”


    “……知道。”小枝轻声说。


    “那太好了,”容谢还是头一次在饭桌上带话题,努力逼着自己热情地说下去,“你知道沈冰澌,我就方便说了,我和沈冰澌从小一起玩,后来又一起通过了灵根测试,进了灵镜宗,我们……”


    容谢和沈冰澌的际遇,其实很像陆家的侍童和少爷,随着容谢讲述的展开,小枝不知不觉听进去,安静地望着容谢,也不再提时间有限那一茬了,听到容谢筑基失败,从内门出来时,小枝还低呼了一声,似乎十分揪心。


    容谢见小枝听得认真,更加卖力地讲述,终于讲到他和陆应麟结识,听说了陆应麒和小枝的事,这一口气说下来,感觉一旬间说话的量都在今天说完了,容谢端起茶杯,润了润喉咙。


    当他放下茶杯,小枝还在发呆,倒是赵大江十分动情,对容谢坎坷的际遇颇为同情:“没想到三大宗门的内门弟子竟然也如此艰难,要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达到筑基,未免太强人所难了!容道友别灰心,世界之大,无奇不有,肯定有什么能帮你继续修炼的宝物,我们探宝队也会时刻留心,如果探到这类辅助修炼的宝物,就给你留下。”


    容谢心生感激,向赵大江连连道谢,也表示如果有这样的宝物,他也不会让赵大江白送,势必以市价买下来。


    “不过,”容谢话锋一转,重新将话题带回来,“我还是很佩服,小枝道友和我一样,也没有世家大族支持,凭一己之力进了玄天宗内门,一直留到现在,肯定付出了很多努力吧。”


    “啊,我……”小枝迟疑道,“我也只是运气好……”


    “话不能这么说,筑基都是实打实的功夫,哪里有运气好就能筑基的?”容谢笑道,“我也是修炼过的人,难道我还能不知道吗?”


    小枝叹了口气,似乎想说什么,但抬头看了一眼赵大江,又不说了。


    容谢注意到小枝的小动作,知道他可能是碍于赵大江在场,有些话不方便说,便对赵大江说:“赵队长,你还有事要忙吧?”


    偏偏赵大江是个迟钝的人,还想着两人初见尴尬,他再多留一会儿,搞热气氛:“不忙,不忙!”


    容谢无奈,只能使眼色,赵大江终于看懂他什么意思:“哦哦,是有点事,那我先告辞了,你们两个慢慢聊。”


    说着,赵大江从桌前站起来,退了出去。


    赵大江一走,小枝似乎松了口气,表情也变得活泛了一些,他看向容谢,露出些腼腆神色:“容公子找麒哥,莫非是想问清河那口井,能不能助你修炼?”


    “嗯……”虽然容谢找陆应麒不是为了这个,“我确实对此感到好奇。”


    “容公子恐怕要失望了,那口井,并不能帮你修炼……它只对三岁以下的孩子有用。”小枝叹了口气,“而且,麒哥也不清楚那口井是怎么发挥作用的,我知道,但我也不能向任何人透露,如果应麟少爷给你讲过小桠的事情了,你应该知道……我们都是受到主家控制,必须听从主家命令的。”


    “是,这我知道,你完全不必向我透露任何陆家的秘密。”容谢正色道,想到小桠的惨死,他不由得皱起眉头。


    小枝凝视着容谢,片刻后,他垂下眼睛:“多谢容公子体谅,其实,容公子想要筑基,比我容易多了。”


    “!?”容谢一惊,万万没想到小枝会这么说。


    “容公子也喜欢那位沈家少爷吧?”小枝脸颊微微泛红,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既然如此,为什么放着身边的宝库不用,要向外求呢?”


    “嗯……?”容谢好像预感到小枝会说什么。


    “可能这就是缘分吧,我见到容公子,便觉得亲切,也没有什么不好说的,”小枝顿了顿,“容公子若是真的喜欢那位沈家少爷,便可以求他双修,双修时把灵力转过来,再炼化成自己的灵力,就能提升修为,很快就能筑基了。”


    容谢汗颜,他已经猜到小枝会告诉他这个办法了,但小枝这样坦荡地告诉他,他还是觉得有些尴尬。


    “实不相瞒,我就是这样筑基的……容公子天赋比我好,肯定能更快筑基。”小枝说这些话的时候,一直低着眼睛,语速飞快,脸颊也越来越红,“如果容公子不知道怎么做,我也可以教你一些方法,只要容公子不嫌弃这是……我们侍童才学的卑贱方法。”


    “这……就不必了。”容谢赶忙摆手,他完全没想到,才第一次见面,小枝就会说到这个地步。


    “对不起,是我冒昧了……”小枝的头更深地耷拉下去,不要说脸红了,连带着耳朵都红得发亮。


    “不,我不是那个意思,”容谢赶忙解释,“只是,我和沈冰澌已经分开了。”


    “分开了?”小枝一愣,茫然地看向容谢。


    “嗯……”容谢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小枝也没有追问,只是轻轻地“哦”了一声。


    之后的时间里,两人之间的距离拉近了不少,一边吃菜,一边闲聊,小枝说起他在玄天宗内门的清修生活,因为陆应麒常年闭关,他也见不到他,内门也没什么熟人,一天天的十分无聊。


    容谢便趁机邀请他,可以时不时下山来游玩,盛京附近有很多有意思的地方,比如他住的蓝塬,就有王首辅的蓝塬别业,那里面的山水园林巧夺天工,小枝若是感兴趣,容谢可以带他进去参观。


    小枝果然露出了兴味盎然的样子,但又不太确定,犹豫了一会,才说他不能走远,万一陆应麒什么时候出关了,他不在,会有麻烦的。


    容谢想到陆家控制人的法子,也不敢强求他。两人说到最后,达成一致:容谢隔一段时间就到冲月台来一趟,给小枝讲讲人间的趣事,小枝则在陆应麒出关的第一时间通知容谢,引荐两人见上一面。


    一顿饭吃完,陆应麒这条线的进度推进一大截,容谢心中充满成就感。


    同时,小枝在他心中的形象也大大颠覆,他本来以为的那个周旋在各种人之间毫不露怯的厉害人物,其实并不存在,小枝竟然是一个比以前的他还要不善交际的人,会因为一时的好感而把什么都说了,事后又害羞腼腆得不行,可以感觉到,陆应麒闭关之后,小枝一个人几乎没有什么社交活动,封闭太久了,才会是这样。


    幸运的,不幸的,只要是陆家的侍童,过得都不好,容谢忍不住想。


    如果有机会,挖出陆家人控制侍童的方法,或许就能拯救这些可怜的人。


    从摘星楼出来,容谢将小枝送上马车,目送他离去,这才转身回住处。


    没想到,在客栈的房门外,碰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正抱着他金灿灿的胜邪剑,背靠墙壁、守着门等他回来——


    作者有话说:本章也有红包包~[可怜]


    第95章 能抱的


    “你……怎么会在这里?”容谢诧异。


    那天沈冰澌消失, 接连几天都没出现,容谢以为沈冰澌想明白了。


    没想到,他又出现了!


    “我问店小二的。”沈冰澌转过身来。


    一旁, 客栈小二赔笑侍立:“沈剑圣既然找到朋友了, 那小人就告退了。”说着, 一溜烟跑走。


    容谢暗叹,怪不得沈冰澌这么招摇地把胜邪剑拿在外面,原来是为了用来威慑小二找他,还真是煞费苦心。


    “我想明白了。”沈冰澌散开双臂, 将胜邪剑插回背后的剑囊,走向容谢。


    容谢别开眼:“你想明白什么了?”


    “上次, 你不是说, 不想我强迫自己假扮你的道侣么?”沈冰澌说道。


    太好了,他听进去这句话了。容谢稍稍松了口气。


    “我想明白了,我没有强迫自己, 我是自愿的。”沈冰澌迫近容谢,将他堵在客栈走廊的花瓶和墙壁形成的夹缝中。


    容谢一阵头皮发麻。


    “比起做你的普通朋友,被你划清界限, 被你扔到一边, 还要笑着祝福你,”沈冰澌顿了顿,“我更愿意做你的道侣,我是自愿的。”


    耳中听着沈冰澌的一句句“自愿”, 容谢却只想笑。


    “我看你还是不明白。”容谢推开沈冰澌, 打开房门走进去。


    沈冰澌紧跟着容谢进去,一边到处张望,一边自说自话:“你用了新的香露吗?闻起来不一样了, 好像是玫瑰味的?”


    “……没有。”容谢说,客栈房间空间小,他转身去拿东西,正好被晃来晃去的沈冰澌挡住,容谢忍不住又推了他一下,“让一让,你跟着我干什么?你不修炼吗?没有自己的事要做吗?”


    以前,沈冰澌的日常就是修炼,他比任何人都勤于修炼,还要拉着容谢一起修炼,检查他修炼的进度。


    现在,他却很闲似的,总在到处晃。


    “当然有,”沈冰澌挺直身形,“我这次来,就是为了找陆应麒的。”


    “哦,那你去找吧。”容谢想从沈冰澌旁边挤过去,忽然间,他反应过来,抬起头,紧盯向沈冰澌,“谁?你说找谁?”


    “玄天一剑陆应麒。”沈冰澌的心情有些复杂,容谢终于对他说的话感兴趣了,却是因为另外一个无情道剑修,他的新任死对头,陆应麒。


    “你找他干什么?”容谢皱眉。


    沈冰澌找陆应麒当然是为了请教无情道的修炼方法——才怪。


    自从那天听到云峰长老出的垃圾主意,沈冰澌就被恶心了好几天,什么叫自己这条路走不通,就要去请教陆应麒?他听到陆应麒这个名字就很火大了,还要去请教他怎么修炼?那还不如叫他道心破碎爆体而亡爽快些。


    而且他师父说的“吾未参破,留待后人”,那个“后人”,也没有说一定就是白长老和陆应麒吧?那个“后人”,也有可能是沈冰澌啊,不,应该说就是沈冰澌,师父的“后人”,不是徒弟还有谁?这句话分明就是说,无情道的将来就指望沈冰澌了。


    亏得他那么信任云峰长老,云峰长老净瞎解释,还有那个鸭子谚语,更是扯淡中的扯淡。


    所以说,修炼一事,只能相信自己,不能指望别人。


    “玄天一剑这个称号太高调了,想跟他商量改一改。”沈冰澌道,“怎么,只许你找陆应麒,就不许我找了?你倒是说说,你找他干什么?”


    “……”容谢心想,这次沈冰澌态度转变很大,提起陆应麒不再跳脚,他还以为沈冰澌真的有正事找陆应麒,实在是想太多。


    “好吧,我不问你,你也别来问我。”容谢从沈冰澌身边挤过去,收拾起床上的被褥细软。


    沈冰澌盯着容谢忙碌的背影看了一会儿,低声道:“你告诉我,我就帮你找他,好不好?”


    容谢今天就不住在客栈了,他还要赶回蓝塬的马车,收拾完行李,他直起身来,稍微站了一会,转过身,抬眼看见站着等他回话的沈冰澌。


    如果沈冰澌早点说,他或许还会动摇一下,可是现在,他已经找到了联系陆应麒的方法。


    “不必了,我自己会找。”容谢淡淡道,“你要找他,就去找,我们各找各的,不必勾连在一起。”


    “不必勾连在一起”这句话一出,仿佛触到沈冰澌的敏感神经,他顿时变了脸色,周身的气场也变得焦躁起来,他开始在房间里走来走去,脚步重重地踏在地上。


    “为什么?为什么不要勾连在一起?”沈冰澌暴躁,“就要勾连在一起!我都说了,你想要道侣,我可以做到!不就是道侣吗,只要你回来,我就向天下宣布,我沈冰澌和你……”


    “你疯了吗?”容谢上前一步,捂住沈冰澌的嘴巴,“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别胡说八道。”容谢压着嗓子,这可是玄天宗的客栈,隔墙有耳,三教九流的人都会在这里出没,沈冰澌这么一吆喝,那消息还不知道传成什么样。


    “唔嗯嗯。”沈冰澌倒是不再说了,不过表情也没有悔改之意,甚至颇为受用,还故意把脸贴到容谢手里。


    容谢感到一大坨火热的东西蹭到手心,立刻触电般把手收回来,转过身去,另一只手捏住这只手:“我以为我上次已经说清楚了,我不需要你去假扮什么道侣,我只想回归正常的生活,你也退回到朋友的位置,什么时候你能放弃那些荒唐的行为,就像朋友一样来找我,我会欢迎你的。”


    沈冰澌站在原地,瞪着容谢,也不知道听进去了没有。


    “我要回蓝塬了,这间房,我等会儿就退了,你去前面重新订一间吧。”容谢叹了口气,转身往外走。


    忽然间,他的手腕被拉住。


    沈冰澌牢牢攥着他的手腕,手掌无意识地摩挲着容谢手腕内侧,掌心的热度鲜明地传递到容谢手背的皮肤上,灼人的热度好像要将皮肤融化。


    容谢没料到沈冰澌会忽然拽他,站立不稳,向后跌倒,下一刻,一个火热的怀抱将他整个包住。


    容谢感到自己掉进了火炉里,背后就是嗵嗵跳动的胸膛,他想要挣脱,双手却被沈冰澌折叠扣在身前,肩膀也陷进他坚硬的手臂之间。


    “沈冰澌,你——”容谢挣扎起来。


    “我放了隔音符,”沈冰澌的声音沉闷抑郁,趴在容谢耳边,闷闷地说,“让我抱一下,就抱一下。”


    “……”


    容谢抱起来的感觉非常舒服,尤其是从后面,刚才看到容谢弯腰背对着他在床前收拾东西的时候,沈冰澌就抑制不住想要抱他的冲动了。只是那时候容谢在忙,沈冰澌去抱他,肯定会搅扰他,以前在涣雪山庄的时候这么做还罢了,现在是敏感时期,沈冰澌不想再挨一巴掌,或者更糟,容谢干脆不理他了。所以,沈冰澌一直忍到容谢收拾完,要走,才上去抱他。


    时隔半年,沈冰澌终于又抱到了容谢,他感到体内焦躁的气息都被抚平了,戾气化为无形,他不想去想什么朋友、什么道侣的,也不想去想无情道将来该怎么办,他只想沉浸在此刻的皂角清香中,把鼻子贴近清芬温凉的发丝间,深深地嗅上一大口,把脸贴在细腻凉滑的皮肤和开始变红的耳廓上蹭来蹭去,世界上还有比这更快乐的事吗?


    容谢僵硬地站在原地,一方面,他挣脱不了,另一方面,长久以来身体的默契,让他也沉溺着这样的拥抱。


    “退回朋友的位置,可以这样抱吗?”沈冰澌闷闷的声音再次传来。


    容谢猛然清醒过来,心中暗暗懊恼自己又昏头了:“不能。”


    “为什么以前能,现在就不能?”


    “以前是以前……”容谢抓住沈冰澌的手臂,往外推,一边从随身锦囊里取出符咒,捏在手心里,“现在情况不一样了。”


    “那我不当朋友,我要当能抱的。”沈冰澌鸡贼地回答。


    有时候容谢会怀疑,究竟是谁在修无情道,他一个正常人,为什么要逼着自己无情,沈冰澌一个无情道元婴,却可以肆意撒泼耍赖。


    “你要用那个打我吗?”沈冰澌又郁闷地问。


    容谢手里的符咒亮起一半,显然,沈冰澌觉察到了。


    “你松开,就不会被打。”容谢平铺直叙地说。


    就在容谢以为沈冰澌会继续撒泼耍赖的时候,沈冰澌松开了手。


    “你走吧,晚了去蓝塬的马车就没有了。”沈冰澌忧伤地说,“你一向不喜欢外宿,还是回家的好。”


    容谢微微扬眉,忍不住回头看了沈冰澌一眼,沈冰澌用很温柔的目光回视他,容谢浑身一个激灵,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怪怪的,甚至怀疑沈冰澌被夺舍了,一向横冲直撞的他,现在开始搞怀柔那一套了?


    少顷,容谢来到外面,跟掌柜结账,得知他的房间又被续了一晚,账记在沈冰澌头上,他不用付钱。


    容谢皱眉,还是把自己那一天的钱付了,他现在又不是没有经济来源,不需要沈冰澌帮他付。


    容谢转头出了客栈,坐上回蓝塬的马车,当晚回到家中,踏踏实实地睡了一觉。


    同一个晚上,沈冰澌向玄天宗报备,上无情道弟子居住的芝兰岭,求见白长老。


    这不是沈冰澌第一次上芝兰岭,以前他给师父送信,也来过这里。


    芝兰岭有一个很好听的名字,实际环境却完全不一样,这里的弟子房、正心堂、闭关静室都在一起,院墙很高,里面走起来像迷宫,但又不是镜宫那样的迷宫,而是切割成一格一格的小房室。


    如果非得说像什么的话,大概和盛京禁城下面的天牢差不多。


    第96章 想通了


    沈冰澌不喜欢芝兰岭, 但不得不承认,玄天宗的无情道无论从培养规模还是培养效率上来看,都要比灵镜宗优越。


    因此, 一提到无情道大宗门, 修界人首先想到的是玄天宗, 其次才是灵镜宗。


    不过,近些年来,情况有所改变。


    玄天宗的无情道规模不断壮大,却没有出现什么特别亮眼的人物, 反倒是弟子不多的灵镜宗,出了沈冰澌这么一个无情道裁诫官。


    玄天宗无情道估计气坏了, 三大裁诫官, 没有一个出自玄天宗——就算他们的培养规模和培养效率再怎么惊人,也不能忽视这个不争的事实。


    也是自从沈冰澌当上裁诫官,芝兰岭再也没有给他发过请帖。


    芝兰岭上的无情道宫就在眼前。


    两名接引弟子已经恭候在门边。


    “沈剑圣, 师父在正心堂等你,请随我们来。”


    沈冰澌跟着他们走进庞大的无情道宫,沿着那些曲折深邃的狭道向前, 冬夜的山风从头顶呼啸而过, 风里夹杂着雪片,时不时吹在脸上。


    沈冰澌眯起眼睛,除了风声,这里很安静, 就像没有人一样, 但从灵力的波动可以感觉到,这道宫里住了很多修士,规模比沈冰澌上一次来又壮大了几倍。


    终于, 正心堂到了,一扇漆黑的大门横在前面,门扇紧闭。


    两名接引弟子上前通报,门中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


    “沈师侄,你师父可还好?”


    “劳烦白长老挂心,我师父还在仙山闭关。”沈冰澌面不改色地扯谎。


    “哦,那就好,”白长老问道,“你来所为何事?”


    “镜宫任务。”沈冰澌只简单地说了四个字。


    白长老沉默下来。


    沈冰澌感到一股森然的压迫感从漆黑大门中传来,门里的灵识在他身上肆意打量。


    “镜宫……任务?”片刻后,白长老咬字沉重地问道,“这是什么意思?”


    这一次倒不是沈冰澌扯谎,是镜宫真的派了任务,就是之前他没有完成的那一个。


    这才是他真正来到芝兰岭的原因,而不是什么要劝陆应麒改个称号。


    三大裁诫官各司其职,沈冰澌所司的就是斩妖除魔这一块。天下太平已久,很多年没有大魔出现了,倒是介于成魔边缘的大妖出现过几次,都被沈冰澌斩于剑下。镜宫会派给他的任务,大多与妖魔有关,而这一次,任务好巧不巧,派到了芝兰岭,白长老的眼皮底下。


    说明什么,说明无情道宫中,有妖魔出没,而道宫中坐镇的白长老,竟然没有发现。


    这消息实在太过匪夷所思,妖魔在玄天宗的核心地带、芝兰岭无情道宫出现,那无异于挑战白长老的权威,白长老虽然不是玄天宗宗主,却也实际掌权数十载,若连眼皮子底下的妖魔都发现不了,那还有什么权威取信于其他人?


    这消息若是传出去,连玄天宗的威信都要动摇了。


    也怪不得白长老这样突然变色。


    “就是字面意思,”沈冰澌淡淡道,“不过,白长老不用担心,芝兰岭只是那妖怪出没的地点之一,天镜还呈现了其他一些地方,我还得一个一个去查……那妖怪狡猾得很,像风一样到处流窜,也许这会儿已经到别处去了。”


    “……”白长老并没有因为沈冰澌这番解释放松态度,反而将更多灵识威压放出来,重重压在沈冰澌身上,旁边两个接引弟子仅受波及,就脸色苍白,两腿不易觉察地哆嗦起来。


    沈冰澌也感到头顶沉重,呼吸也变得有些困难,不过,就算他被压住一头,也不会露出任何颓败之相,仍是梗着脖子,面不改色地盯着正心堂的黑门。


    “沈剑圣好大官威,”白长老忽然冷笑一声,“你一句话,就要我们芝兰岭敞开了让你查?”


    沈冰澌头皮一跳,白长老突然翻脸,事情变得棘手起来,要么说裁诫官这活不好干呢,若是妖魔在别的地方出没也就罢了,若是在三大宗门那几个厉害又霸道的人物后院出没,究竟是捉还是不捉?


    “我只是奉命办事。”沈冰澌抱起胜邪剑,向黑门拱手。


    “哼,奉命,”白长老不以为然,“你若是有把握,那妖魔就在我们芝兰岭上,老道自然无话说,向你敞开大门,你自去捉妖。可是——”


    “你没有把握!”白长老厉声说道,“你没有把握,就要搜我们偌大一个无情道宫,把我们玄天宗无情道的脸面往哪里放?!搜到就罢了,若是没搜到,传出去,岂不是要变成我们无情道宫窝藏妖魔?沈冰澌,这就是你做事的态度?”


    “……”沈冰澌不语,等着白长老发完脾气。


    “我当然可以让你查,可是,你能保证那妖魔现在就在我们道宫吗?别的地方,你都查过了吗?你为什么不先查那些地方,还查不到,再查我们这里,难道我们芝兰岭在你眼中是随意来去的地方吗?”白长老一番愤怒言辞,连带着铺天的灵压压过来,还没把沈冰澌怎样,门侧的接引弟子就先“扑通”倒下一个,另一个脸色惨白,看起来也支撑不了多久。


    沈冰澌早就知道白长老脾气暴躁,等他发泄完,这才开口,不卑不亢地表明态度:“白长老当然可以拒绝我进去,我也只能回报镜宫,请天镜定夺。”


    死寂。


    “好,好,好,”苍老的声音里带着刻薄的冷笑,“话都说到这份上,我不让你来查,反倒显得我居心叵测。”


    “不敢。”沈冰澌拱手。


    “无音、无色,”白长老冷声叫道,“你们还不带这位镜宫来的大裁诫官到处转转,仔细查查,别漏了一个两个的妖魔在咱们道宫里,将来说不清楚。”


    “是,师父。”两个接引弟子战战兢兢地答道,一个刚从地上爬起来。


    “沈大裁诫官,你可要好好查,查清楚,别改天又回来找我,我可不会允许你把道宫当菜市场逛。”白长老冷声道。


    “多谢白长老。”沈冰澌又向黑门拱了一下手。


    灵压解除,周围的空气恢复平静,接引弟子从地上爬起来,上来给沈冰澌带路。


    冬夜里的无情道宫,确实不是什么逛街的好去处。


    寒冬腊月的山风吹着,院子里三尺深的积雪堆着,还有那些猛一看都差不多森然白墙,漆黑小门,走完一间又一间,没完没了似的。


    风里偶尔传来细微的呜咽声,还有时不时的尖叫,声音都被隔音符之类的东西压制住了,即便如此,以沈冰澌的耳力,多多少少还是能听到一些。


    那些都是对抗幻境心魔的修士发出的声音,虽然玄天宗和灵镜宗的无情道修炼方式不大一样,基本的环节都是差不多的,比如,无情道试炼,就是两边都有的环节——变幻出各种各样的幻境,来威吓、引|诱、折磨修士,让修士直面自己心境中孱弱的一面,逐步增强防御力,直到不为所动。


    沈冰澌自己也经历过无情道试炼,他知道,在这过程中,免不了会发出些声音,所以也不觉得有什么奇怪。只是,玄天宗这边,似乎把无情道试炼当做一种主要的修炼方式,同时在经历试炼的修士很多,而且他们的修炼场也是非常密集的,和灵镜宗散养的方式倒是截然不同。


    沈冰澌忍不住想,就这,玄天宗的无情道修炼方式也不怎么样嘛,云峰还让他过来偷师,实在是可笑。


    沈冰澌一边逛,一边也留心着周围有没有古怪的气息。


    结果一圈逛下来,只有无情道修士冲天的怨气。


    “这就到头了吗?”沈冰澌问道。


    两个接引弟子唯唯诺诺,称这里就是无情道宫可以向外人开放的范围,再往里,都是白长老的嫡传弟子们闭关的静室,不能进去打扰。


    “哦……”沈冰澌若无其事地顺口问了一句,“陆应麒也在里面么?”


    “陆师兄当然在……”接引弟子说到一半,另一个接引弟子就向他使眼色,他赶忙把嘴巴闭上了。


    沈冰澌心想,那就是在了?


    “把这门上的结界去了,里面,我也要去看看。”沈冰澌踢了一脚门槛,一层无形的波动从他踢到的地方向周围展开,那是结界。


    “这……”两个接引弟子对视一眼,“恐怕……”


    “怎么,不行?”沈冰澌抱起胜邪剑,斜眼看着两人,“你们白长老让我仔细查查,每个角落都不要放过,现在这里面有这么大一片地方,又不让我查,万一放跑了大妖怪,改天长成灭世天魔怎么办?”


    两个接引弟子打了个哆嗦,这口黑锅委实太大,他们接不住啊。


    “我们也打不开这结界,得去向师父通禀……”两个接引弟子说道。


    “不用你们,我能打开。”沈冰澌说着,取出一块令牌,令牌表面朴实无华,可以当镜子照,这就是天下闻名的镜宫令牌。不管什么结界,被这令牌一划,都可以破开。


    眼看着沈冰澌自己动手打开了结界,两个接引弟子忙不迭跑去给白长老报信,沈冰澌便自己走进了道宫的静室。


    说是静室,其实也是一个接一个的小房室,白墙黑门,和外面一样。


    沈冰澌沿着中间的走道往前走,一边举着胜邪剑探查妖气,一边观察着这些静室,思索怎样才能找到陆应麒——要不然,直接叫名字?


    忽然间,他看到每个黑门旁边都有一个门牌,有的门牌是空的,有的上面放着带名字的令牌,仔细一看,竟是玄天宗弟子的腰牌。


    原来静室的运作方式是这样的,有人进去闭关,就把腰牌挂在门口,这倒是方便了。


    沈冰澌一个个找,找到倒数第二间,终于看到了“陆应麒”三个字。


    他犹豫了一下,凑上前。


    两个接引弟子都跑了,也没有人跟他介绍怎么跟闭关的人传话,他只能用最直接的方式做了。


    “叩叩叩!”


    沈冰澌敲了几下门。


    周围很安静,只有风声,这几下敲门声便格外清晰。


    接着,沈冰澌把手扣成喇叭状,贴在门上,嘴凑上前,冲着里面说道:“喂,陆应麒,能听到吗?”


    里面安安静静,没有回音。


    不过,这不妨碍沈冰澌继续叫唤。


    “快点出来——有人找你!我家容谢找你——”


    云峰上那个月出云涌的夜晚,沈冰澌想通了两件事。


    第一件,无情道的未来恐怕就寄托在他身上了。


    第二件,他的挚友容谢吃软不吃硬,与其跟他吵架,强迫他回到自己身边,还不如顺着他的意,帮他找人,他知道自己有用,自然狠不下心赶他走。


    正所谓,山不来就我,我就去就山。


    一旦想通,豁然开朗,只要两个人在一起,谁凑在谁身边重要吗?——


    作者有话说:啊啊啊来了,本章掉落红包包!


    葱葱今天去过父亲节了(和葱爸),争取晚上能更上!


    第97章 陆应麒


    在沈冰澌持之以恒的骚扰下, 静室里终于传来些微响动。


    沈冰澌充满成就感地从静室门前直起身,就在这时,静室外传来一声苍老的怒喝:“沈冰澌!你私闯禁地, 意欲何为!”


    一股白光直穿门户, 落在静室中间的空地上, 地面震了几震,白光散去,一名须发皆白、身披白衣的高大老人正怒视着沈冰澌。


    沈冰澌见状,只得从陆应麒的静室门前下来, 不过,他心里也有底了, 就算他没叫醒陆应麒, 白长老这一下,也准定叫醒了。


    不仅陆应麒醒了,估计这周围黑门里其他闭关修炼的无情道弟子也醒了。


    “咳咳, 我刚才闻到一股玫瑰香气,以为有花妖在此作祟。”沈冰澌说道。


    白长老脸色一沉,紧紧盯着沈冰澌:“花妖?”


    “唔, 原来是陆应麒道友身上的香露味, 陆道友是个讲究人,闭关修炼还不忘带香露进去。”沈冰澌看着白长老好像快要爆发了,忙指一指身后的黑门,“白长老若是不信, 可以上这门上闻一闻, 就知道我说的是真的了。”


    “沈、冰、澌——”白长老并没有因此原谅沈冰澌,反而变得更加暴怒,连干瘪老者的身形都仿佛一瞬间涨大了许多。


    “既然道宫未见妖邪, 我也算完成任务了,那么白长老,回见!”沈冰澌抱起胜邪剑,向白长老拱了拱手,化成一道金光,闪电般地射出静室,穿过大门,向黑夜中飞去。


    沈冰澌走后,静室中又恢复安静。


    白长老怒气冲冲地望着大门,沈冰澌刚才就是从那里跑掉的。


    两个接引弟子气喘吁吁地跑到门前,扶着门框,四面张望。


    “别看了,人已经走了。”白长老沉下脸。


    “师父!弟子没能拦住人,请师父责罚!”两个接引弟子同时说道,向白长老下拜。


    “哼。”白长老拂袖,“你们两个没用的东西,也想拦住他?”


    “……”两人将头压得更低了。


    白长老望向天空,脸上怒色消失,变成一种阴沉沉的神色:“他到这里来,果真是因为镜宫任务?还是另有目的?灵镜大长老,莫非在无上仙山坐不住了,想来染指中州……?”


    一个接引弟子抬起头:“师父,沈冰澌刚才问了弟子,陆应麒师兄是不是在这里,弟子怀疑,他恐怕是冲着陆师兄来的。”


    “哼,他果然忌惮我们无情道宫的实力,应麒又是其中翘楚……”


    白长老身影一晃,再次出现时,已站在陆应麒的静室门前。


    门上的结界并未破坏,沈冰澌虽然过分,却也知道有些禁忌是不能触碰的。


    白长老脸色稍稍转和,却在下一刻皱起眉头。


    风里传来一股极其浅淡的玫瑰香气。


    沈冰澌没有骗人,这门上确实有一股花香,试想着寒冬腊月的高山之巅,怎么会有玫瑰花香?


    陆应麒是不用这些东西的,其他闭关的弟子也不会带修炼以外的东西进去,那这玫瑰花香,从何而来?


    难道——道宫真有妖怪?


    静室内传来一个低哑的声音,好像很多年没说话了:“师父……?”


    白长老一怔,脸上的阴沉之色一扫而空:“应麒?吵醒你了?外面没事,只是灵镜宗那边来了个胡闹的小子。”


    “师父不必担心……弟子也差不多到出关的时候了。”那声音滞涩地说着,语速逐渐恢复正常,“方才来的人,是镜宫的裁诫官吧?他说……有什么妖怪?”


    “他在胡说八道,根本没有什么妖怪,我看他就是来逞威风的,应麒,你真的不打算去镜宫转一圈?天镜看到了你,难道还会要别的裁诫官?你才是天选的裁诫官!”


    门内的声音低笑了一声:“师父,我们何必争那些虚名。”


    白长老一噎,叹息:“所以为师才说,你才是最适合做裁诫官的人,你对什么都无欲无求,由你来做裁诫官才是最公正的,可惜,也是因为你对什么都无欲无求,也不想惹那麻烦事。罢了,你就好好修炼,早日飞升,才是正道。旁人也不敢再说我们玄天宗无情道只是人海战术。”


    “……”门内沉默片刻,道,“旁人说什么也没什么要紧。”


    “是,是,”对于这个爱徒,白长老自是无不称是的,师徒俩又说了两句闲话,主要是白长老在问陆应麒什么时候正式出关,需要准备什么,末了,状似随口地问了一句,“应麒啊,你闭关的时候,带玫瑰香露进去了?”


    “什么?”陆应麒反应了片刻,才答,“弟子没有带,那应该是小枝身上的熏香。”


    “小枝?”白长老茫然。


    “是弟子的侍童。”陆应麒说道。


    “哦……”显然,白长老还是没想起来这号人,他总揽玄天宗大事,没有那闲心去记一些不重要的人的名字,“他还喜欢用玫瑰香露?倒是会享受。差点变成了沈冰澌的把柄,就说这大冬天的,怎么会有花香,还是玫瑰这样娇生惯养的花,你的侍童,怎么就没学学你这样无欲无求?”


    “他并非无情道弟子。”陆应麒不以为意,“道宫生活清苦,弟子常年闭关,他觉得无趣,也是人之常情,若非他时常来给弟子送东西,跟弟子说些外面的事情,或许弟子闭关修行,也不会有这么顺利。”


    白长老这时候恍惚想起来了,他这个爱徒身边好像是有个小侍童,跟着一起从老家来的,陆应麒对什么都无欲无求,唯独对这个小侍童有求必应:“啊,原来是他啊……”


    白长老皱了皱眉,但没说什么。


    三日后,陆应麒正式出关。


    按照陆应麒的要求,玄天宗只在小范围内举办了一次接风宴,庆祝他修为更上一层楼。


    如今,放眼整个玄天宗,恐怕没有几个人的修为境界比陆应麒更高,白长老脸上笑开了花,玄天宗派系林立,各据山头,他带出来的弟子却是其中最厉害的一个,让他大涨面子。


    谁能想到,十年前陆应麒果断放弃剑术上的精进,转而向内,寻求境界的提升,竟能得到今天的成功。


    那个时候,玄天宗的大部分人都不能理解,陆应麒为什么不守住玄天一剑的名头,继续磨练剑术,成为三宗第一剑修,甚至修界第一剑修,却要去闭关,浪费大好势头,去提升什么境界。


    如果境界那么好提升,大家都去闭关了,可是,实际情况就是,修界已经百年没出过一个分神期大能,近百年来,修真者最多突破到元婴期,在大家水平都差不多、又看不到突破希望的情况下,自然想发展些别的。


    就像沈冰澌,他就是趁着陆应麒闭关提升境界的时候,早早给自己谋了个裁诫官的位子,在修界的地位一下子就提升上来,连带着灵镜宗的无情道也压了玄天宗一头。


    白长老为此扼腕多次,然而,陆应麒的意志是无可更改的,他一意孤行要去闭关,白长老只能顺着他。


    谁曾想,这一顺,竟顺出一个即将突破分神期的大能来,白长老入定都要笑醒。


    接风宴上,白长老出足了风头,玄天宗内部各个山头的长老,纷纷向他祝贺,拉着他喝了许多酒。


    因此,陆应麒和那个小枝一起告退时,白长老也没有强留他们,大手一挥,让他们自由来去。


    小枝将陆应麒接回道宫,陆应麒单住的院落里,给陆应麒放了洗澡水,又拿出干净舒适的常服,叫他换上。


    陆应麒虽然无所谓这些,但小枝给他准备的,他都默默接受,一切照办。


    冬天山里的白昼很短,很快就到了日落时分,天色暗下来,陆应麒坐在软榻上,小枝把房间里的灯都点起来,这才坐在陆应麒旁边,替他缝保暖的厚袜子。


    陆应麒看到小枝眼睛下面的青痕,知道他这三天都没怎么休息,为了整理他住的地方,筹备他的接风宴,小枝肯定花了很多精力。


    虽然,接风宴并没有小枝的一席之地,但陆应麒能分辨出来,宴席上的菜肴哪些是小枝专门按照他的口味做的。


    只是他辟谷已久,也早就失去了口腹之欲,那些菜只在刚开宴的时候吃了两口,其余都让别峰长老吃了。


    小枝总是做一些没用的事,为了这些事忙碌,就像现在,陆应麒根本不怕冷,就算光脚下地,也无所谓,小枝却一定要亲手给他缝制厚袜子,哪怕自己精力不济,总穿错线。


    这些思绪如流水般划过陆应麒的脑海,没有留下痕迹,很快,又被新的思绪覆盖,他想,这些都是小枝的心意,若是自己横加阻拦,反而会让他不快,就让它自然地发生,自然地消灭,而他只要观察就好。


    “麒哥,三日前,是不是有人闯进道宫来了?”小枝打了个呵欠,强撑着跟陆应麒闲聊。


    “嗯。”陆应麒应道,“是镜宫的裁诫官,怀疑我们这里有妖怪。”


    “……什么?”小枝抬起头,紧张地看向陆应麒。


    家丑不便外扬,何况还是没根据的事,沈冰澌那晚来芝兰岭,除了几个亲眼看到的,其余人都被瞒得严严实实,白长老不让任何人多嘴,把这件事泄露出去,所以,小枝也不知道。


    “不会是那位……姓沈的裁诫官吧?”小枝战战兢兢地问道。


    “是他。”陆应麒注意到小枝紧张的情绪,“怎么了?”


    “哦……没什么,只是他的朋友前日里找我,说想要见你一面。”小枝似乎松了口气,“因为你还在闭关,所以我婉拒了他。我想,他是不是为了这件事……才找借口来的?道宫这样的地方,怎么可能有妖怪……”


    “嗯,没有妖怪。”陆应麒稍微思索了一下,“你说的那个朋友,是不是叫容谢?”


    “咦,麒哥怎么知道?”小枝从灯前抬眼,目光亮晶晶地看向陆应麒。


    陆应麒从他的眼神里读出了喜悦,有点喜欢那个叫容谢的人么?


    “沈冰澌在静室门口提到他,叫我去见他。”陆应麒温和道,“什么时候方便,就安排见上一面吧。”


    第98章 新邻居


    蓝塬, 竹里巷,一个雪晴的日子。


    一大早,篱笆外面的小道就一直吵吵嚷嚷, 容谢侧耳倾听, 好像是有新邻居搬进来了。


    谁会在快要过年的时候搬家?容谢不理解。


    容谢喜静, 竹里巷的院子并没有住几家人,按照牙人的说法,这里的房主大部分在京中做官,或是经商, 平日里生活起居都在盛京,只有休沐时才会过来。


    容谢就喜欢这样买了不住、没有存在感的邻居。


    谁知, 快过年了, 又有新邻居要搬进来,还是紧贴着容谢这处宅院的新邻居,不敢想, 若是一大家子过来,该有多吵闹。


    明明是很美丽的雪晴之日,容谢的心情却一下子暗淡下来, 草草收拾了几下衣冠仪容, 就出门了。


    “小心点,这家具可贵着呢,都是名贵木头定做的,碰坏了可赔不起。”


    “往左边一点, 再往左边一点——诶, 对了!”


    “里面打扫的怎么样了?等会儿来验收啊。”


    容谢出了门,果然看见邻居那一户的大门敞开着,几个年轻健壮的家丁正在往里抬家具, 半个竹里巷的巷道都被家丁和家具占满了。


    不过……这家具为什么看着这么眼熟?


    容谢疑惑地盯着一套樱桃木的桌椅被抬进去,怎么看都像他以前在涣雪山庄用过的款式,等等,怎么连边角上磕到的痕迹都一模一样?


    不知不觉间,容谢已凑到近处,抚摸着樱桃木桌角上磕掉的一块皮,他还记得,那是沈冰澌和他闹着玩的时候,一不小心撞上去,坚硬的护体灵气没收住,才撞出来的痕迹。


    一个大胆的猜测从容谢心中升起。


    “请问这家主人是……”容谢抬起头,正待发问,忽然发现眼前的家丁有点眼熟,不由得瞪大了眼睛。


    “容哥,是我们啊。”


    “容哥!!!”


    沈燕和龙少野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后面挤上来,这会正站在容谢眼前,两人都作家丁打扮,不看脸还真不好认。


    沈燕目光灼灼,龙少野更是夸张,整张脸都涨红了,张开双臂就要扑上来,还是沈燕拦住了他。


    “沈燕,龙少野!”容谢也是十分意外,他环顾四周,“方仁济呢?也来了吗?”


    “没有,小方在家看家。”龙少野热切道,“容哥,我们能去你家里看看吗?容哥家肯定收拾得很舒服,如果能喝上一杯果茶就更好了!”


    “少野,容哥还有事,等容哥忙完回来再说吧。”沈燕提醒龙少野,“何况咱们的家还没搬完,这样跑到容哥家里,不合适。”


    “什么咱们的家,分明就是大庄主的家……”龙少野突然想起来这码事,急忙对容谢说,“容哥,不好了!大庄主要搬到你隔壁住!”


    “……”


    虽然很不想接受,但事实如此——隔壁搬进来的新邻居不是别人,正是沈冰澌。


    容谢还要去蓝塬别业做事,没时间招待两个小的,只站在路边跟他们说了一会话。


    沈冰澌不是临时起意要搬的,他还绸缪了几天,算算时间,正是容谢叫他不要管太宽的那一天。


    容谢还以为他知难而退了,没想到是回去蛰伏,转眼又来了波大的,中间根本没有空窗期。


    从涣雪山庄搬过来,也不是件容易的事,容谢自己走过流程,知道有多麻烦,沈冰澌虽然有宗门的人帮忙,该走的环节还是要走,他就这样悄没声地办完了,等到容谢发现时,事情已成定局。


    容谢感到一阵头疼。


    “我们也没想到,沈庄主会真的搬家……”沈燕有些自责地说,“想来他还是防着我们,这一次,我们是一点都没看出来,也没能及时通知容哥。”


    容谢叹了口气,摇头:“不怪你们。”


    有时候连他都猜不到沈冰澌的心思,又何况是沈燕他们了。


    “我现在蓝塬别业给王首辅管园子,等会儿就要过去开旬会,今日恐怕来不及招待你们,不如明日,你们到家里来,我给你们做好吃的。”容谢思索道。


    “容哥,不必特别招待我们。”


    “是啊,我们今天就回去了。”两人说道。


    容谢诧异:“这么快就回去?你们不留在这边吗?”


    “不留,我们还回山庄去,只有沈庄主一个人在这边。”沈燕和龙少野答道。


    没想到他们的行程会这样赶,事情都凑到一起去了,无法,容谢只得推掉旬会的午饭,想办法提前回来和他们聚一聚。


    “这样吧,今天我尽量早点结束,中午回来找你们,一起去北门集市吃饭。”容谢说道。


    “那敢情好!”两人喜道。


    谁知计划赶不上变化,今天旬会,王首辅在京城的老管家亲自来听讲,仔仔细细地抠着细节问了一遍,等老管家问完,午饭的点也错过了。


    容谢向王管事告假,匆匆返回竹里巷,巷子里十分安静,隔壁院子里没一点动静,容谢趴在门缝上往里看,院子雨棚下的桌椅都摆好了,却没有一个人在。


    “不会这么快就回去了吧。”容谢咕哝道,他犹豫片刻,还是做不出沈冰澌那样破门而入的行为,举步向自家走去。


    没能和沈燕、龙少野他们吃上饭,好好聊一聊,容谢心中有些遗憾,也不知道下次什么时候能再见到……沈冰澌竟然没有让他们一起来,是放心不下涣雪山庄无人打理?还是没打算在这边多住?是了,沈冰澌还有那么多事要忙,灵镜宗、镜宫都有人要找他,他怎么可能在此多留?


    容谢想明白了,暗暗舒了口气,打开自家院门,推门进去。


    忽然间,身后传来一阵脚步,有人快步跟上来,转眼间到了他背后。


    容谢忙不迭转到门里,看也不看一眼身后,狠狠甩上了门。


    “诶……”门外传来一声惊呼,却是个年轻姑娘的声音。


    容谢一怔,这个尾随他的不速之客,不是他以为的那人?他赶紧打开门,看到一身翠绿袄子的灵珑站在门外,揉着自己的脑门。


    “抱歉,灵珑姑娘,没想到是你,没伤到吧?”容谢心中顿生愧疚,他刚才甩的那一下门可用上了力气,若是碰到人头上,很难不受伤,何况是灵珑这样的小姑娘。


    “唔,没事,差点就撞到了。”灵珑放下手,一副心有余悸的表情,额头上一片光洁,并没有撞到的痕迹。


    容谢仍然不放心,盯着灵珑的额头看了又看,拿出随身锦囊里的疗伤药,给灵珑备着。


    “容大哥,真的不用,疗伤药我家里多的是,”灵珑将伤药推回去,“也怪我,是我太着急了,吓了容大哥一跳吧?不过,我带来了一个天大的好消息!”


    “什么天大的好消息?”容谢不太确定,因为这姑娘经常一惊一乍的,他让出条路,“进来说吧,想喝点什么?我给你泡一杯花果茶如何?”


    “太好了!”灵珑跟着容谢进来,两人绕过池塘,往花厅行来。


    路上,灵珑就忍不住告诉容谢,就在今天早上,小枝给赵队长传了消息,说陆应麒已经出关,问容谢什么时候有空,想见上一面。


    “这么快?”容谢大喜过望,“是怎么说的,烦请灵珑姑娘详细跟我讲讲。”


    “我也没详细问,”灵珑挠了挠后脑勺,“赵大哥让我过来传信,我听到陆应麒出关了,还要见容大哥,我就赶紧跑过来了!”


    “这样啊。”容谢其实心里还有些没底,他本来想先维护好和小枝的关系,多了解一些陆应麒的事,再去和陆应麒见面。没想到陆应麒这么快就出关了,小枝还很高效地传递了他见面的请求,这次期待已久的见面,就这么摆上了日程,容谢还有些不敢相信。


    “容大哥还想知道什么,要不,我派阿英去问问。”灵珑捏起哨子,就要召唤她的鹰头隼。


    说话间,两人进了花厅。


    已经有一个人坐在茶桌前,随意伸展着两条长腿,一边用火灵烧水,一边捏着茶杯喝茶。


    这人不是别人,正是——


    “沈冰澌?!”


    容谢大惊,站在门前,是进也不是,不进也不是。


    其实,今天早上碰到沈燕他们搬家,容谢就料到,迟早会见到沈冰澌,很有可能就是今天,所以,他才会在灵珑尾随过来的时候,第一时间把门摔上。


    谁承想,躲过了初一、躲不过十五,沈冰澌竟然在屋里等着他。


    “沈、沈剑圣?”灵珑睁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屋里的人瞧,“真的是无情道裁诫官沈剑圣吗?”


    容谢眉头微压,心想,之前你说沈冰澌讨人嫌,抢走你们一半宝藏的时候,好像没有带这么一长串头衔啊……


    而且,为什么要这么惊讶,沈冰澌明明不是第一次出现在这里——等等,他想起来了,上次来的时候,沈冰澌还是女人,灵珑不认识也属正常。


    最近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经历啊。


    “灵珑姑娘,来喝点热茶么?你想喝什么?”沈冰澌笑道。


    灵珑瞪圆了眼睛,不可置信地喃喃:“沈剑圣竟然在问我喝什么……怎么可能,沈剑圣竟然知道我叫灵珑……”


    “咳。”容谢忍不住清了嗓子,上前一步,将灵珑挡在身后,“沈冰澌,你到我家里来干什么,我好像没有邀请你,还有,桌上的茶水,好像也是我的吧,你拿来借花献佛什么意思?”


    “就是……邀功的意思。”沈冰澌放下茶杯,从茶桌前站起来,得意地笑着,望向容谢,“你不是想知道细节吗?陆应麒那缩头乌龟是我拍门叫出来的,你想知道什么,就问吧。”


    第99章 不许叫


    “陆应麒那缩头……”容谢简直不忍心把沈冰澌那粗俗的用词说出口, “是你叫出来的?”


    “正是,”沈冰澌得意道,“不用太感谢我, 也就是举手之劳。”


    然而, 沈冰澌想象中激动的感谢、火热的拥抱都没有出现, 容谢的脸色一下子难看起来:“你疯了!”


    “?”


    “人家正在闭关,你拍门叫他?”容谢有点崩溃,“拍的不会是静室的门吧?”


    沈冰澌没说话,顶了顶腮帮子, 那意思就是,不是静室的门还会是什么的门。


    “谁闭关的时候会喜欢别人拍静室的门叫他啊?你吗?”容谢也忍不住尖锐起来。


    “唔, 那不是你急着找他吗。”沈冰澌稍稍有些心虚。


    “我是要找他, 不是要和他结仇……你拍门的时候,没说出我的名字吧?”容谢心中仅存一线生机。


    然而沈冰澌把他这一线生机也给按灭了。


    “说了,”沈冰澌清了清嗓子, 目光乱飘,“咳咳,我说, 我家容谢找你……”


    “为什么要这样!”容谢崩溃了, “为什么要随便替别人做决定!”


    一想到好不容易联系上小枝,在小枝那里留下了不错的印象,眼看就能把这份好印象延续到陆应麒那里,却有人横插一杠子, 把容谢苦心绸缪的计划全都打散了。


    沈冰澌也没想到, 容谢的反应会这么激烈。


    灵珑一直半张着嘴巴在旁边看,她印象中好脾气的容大哥,竟然会冲沈剑圣发这么大火, 她一直以为,沈剑圣才是脾气比较差的那个,没想到两个人私下里相处的时候,竟然是沈剑圣被容大哥压着骂,唯唯诺诺不敢反驳。


    真是令人意想不到啊,之前的屈姐姐也是,明明女子之身,却可以主动压住容大哥,看起来弱的一方,在关系中处于主导地位,真是令人热血沸腾啊……


    灵珑感到身体里奇怪的机关被打开了,忍不住舔了舔嘴唇,更加聚精会神地观摩着两人吵架。


    “你先冷静一下……”沈冰澌试图稳住容谢,却在即将碰到他手臂的一刻,被他甩开了。


    容谢愤愤地调转身去,耳朵都气红了。


    沈冰澌还从来没见过容谢这么生气,以前,在涣雪山庄的时候,他做过更多气人的事,比如连续七天不回应容谢的传音,比如约定好什么时候回来吃饭,却屡屡毁约,比如不高兴了就用断天之刃,所有情绪都收敛起来,只会说一些冷冰冰的刻薄话……这些事,在容谢离开之后,沈冰澌经过深刻反省,已经意识到了自己错的有多离谱。


    可是现在,他已经在努力挽回了,容谢想见谁,哪怕是他讨厌的人,他都会想尽办法把那人从白长老的重重保护中揪出来。


    容谢却一点不领情。


    “他对你来说就那么重要吗?你都没见过他,却在担心他闭关被打断会不会有事!”沈冰澌也冷静不下来了,言语之间颇多幽怨,“告诉你吧,他只是平平稳稳地在静室里坐着,我却在外面挨白长老的骂,白长老有多护犊子你是不知道,他当时那副样子,对,就像你现在这样,碰到他的心肝徒弟一点点,就恨不能把我拆了——你就一点都不担心我吗?”


    “……”容谢感到一阵头疼,他担心沈冰澌干什么,又不是他叫沈冰澌去找陆应麒的,然而这些话说出来,只会进一步激怒沈冰澌,旁边还有灵珑看着呢,指不定沈冰澌会说出什么瞎话来,他深吸一口气,努力克制住自己,“所以,陆应麒出来以后,说什么了?”


    “我也不知道!”沈冰澌仍然一副怨气满满的样子,“他还没出来,我就被白长老撵走了。”


    “……”容谢一阵无语,“那你要告诉我什么细节?”


    沈冰澌本来也只是为了在容谢面前邀功,才说他知道细节的,没想到邀功不成反而被骂了一顿,现在要他说细节,他也说不出,气闷道:“反正也是些没用的事,细节更是没用的细节!”


    容谢见他这样说,就已经猜到他不知道什么重要的细节了,沈冰澌的心思很好猜,没说出来的,都写在脸上了,容谢只要扫一眼就知道。


    然而他还是没办法原谅他替自己乱做主张的行为,还有,没跟他说一声,就搬到他隔壁这件事。


    “还有,你搬到我旁边的房子,算怎么回事?”容谢问道。


    沈冰澌沉默,看起来快气炸了。


    容谢转过头,对灵珑说:“灵珑姑娘,恐怕我这里一时间还结束不了,你带来的好消息我知道了,多谢你和赵队长,见面的时间,就由陆师兄来定吧,什么时候我都可以的。”


    “啊……哦,好!”灵珑还沉浸在容谢不把沈冰澌当一回事的英姿里,一下子没反应过来,接着,她又热血沸腾起来,容谢一边对沈冰澌疾言厉色,一边对她温声细语,这种差别待遇,让她感到由衷的舒爽,就好像在某些地方,压了不可一世的沈剑圣一头一样。


    容谢并不知道灵珑这样微妙的心情,他只是有些为难地发现,灵珑好像不能领会他的意思,脸上还浮现着奇异的笑容,他不得不直接说出来:“灵珑姑娘,今天我就不招待你了,我送你出去吧?”


    灵珑总算反应过来:“哦……不必了不必了!我自己出去就好,你们聊,你们聊!”


    容谢感到有些不好意思,又因为沈冰澌的缘故,没有招待灵珑,他还是坚持要送灵珑。送到花厅门前,灵珑先一步,一溜烟地跑了,还往后摆手,叫容谢别出来。


    容谢只得返回花厅。


    花厅里的气氛剑拔弩张,沈冰澌的脸色十分难看,同样的情况不知道发生了多少次了,容谢感到一阵头痛。


    “你究竟什么时候才能尊重我的选择?我没有你那么大能量,没有你那么能折腾,但你一定要不打招呼干涉我的生活,我只能再搬去别的地方。”容谢说道。


    然而,沈冰澌却像没听见一样,他的注意力仍在别处:“陆师兄?为什么叫他陆师兄?你又不是玄天宗的人!你连见都没见过他,为什么用这么亲近的称呼!”


    容谢看着沈冰澌,感到一阵无力,同样的鸡同鸭讲究竟要重复多少次,他干脆破罐破摔地说:“因为我要和他套近乎,攀交情啊!是,我的确不是玄天宗弟子,我甚至也不算灵镜宗弟子,但那又怎样,只要能跟陆应麒攀上交情,我叫他哥都没问题。”


    沈冰澌倒吸了一口凉气,难以置信地看着容谢:“为什么……不许叫,不许叫那个!”


    容谢还真没叫过谁哥,除了小时候,跟在沈冰澌屁股后面的时候,会乖乖地叫哥哥,后来弄清楚沈冰澌很有可能比他小,这个称呼就不再叫了,沈冰澌为此失落了很长一段时间。


    “为什么,他究竟有什么重要的?他修的也是无情道,和我根本没有什么不同!”沈冰澌大声嚷嚷起来,“我没有的感情,他照样没有!”


    “你在胡说什么,我和他攀交情,只是朋友情谊,”容谢揉了揉太阳穴,“就像和你一样,如果你还想和我做朋友的话,麻烦你接受这一点,我会有自己的生活,自己的事情,还有自己的朋友。”


    沈冰澌望着容谢,他耳边仍然因为容谢说要叫另外一个人哥哥而嗡嗡作响,这冲击短时间内都消除不了,他以为自己可以云淡风轻地跟在容谢身边,不管容谢想做什么,他都支持他,顺着他的意,让他知道自己多么有用,直到离不开他。


    可是,第一步就错了,容谢要管别人叫哥哥,那个称呼,本来只属于他一个人的!


    沈冰澌用手遮住了脸,他重重地喘了口气,转身快步走出花厅,肩膀撞在花厅的门上,发出“嘭”的一声闷响。


    等容谢抬眼看过去时,花厅的门正在空气中前后摇摆,沈冰澌的身影已经不见了。


    “怎么感觉他的情绪起伏越来越大了……”容谢自语。


    今天的交涉也以失败告终,不知道沈冰澌将来还会闹出什么幺蛾子,容谢想来想去,还是决定先不管了。


    还是先把手头的大事做了吧。


    究竟怎样才能在已经在陆应麒那里留下坏印象的情况下,扭转印象,和他攀上交情呢?


    稍晚时候,王慕从外面回来,疯跑一天的他筋疲力尽,坐在小凳子上吃容谢给他留的饭,一边吃,一边跟容谢说,庄主好像搬到隔壁了,听说是租的房子,租期三个月,而且一个家丁都没带,看起来只是一个临时落脚点。


    王慕消息一向灵通,知道的比容谢这个亲眼看见的人还详细,容谢便叫他多留心一些旁边房子的动静,有什么情况,就立刻告诉他。王慕应下。


    第二天一早,灵珑急匆匆跑过来,容谢还没出门,就被她拦住。


    “容大哥,时间定了,就在今天!”灵珑气喘吁吁地说道,“今天中午,陆应麒来接你,地方他们定,不过,有个要求。”


    灵珑左顾右盼一番,尤其在隔壁沈冰澌的院子墙头多看了两眼。


    “他昨天出去,一直没回来。”容谢说道。


    “那太好了,因为陆应麒的那个侍童说,不想见除了容大哥以外的人。”灵珑压着嗓子道,“尤其是——沈剑圣。”


    “哦?”容谢有些意外,小枝竟然会特别说到沈冰澌,不过,他本来也没打算让沈冰澌过去添乱,“知道了。”


    和灵珑说好接头地点,两人分手,容谢去了一趟蓝塬别业,把假请下来,便急匆匆回到家中,仔仔细细梳洗装扮了一番,等待这位关键人物的到来。


    第100章 打直球


    当陆应麒穿着一身玄天宗的黑白道袍, 出现在竹里巷那头,迈步走过来的时候,容谢一下子就感觉到了那种大人物的气场。


    和沈冰澌的锋芒毕露不同, 陆应麒就像一把无锋的重剑, 只是矗立在那里, 就给人一种不可忽视的感觉。


    陆应麒和陆应麟不愧为双胞胎,两人长着几乎一模一样的脸、身材,只是,同样的外形, 却因为气质的不同,而展现出完全不同的风貌:


    陆应麟常年在外游走, 见人先笑, 笑的时候,眼里常带着三分打量,但又不会让人不舒服, 是那种很会顾全对方感受的生意人。


    陆应麒却完全不同,他走过来的时候是不笑的,和容谢打过招呼, 确认他就是他要找的人之后, 才露出些许礼貌性的微笑。他的修为很高,皮肤紧绷,容色显年轻,看起来约莫三十岁上下的样子, 看人的眼神带着层疏离感, 好像对什么都不感兴趣。


    “陆应麒师兄?”容谢率先问候,向陆应麒行礼,“我是容谢, 久闻大名,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响。”


    “客气了,容谢师弟。”陆应麒微微点头,问道,“小枝在冲月台等我们,我们这便启程吧。”


    “好……不过我尚未筑基,恐怕无法乘坐飞剑。”容谢赶紧说道。


    “无妨,这里有宗门天眼,我也不能御剑。”陆应麒道,说完,他便转身往回走。


    容谢疑惑了一下,还是跟了上去。


    陆应麒往前走出几步,忽然拐进一个死胡同,手掌往空中一伸,地上凭空出现一个发光旋转的法阵,容谢向法阵看去,认出这是传送法阵。


    坐传送法阵是一种宗门内常见的交通方式,可以将两个距离不算太远的地点连接在一起,不管使用者修为高低,从一边走进去,就能到达另一边,可谓方便快捷、适用人群广。


    只是,传送法阵的搭建却没有那么容易,虽然法阵的制作方法已经很成熟了,但建立法阵的过程中需要借助数量有限的“传送桩”——一种已经灭绝的古老树木制成的法阵载体,因此,这种方便快捷的交通方式并没有大范围推广,只是在宗门内部需要大量使用的地方放置了一些。


    也就是说,没有宗门势力的支持,再厉害的修士也没办法随便放传送法阵。


    因此,修士们之间流传着一个说法,最昂贵的飞行法器不是欧冶子的上古名剑,而是看起来平平无奇的传送法阵。


    容谢看到传送法阵,心头一松,他本来还在担心,如果陆应麒像沈冰澌那样让他上飞剑,他该怎么办。


    现在看来,陆应麒不愧是白长老的爱徒,这待遇,沈冰澌在灵镜宗可是没有。


    “容谢师弟请。”陆应麒错开一步,让容谢先走。


    “多谢陆师兄。”容谢稍显拘谨地说,没有推辞,先一步跨进法阵。


    一阵光芒闪过,容谢跨出法阵,周围的景致发生变化,他人已站在冲月台上,眼前就是熟悉的酒楼。


    紧接着,陆应麒也走出来,收了法阵,向前引路:“容师弟请跟我来。”


    陆应麒公事公办的态度让容谢有些紧张,他事先准备好的那些套近乎的话都没能说出口,两人沉默着一前一后进了酒楼,推开包厢的门。


    小枝正抱着膝盖,坐在矮桌后面,听到门响,这才匆忙站起来,有些畏惧地往门前扫来。


    看到来人只有容谢时,小枝明显松了口气,脸色好转了不少。


    “容谢,你来了。”小枝努力地笑了笑,“没想到这么快就会再见。”


    容谢本来还有点紧张,看到小枝比他还紧绷的样子,他一下子放松下来,心中多了几分亲近之意。


    “小枝,近来可好?”容谢自然地向小枝打招呼,笑道,“放心吧,沈冰澌没来。”


    小枝被容谢说中心事,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三人落座,陆应麒叫小二上菜。


    “不过,小枝为什么不想见沈冰澌?”容谢拿起茶壶,给大家倒茶,顺口问了一句。


    小枝眼皮一抖,低眉向下,小声道:“也不是不想见,就是有些害怕……”


    “小枝胆小,不喜欢见陌生人。”陆应麒将点完的菜单推到容谢面前,“我也不知现在时兴的菜色,小二推荐什么就点什么了,容师弟看看有没有什么要换的。”


    容谢微微诧异,这主仆二人的行为,倒像是颠倒过来的,小枝害羞内向,对外招呼全是陆应麒在做,好像闭关十年与世隔绝的人不是陆应麒,倒是小枝似的。


    不过,他也能看得出来,小枝对陆应麒十分依恋,目光每每转向陆应麒,眼中都是倾慕之情,这份倾慕之情也并非没有回应,陆应麒对待其他人都是淡淡的,唯独对小枝,会主动照顾,会帮他解释,目光相触时,也会不自觉流露出温和的笑意。


    真奇怪,修无情道的人都是这样的吗?容谢忍不住想,一点就炸的沈冰澌,还有温和回护的陆应麒,怎么看都不像是断情绝爱的样子。难道,最奇怪的两个特例,恰好被容谢碰到了?


    “对了,不知容师弟千方百计找我,是为了什么事呢?”陆应麒转过脸来,又恢复了那副淡淡的语气,向容谢问道。


    对于陆应麒来说,容谢又找他的侍童,又找沈冰澌去拍静室门,不可谓不是“千方百计”。


    容谢眼皮微跳,他头一件需要澄清的就是这件事:“实在抱歉,都是因为我,沈冰澌才会冒冒失失地跑过去,听说还打断了你闭关……”


    说到一半,容谢顿住了,本来他是想和沈冰澌撇清关系的,不知道怎么回事,一说出口就变成了帮沈冰澌道歉。


    “无妨,我本来也要出关了,若我还在入定状态,沈道友叫不醒我。”陆应麒淡淡道,“容师弟有什么事,可以直言。”


    “原来是这样,那我就放心了……”容谢犹豫了一下,说道,“其实,我得到了一个预言,是关于你的。”


    容谢在心内飞快地做了分析判断,来这里之前,他本来想先和陆应麒攀交情,等关系拉近了,再向他透露将来他会有一劫这样的事。


    可是实际相处下来,容谢发现,想和陆应麒慢慢攀交情是件很困难的事,他好像对什么都不感兴趣,对什么都淡淡的,除了小枝和修炼。


    容谢怀疑,就算他努力攀交情,陆应麒也未必买账,这一次见面,很有可能就是他们未来几年内唯一一次见面,说不准过两天,陆应麒又回去闭关了。


    既然如此,那兜圈子倒不如直接说,至少可以给陆应麒留下一个印象。


    “关于我?”陆应麒的表情仍然没有什么波动,“是什么?”


    小枝倒是比他反应大,惊呼一声,坐直了身子,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着容谢。


    “你在未来一百年到二百年之间会遭遇大劫,在我得到的预言里,你……会死。”容谢面色凝重道。


    室内一片死寂。


    小枝脸色煞白,看起来快要晕过去了。


    陆应麒也稍稍动了动嘴唇,毕竟是事关自己生死的大事,淡然如他,也很难不动容。


    容谢看到两人反应,感觉任务已经完成了一半。


    果然选择直接说是正确的!


    不管他们信不信,当不当回事,首先这件事在他们心里留下印象了,尤其是小枝,小枝这样关注陆应麒,就算陆应麒自己不信,小枝也会一直把这件事放在心里,也许在某些关键的时刻,他的劝阻就会起到至关重要的作用。


    接下来,容谢的任务,就是不被当成疯子扔出去。


    在对面两人灼灼的目光中,容谢端起茶杯,润了润喉咙,尽量让自己说的内容不那么像神棍忽悠人:“我知道这听起来可能很荒谬,这个预言里不光有你,还有我,有沈冰澌,有很多很多人,预言发生的时间里,你已经不在了,我听到别人很遗憾地提起你,说如果你还在的话,和沈冰澌双剑合璧,未必战胜不了——灭世天魔。”


    “灭世天魔?!”小枝的脸色更加苍白,他听得格外投入,就好像容谢讲的事情真的发生在他眼前了一样,“是说……世界会被一个大魔毁掉吗?”


    “是的,”容谢沉重道,“我亲眼看到了那个场面,在预言里。”


    “怎么会这样……”小枝捂住了嘴巴,肩膀颤抖起来。


    容谢简直要感谢小枝这个捧哏的,他不敢想如果今天是单独和陆应麒聊这件事,面对一个面无表情的听客,他会表现得多像一个卖力推销转运灵符的神棍。


    一直沉默没说话的陆应麒终于开口了。


    “容道友,难道在灵镜宗内门时修习过推演之术么?”陆应麒问道。


    称呼,也从亲近一点的容师弟,变成了客客气气的容道友。


    “没有。”容谢如实答道,推演之术,那也不是一般人能学的,需要灵性极高之人才行,这门课也不对初级弟子开放。


    “容道友莫非有什么上品神器,可以看到未来?”陆应麒又问,“或是天镜启示……沈道友透露给你?”


    “也不是。”容谢叹气。


    陆应麒又沉默了。


    陆应麒问这些问题,言下之意是什么,已经很明显了。


    不过,这也在容谢意料之中,直到他把话说完,陆应麒才开始问,对他来说,已经是意外之喜了。


    “我知道你很难相信,我也没指望你一下子就能相信,就当在你这里留下个印象吧,”容谢道,“最后,我还有一个问题,请你好好想一想再回答我,回答我这个问题对你没有任何害处。”


    “……”陆应麒微微皱眉,感觉到小枝在旁边拉住他的袖子,他才开口,“什么问题?”


    “你身边有没有什么潜在的危险?或者你有没有什么危险的计划?未来一二百年之间,你有可能在哪些方面遇到致命危险?”容谢紧盯着陆应麒,问道,“好好想一想,我们一项一项排除,务必保证你平安无事地活到大结局……我是说,活到和沈冰澌一起对付天魔的时候。”


    小枝紧张地盯着陆应麒,泪眼汪汪的,看起来快哭出来了。


    陆应麒沉默片刻,忽然问道:“你确定沈冰澌就能活到那时候?”


    嗯?


    “根据我的观察,他应该更短命一些。”陆应麒面无表情地说。


    不知道为什么,在此之前,容谢总觉得陆应麒是一个只有人形壳子的修炼机器。


    在这句话之后,陆应麒的形象突然活泛起来,有点像个人了。


    “他啊,”容谢叹了口气,“要不然说祸害遗千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