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 解术法


    沈冰澌风风火火离开, 陆应麒很快追上去,两人消失在院落上空。


    院子里安静下来,只剩下小枝一人站在客房门前, 忧心忡忡地望着半空, 凝视两人离去的方向。


    望了一会儿, 小枝回转身,走进客房,磨磨蹭蹭来到床边,抬眼望向床上昏睡不醒的人。


    “容公子……”小枝迟疑地抬起手, 似乎想要碰一碰床上的人。


    下一刻,一道炽白火焰自空中迸出, 小枝惊叫一声, 捂着手向后退去。


    “呜……”他面露痛苦之色,低头看向自己的手,食指指尖焦黑变形, 很快,大颗的泪珠聚集在小枝眼眶中,“好痛……”


    沈冰澌果然用结界把容谢保护起来了, 而且还是很厉害的火焰结界, 不是仅仅把来人弹开那么简单。


    小枝紧紧攥着自己的右手,眼泪流得满脸都是,即便如此,他也没有离开客房。


    一缕缕灵力自指尖迸出, 快速修复着烧焦的手指, 一盏茶的功夫,指尖恢复如初,只是皮肤还泛着浅红, 像是新长出来的血肉,还带着热腾腾的生命力。


    小枝轻舒一口气,松开右手,抬起左手手背,揉了揉湿漉漉的眼睛。


    再一次,他抬眼看向床上的容谢。


    这次他不敢再靠近,只是站在那里望着,眼里尽是焦灼神色,两只手也下意识搓起衣角:“容公子……这可怎么办啊……”


    一个声音贴着小枝耳背传来,声音里带着调笑:“怎么,又同情心泛滥啦?你不会要用我的力量救他吧?”


    “我……”小枝咬了咬唇,“我看你也未必有这本事,容公子中的可是玫夫人亲手下的魇术。”


    “呵,”那声音十分不屑地笑了一声,“玫夫人算什么东西,也配和我相提并论?他手里的那株合欢花,不过是我的……”


    小枝正竖起耳朵,想多听一点那声音透露的信息,谁知那声音又不说话了。


    “小枝枝,你也是学坏了,怎么,想从我嘴里套话?”那声音娇笑起来,“不如这样,我帮你救他,你的六魄拿出一魄给我吃,怎么样?”


    “……”小枝脸色一变,发起抖来,“不,不……”


    “呵,装什么同情心旺盛,还不是舍不得用自己的东西交换,这世上可没有白吃的午餐,下一次想清楚了再伸手。”那声音讥讽道。


    沈冰澌和陆应麒来到正心堂,黑漆大门前立着两个玄天宗弟子,两人远远看见陆应麒飞过来,就恭恭敬敬地候着了,等他们来到近前,两人齐声道:“陆师兄!”


    沈冰澌见过这两人,好像叫无什么,无什么的。


    “无音,无色,师父可在里面?”陆应麒问道。


    “师父在里面,不过陆师兄这么多天都没回来,也没有向师父禀报去向,师父有些生气,可能……”无音、无色对视一眼。


    “我现在就是来禀报的。”陆应麒道。


    “那……他是?”


    无音、无色偷眼看沈冰澌,这位沈大裁诫官,他们可是早有领教,还记得上次沈冰澌直接冲进静室,把闭关修炼的师兄弟们搅得不得安宁,白长老更是气得够呛,放言以后无情道宫都不欢迎沈冰澌进门。


    现在,白长老的心肝陆师兄却把沈冰澌领进门了,看样子,还要带着沈冰澌一起面见白长老。


    无音、无色都不敢想,今天晚上正心堂会闹成什么样子,白长老当然是舍不得打陆师兄出气的,最后这口出不来的恶气还是要无音、无色这样无足轻重的随行弟子来承担。


    这么一想,两人仿佛变成了两条苦瓜。


    “他是镜宫的裁诫官,有些事想请教师父。”陆应麒平铺直叙地介绍道。


    沈冰澌抱着胜邪剑,往旁边墙上一靠,等着他们师兄弟拉扯完。


    忽然间,他面色一凛,转头看向刚才过来的方向。


    沈冰澌眉头压下来,竟然有人这么有胆,他设下的炽火结界都敢动。


    不过,那人没有发动攻击,只是碰了一下,结界毫无损伤,至于那人自己,就不好说了。


    会是谁呢?难道是那个畏畏缩缩的小枝?他看起来不像是有这个胆子的人啊。难道是另外有人进了陆应麒的院子?


    无情道宫也并不保险,真是一丝一毫都松懈不得,沈冰澌心想。


    “沈冰澌!”陆应麒叫道。


    沈冰澌回过神,陆应麒打手势让他跟上,他立刻跟了上去,两人长驱直入正心堂。


    正心堂的黑漆大门洞开,两人进去,片刻后,里面传来白长老发飙的声音,整个堂屋仿佛都震颤起来,外面守门的无音、无色也开始瑟瑟发抖。


    没想到咆哮结束得特别快,白长老就像被掐住脖子的鸭子,突然发不出声音了,四下里一片寂静,无音、无色竖起耳朵。


    黑漆大门突然打开,陆应麒走了出来。


    无音、无色惊讶地看向他,陆应麒却摇了摇头,示意他们不要出声,然后把大门关上,和他们一起站在门边,听墙角。


    “沈冰澌,我看你是疯了。”白长老压着嗓子,“你在我这提合欢教,你……”


    “你”什么,后面就听不见了,不知道是不是白长老下了隔音咒,连陆应麒都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无音、无色询问地看过来时,陆应麒摇了摇头。


    一炷香的时间后,沈冰澌从正心堂出来,面色如常,丝毫没有经历过狂风暴雨摧折的迹象。


    无音、无色悄悄露出了敬佩之色。


    陆应麒看向他:“这么快出来了?问到了么?”


    沈冰澌扬起下巴,示意他回去再说,陆应麒心中有底,估摸着沈冰澌应该是问到了想知道的东西。


    “稍等,我进去回话。”陆应麒道。


    “快点,我没时间了。”沈冰澌催促。


    陆应麒犹豫了一下,道:“你先回去等我。”


    沈冰澌没再多说,摆了一下手,风一般地离开正心堂。


    陆应麒走进正心堂,看到桌椅陈设还都在原位上,微微有些诧异。


    白长老背对着门口,望着墙上挂着的那副字“天道无情”,背影仿佛苍老了几十岁。


    陆应麒扬手,黑漆大门应声关上:“师父,弟子回来迟了,请师父责罚。”


    白长老没有责罚陆应麒,甚至没有质问他为什么会带沈冰澌来,只是长吁短叹了一番,问他打算什么时候继续闭关,从元婴到分神,还要闯过一个大关口,这个时候,不能有任何意外影响他的道心。


    陆应麒垂着眼眸,没什么表情地听着。


    “对了,那个沈冰澌,”白长老说着说着,还是心气难平,“你不要和他扯在一起,他在外面厮混这么多年,不知听到些什么风言风语,净说些不利于无情道宫的陈年旧事,过去的事,就是过去了,再翻出来也没有意义。应麒啊,你要记住,你是要飞升证道的人,任何事都不能牵绊住你的脚步,哪怕这个无情道宫有一天倒了,哪怕芝兰岭声名狼藉,都和你无关,我白长老拼尽一切,都要送你证无情大道,你对我最好的报答,就是飞升证道,知道么?”


    “……知道了。”陆应麒垂首。


    “去吧。”白长老心烦意乱地挥挥手。


    白长老终是没有对陆应麒说什么,就像过去三十年间一样,陆应麒什么都不需要知道,不需要操心,他只要证道飞升就行了。


    陆应麒返回自己的院子时,小枝正瑟瑟发抖地站在门前。


    小枝一直很害怕沈冰澌,这也没什么奇怪,只是,小枝眼眶红彤彤的,好像刚刚哭了一回。


    陆应麒停下脚步,望向小枝的脸:“哭什么?”


    小枝抹了一下脸,小声道:“没事,只是风沙进了眼睛……”


    “是么?”陆应麒淡淡道,“沈冰澌说什么了?”


    “没、没说……”


    小枝话音未落,客房的门弹开,沈冰澌从里面冲出来。


    “说了,怎么没说!”沈冰澌转瞬间来到两人面前,盯着陆应麒,脸往小枝那边偏了一下,“陆应麒,你可算回来了,你这个侍童,本事可大着呢。”


    陆应麒微微皱眉:“什么意思?”


    “他碰了我的结界,还不承认。”沈冰澌冷笑,“我问他背着我究竟想对容谢做什么,他就在那哭!”


    沈冰澌最讨厌这样磨磨唧唧的人,尤其是动不动掉眼泪的,明明自己暗地里做了很多小动作,却在人前装出一副受害者的样子,对这样两面三刀的人,沈冰澌最是不齿。


    “……受伤了么?”陆应麒却不理睬沈冰澌的质问,只询问小枝。


    小枝摇摇头。


    “喂!”沈冰澌不爽道,“你是该问问他,一个筑基修士,究竟是怎么碰了我的炽火结界,还能毫发无伤的!”


    小枝垂下头,将两只手背在身后,眼看着眼圈又红了。沈冰澌差点又炸了。


    “沈冰澌,”陆应麒抬起头,“你解不开魇术也就罢了,别把脾气发在小枝身上。”


    “谁说我解不开!”沈冰澌果然是因为这事炸的,“就因为你这个侍童在旁边鬼鬼祟祟,我才没办法专心投入,你快点把他带走,我受不了说两句话就哭的人。”


    陆应麒本想解释,却听小枝先开口了,虽然他的声音仍然在发抖,却清晰了许多。


    “我不是……我只是……想帮忙,”小枝哆哆嗦嗦地说,“沈……裁诫官大人学来的方法是对的……可是、可是……他用的香是错的……”


    两人同时回头看向小枝。


    “你知道怎么解魇术?”


    “什么香?”


    陆应麒和沈冰澌几乎同时问道——


    作者有话说:今天出去大吃大喝了一天,晚上疯狂赶稿。[狗头]


    第132章 入梦来


    两位大剑修同时把关注的焦点放在小枝身上, 小枝又开始瑟瑟发抖,说不出完整话来。


    “你先去客房。”陆应麒发现问题症结,沈冰澌往这一站, 小枝就没法好好说话。


    沈冰澌虽然一脸不爽的样子, 但还是依言走了。


    进入客房, 来到床边,沈冰澌一手握住容谢的手腕,一边查看他灵力消耗的情况,一边放开灵识, 听外间两人说话。


    “嗯……我知道一点……”小枝的声音变得平稳不少,“以前在清河老家的时候, 我见过玫夫人施展魇术, 他还告诉我,解开魇术的方法和施放魇术的方法一样,都需要用合欢花。”


    客房内, 沈冰澌心中一坠,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没想到真正知道魇术解法的人就在眼前, 亏得他还去问那白长老,连带着师父一起挨了一顿羞辱不说,得到的解法竟然也行不通!


    半个时辰前,正心堂中, 沈冰澌按照事前和陆应麒商量好的说法, 去撬白长老的口,白长老恼羞成怒,放了很多狠话, 但最后还是告诉了沈冰澌,究竟怎么解开玫夫人的魇术。


    就和小枝说的一模一样,解开魇术的方法和施放魇术的方法一样,都需要用到合欢花,以合欢花为介质,催动合欢宗的秘术,使受术者在入夜时分陷入昏睡,长眠不醒。


    白长老扔过来一本册子和一块方盒,册子上记录的是合欢教的各种基础法术,其中包括魇术、幻术、炉鼎的使用方法等等,方盒里则是一朵干枯的合欢花,把它放进香炉里点燃,就可以充当魇术的介质。


    “这就是我知道的全部!镜宫下次再查合欢教的事,不要再来问我!”白长老拂袖,拒绝再和沈冰澌说半个字。


    沈冰澌翻完册子,确认这魇术他也能施放,便拿着册子和干花撤退,至于陆应麒想要的炉鼎养护方法,这册子上也有,是不是他需要的,沈冰澌就不知道了,谁让他自己不来确认。


    “谢了,白长老!”


    这就是半个时辰前,正心堂里发生的全部经过。


    沈冰澌回到客房后,立刻依照册子上的说法,将干花放进香炉,点燃,冉冉黑烟冒出,沈冰澌照着册子上的口诀调用灵力,催动花香笼罩住自己和容谢。


    没错,这魇术解法,需要再催眠一个人,让第二个人去第一个人的梦境里,告诉第一个人他在做梦,第一个人知道自己在做梦,就会结束梦境,从魇术中醒来了。


    理论上就是这么简单,可是实际上操作起来却完全不是那么回事。


    干花快要烧完了,沈冰澌还是一丝睡意也无。


    不知道是他的灵识太过强大,没有那么容易被小小魇术催眠,还是人不能用魇术给自己催眠——小册子里也没说不能自己给自己催眠啊?


    就在这时,那个私自触碰结界,还装作一副畏缩模样的侍童小枝扒在门边偷偷地往里看,不知道又想捣什么鬼。


    人想睡觉却睡不着的时候脾气最为暴躁,沈冰澌就是如此。


    沈冰澌暴躁之下,放了个法术定住黑烟,从床边矮凳上下来,逮住小枝就是一通质问,小枝答不上来,只会大颗大颗地掉眼泪——


    于是就有了陆应麒回来看到的那一幕。


    外间,小枝和陆应麒仍在交谈,声音清晰地传进沈冰澌耳中。


    “你刚才说,沈冰澌用的香不对,他用的不是合欢花么?”陆应麒问道。


    “他用的是合欢花,只是那合欢花干枯已久,效力几乎完全失去了……想用它催眠元婴修士是不可能的……”


    “那要怎么做?”陆应麒刚才已经了解到解开魇术的办法,是要催眠一个人进去叫醒前一个人,“沈冰澌要催眠自己,必须用活的合欢花么?”


    沈冰澌听到这话,一瞬间想到陆府井下的那株合欢花,那株合欢花还是容谢发现的,玫夫人就是用它制作了许多炉鼎,还用它施展魇术,用那株合欢花肯定没问出——他现在就御剑去拿那株合欢花!


    沈冰澌刚要动身,忽然想到那株合欢花此时正被扣在金钟罩下,作为关键证据,任何人都不能把它带出陆府。


    那可怎么办!不行,就算要强行突破金钟罩,他也要把那株合欢花带过来救容谢!


    “活的合欢花太难得了……不过我手上有合欢香露,这些合欢香露都是取自活的合欢花……是玫夫人以前给我的,现在还能用,”外面传来衣服窸窣的声音,小枝似乎从衣袋里拿出了什么,“麒哥,你拿着,去给裁诫官大人用吧。”


    “嗯,你和我一起进去吧,”陆应麒道,“毕竟这花露是你的。”


    “麒哥说什么,小枝的东西都是麒哥的,”小枝为难道,“我还是不进去了……裁诫官大人并不相信我,麒哥拿去给他,他可能还会用,若是我拿去……”


    沈冰澌心情复杂,这个小枝的行动,还真是揣摩不透。


    一开始他以为小枝当面一套背后一套,悄悄触碰结界,又不承认,还一副畏畏缩缩的模样,想借此逃脱沈冰澌的质问……现在听来,小枝倒像是真的在关心容谢似的。


    “他不用就不用,我们也没有求着他用。”陆应麒冷淡地说。


    沈冰澌一听这个,火气又上来了,要不是因为陆应麒中途出幺蛾子,会给玫夫人可乘之机吗?他正要出去面斥陆应麒,却听小枝又弱弱地说话了。


    “是我求着他用,”小枝的声音里又带上哭腔,“容公子都是为了我……才会变成现在这样的……是我害了他……”


    “……”


    屋内外一片安静,只有小枝小声啜泣的声音。


    沈冰澌对他的印象稍微好转了一点。


    少倾,陆应麒进来,手里拿着一只锦囊,往沈冰澌面前一放。


    沈冰澌眼睛盯着那只锦囊:“这就是合欢花露?”


    “嗯。”陆应麒道,“我以‘玄天一剑’的名誉向你打包票,这是真的,你爱用不用。”


    沈冰澌抓起锦囊,还没拿到面前,就闻到一股浓烈的玫瑰花香气。


    一种熟悉的感觉涌上心头,他之前来无情道宫找陆应麒,就闻到过这股香气,这香气自然柔和,沁人心脾,比玫夫人身上的玫瑰花香要好闻很多。


    原来是小枝身上的。


    不过……


    “你那小枝,为什么会带着这种东西?”沈冰澌问道,“他一早就知道这是合欢花了?”


    “不,是我告诉他的,”陆应麒淡淡道,“刚才你安顿容师弟时,我把小枝叫去,给他讲了这次行动的结果,他才知道自己拿的不是玫瑰花,而是合欢花。”


    “哦……”这样说,倒是能说通。沈冰澌想。


    不过,他还是觉得哪里不太对劲,可能是因为小枝的态度太畏缩了,总是躲着他,好像心里有鬼,怕他识破。


    “罢了。”沈冰澌现在没有时间去探究这个,他打开香囊,怀疑道,“这么点香,够烧多久?”


    “不……不用烧,”一个弱弱的声音从门边传来,小枝躲在陆应麒身后,只露出半个头,向沈冰澌解释道,“捏一点,直接向空中洒就行了。”


    “嗯……”沈冰澌照做,用灵力催动空中的香气,快速铺满床头。


    这合欢香露果然很厉害,沈冰澌的灵力很轻松就附着在上面,他推动香气,直到笼罩住自己和容谢。


    金光闪处,沈冰澌闭上眼睛,以打坐姿态盘腿坐在床边的凳子上,一动不动。


    与此同时,胜邪剑形成一层金光罩,将沈冰澌和容谢罩在其中。


    陆应麒看向小枝:“这样就成功了么?”


    “应该……成功了。”小枝道,“但愿裁诫官大人能成功唤醒容公子。”


    “还需要我做什么?”陆应麒问。


    “不需要……现在只有裁诫官大人能帮上忙,其他人都没办法……”


    “既然如此,我们去外门集市转转?你有什么需要买的东西么?”陆应麒像往常那样问道。


    “是需要买些新的布匹衣服,开春了,也该换新的了。”小枝道,忽然间,他想到什么,“那他们怎么办?就留在这里吗?”


    “嗯,反正也帮不上,多留无益。”陆应麒道,“买完了东西,我们回来参详这本合欢教秘籍。”


    说着,陆应麒拿起沈冰澌刚才放在一边的册子。


    凛冽的寒风吹在脸上,脚下是层层叠叠的院墙和屋瓦,沈冰澌正飞在半空中,前方是无穷无尽的黑夜。


    沈冰澌已经很久没做过梦了。


    步入元婴后,他的灵识十分强大,就算放松精神,进入睡眠,也不会出现意识不受控制,给自己制造幻觉的情况。


    现在,借助合欢花的力量,沈冰澌进入梦境。


    不过,不是他的梦境,而是容谢的梦境。


    一想到马上就要见到容谢,沈冰澌的心情就激动起来,他开始环顾四周,容谢在哪儿呢?他现在在做什么呢?


    下一刻,手里有什么东西震动起来,沈冰澌低头看去,发现那块写着“容”字的传音玉佩正在自己掌中,一波波灵力荡开,容谢正在联络他。


    沈冰澌心中一喜,立刻接通传音玉佩。


    那边传来容谢的声音:“冰澌,你在哪儿呢?”


    “!!”沈冰澌激动得差点把玉佩捏碎,终于,时隔整整一天时间,他又听到了容谢的声音,“我在……陆府的屋顶上?”


    “你怎么还在原地打转?陆师兄呢?找到了吗?”容谢气喘吁吁地说道,“等等,我也上来了,我和你一起去找吧!”


    第133章 真心话


    片刻后, 一身劲装、外罩兜帽披风的容谢出现在不远处的屋檐上。


    冬夜里的风吹起披风下摆,露出一副柔韧修长的身形。


    沈冰澌的目光牢牢锁定前面的身影,几乎在瞬间就移形过去, 来到容谢身后。


    “你在哪儿——啊!”容谢正在四面张望, 寻找沈冰澌, 猛然一回头,忽然看见沈冰澌就在身后,把他吓了一跳。


    “你干什么不出声,偷偷溜到我后面……”容谢的声音里有几分埋怨。


    沈冰澌目不转睛地望着他的脸, 直到容谢的表情从埋怨变成狐疑:“你怎么了?难道——”


    沈冰澌强行克制住上去紧紧抱住眼前人的冲动,他不想吓到容谢, 他还是第一次进入别人的梦, 不知道这么做会不会让梦境主人受惊。


    灵镜宗入门弟子五大基础课之一——心法,第三篇章就有写,修心之道最为艰难, 因为人心易变,而梦为心之显,清醒时隐藏的欲望, 常常会在梦里显现出来, 这个时候心是暴露在外的,很容易受到伤害,因此魇术、幻术一类的法术才被称为邪术,不是光明正大的实力碰撞, 而是趁人不备的阴损招数。


    沈冰澌还是第一次用这样的招数, 不过,他对于梦境的了解,并不比经常用魇术、幻术的邪修少, 因为他修的是无情道。


    无情道正是魇术、幻术的克星,无情道修士在修炼过程中,会主动进入幻境,让自己的心直接暴露在诱惑的、恐惧的场面下,用这种方式磨练心性,久而久之,他们的心就像裹上了一层厚厚的茧,即便进入幻境也不会轻易暴露出来,幻术、魇术比起为了修炼无情道经历的训练来说,根本不算什么。


    沈冰澌也是在这样无数次的磨练中知道了一些关于梦境的规律,头一条,就是不能惊吓梦境主人。


    “没什么,”沈冰澌神态如常地说道,“我知道陆应麒在哪儿,走吧,我带你去找他。”


    容谢松了口气:“你刚才干嘛盯着我看,我还以为陆师兄遭遇不测了。”


    “你对陆师兄还真是关注,他好歹是元婴后期,哪有那么容易死掉。”沈冰澌学着容谢的口气叫“陆师兄”,一副不屑的样子在前面领路。


    容谢运转灵力,脚下轻轻飘起,跟上沈冰澌:“呸呸,别说那不吉利的话!”


    沈冰澌忽然注意到什么,又回过头来:“你在用法术?”


    “是啊。”容谢疑惑,这不是很明显吗。


    “为什么不用飞行符?”沈冰澌一把拉住容谢的手臂,把他带到自己身前,“不要用法术了,你知不知道自己灵力有限?”


    容谢稍稍挣扎了一下,没能挣脱:“我着急……你这么长时间都不回来,陆师兄也没有消息,你到底干什么去了?”


    沈冰澌伸臂揽住容谢,让他把重量都卸在自己身上:“不要用灵力了,你去哪,我带着你。”


    容谢微怔,不知想到什么,神色变得复杂:“……你说得对,是我疏忽了。”


    之后的时间里,容谢也没提出要用飞行符,就倚着沈冰澌的臂弯,被他带着飞来飞去。


    沈冰澌紧绷的心情放松下来,扣在容谢腰侧的手稍稍收紧,容谢便贴的他更近一些,散发着温柔香气的发顶就在他眼前,细腻微凉的额角时不时蹭到他下颌边。


    这种感觉,就像容谢昏迷的时候,他抱着容谢从这边走到那边,从飞行的胜邪剑上一直到芝兰岭,容谢一点都不反抗,乖乖地窝在他怀里。


    只不过,那些时候容谢没有自己的意识,现在的容谢却是清醒的——这感觉就像做梦一样。


    某种程度上来说,确实也是在做梦。


    ……但这梦是容谢做的,容谢在梦里有完全的自主权!沈冰澌能这样抱着他,带着他在天上飞,完全是他自己允许的。


    沈冰澌开始理解为什么有些人陷入美梦之后不愿意醒来了。


    反正他已经阻止容谢继续用灵力,现实中容谢的灵力也不会继续消耗,这个梦做的稍微长一点也没关系,就做到他们找到陆应麒再结束吧。


    沈冰澌还记得陆应麒掉在一个野山坡下面了,自己换了烧焦的衣服,在那里打坐调息,他找到陆应麒的时候,陆应麒刚刚调息完毕,说他不想掺和陆府的事,就回去了。


    那个野山坡在什么方向,沈冰澌还记得清楚,他没有开灵识,直接带着容谢一起去。


    去的路上,明月清风,十分宜人,他们跃过树顶,看到广袤的林地自脚下展开,远处,清河流出山谷,如一痕闪闪发光的丝绦,蜿蜒穿过树林,流淌在月光下。


    “容儿,你就一点都不好奇我怎么打败陆应麒的么?”沈冰澌一边御虚凌空,一边问道。


    “嗯……?”这一次容谢没有不耐烦,没有催着沈冰澌快去找陆应麒,而是顺着他问,“怎么打败的?”


    “我好像有一种特殊的天赋,只有在最危险的时候才能迸发出来,安稳的闭关不适合我,”沈冰澌有几分自得地说,“反倒是在外闯荡,和那些厉害的妖魔殊死搏斗,才能激发出我的这种天赋,今天和陆应麒对决,他比我高两个境界,那种压倒性的灵压扑过来的时候,那种感觉又来了。”


    周围环境危险到极致,自身反而变得安静、专注,充满自信,准确捕捉到那一瞬间的破绽,然后一举贯穿,那种震撼灵魂的爽快,会快速提升沈冰澌的境界,多来几次,就成功破境了。


    “原来是这样,”容谢若有所思,“这就是主角光环吧,越级打怪不仅不会受伤,还会升级。”


    “嗯?什么意思?”沈冰澌头一次听到这种奇怪的词,什么“主角光环”,什么“越级打怪”?不过,容谢会说出他不知道的词也很正常,容谢博览全书,学识渊博,而他连画册都懒得看。


    “没什么,你没事就好了。”容谢轻声道。


    沈冰澌感觉到容谢往自己怀里又贴紧了些,一只手还伸到自己身后,抓住了裁诫官服的腰带。


    沈冰澌不知道在梦里紧紧抱一下容谢会怎么样,他拿出无情道元婴的自制力控制住自己的四肢不要做多余的动作,即便如此,识海中的震荡还是让他眼前一晕,两人在空中猛拐几个弯,差点从树顶掉下去。


    “冰澌,你没事吧?”容谢抬起头,紧张地望向沈冰澌,抓着他腰带的手也更加用力。


    “没、没事。”沈冰澌将目光投向别处,强迫自己在林子里寻找陆应麒的踪影,他能感觉到怀中人的目光正落在自己脸上,他却不敢低头与之对视。


    “也是,你道心如铁,怎么会……动摇呢?”良久,容谢收回目光,轻轻叹气,“我真的很担心你,万一你与陆师兄对决时道心动摇了……该怎么办?”


    沈冰澌这时候顾不上晕不晕的了,他眉峰耸动,低头看向容谢。


    恰好容谢收回目光,目视前方,仍以发顶对着沈冰澌,从沈冰澌的角度看去,只能看到容谢清淡的眉宇和疏离的长睫,白璧似的脸庞上似乎笼罩着一层忧郁之气。


    容谢从未在现实里跟沈冰澌说过这样的话,沈冰澌不敢打断他,梦境离人心更近是真的,容谢在梦里更容易说出真心话。


    这样一来,沈冰澌更不想出去了,再多赖一会儿应该没问题吧。


    正这样想着,容谢忽然倒吸一口凉气:“那是什么?”


    沈冰澌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前方的树林中闪烁着一团光,看起来像是什么东西烧着了,火势不小。


    “多半是陆应麒。”沈冰澌懊恼道,“怎么这么快就找到他了。”


    “我们不就是来找他的么?”容谢疑惑。


    沈冰澌虽然很不情愿,但还是带着容谢飞过树顶,直奔火光明灭处飞去。


    很快,他们来到火光近前。


    一股浓烈的焦臭味随风传来,沈冰澌皱眉,这味道不太对啊。


    “唔!”容谢捂住口鼻,在看清烧焦的东西那一刻,猛地别开脸,干呕起来。


    沈冰澌也看到了林中的景象,他缓缓瞪大了眼睛。


    一段烧得不成人形的焦尸倒在大坑中间,周围横七竖八倒着许多焦木,可以想象火球从空中坠落在此时,造成了怎样的毁灭冲击。


    “不可能!”沈冰澌瞪了半天,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这不是陆应麒!”


    陆应麒死了。


    死在容谢的梦里。


    梦里是不需要前因后果的,也没有什么调查求证。


    沈冰澌只觉得眼前画面一转,他就站在无情道宫大门口了,道宫大门上挂满黑纱,玄天宗弟子们充满敌意地看着他,接着,两扇黑漆大门轰然关闭,将他挡在外面。


    里面传来很多哭声,有苍老的,有年轻的,一个意识打入沈冰澌脑中,陆应麒死了,现在他被玄天宗列为拒绝往来户。


    身边有人晃了晃,仿佛站立不稳,伸手扶住他的手臂,沈冰澌转头看去,是一身黑衣的容谢,容谢很少穿黑,更衬得他肤色白如冰雪,他的脸色非常憔悴,唇色更是淡薄如纸。


    “冰澌,怎么办,陆师兄死了……”容谢目光失焦,茫然地喃喃,“陆师兄死了,什么都没改变,怎么会这样……”


    沈冰澌心中一沉。


    这个时候,他应该说,陆应麒没死,这一切都是做梦,你醒过来,就没事了。


    可是,莫名的酸涩让他一张口就变了腔调:“陆应麒对你来说就那么重要?你真的是为了给我找个能切磋的朋友才千方百计要结交他?”


    “我……”容谢抬起头,惶然地看向沈冰澌,沈冰澌心头一缩,忽然不想知道容谢的答案,但容谢仍然回答了他,“当然不是……我是为了我自己。”——


    作者有话说:换了个封面,原来那个画手突然东窗事发了(抱头


    第134章 梦天魔


    “我是为了我自己。”


    这话一出, 仿佛铁块重重打在铁砧上,“嗡”的一声,震荡令沈冰澌的意识出现短暂空白。


    梦里的容谢更容易说出真心话, 有好听的真心话, 也有不好听的真心话, 如果说好听的真心话像蜜糖一样令人愉悦,那么不好听的真心话就像——深渊一样让人万劫不复。


    这二者根本不对等。沈冰澌刚刚意识到这一点,然而已经来不及了。


    他摇晃了一下身体,识海中的震荡让他站立不稳, 他听到自己问:“什么叫为了自己?”


    容谢没有回答他,因为他已经转身走开, 而周遭的环境也迅速崩塌重组, 变成了另外一副样子。


    灵镜宗主峰,拜仙台。


    浩渺云气围绕山峰旋转,月光下的拜仙台宛如白银砌成, 闪闪发光,一名身量壮硕的老道长五心朝天、坐在拜仙台中央,四维分别坐着四名长老。


    莲花除魔阵!


    沈冰澌瞳孔一张, 不敢相信地看向拜仙台, 这阵法非常耗费灵力,需要宗主与长老一齐施为,非得是危及到灵镜宗未来的大灾祸,才会启用此阵应对……沈冰澌也只在本门经卷上见过简单介绍, 看到时还大惊小怪地和容谢议论了一番, 当然,以他们两人的能耐,也没有议论出个什么, 但给沈冰澌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以至于此刻一眼认出。


    灵镜宗究竟遇到了什么危及宗门的大灾祸?胜邪剑“铮”地出鞘,如一条金色小蛇,在沈冰澌身边游走。


    等等。


    沈冰澌忽然意识到,这不是发生在现实中的事,而是容谢梦中的。


    沈冰澌稍稍松了口气,后背没有那么紧绷了。


    接着,他开始奇怪,容谢为什么会做这种梦?修真者的梦和凡人不同,一般都是有意义的,容谢为什么会产生灵镜宗未来会遇到大灾祸的想法?


    这样想着,沈冰澌开始四面寻找容谢的踪迹,令人意外的是,容谢不在周围。


    沈冰澌绕着主峰飞行,绕了小半圈,仍然没看到容谢的踪影。


    忽然间,月光被什么东西挡住,拜仙台变成不详的猩红!


    沈冰澌抬头的一瞬间,看到一轮血红的月亮,和周围的云层形成奇怪的效果,就像一只巨大的血瞳,正幽幽地注视着拜仙台。


    “这是……什么东西?”


    眼前的景象太过震撼,以至于沈冰澌暂时忘掉了这是容谢的梦,他本能地握住胜邪剑。


    “嗡——”


    胜邪剑剧烈震动,几乎脱手而出。


    沈冰澌很久没有遇到过这么强烈的妖魔感应了,他的心情有些复杂,一方面,眼前的危机让他本能地紧张,想要上手一搏,另一方面,他又清楚这是容谢梦中的景象,是容谢“想象”出来的,容谢能想到这么真实的妖魔降世的场景,不知是他想象力好,还是他在哪里看到了类似的场景,从而受到启发——这场景未免也太真实了。


    沈冰澌紧握着胜邪剑,警惕地望着天上那轮血月,忽然间,血月动了起来,仿佛有一张血红的膜从月亮表面掠过,又像一张巨大的骨翼遮天避月而来。


    下一刻,一片巨大的暗红色影子从天空罩下来,轰然击碎灵镜宗的护山大阵,无数凝聚着灵镜宗先人们心血与灵力的碎片纷纷扬扬落下来,像一场壮观的雪。


    沈冰澌根本没有招架之力,眼睁睁看着暗红色的影子向拜仙台覆去,像一张恶心的有生命的网膜,将薛老宗主和四名长老扣在下面。


    “妖孽,休得猖狂!”沈冰澌长啸一声,人剑合一,化作一道金光,直向暗红色的网膜劈去。


    “轰——”


    沈冰澌感觉自己劈中一种黏腻发热的东西,那种东西有自己的意识一般,他劈下去,它便向两边闪开,然后蠕动着上来裹住他的剑,让他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沈冰澌斩妖除魔这么多年,还从来没有过此刻的感受,他不知道对手是什么,对手的实力究竟有多深,他对这场比拼毫无胜算。


    “嗖嗖”!那暗红色的膜向他扑来,将他团团围住,沈冰澌勉强用护体灵力撑开一片空间,才没有让那膜直接贴到他身上。


    “咔”,“咔咔”!细小的碎裂声从四面八方传来,结界正在破碎,在膜的绞杀下,沈冰澌的护体灵力竟然连一刻都支撑不了!


    这种无力感前所未有,但沈冰澌仍然没有放弃,他召唤胜邪剑一次一次劈砍挑刺,试图把膜划出个口子,快速进攻的胜邪剑逐渐变成一道金色的虚影。


    就在这时,一道青光冲天而起。


    膜剧烈收缩,快速从沈冰澌身边撤退,无力地向主峰周围的深谷中坠落。


    “宗主!”“宗主,我们成功了!”


    拜仙台上,四名长老纷纷睁开眼睛,面露喜色,看向坐在正中的灵镜宗宗主薛保山。


    薛保山面色发白,显然是刚才的莲花除魔阵耗费了他不少灵力,不过效果很好,一举冲开从天而降的大魔,战胜大魔的喜悦令他精神振奋:“能战败灭世天魔,都是各位长老的功劳,我——”


    薛保山话音未落,一道金光忽然照亮视野,熟悉的声音从金光中传来,令他抬头往上看。


    “小心!”沈冰澌怒喝。


    沈冰澌的眼睛里映出血红的拜仙台,坐在拜仙台上的五人,以及不知何时出现在山峰周围的暗红色蝙蝠群。


    蝙蝠群“哗啦”冲向拜仙台,转瞬间将五人吞没。


    “住手——”沈冰澌再度人剑合一,化作一道金光,冲进血红蝙蝠群中。


    周遭一黑,画面再次变幻。


    这一次,挂上黑幡的变成了灵镜宗。


    灵镜宗主峰,议事堂门楣上挂满黑纱,牌匾上亦换上了一个大大的“奠”字。


    主峰正上方的天空,所有灵镜宗弟子抬头就能看到的地方,护山大阵破了一个大洞,黑气缭绕在大洞周围,本来自然和谐的远景,忽然蒙上一层阴翳和裂纹,每个人都能感到那种压抑和无助。


    “薛老宗主陨落了。”


    “灭世天魔破坏了灵镜宗的护山大阵,薛老宗主和长老们死守不成。”


    “灵镜宗也沦陷了,如今能指望的只有镜宫……”


    沈冰澌耳边不断划过纷杂的声音,他感觉到自己快速穿过祭奠的人群,孤身向涣雪谷方向飞去。


    容谢,他必须立刻找到容谢!


    结束这场梦境,快点回到现实!


    沈冰澌如攻城器投出的火石般重重坠落在涣雪山庄门口,门前地面砸出一个大洞。


    他没有停留,快步走进涣雪山庄。


    “容谢!”沈冰澌急促地叫道,“容谢,出来!”


    没有人回答他。


    沈冰澌心中忽然升起一股异样感,容谢不是已经搬出涣雪山庄了么?为什么他还要来山庄找他?他应该去蓝塬才对。


    然而,下一刻,熟悉的人影出现在中门上。


    容谢脸色苍白如雪,眼睛里满是惊慌,直到看见沈冰澌走过来,他才松了口气,快步从中门里走出来。


    容谢扑到沈冰澌身边,双手抱住他的手臂,乌黑的长发飘散在空中,熟悉的馨香再度充满沈冰澌鼻端,令他的心神安稳下来。


    沈冰澌一手拥住容谢,将他带到自己怀里,下颌紧贴着他的发顶。


    两人在庭院里紧紧拥抱了一阵,才难舍难分地分开。


    “冰澌……还好你没事。”容谢拉着沈冰澌的袖子,上上下下检查一番,方才松了口气,但脸上的惊慌之色并没有减少,“我听说……听说薛老宗主陨落了,又是那灭世天魔干的,这是真的吗?”


    这么大的消息,就算容谢在涣雪山庄这样偏僻的地方,也是能够听到的,何况一抬头,就是天顶上破碎的护山大阵,再深居简出的人,也会知道灵镜宗遭逢大难了。


    沈冰澌低下头,凝视着容谢的脸色,梦境进行到这一步,他已经开始担心容谢的精神问题,容谢的恐惧竟然如此之深,在梦境中幻想出“灭世天魔”这样可怕的大魔来,沈冰澌不知道现实中究竟是什么给了容谢这么大的压力,让他创造出这样的梦境……


    他只知道,放任这个梦境进行下去,容谢可能会受到精神创伤,或是更糟,在他保护不到的地方,灭世天魔像吞没薛宗主那样吞没了容谢……后果不堪设想。


    拜仙台上那诡异而可怕的一幕发生时,沈冰澌就这样想了,他必须立刻找到容谢,必须立刻告诉容谢:


    “这些都是假的,是你在做梦!”


    “如果陆应麒没死就好了,都怪我……”


    两人几乎同时说出一句话,却牛头不对马嘴,把彼此都给说愣住了。


    “什么……做梦?”容谢茫然地看向沈冰澌。


    沈冰澌张了张嘴,本想叫醒容谢,却再一次犹豫了。


    “这根陆应麒有什么关系?”话说出口,就变了样,“你不会以为,陆应麒还在的话,就能干掉那个什么……灭世天魔吧?”


    “他能的。”容谢坚决道。


    “……”


    沈冰澌松开了容谢,后退一步。


    “你为什么觉得他能?”沈冰澌的声音里带上几分酸味,“就凭他是我手下败将?哦,还被我打死了。我正面对上那灭世天魔,都没有把握能打过它,你为什么觉得陆应麒就可以?”


    容谢面露难色:“这……很难跟你解释,你就当做一种预感吧。”


    沈冰澌也很难接受这种预感。


    “对了,上次你说,你是为了自己才这么关注陆应麒,”沈冰澌忽然想到什么,目光凝向容谢,“那是什么意思?难道,你早就预感到他能打败灭世天魔,拯救世界了?”


    第135章 要亲亲


    容谢看了沈冰澌一眼, 眼中情愫复杂,他没有回答他,而是陷入沉思。


    沈冰澌更加好奇了, 抓心挠肝地想知道, 围着容谢一阵追问。


    “我不能告诉你, ”偏偏在这个问题上,容谢变得非常守口如瓶,一点没有梦里的其他时间中那么温柔坦率,“你就当做是一种预感吧。”


    “那我呢?有灭世天魔, 也应该是我来斩妖除魔吧?胜邪剑吸饱了妖魔鬼怪的血,天生就是干这一行的, 这方面的经验没有人比我沈冰澌更丰富, ”沈冰澌不甘心,双手捏住容谢的肩膀,让他正面对着自己, “你好好看,我才是灭世天魔的克星,而不是什么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陆应麒, 一个只会闭关的人, 就算境界再高,也比不上经常实战的人。”


    “我知道,”容谢有些无奈,想要从他手掌间挣脱出来, 却被他捏得死紧, 不得已,只好说,“我知道你能打败灭世天魔, 可是,那也要付出代价……”


    说到此处,容谢眉宇间有忧色一闪而过。


    沈冰澌准确地捕捉到了。


    沈冰澌心头一喜,识海中掀起微微的眩晕,不过,现在这点轻微的动摇,他已经习惯了。


    “你是担心我么?”沈冰澌眉梢扬起。


    容谢叹了口气:“……是啊,多一个帮手,总比一个人去的好吧?”


    “明明就是为了我,”沈冰澌的手掌顺着容谢的肩膀滑下去,落在他垂落身侧的手腕边,手指拨开柔软温凉的掌心,将他十指牢牢握住,拉到身前,“还说什么是为了自己?”


    容谢眸光闪烁,眉目低垂,似乎被拆穿了心思,不好意思与沈冰澌对视。


    沈冰澌觉得差不多了,可以告诉容谢现在是在做梦了。


    什么陆应麒烧焦了,什么薛宗主陨落,什么灭世天魔……都是做梦,只要醒来,这一切都不存在,三宗稳固 ,天下太平。


    “容儿,其实……”


    沈冰澌话还未说出口,容谢抢先一步,道:“冰澌,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嗯?什么?”沈冰澌停下来,想,反正就是一个问题,容谢很少这么正式地问他,应该是很重要的问题,错过这村可能就没这店了,听完再走也行。


    容谢脸颊微微泛红,犹豫片刻,才小声问道:“双修……会影响你的修为吗?”


    “什么?”沈冰澌以为自己听错了。


    容谢的脸颊很快就红透了,根本无法重复第二遍这么羞|耻的问题:“算了,没什么。”


    他挣扎着想把手抽出来,却被沈冰澌更加用力地握住了。


    “当然不会影响,我又不是炉鼎。”沈冰澌脱口而出,“你的灵力不够用了么?”


    容谢低着头,沈冰澌看到他长长的睫毛下潋滟的眸光,沈冰澌在眩晕中想着,容儿果然还是喜欢我的,梦里的一切都是最真实的。


    “嗯……”容谢很小声地答应了一声,然后就不知道该怎么办,任沈冰澌捏着他的手,两人站在涣雪山庄前院里一动不动。


    沈冰澌在天人交战。


    他知道,现在该叫醒容谢了,虽然容谢没有在用灵力,只是睡着,在做梦,周围除了灭世天魔外也没有什么危险……


    但,毕竟他来这里就是为了叫醒容谢的,现在反而跟容谢一起沉沦梦境了算怎么回事,他好歹是久经幻境磨练的无情道修士,怎么能这么容易就沉沦在别人的梦里了?


    “现在就……要么?”沈冰澌艰难地从齿间问道。


    容谢的脑袋垂得更低了,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拉着沈冰澌的手稍微挣动了一下,温凉的手指顺着沈冰澌的指缝伸进去,轻轻扣住他的手背。


    沈冰澌感觉骨头缝里酥酥痒痒的,好像春天的熏风吹落了桃花瓣,悄无声息钻进皮肤里。他的头也晕晕的,很怀疑这次双修到一半就会识海爆炸灵力逆流,但是没关系,他还有断天之刃。


    反正现实中容谢灵力耗费这么多,迟早也要再双修一次的,倒不如在梦里提前演练,就算失败了也没什么要紧……可以借口说是做梦。


    沈冰澌脑子里瞬间转过许多念头,人已拥着容谢往后院卧房走去,路过浴室时还请示了一下容谢,容谢摇摇头,沈冰澌便直奔卧房而去。


    他已经很久没有在卧房里休息过了,自从容谢离开涣雪山庄,空荡荡的卧房对他来说只是一个找不痛快的地方,卧房门前那串垂丝海棠也在冬雪中变成一条条萧瑟的枯枝,沈冰澌甚至懒得打理……


    现在,梦里不知是什么季节,垂丝海棠灿烂地开放着,如流苏般遮蔽着卧房的门,两扇门相对而开,沈冰澌问:“去你房里,还是我房里?”


    明明只是一个简单的问题,沈冰澌却感觉喉咙有些发干,身体都燥起来了。


    “无所谓……你房里吧。”容谢搂住沈冰澌的腰,两人好像缠在一起的藤萝一般,歪歪扭扭进了房间,沈冰澌好几次没对准床的位置,几番纠正后才把容谢放在床上,和衣压了上去。


    很多碎片的画面闪过脑海,沈冰澌不得不第一次用了断天之刃,杂念稍稍退下,很快又像浪潮一般涌起。


    混乱之间,容谢主动攀上沈冰澌的肩膀,双臂勾在他颈间,眸色水光莹莹,颊边红云如染,就这么直直地望进他眼中。


    沈冰澌感到一阵头晕目眩,差点栽倒在容谢怀里,他心中升起一个念头,妖孽,还好师尊给他试炼用的幻境里没有这样的妖孽,否则他连金丹那一关可能都过不了。


    等等,他究竟在想什么,这只是双修,一种修炼方式而已,容谢需要灵力……他传给他而已。


    “冰澌。”容谢的声音有些发抖,沈冰澌并没有察觉到,他比平时更热情,或者说,更破罐破摔。


    “嗯?”沈冰澌稍微靠近他,他的声音太小了,直到呼吸碰到彼此的脸庞,才能听清楚。


    “陆应麒死了……”容谢又提起了这个名字,让沈冰澌稍微有点恼火,但接下来的话,却令他始料未及,“没有别的办法了,反正结局都一样……你能不能亲亲我,就像普通的道侣那样?”


    沈冰澌感觉脑袋里有个装水的袋子,突然“啪”的一下炸开了,识海翻江倒海,视野蒙上一层白光,看什么都朦朦胧胧的,只有容谢的嘴唇格外近,格外清晰。


    那温柔的唇瓣说着他不太懂的话,什么“反正都这样了,不如把罪证坐实”“不能白挨一下,就当真道侣又怎么样”“你不是要当道侣吗,不会连亲嘴都不会吧”……


    沈冰澌堵了上去。


    卧房的床帷如破碎的墙皮般剥离脱落,周遭的场景再度发生变化。


    容谢不见了,沈冰澌抱了个空,等他抬起头时,发现自己又被扔到了不知道哪个荒郊野岭的上空。


    虽然衣服也换了一件金灿灿的盔甲,挺帅气的,可是护住腹部的那块金甲压得人生疼,沈冰澌踉跄着在空中走了两步,冷风一吹,整个人变得索然无味。


    我是谁。


    我在哪。


    我在干什么。


    沈冰澌暗暗发誓,下次见到容谢,不管容谢说什么做什么,他统统不予理睬,一门心思只管把容谢叫醒。


    他绝不会再中圈套了,什么想要一个道侣一样的亲亲,什么想双修,想做真的道侣,全都是骗人的,如果真的那么想,干嘛要跳过这一段,梦境里经历什么不经历什么,还不是梦境主人一念之间。


    沈冰澌气得在空中一阵打转。


    跳过就跳过吧,还把他扔到这旮旯拐角的地方,夜风呼啸而过,沈冰澌感觉自己像被夹在湍流中间、冲来冲去的石头。


    他开始环顾四周,一边飞一边判断这是什么地方。


    容谢不会随便把他丢在一个没有任何事发生的地方,这里一定会发生点什么……


    沈冰澌警觉起来,上一次他飞在夜空中,就是灭世天魔出现的时候,当时,他也没有找到容谢,那是一个只有他自己存在的梦境场景。


    这一次和那一次太像了,难道,灭世天魔又要出现了吗?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难道,是冲着他来的么?


    沈冰澌倒是不怕和那灭世天魔正面交锋,只是他不想把时间浪费在打败一个虚无的怪物上,他抬头望月,想着上一次就是月亮变红了,那灭世天魔才出现的,这一次——


    一片血月高悬夜空!


    沈冰澌瞳孔一缩,已经来了么!他加快飞行速度,忽然间,眼角余光瞥见一处熟悉的建筑群,那是……芝兰岭无情道宫!


    很好,他先借玄天宗的结界扛一波冲击,再想办法对付灭世天魔。


    这样想着,沈冰澌快速俯冲,化作一道金光,直射无情道宫地界。


    接近地面时,沈冰澌才发现不对。


    这地下灰凄凄一片,尽是断壁残垣,无情道宫已经沦为废墟,别说没有结界了,就是正心殿都不复存在!


    沈冰澌心中一凉,行走在无情道宫的废墟中,容谢的梦还是太全面了,先是薛宗主陨落,再是无情道宫化为废墟……这些真的是他能凭空想象出来的么?


    沈冰澌摇摇头,把杂念甩开,这不是梦还会是什么,预知术可是极少数有特殊天赋的修士才具有的能力,容谢从一开始就没有显现过这种能力,这只是一个梦而已。


    “嗡——”


    沈冰澌身子猛地一震,往旁边跳了一步,一手捂着腰间。


    “夭寿了。”他忍不住骂了一句,原来是镜宫的令牌震起来了,镜宫召唤他回去。


    沈冰澌又抬头看了一眼天,血月仍在,但灭世天魔并没有出现,他不再勾留,御剑往镜宫方向飞去。


    第136章 宣主权


    容谢没让沈冰澌飞那么久。


    沈冰澌一动身, 周遭的环境又发生变化,镜宫所在的玄妙峰已出现在他脚下。


    “没来错地方。”沈冰澌自语。


    就是不知道容谢把他弄到镜宫来干什么。


    沈冰澌发现了,容谢经常会幻想一些大场面, 而这些大场面里又没有容谢自己。


    人做梦时会这样么?梦境的主角竟然不是自己?沈冰澌对这个没什么研究, 他本能感觉不该是这样的, 又说不出个道理。


    沈冰澌降落在镜宫的后院,后院里站着一些脸生的同龄人,见沈冰澌过来,他们都看向他, 好像认识他一般。


    沈冰澌暗自纳罕,怎么在容谢的梦里, 镜宫都变成菜市场了, 这里明明禁止裁诫官以外的闲杂人等入内的。


    一个圆脸道士迎上来,拉着沈冰澌就往存放天镜的门里送,还说什么“这是对抗天魔最后的机会了”。


    沈冰澌暗想, 他果然是对抗天魔的最后一道防线,举步走进门内。


    周遭环境再次发生变化。


    这一次,梦境的主人变成了容谢。


    容谢走在一条狭道上, 再往里走, 就是镜宫大殿。


    沈冰澌就跟在他后面……不过没有实体。


    所谓梦境的主人就是……这场梦是围着谁转的。


    之前的梦沈冰澌还很有参与感,有些时候甚至是以他为主的,但是这一次,梦境的主人却只剩下容谢一个人。


    沈冰澌只能在旁边看着。


    容谢走的不快, 沈冰澌预估这条路他还要走一会儿, 便控制着自己的视野高度从空中降下来,他成功了。


    沈冰澌绕到容谢旁边,看到他面无表情的侧脸。


    容谢不像是第一次来镜宫, 周遭的环境都没有让他动容,他好像一开始就知道该怎么走,要去哪里,要做什么。


    “容儿?”沈冰澌试着跟容谢说话,“你能听见我说话吗?你怎么来镜宫了?”


    容谢不答,表情和步速都没有丝毫变化。


    “听不到啊……你怎么给我变没了?”沈冰澌叹气,忽然间,他想到什么,容谢来镜宫,不会是来找他的吧?


    是啊,上一场梦境他刚到镜宫,紧接着下一场容谢就来了,那正好,他们等会就能见到,又变成两人都在场,那个时候,不过发生什么,沈冰澌都要说出那句话——快醒醒,你在做梦!


    沈冰澌跟着容谢飘了一阵,脑子里杂七杂八念头一堆,忽然间,容谢走到狭道尽头,推开了镜宫正殿的门。


    正殿空无一人,开阔的空间里,容谢的脚步声格外清晰。


    沈冰澌再度跟上去,这正殿他来过很多次了,和涣雪山庄的前院差不多熟,他观察着容谢的表情,容谢仍然没有表情,就好像也对这里熟视无睹一样。


    “容儿,你这梦也太丰富了,”沈冰澌在旁边说,“又是灭世天魔,又是无情道宫,又是镜宫的……”


    “而且,还都和真实的一模一样。”


    容谢没有反应,继续往前走。


    “你说,你又没见过这些地方,怎么就能梦见一模一样的呢?”沈冰澌念叨,“难道还借助我的记忆了?”


    沈冰澌只能想到这种可能了,虽然很匪夷所思,但应该是唯一的解释。


    “可是,你为什么一点都不惊讶呢?”沈冰澌又问,“就好像以前来过这里一样。”


    容谢站住了脚步。


    “嗯?”沈冰澌也停下来,有一瞬间他还以为容谢听到他说话了,原来是正殿通往后院的那扇大门打开了,一群人涌进来,一时间,正殿里充满凌乱的脚步声和交谈声。


    真成菜市场了,沈冰澌想。


    “你过来一下。”有人冲容谢招了招手。


    容谢举步上前。


    沈冰澌跟上去,神色不善地打量这个对容谢召之即来的人,竟然是刚才在后院里迎接他的圆脸道人。这谁?


    圆脸道人叫到容谢之后,又把他撂在一边,跟其他几个人议论起来。


    “喂……”沈冰澌十分不爽,骂道,“有话快说,有屁快放!磨叽什么呢?”


    然而并没有人能听到沈冰澌的话。


    这几个人说了几句闲话,还没完,又开始议论薛宗主殉道,无情道宫破灭之类的事。


    “若是玄天一剑陆应麒还在,或许可以与除魔剑圣双剑合璧,共抗天魔,只可惜……”


    忽然一句话传进沈冰澌耳中,陆应麒?不是在这个世界里都死了一阵了,怎么还有人提起他?


    不过,这个人的想法倒是和容谢差不多,容谢也想让陆应麒和他一起抗击天魔,他们的想法还真是奇异,世上那么多大能,能和他打配合的人多了去了,何必指望一个死人,就说分神期的江大哥,都比陆应麒不知道厉害到哪儿去了,沈冰澌觉得他和自己双剑合璧战胜天魔的可能性更大,这些人何必舍近求远呢?


    沈冰澌正在腹诽,却发现周围人似乎对这个提法都非常赞同,点头的点头,叹气的叹气,似乎对陆应麒的死十分惋惜。


    “……”沈冰澌转念一想,梦境么,体现的就是梦境主人的想法,可能是容谢这么想吧。等容谢醒了,他要好好跟他说一说,当世大能不止陆应麒一个,别在他这棵树上吊死。


    “请问……”容谢的声音响起,“沈冰澌呢?他在哪儿?”


    沈冰澌就要答应,却发现容谢是跟圆脸道人说的,圆脸道人道:“沈剑圣还在等结果。以防他出来时没有准备,我们才叫你来。”


    “要准备什么?”


    “随我来。”


    沈冰澌一头雾水地跟着两人往后院走,心想这个梦里的自己排场还挺大,他看到容谢从镜子里拿出“光电白兰”时愣了一下,奇怪光电白兰不是被容谢典当了么?不过,这是发生在“现实”很久之后的事,大概容谢很笃定能把光电白兰赎回来……这样想着,沈冰澌又高兴起来。


    容谢还说,沈冰澌看到这把剑心情一定会很好,这是在暗示他们之间的情意深厚么?毕竟光电白兰是沈冰澌专门打造送给容谢的筑基礼物,挑这把剑来振奋斗志真是挑对了。


    时至此刻,沈冰澌明白容谢是来干什么了,显然,世上最后一位能够抵御灭世天魔的人就是他,而他正在接受天镜的战前激励,他需要一把激发斗志的剑,容谢就是来送这把剑的!


    “等等。”容谢忽然叫道。


    圆脸道人站住脚,疑惑道:“还有什么事?”


    容谢看向圆脸道人刚才收进袖子里的光电白兰:“我弄错了,他……应该不想用这把剑。”


    “什么?”


    “反正用什么剑都无所谓吧。”容谢道,“我想重新挑一把剑。”


    沈冰澌不知道容谢为什么变卦,圆脸道人显然也不明白,最后圆脸道人还是选择了光电白兰,没有重选一把。


    接下来的事情,就很离奇了,是沈冰澌完全想不到的。


    圆脸道人带着容谢来到后花园,后花园里挤着满满当当一院子的人,比沈冰澌在上一场梦境中见到的人还要多,而且还有很多奇装异服的异族人,沈冰澌不由得想,难道这些人是来搞大型法阵的?总不能是来给他呐喊助威的吧?


    他们说的话也很奇怪,一口一个“冰澌哥哥”,听得沈冰澌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想跟容谢解释,自己压根不认识这些人,奈何又没有身体,只能在空中瞎转悠。


    还好容谢一直表现得很沉稳、太沉稳了!对这些出言不逊的怪人没有丝毫不悦,简直就像没听到一样——沈冰澌也说不清楚,他究竟是希望容谢有反应,还是没反应。


    这样闹了一场,终于从后面出来个人,喝止了大家:“胡说八道什么呢,这位是容管事。”


    沈冰澌松了口气,却忽然瞪大眼睛,这出来控制场面的不是别人,正是——崔星苗的大姐。


    沈冰澌没见过崔星苗的大姐,但他觉得她应该就长这样,和崔星苗如出一辙的相貌,但历尽沧桑,成熟稳重,能震场子。


    只是不知这位大姐在此是做什么。


    “你们不会连涣雪山庄的大管家,二公子的挚友容谢都没见过吧?”她环视四周,脸上带着一副莫名的倨傲态度。


    沈冰澌心道,这位大姐还挺仗义,替容谢介绍了一下,不过,他都和崔星苗割袍断义了,怎么会还和她大姐有联络?


    那圆脸道人陪笑道:“他确实是涣雪山庄的容管事,劳烦星苗仙子引荐。”


    “……”


    沈冰澌猛地后撤一步,难以置信地盯着大姐看,看了半天,也不敢相信,大姐不是崔星苗的大姐,而是她本人。


    这……时间是过去了多久?


    崔星苗经历了什么?


    还是说,容谢的印象里,崔星苗就是这么成熟稳重?


    “哦,原来是个管事。”“冰澌哥哥每次联络的就是他呀。”“还以为又来个竞争对手……”


    崔星苗一介绍,院子里那些怪人纷纷对容谢失去兴趣,也不围着他看了,各自散开。


    沈冰澌眯起眼睛,不知道为什么,崔星苗也没介绍错,可是,他们这话里话外不把容谢当一回事的态度,究竟是什么意思。


    什么叫就是个管事,他可是涣雪山庄唯一的管事,唯二的主人,沈冰澌买下涣雪山庄,就是为了让他无忧无虑地在里面生活下去,不需要操心任何修真界的破事也不需要和任何不喜欢的人打交道。


    沈冰澌想好了,等会儿他重新回到自己身体,从垂花门出来的时候,首先要澄清这一点,然后再进行别的——


    “我不是涣雪山庄的管事,也不是沈冰澌的挚友。”


    就在这时,容谢开口了,他的声音不大,却很清晰地传到院子里每个人耳中,他用了灵力。


    本来已经走开的怪人们纷纷回过头,讶异地看向容谢,崔星苗也微微耸眉,一副不理解的样子看过来。


    “我是涣雪山庄的主人,”容谢定了定神,眼中有窘色一闪而过,但还是说出了非常大胆的话,“沈冰澌是我的道侣,尔等不必自作多情。”


    沈冰澌听在耳中,只觉隆隆震响,旁边人的声音都听不到了,他眼中心中,只剩下毅然站在人群中的容谢。


    第137章 歧路中


    容谢说完这话后, 周围人都一脸震惊地看着他。


    沈冰澌心中怦怦直跳,一瞬不瞬地望着容谢。


    这是容谢的梦,容谢在自己的梦里从来不说假话, 也就意味着, 他还喜欢他, 还很喜欢他。


    在他做了这么多惹他生气的事之后,他每一次都以为自己在把他推远……容谢还喜欢他,还愿意在公开场合声明,他们是道侣。


    道心动摇带来的白光再一次遮住沈冰澌的眼睛。


    “怎么连个管事也……”


    “惦记冰澌哥哥的人还真是多!”


    “口气可真大, 星苗仙子都不敢说自己和沈大哥是道侣呢!”


    议论霎时炸开了锅,沈冰澌恨不能给这些造谣他的怪人嘴巴上都贴一个缄口诀。


    就在这时, 大门“嘭”地打开。


    一个穿着黄金战甲的身影出现在门槛内。


    众人呼啦一下涌到花藤下, 把门前围了个水泄不通。


    “沈剑圣出来了!”有人嚷道。


    容谢没有跟着他们一起过去,而是站在原地,像是完成了什么夙愿一样, 轻轻吐了口气。


    沈冰澌望着他,想说什么。


    忽然想到,这样说话他是听不到的, 既然“自己”出来了, 那就回到“自己”身体里说。


    “等等我,马上就来!”沈冰澌在容谢耳边说,转身向人群中的黄金身影冲去。


    风里似乎残留着什么声音,容谢茫然地抬起头, 看向沈冰澌离去的方向。


    “嗯?”


    沈冰澌连着扑了几次, 都穿过“自己”,扑到另外一边。


    这个梦境里的“沈冰澌”,竟然不受他控制?


    不得已, 沈冰澌停了下来。


    难道,容谢要用这具身体执行他的意志,不能留给沈冰澌来操控么?


    “……”


    容谢究竟要用他的身体执行什么意志呢?


    沈冰澌跟着“自己”飘了出去,感受到迎面扑过来的怪人带来的压力。


    半个院子的怪人都围了过来,密密麻麻地簇拥到“沈冰澌”面前。


    “是谁?”


    “结果究竟是谁?”


    “别吵了,听沈大哥说,不管结果是谁,我们都认。”


    在那些人的瞩目下,“沈冰澌”的目光却穿过人群,凝注在后面的容谢身上,“沈冰澌”分开人群,一路来到容谢面前。


    飘在“自己”身后的沈冰澌有种非常怪异的感觉,介于“做得好”的爽感和“为什么要让一个假人代替我”的不爽感之间,他看着“自己”的身影贴近容谢,几乎把容谢环进怀抱里,不爽的感觉开始占据上风。


    “喂,有话说话,别靠那么近。”沈冰澌对“自己”说,然而并没有人听到他的警告。


    “天镜的结果……是你。”“沈冰澌”的声音嘶哑,专注地望向容谢。


    此言一出,周围顿时又炸开了锅。


    “什么?天镜的结果怎么会是他?”


    “天镜显示的是沈大哥最喜欢的人……看来,他说的是真的。”


    “冰澌哥哥竟然真的有道侣了……”


    周围纷乱的议论飘进沈冰澌的耳中。


    他一时间有点晕,这都什么跟什么,天镜显示的是他最喜欢的人?天镜显示那玩意干什么?等等,不会是……那样吧?


    一个思路在沈冰澌脑海中成形。


    梦境的主人是谁?


    容谢。


    谁控制着梦境?


    容谢。


    谁控制着此刻的“沈冰澌”?


    还是容谢。


    一切都按照容谢的意志进行着,不管有多么荒诞不经,不错,只要稍微回想一下,就会明白容谢的意志是什么。


    容谢当众宣布沈冰澌是他的道侣,之后就有天镜配合显示沈冰澌最喜欢的人,现在“沈冰澌”走到众人中间,将这个结果昭示众人,将两人之间的关系板上钉钉。


    这就是容谢想要的!


    沈冰澌仿佛明白了什么,他的心跳又快起来。


    如果不是他耐心有加,等到这一步,也不会知道容谢心底真实的想法。


    现在,他知道了。


    不会再出错了,等到回到现实,他就如法炮制一回,虽然天镜很难借来假传旨意,但可以换其他形式,最重要的是,要在一个公开的场合。


    他会满足容谢的愿望,将他们结为道侣的是公之于天下。


    然后他就能把容谢接回涣雪山庄,他们又可以生活在一起,日子又回到原来那样美满,不,比原来还要美满……现在他明白了容谢对他的意义,失而复得的珍贵就在于此……


    沈冰澌飘飘摇摇,沉浸在即将迎回容谢的喜悦中。


    淡淡的星光洒满庭院,不知道什么时候,庭院里的人都撤出去了,只剩下“沈冰澌”和容谢二人,他们仍然站得很近,窃窃私语,不知道说些什么,直到“沈冰澌”抽出光电白兰。


    一道雪亮的光刺进沈冰澌的眼睛。


    忽然间,沈冰澌感觉不到自己的心跳了。


    强烈的白光充斥视野,有一瞬间他失去了感知能力,他听不到声音,嗅不到味道,不能理解眼睛看到的画面,一切仿佛都停在了发生的那一刻。


    只有“沈冰澌”搂住容谢的后颈,两人亲密无间的拥抱动作停留在沈冰澌的视野中。


    亲密无间?


    不,不是亲密无间。


    虽然“沈冰澌”的动作看起来很温柔,几乎将容谢整个裹进自己怀里,可是只有沈冰澌知道,他是不会这样拥抱人的。


    心跳如擂鼓般撞击着耳膜,巨大的声音如重锤直接敲在耳孔上,沈冰澌咆哮着冲向“自己”,声嘶力竭的声音却无法穿透梦境里的风,传达到在场任何一个人的耳朵里。


    “光电白兰在哪里?”


    “你把光电白兰放哪儿了?”


    这样亲密无间的拥抱中,是容不下一柄光电白兰的。


    那柄二尺长的小剑,刚刚出了鞘,就握在“沈冰澌”手中。


    “沈冰澌”单手握剑,单手拥抱容谢,他们之间容不下一把剑的空间,那么,他把剑放在哪里。


    寒意从骨头缝里涌出来,沈冰澌穿过两人之间,同时也穿过了光电白兰。


    他看到光电白兰在哪里了。


    “小徒弟,你来。”


    台阶上,一个须发皆白、仙气飘飘的老仙人坐在那里,向沈冰澌招招手。


    沈冰澌快步跑过去:“师父!”


    “嗯,”老仙人望着沈冰澌,似乎在思索什么,沈冰澌一向对这位师父敬重有加,听说他是灵镜宗内门最厉害的大长老,修的是无情道,自己是在参加内门考核时,就被他钦点的关门弟子……跟着这位大长老修炼,是莫大的福气,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沈冰澌总觉得和他之间隔了一层,每次见他,所有的喜怒都会化作无形,自然也生不出什么孺慕之心。大长老看向他,平静地问道,“无情道有两门,一门断绝食欲,一门断绝情爱,你选哪一门?”


    沈冰澌一怔,本能地想说“断绝情爱”,对他来说,情爱根本是避之不及的万恶之源,他很乐意断绝这个,不过,他还是考虑了一下:“哪个更厉害,我就选哪个!”


    大长老像是没听到他的回答一样,继续说下去:“其实无论断绝哪一门,都是同一门,殊途同归,斩断的不是具体的对象,而是心动。心动则意动,意动则行动,只要从根源上斩断心动,就不会有偏差之行,这样的人,才能执掌天道规则,与天地同化。”


    沈冰澌似懂非懂,既然两门一样厉害,那他就选他擅长的那个吧:“那我选断绝情爱!我本来就不需要这种东西。”


    大长老审视他片刻,站起身来,衣袍微微飘动,似乎有无穷灵力正围绕他缓缓流动,他的身形变得高大,一只手掌压在沈冰澌头顶:“是不需要,还是不懂呢?让为师来看看吧。”


    灵力催动,幻境直灌入识海。


    片刻后,沈冰澌牙关紧咬地醒来,不知不觉间,脸上、身上都是汗,极其痛苦的回忆让他脸色煞白,几欲呕吐。


    大长老却露出了满意之色:“原来如此,看来……你真是断情绝爱的好胚子,你知道爱欲会带来怎样的罪孽,这番领悟,已经接近断天之刃的觉知了。从明日起,为师就教你断天之刃的第一级:断念。”


    “是……师父!”沈冰澌忍着恶寒,垂首向大长老行礼。


    “吾道以断念为基石,一步一步提升上去,最终可以切断一切情绪,没有情绪,也就没有心动,由此达到无情道的最高层。”大长老的目光变得悠远,望着远处雾气中若有若无的群峰绝顶,“只是,这一道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却很难,一个没有情绪的人,比山中的猛兽更令人畏惧,你会越走越孤独,你不会爱任何人,也没有人会爱你。”


    “爱?”沈冰澌还没从幻境里抽离出来,他厌恶道,“我不需要那种东西。”


    顿了顿,他又问道:“那朋友呢?我有一个很好的朋友,他也会离开我么?”


    大长老眉峰微凝,目光落在沈冰澌脸上,似乎在审视什么,沉默片刻,他道:“若你不爱他,那便无妨。”


    “我当然不会爱他,”沈冰澌坚决道,“我才不会用那种愚蠢的感情玷|污他……我们是永远的挚友!”


    “那便最好,那便最好。”大长老眉头松开,神色又变得平静,“只要你不爱他,就没关系,朋友之间,不一定非要以情绪维系。”


    沈冰澌松了口气,既然如此,他就什么顾虑都没有了。


    “你务须记得今日之言。”大长老道,“若是有一日,你的无情道大成,威胁不会来自外部,只会来自内部,人心幽微善变,你又太过孤独,可能会转变对他的感情,那时你千万要记得今日的话。”


    “否则,对你,对他,都是一场灾难。”


    “你只有两条路可走,一则道心破碎,二则杀心证道!”


    第138章 梦醒时


    道心破碎他知道什么意思, 不过——“什么是杀心证道?”


    大长老面色变得凝重。


    “你可知道,无情道的修炼路径,看起来有很多花样, 其实大差不差, 归纳起来, 只有两种。”


    沈冰澌立刻竖起耳朵,恭听修炼秘籍,他最感兴趣的就是这个了。


    “一种即是断念,从根源上斩断纷乱的念头, 没有念头,没有情绪, 心境如古井无波, 最终参透无情大道,与天地同化。”大长老说道,“这种修炼方式, 需要长年累月的练习,时时刻刻地考验自己,如同走在刀锋上, 直到如履平地。”


    “师父传授我的就是这一种了。”沈冰澌道。


    “不错。另外一种, 曾经有人尝试过,但最终以失败告终,”大长老目光悠远,仿佛在看另外一个时空, “那种方法, 就是先培养出一个心中挚爱,执着追求的对象,然后再亲手杀掉他。”


    “这就是所谓的杀心证道。”沈冰澌明白了, 他也没有太过惊讶,反而还挺能理解这种修炼方式,就像师父说的,人心幽微善变,爱的死去活来到千方百计想让对方死也就是一线之隔,不过,像他看得这么透的人,想要培养出一个心中挚爱就首先做不到了,这种修炼方式不适合他。


    “你的悟性不错。”大长老难得赞许谁,今日就赞许了沈冰澌两次,“不过,这种方法有另外一个名字,叫做杀妻证道,以前……有一些宗门在使用这样的修炼方法,最后无一幸免,都失败了,甚至还造成了一些动|乱和分|裂,这些支持杀妻证道的修士,最后都被赶出宗门,变成了邪魔外道。”


    “原来如此,”沈冰澌道,“那杀妻证道,和师父说的杀心证道有什么区别呢?”


    大长老沉默良久,道:“没有区别。”


    那是太久太久之前的记忆,那时候沈冰澌还没开始跟着大长老学习无情道,大长老提了一句“杀妻证道”,评价一句邪魔外道,这件事就揭过了,沈冰澌从来没想过,它会和自己产生什么关系。


    现在,眼前发生的难以理解的事,却只有这个词能解释,天魔当前,天镜为什么会显示沈冰澌最喜欢的人是容谢,“沈冰澌”出来之后,又为什么会做出这样匪夷所思的事,一切的一切,都指向一个答案。


    事情终于发展到最糟糕的一步,人心幽微,厌恶爱欲到了极点的人,竟然也成了爱欲的俘虏,在自己都不知道的时候,暗中偷换了对身边人的感情。


    沈冰澌后退了一步,识海巨震让他无法再往前,眼前的一切都笼罩着一层刺目的白光,“拥抱”中的“沈冰澌”和容谢都变得遥远,仿佛封印在琥珀中的两枚松针,仿佛冻结在冰川中的古代雕像,沈冰澌漠然地看着这一切,同时又感觉到一些对他非常重要的东西正在碎裂,里面的东西已经碎裂,只剩下外壳看起来和以前一样,然而外壳的粉碎也只是时间问题。


    当天魔再一次从夜空中升起,“沈冰澌”亦化作一道金光,划过半个天空,直击血月。


    空寂的庭院里,血月洒下的暗红色光芒流淌各处。


    容谢缓缓地蹲下去,一手捂着胸腹之间,大片的血液从他手掌下渗透出来,直到整个月白色的前襟都染成了深红。


    他脸上有痛苦之色,却没有惊讶,也没有愤怒,好像一个人认命了,没有任何活人的情绪,只想着如何捱过眼前的痛苦,他慢慢地趴在地上,背对着沈冰澌,蜷起身体。


    沈冰澌曾经在北海追逐过一种巨大的深海妖兽,它出现的时候,会撞击冰面,发出远天雷鸣般的节奏性响声。


    此刻,这种声音再次传来,越来越响,越来越清晰,沈冰澌感到整个身体都在震,下颌震得发麻,头颅眩晕酥麻。


    那是他心跳的声音。


    外面的壳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碎成一块块,当沈冰澌冲向容谢时,它们“哗啦”一下掉了满地,再也拼凑不出原来的模样。


    “容儿!”沈冰澌的手臂穿过容谢的后背,徒劳无功地想要捞起什么,“容儿,你起来,这只是梦!”


    他不想从容谢身上穿过,他转移到另外一边,嘶声吼叫着没有人能听到的话:“容儿,你醒醒,我们一起回去,回到现实,总会有办法的,总会有的!”


    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可是,如果一个人有了心,就是受伤的开始呢?


    容谢的眼皮低垂着,就像睡着了。


    他身前的衣服已经被鲜血浸透,暗红色的血液顺着他垂在地上的手臂漫开去,温热的液体渗进玄妙峰顶冷冰冰的石板地面,血月的光像喜堂上的红纱,为他苍白如雪的面颊盖上一层红。


    沈冰澌的视野开始剧烈抖动,另外一幅相似的画面与眼前的场景交替出现,偶尔两个画面会挤进同一个视野中,好像世界裂成了两半,过去未来,梦境现实,同时跨在两条船上的人,从中间撕开,鲜血内脏喷溅满地,自以为愈合的伤口原来从来没有停止溃烂,只是切断了痛觉,遮住了眼睛,便以为不存在了。


    “我不会爱任何人。”刚拜入大长老座下的桀骜少年天真地说。


    可是,知道他还喜欢他的时候,为什么会那么高兴呢。


    他离开的时候,为什么会不顾一切想要留住他呢。


    他和别人相谈甚欢的时候,为什么会黯然伤神呢。


    只要他们还能像以前一样好,他不介意做他的道侣,所有道侣会做的事,他们都会做。


    从前有两个人,他们生活在一起,起居像道侣,出门像道侣,时时刻刻都要联络像道侣,外人看起来像道侣,关起门来做道侣做的事,那么,这两个人是什么关系?


    想要留住这份关系的心,是什么样的心?


    “断天之刃,掩耳盗铃。”


    非要等到灭世天魔降临,天镜告诉他,他才肯正视这份从开始就偏了的心意吗?


    非要等人死在他面前,他才能明白原来一切都是有时限的?


    如野兽般痛不欲生的嚎叫冲破胸腔,回荡在无人听见的风中。


    这只是容谢想象出来的噩梦,可是,容谢究竟是怀着怎样的心情想象出来这样的噩梦的?


    为什么就像早就知道会被杀掉证道一样,平静地来,平静地承认他们之间的关系,心甘情愿地赴死。


    死在梦里的人,还会活过来。


    可是,死在自己梦里的梦境主人,真的还能活过来吗?


    不知何时,沈冰澌低垂到地面上,一株兰草都要比他高,他伏在容谢身畔,死死地凝视着那张毫无生机的脸。


    一声叹息自耳边传来。


    “冰澌,你为什么还在这里?”


    沈冰澌猛地回过头,身后只有无穷夜空和空无一人的庭院。


    眼角有月白色的光芒闪过,沈冰澌又猛地转回头,眼睛逐渐睁大,深黑的瞳仁显出光彩。


    一层月白色的光芒从地上冰冷的身体上分离出来,逐渐具备了完整的形态。


    半透明的容谢从地上坐起来,就像刚从床榻上醒来,他望着沈冰澌,眉间凝聚着淡淡的忧愁:“这是梦,你不该看这么久的。”


    沈冰澌伸出手,碰了碰容谢的脸。


    温凉,细腻,就和以前一样。


    他缓缓抚摸着容谢的脸,到细软的耳廓,再到修长柔软的脖颈,他的手掌停在脖颈与肩膀衔接处,拇指下压,隔着薄薄一层皮肤,能感觉到脉搏强健有力地跳动。


    “冰澌……”容谢的眉头皱了起来,瞳孔转动,忧心忡忡地打量着沈冰澌的脸色。


    沈冰澌不知道自己是怎样的表情,只觉得喉咙到胸口被什么东西堵住,他忽然倾身向前,紧紧地拥住容谢,把头脸埋在他颈间。


    “冰澌,”容谢顺从地让他抱着,身体倾斜向他,过了一会儿,抬起手轻轻拍打他的后背,“这些都是梦境,陆应麒没有死,我也没有死,醒来以后,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不要记得了。”


    沈冰澌埋在容谢颈间的脸又往颈窝里蹭了蹭,湿漉漉的喘|息压抑在那片柔软的温柔乡里。


    容谢感觉自己就像抱着一头受伤的大狮子,一个劲儿地被撞着往后倒,又在快要失去平衡的时候,被狠狠地拉回去,腰背都要折了,整个人被揉进热腾腾的怀抱里。


    沈冰澌不是没有抱着他这样痛哭过,只是,以前每一次,都是为了沈冰澌的幻境,沈冰澌的心障。


    这一次,沈冰澌却是为了他的梦而哭。


    容谢反而手足无措,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这个梦确实很吓人……第一次梦到它的时候,容谢也哭了半宿,更吓人的是,它还会成真。


    做过这个梦之后,容谢想过离开,想过质问,想过很多,唯独没想过,把这个梦告诉沈冰澌。


    尤其是在他验证过,梦里的很多人、很多事都是真的存在之后,他更不想告诉沈冰澌。他可以表白,可以离开,可以从沈冰澌的人生中蒸发,唯独不想告诉沈冰澌,在某一个未来里,天镜会有这样的启示,他们会有这样的结局。


    为什么?容谢自己也不知道,或许,他不想见到的就是现在这样,在他还有希望改变未来的时候,他不想让沈冰澌知道这么残忍的结局。


    “冰澌,没事了,没事了,我们出去吧。”容谢安抚着沈冰澌的后背,“你不是知道吗,这些都是假的……是玫夫人的幻术。”


    在那些风中传来的奇怪说话声中,容谢逐渐拼凑出事情的真相,他不是自然进入梦境的,而是被玫夫人暗算了,有人一直在他耳边念叨,一直试图叫醒他。


    甚至直接闯进了他的梦境里。


    这个人就在眼前。


    “嗯……”喘|息逐渐平稳下来,沈冰澌低低地在他颈边应了一声。


    周遭环境旋转扭曲,如漩涡般飞快转动起来,一切都变得模糊不清。


    然后停止。


    容谢睁开眼睛,看到一处陌生的屋顶,鼻端浓郁的玫瑰花香露气味浮动,有人趴在他床头,一只沉甸甸的手臂压在他肚子上,跨过半身,牢牢握着他放在胯骨外侧的手。


    第139章 不对劲


    “不记得了吗?”


    “什么?”


    “真不记得了?”


    “……”


    无情道宫, 陆应麒的独立宅院中,坐榻上,沈冰澌盘腿坐在上面, 陆应麒、容谢围坐在他对面, 小枝端来茶水后, 就远远躲在房间的角落里,偷看这边情况。


    容谢从魇术中醒来后,倒是没有受到什么精神上的影响,除了灵力亏空, 让他身体有些发虚之外,一切如常, 甚至他的情绪都变好不少, 不知道是不是在梦里发泄过所有忧患恐惧之后,醒转过来,知道情况再坏不过那样, 反而心里踏实了。


    现在出问题的人变成了沈冰澌。


    沈冰澌看到预知梦后,情绪失控,埋头抱着容谢哭了半天, 两人差点没能脱离梦境。


    容谢不知道沈冰澌看懂了多少, 看懂的这些又会对他产生什么影响,沈冰澌的反应很激烈,和他早年在幻境里被师父创造的心障折磨时的状态差不多。


    但那些心障要么是假的,要么是已经发生过的事, 沈冰澌清楚这一点, 崩溃状态发泄一下也就过去了。


    这一次,他看到的却是“未来”。


    不是胡编乱造的“未来”,而是仔细想一想, 就能寻找到迹象和脉络的“未来”。


    这还是头一次,容谢担心沈冰澌会道心动摇。


    为此,他多次暗示沈冰澌,这些都是梦,是假的,醒来之后就忘了吧。


    也不知道沈冰澌是听进去了,还是怎样,醒来之后,他的情绪仍然低落,却没有提到梦里发生的事,也没有找容谢讨论,就好像真的不记得梦里发生了什么一样。


    这样最好,但,容谢仍然担心。


    正好陆应麒和小枝采买回来,容谢便请陆应麒帮忙看一看。


    当着陆应麒的面,容谢问沈冰澌还记不记得梦中发生的事,沈冰澌也不说他记得,也不说他不记得。


    多余话的也不说,也不表达自己是什么心情,就那么沉默地坐着。


    陆应麒放出灵力试探沈冰澌,沈冰澌也没有抗拒。


    一盏茶的功夫,陆应麒收回灵力,转向容谢,缓缓摇头。


    “什么意思?”容谢不解。


    陆应麒叫容谢出来说,两人前脚出了门,小枝后脚逃出来。


    “从状态来看,沈冰澌并无异状,意识清醒,情绪稳定,”陆应麒道,“道心动摇不会是这副样子——你的梦里发生了什么刺激他的事了么?”


    “嗯……”容谢不知道该怎么说。


    “我明白,是预知梦吧。”陆应麒点头。


    “咦?”容谢一惊,讶然看向陆应麒。


    “就像预知到我会在一百到二百年间夭折一样,你也预知到你或者沈冰澌的未来了吧?”陆应麒推测道。


    不得不说,陆应麒的推测很接近于实际了。


    “你曾经提过一个灭世天魔,”陆应麒继续推测道,“难道这个梦里,沈冰澌没能打败灭世天魔,人间覆灭了?”


    “差不多吧……”容谢觉得再猜下去,陆应麒就要猜到全部了,“这件事对他刺激很大,我虽然在梦里告诉他这些都是假的,可是……我担心,还是会影响到他的道心。”


    “目前看来是没有。”陆应麒道,“我听说灵镜宗那位大长老尤其擅长断念,有时甚至可以割舍掉影响道心的记忆,或许沈冰澌这么做了罢。”


    容谢确实见过很多次沈冰澌用断天之刃,用过之后,沈冰澌就会变成没有情绪的绝对冷静状态,有时候还会忘掉一些事情,某种程度上来说,就和现在的沈冰澌差不多。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容谢心里仍然隐隐不安。


    “我们今天还能在这里住一晚吗?我担心冰澌……”容谢向陆应麒请求道。


    “嗯,无妨。”陆应麒道。


    “多谢陆师兄!”容谢松了口气,又看向一边不断投来关心目光的小枝,冲他笑了笑。


    “容公子才刚刚恢复,在这里多住几天也没有关系。”小枝征询地看向陆应麒,得到陆应麒的肯定后,他说道。


    “谢谢小枝,只是我还是担心他的状态,想送他回灵镜宗,找他师父或是宗主看看。”容谢说出自己的打算。


    说话间,客房门响,三人回过头。


    沈冰澌不知何时穿上了外衣,裁诫官服威风凛凛,除了他本人的脸色有些疲倦,其他并无异状。


    “容儿,我们走吧。”沈冰澌道。


    容谢眼皮微跳,沈冰澌还在用梦中的称呼叫他,虽然这个称呼他心情好时也会用,但大多是四下无人的场合,现在陆应麒和小枝都站在这里,沈冰澌却像没看见一样,仍然用这个称呼。


    “现在就走吗?”容谢问道,“你刚刚解了魇术,不要休息一下吗?”


    “不用。”沈冰澌道。


    “我们去哪儿呢?”容谢又问,“要坐马车吗?冲月台……”


    “回涣雪山庄。”沈冰澌坚决道。


    “什么?”


    容谢已经很久没有听到涣雪山庄的名字了。


    有那么一瞬间,他以为沈冰澌用断天之刃过分,切断了太多记忆,连他出走这段也不记得了。


    但是很快,容谢又否定了这种猜测,沈冰澌分明还记得他刚刚帮他解了魇术。


    “可是……”容谢迟疑道,“玫夫人的案子还没查完,赵队长他们还在清河陆家等我,就算这段事揭过了,我还要去蓝塬向王管事赔罪,这么多天都没有告假,王管事肯定急疯了。”


    沈冰澌垂下眼睛,不知道在想什么。


    “就算这些事都处理完了,我也该回蓝塬,我的户帖文书、全部家当……都在那里。”容谢委婉道,他不想太刺激沈冰澌,其实千言万语化作一句话,他早就搬出涣雪山庄了,回也不是回那里。


    “先回涣雪山庄,我有件东西给你,很急,之后你想去哪里就去哪里,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沈冰澌道。


    容谢意外地看着他,终于还是说道:“好吧。”


    时隔半年,容谢又回到了涣雪山庄。


    他也没想到自己这么快就会回来……


    是沈冰澌御剑带他回来的,就像陆应麒说的那样,沈冰澌的道心并未动摇,否则他连御剑的本事都没有。


    只是这一次,胜邪剑并没有化出小房子,只有一个剑扣可供容谢固定身形,冬季即将结束,高天上的风依然凛冽,容谢不得不拿出一沓保温符,给自己和沈冰澌都贴上。


    沈冰澌没有拒绝,他就坐在容谢身边,容谢递给他什么他就贴什么。


    容谢以为他坐过来,是想说点什么,可是他也没有说,他不说,容谢也不好提预知梦中事,怕引出他的心障来,在这么高的地方,沈冰澌一个道心动摇,可能他俩就得摔下去。


    容谢紧绷着神经,一直到胜邪剑降落在熟悉的山谷中,平静如镜的湖泊倒映着高低错落的亭台楼阁,几树梅花开得正灿烂,空气中飘荡着熟悉的幽香。


    容谢眼眶一热,跳下飞剑,向前紧走几步,一瞬不瞬地凝望着熟悉的山庄大门。


    见不到时尚可以骗自己,外面的世界很精彩,见到时却发现,自己竟然如此想念涣雪山庄,世上再没有一个地方能让他纯粹的安心和眷恋了。


    “你要给我什么?”容谢问道。


    “先进去。”沈冰澌收起飞剑,率先举步进了山庄。


    容谢在门前站了片刻,他不知道自己进去之后,还有没有那个决心出来,涣雪山庄就是巨大的温柔乡、迷幻阵,他一走进去,可能就泥足深陷,再也不愿意回蓝塬了。


    “容哥?”


    就在容谢犹豫的时候,山庄门前探出两个脑袋。


    沈燕和龙少野。


    两人都吃惊地盯着容谢,龙少野还揉了揉眼睛,喃喃:“燕子,咱们这是产生幻觉了吗?”


    容谢知道这回不进去是不行了,叹气道:“你们就当是产生幻觉吧,我来拿个东西就走。”


    “什么?千里迢迢回来,就是为了拿个东西?”


    “该不会是——”龙少野往门里瞟了一下,“大庄主强迫容哥回来的吧?”


    “那倒不是。”容谢心道,不过也差不多。


    容谢走进涣雪山庄,习惯性地检查起庭院里的一草一木,房檐屋角的齐整程度。


    三个小的本能地心虚起来,他们可没想到容谢会突然回来,根本没来得及收拾,还好冬天下雪,不用维护草地,猛一看没有大纰漏。


    “容哥,我们也……没有专门收拾……”


    “你们保养得不错,”容谢微笑道,“比我想象得好多了。”


    “那是——容哥你写信回来,交代的很详细了。”沈燕答道。


    “不过容哥,你想象中我们到底搞得有多差啊?”龙少野在旁吐槽道。


    容谢笑了起来:“你们有了自己心爱的事物,不得不转手他人的时候,就会知道我的心情了。”


    容谢和三个小的说说笑笑,就像从来没有离开过涣雪山庄一样。


    直到他们来到中门前,沈冰澌正站在门边,一身玄色裁诫官服,手提胜邪剑,目光注视着脚前的地面。


    三个小的收了声,不由自主停下脚步。


    沈冰澌抬起头,用胜邪剑在地上虚虚划了一道,吩咐三个小的,没有他的允许,不许踏过这条线。


    随后,他向容谢伸出手:“容儿过来。”


    他的语气很温和,容谢心中的不适感却仍然没有退去。


    容谢走向沈冰澌,沈冰澌挽住他的手,带他往后院走去。


    中门在他们身后落下,门栓自动插上,胜邪剑划过的地方,腾起一层金光,将退路切断。


    “冰澌,你究竟要给我什么?”容谢忍不住问道,“为什么……还要锁中门?”


    “灵力。”沈冰澌目视前方,没有回头来看容谢,“就算将来……不在我身边了,你也该有灵力傍身,筑基……不,至少修到金丹,这样才能御剑飞行,去多远的地方都可以。”


    第140章 别逗我


    容谢心头一跳。


    “将来不在你身边……是什么意思?”他问道。


    沈冰澌神色如常, 只是没有看着容谢,很平静地望着前方:


    “你搬出去了,我还留在这里, 这不就是不在我身边?”


    “是吗?”容谢皱眉, “你不是号称要假扮我的道侣, 盘下了蓝塬一处宅院?怎么,现在反悔了,想退了那处宅子?”


    沈冰澌抬眼看了他一眼,在碰到他的目光时, 又把脸转开了:“现在情况有变,我……好的是灵镜宗无情道的脸面, 在外面假扮道侣, 恐怕对我师父的尊誉有损。”


    容谢盯着他:“狗屁。”


    “……”沈冰澌愕然回过头,不敢相信那两个字是从一向温柔婉约的挚友口中说出来的。


    “你一向不注重脸面,不顾他人言论, 这时候倒是开始提脸面了。”容谢一直处于悬而未决的煎熬中,忍不下去了,干脆直说, “你还记得吧, 梦里的事?”


    沈冰澌的目光飘开:“你是说哪一件?”


    “看来你还记得很多件。”容谢犀利道。


    沈冰澌无奈,本来准备装傻到底的,没想到才说了两句又被拆穿,不过也没有什么意外, 他本来就很难在容谢面前瞒住事, 崔星苗来涣雪山庄那次已经是他表演的极限了。


    不过,瞒不住,还可以转移话题。


    “我是记得……一些, ”沈冰澌道,“比如陆应麒死了,白长老给他披麻戴孝,还有。”他顿了顿。


    “还有什么?”容谢紧张地盯着他。


    “还有你在这个院子里问我,双修会不会影响我的修为,然后我们……”


    “噗!”容谢万万没想到他说的是这个,“我看你是记错了,什么时候白长老给陆应麒披麻戴孝了,倒反天罡啊!”


    “可能是我记错了,”沈冰澌思忖道,“要不然某人怎么会抱着我的脖子不让我走,还问我双修会不会影响我的修为……”


    “住口!”容谢立刻掏出一把缄口诀,扔向沈冰澌,那些符咒足够让普通人变成哑巴的,落在沈冰澌身上,金色的护体灵力一亮,却纷纷化作漆黑的焦炭,风一吹就散了。


    沈冰澌拍了拍身上的灰:“这也没有什么的,人在梦里总会表现得比较真实,像是某人非得缠着我,说什么能不能亲亲,就像普通道侣那样……”


    容谢捂住耳朵,往前紧走几步。


    可恶,他一门心思想着预知梦会不会太刺激,给沈冰澌留下什么不可磨灭的心灵创伤,现在看来,纯属多余担心。


    人家道心坚固着呢,净挑自己想记的记。


    下一刻,沈冰澌从后面追上来,握住容谢的手臂,放下来,抓在手中。


    “问完了?”沈冰澌似笑非笑地瞅着他,“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没了!”


    “那就走吧,”沈冰澌牵着他往前走,牵了一下没牵动,回过头来,看到容谢兀自恼羞站着,笑道,“差点忘了,要抱着过去是吧?”


    容谢只觉耳边一阵嗡鸣,沈冰澌记什么不好,非得把那么一闪而过的双修梦记得那么清楚。


    容谢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预知梦和陆应麒死掉的梦中间插了那么一段,完全是不明所以,画蛇添足。


    不过,他还能回忆起一些当时的心情。


    他觉得自己亏了。


    陆应麒已死,灭世天魔一劫沈冰澌独力难支,命运的终点最后还是落在他被杀了证道上。


    可是,他并没有享受到一点某人挚爱的好处,全程不是当管家就是当挚友,忙前忙后,最后还落个“就是传音玉佩里那个人”的名头,然后就被拿来证道了。


    他亏大了。


    他就应该把这个罪名坐实,占着挚爱的名头,就该做挚爱的事,双修把沈冰澌榨干就是其中一项。


    ……


    但他还是留了一线善意,询问沈冰澌是否会因为双修而影响修为,现在看来完全是给人留把柄。


    容谢站在原地,兀自和自己较劲。


    忽然间,他的身体失去平衡,双脚离地,身体轻飘飘扬起来,沈冰澌的下颌线出现在头顶上方。


    容谢吓了一跳,慌忙抓住手边能扶的东西。


    沈冰澌双臂往上托了托,容谢便往他怀里又贴紧一分,抱住他脖子的手也更加用力,惊慌地看向刚刚离开的地面。


    沈冰澌满意地一笑,打横抱着容谢,沿着梦境中曾经走过的路径,一路走到卧房的院子,踢开院门,小心地侧过身,闪过障碍,抱着容谢走进去。


    “等、等一下!”容谢终于从大脑一片空白的状态回过神。


    “不急,等会床上慢慢说,”沈冰澌站住脚,用容谢的脚当指路牌,往两边卧房门上分别晃一下,“去你房里,还是我房里?”


    容谢耳朵爆炸热起来:“你再敢重复一个……”


    沈冰澌闷笑一声,往自己卧房走去:“还是我房里吧,我房里床褥还是新换的。”


    “你走的时候还换了被褥?”容谢意外。


    “没有,你不在的时候,我都睡你床上的。”沈冰澌又笑起来。


    “你……”容谢心中一软,不知道说什么好,“你睡我的床干嘛?”


    “想你,抱起来软乎乎的一个人,怎么在那张床上睡得心那么硬。”


    沈冰澌说这话没有笑,声音里倒似颇多幽怨。


    容谢抬头看向沈冰澌,试图在他脸上寻找开窍的迹象,可惜这个角度只能看到他线条流利的下颌和紧实的喉结,不知道他脸上是什么表情。


    沈冰澌走进卧房,床榻前的烛台自动点燃,橙红色的光芒蓦地映亮一方小空间,床上的被褥叠得整整齐齐,果然像沈冰澌说的那样,没有人睡过的痕迹。


    从无情道宫御剑回来,足足两个时辰,到了涣雪山庄,天色也晚了,卧房四面的窗户都暗下来,只有烛火摇曳。


    容谢望着沈冰澌的床,熟悉的感觉又涌上心头,那时候沈冰澌为了让他接受双修,让他穿他的中衣,睡他的被窝,他们两个常常在这张床上相拥而眠。


    沈冰澌的耐心让他逐渐放下防备,不管是他是出于什么动机,那些日子都给容谢留下了非常温柔的回忆,也直接导致他沦陷其中。


    而现在,兜兜转转,又回到了这里,温柔的回忆依然会不断从床褥、纱帐、被烛光映得橙红的墙壁里渗出来,令人处于完全放松的状态。


    想要沉沦。


    想要灵力。


    想要把亏掉的赚回来。


    反正沈冰澌道心如铁,看过了最糟的结局也没有怎样,不管他是忘了也好,没放在心上也好,容谢不想再去猜他的想法了。


    沈冰澌俯下|身,容谢感到后背落在了柔软的床褥间,沈冰澌像捧着一件易碎的瓷器般,小心地将他放下来,然后扶着他的腰,往上推了推,一只手撑在床边,垂目望着他。


    “你要说什么,现在说吧。”沈冰澌道,“除了拒绝我和要跑,其他都可以说。”


    “我……”容谢闭了闭眼,下一刻,他仿佛下定了什么决心,扯住身上人的衣襟,迫使他弯下腰来靠近自己,“我确实需要灵力。不过,你确定要穿着这身衣服来吗?”


    沈冰澌从容自若的微笑凝固在脸上:“什么?”


    “就是想问这个啊,威风凛凛的裁诫官服,”容谢拍了拍裁诫官服前襟靠近肩膀那一片,“好像没有换洗的呢?万一弄脏了可怎么好?”


    沈冰澌脸部肌肉几不可查地抽了一下,隐没在阴影中的喉结上下滚动。


    容谢心中升起扳回一城的窃喜。


    “容儿,别逗我。”


    沈冰澌沉下头,额头抵在容谢肩膀上,身体依然保持着弓起的姿势,叹了口气。


    容谢感觉到他沉甸甸的额头压在自己颈中,又想到他梦里压着嗓子痛哭的时候,应该是不记得了吧。逗他的心思熄了一半。


    “这次需要几天?”容谢忍着脸上烫意,问道,“我也不可能一下就升到金丹,能不能一步一步来?一次的时间短一点,我……还没跟王管事请假,陆府那边也……”


    “你消化灵力的时候,我去找王首辅请假,陆府那边,你不是拿着赵队长的传音石,同他说一声便是。”沈冰澌快刀斩乱麻,替容谢解除后顾之忧。


    然而,容谢仍然不放心:“就算是这样,我还有很多事没做,不能一直……我的意思是来日方长,这次先回到炼气九层,以后再……”


    “还有,双修的时候,你能不能慢一点……”上一次在繁世阁留下的不妙记忆涌上心头,容谢心有余悸地说。


    “或者……干脆我在上面,”说着说着,容谢产生了一个大胆的想法,“这样我可以控制进度。”


    沈冰澌一直没吭声,听着容谢的各种小问题,直到这一句,他才笑了一声。


    “什么进度,是原地不动的进度么?”沈冰澌笑道,他就趴在容谢脖子边,线条优越的鼻梁顶着他的颈侧薄薄的皮肤,一笑,容谢感到整个脖子连半边肩膀都麻起来了。


    “那也……不至于吧。”容谢想到繁世阁里那七天的运动量,忽然说话没有那么强的底气了。


    “这个等你到金丹再说吧。”沈冰澌抬起头,呼吸擦过容谢的耳垂,“其他……我尽量照你的意思办。”


    容谢闭上眼睛,手指紧紧攥住床褥。


    “不过,还有件事我想确认一下,”耳边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是沈冰澌在解裁诫官服的扣袢,“你究竟是想快一点,还是慢一点?我可能没办法在赶时间的情况下还慢一点……”——


    作者有话说:[狗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