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和我小说网 > 青春校园 > 别惹我生气 > 30-40
    第31章


    即便纪羽极力拖延入睡, 但几乎是眼皮一落下,脑子里就什么也没了,直睡得天昏地暗。


    连续半月晚睡早起, 这一睡就是十多个小时,中途有人来过, 说了两句话,纪羽也没听清,翻了个身继续睡。


    梦境断断续续地接不上, 脑袋也沉, 潜意识里提醒着他该醒了,但纪羽还是把脸向枕头里边埋, 不肯睁眼。


    不想起。


    于是杂乱无章的梦又潜了进来。


    承风似乎重新组建, 梦里一切一如以往,辽光在练习室里四处捡他丢失的拨片, 老麦咬着烟没有点燃, 还在刷招聘信息,贝旬问他要点什么外卖, 纪羽张口想要回答, 却有一道声音先于他答复。


    纪羽气愤又害怕地左转右看,没有在练习室内见到其他人。


    老麦问他怎么了, 纪羽问他有没有听到一道很像他的声音。


    辽光笑嘻嘻地跑过来说,很像你的声音, 那不就是你自己吗, 发呆发傻了吧。


    除了他其他人都笑了。


    纪羽看向贝旬, 贝旬也在笑,说我已经下单了,别说不爱吃要反悔。


    那确实是纪羽想要的餐, 那道声音像他的心声替他做了回答。


    没有人把这件插曲当回事,练习再次开始,辽光又开起了玩笑,说贝斯没有声音啊,纪羽故意停下拨弦,那低频的声音仍在持续。


    他大声叫停,但周围似乎没人听见,声音被淹没在和谐的乐声中……


    日头高悬,风把云吹着跑,天色时暗时亮。房间里拉着窗帘,不受干扰,仍是静谧的昏暗。


    纪羽睁开沉重的眼皮,一栋熟悉的轮廓在眼前影影绰绰。


    还在做梦吗。


    闭上眼,再睁开。


    人影靠近了。


    “要喝点水吗?”


    场景似曾相识,纪羽慢慢掀起眼皮,贺思钧站在床尾,不知道来了多久。


    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纪羽甚至升不起一点念头去问贺思钧怎么又出现了,心里想着果然如此,四肢都沉得要命,情绪暂时被排在困倦的意识后。


    不想说话也不想动,就这么躺着吧。


    贺思钧也没能想到纪羽醒来后却是完全无视了自己,他稍向纪羽靠近了些,没得到纪羽排斥的反馈,蹲下身,极轻地碰了下纪羽的手背,微凉。


    体温正常。


    “韩姨说你还在睡,没想让我上来,我就在楼下等你,她不太高兴,还是让我上来了。”贺思钧破天荒地主动开口解释道。


    自从上次纪羽从医院突然消失,再次回来却是贺思钧抱着他进了抢救室后,韩姨对他的态度便急转直下,像是嫌怨。


    之后又多次在爱山住院楼外碰到,韩姨也没再和他主动打过招呼,对纪羽的近况更是缄口不言。


    贺思钧倒不觉得韩姨对他不假辞色有什么不对,她是向着纪羽的,那就是正确,是再好不过。


    今天韩姨却是破天荒地将他放了进来,还叮嘱他:“别呆头呆脑说些有的没的惹他不高兴,要是小羽不舒服,你马上下来告诉我,听到没?”


    贺思钧想起上次他从露台进来,纪羽的情绪很差,虚弱却语调尖锐地问他:“你有没有把我当做一个人去尊重?”


    他回想着,只觉得那时胸膛紧缩仿佛有什么摇摇欲坠的东西骤然垮塌,轰然掀起一片尘土,掩盖了心绪。


    “你不想见我,我可以马上就走。”这句话说完显得太刚硬,贺思钧又补充,“我不是想逼你。”


    纪羽垂着眼睛,视线落在他身上,却似乎什么也没听进去,半晌,贺思钧才看到纪羽翻了个身,侧躺着向他招了招手,让他靠近一点。


    久违的亲近。贺思钧上身前倾,单膝落地,低下头贴近。


    “没让你那么近。”


    纪羽抬手抵在贺思钧脸上,把他的脑袋推远,声音轻飘飘地还带着刚睡醒的干涉,侧脸埋在枕头里,瞳孔表面像结了一层水壳,眼睛眨一下就岌岌可危,即将破裂。


    “没有我的允许,你不许再来找我。”


    啪嗒,水壳凝不住破裂,一颗水珠顺着纪羽的眼角滑进鬓发和枕头的缝隙里。


    明知是醒来的生理性泪水,贺思钧仍是忍不住伸手。


    “干什么,”纪羽很不高兴地打开他的手,“你说了要听我的话,你不遵守吗?”


    “我知道了,下次不会了。”


    纪羽眯了眯眼,这是个常见的要纠错的严厉表情,于是贺思钧改口:“没有下次了。”


    纪羽从鼻腔里嗯了一声,没有要起来的意思,但也没有把贺思钧立刻赶走,于是贺思钧下楼倒了杯水又回来:“韩姨泡的梨水,甜的,喝一点吧,待会儿我把饭端上来。”


    “不要。”


    贺思钧看到纪羽又闭上了眼睛。


    时间已经过了正午,要是再睡下去饿过了劲对身体不好。纪羽身上小毛病不少,最近二十多天除却意外摔倒只发了次低烧,已经是很少见的状态,要是由他放纵,饿狠了又不舒服又怎么办?


    按照以往的解决方案,他该把纪羽抱起来,先把水喝了,再把饭端上来看着人吃完,中途少不了被纪羽掐一把踹一脚地泄愤。


    但纪羽说不要,贺思钧才向他承诺过:只对纪羽一个人言听计从。


    于是贺思钧什么都没做,又站到了床尾,盯着纪羽的脸观察着。


    还好纪羽没有立刻把他赶走。


    “哎呀,这都几点了,不吃饭啦?”没过多久,韩姨雷厉风行地爬上了楼,拉开窗帘,让阳光直射进来,“起床了起床了,做的饭都快凉了,到时候把肚子吃坏了怎么办?”


    纪羽拧巴着脸向被子里缩,被韩姨揽着肩膀坐起来。


    “乖乖,先不睡了,吃完要是还困再睡午觉行不行,三杯鸡还在锅里呢,快点刷牙洗脸,姨把最好的鸡腿肉盛起来给小羽啊。”


    “我想睡觉……”纪羽抱着韩姨的胳膊,不肯坐直,东倒西歪的,韩姨摸了摸他的额头,手心粗糙就用手背蹭了蹭他柔软的脸颊,怜爱道:“再困也不能不吃饭啊,本来我们上学就辛苦,都瘦了,再不吃把身体搞坏了怎么办,这学校也真是的,天天给我们搞那么早去上课,睡都不够睡。”


    纪羽闭着眼睛蹭着韩姨的胳膊,不肯让她起身,头发凌乱:“我要吃鸡翅…不要鸡腿……”


    韩姨哪有不应的:“好,鸡翅鸡腿都给我们小羽留着,快起来了。衣服要不要换,韩姨去……”


    “我去拿吧。”伫立一旁的贺思钧终于有了机会开口,走到衣帽间去。


    拿到衣服出来时,韩姨端着喝了半杯的梨水正要下楼,闻声睨了眼他。


    真不争气。


    贺思钧站在原地理解了一会儿韩姨的眼神,才重新回到卧室里。


    纪羽已经起床到卫生间刷牙,咕嘟咕嘟地在吐水。


    贺思钧把衣服叠好放在床上等他。


    “你怎么还没有走?”纪羽洗漱完走出来,他习惯性揉眼睛,眼角都是红的,头发用水沾湿试图定型,却成效不大,水珠从翘起的一缕发丝上坠落。


    贺思钧克制着眼神紧紧跟随纪羽,微微低了点头:“我还有话想说。”


    “你哪来那么多话要说,”纪羽瞥了一眼床上放着的衣服,又警惕地看了一眼贺思钧,“还是你又写了什么奇怪的东西?”


    无论贺思钧再写多少封情书,他都会拒绝的。


    贺思钧愣了一下,才说:“我还没有再写。”


    “那你就不要写了。”


    纪羽把衣服一股脑丢进衣帽间,转身时差点撞上贺思钧:“你离我远一点!”


    贺思钧又道歉:“对不起。”


    他退开几步,从口袋里取出一张信封。


    “这是我买下贝斯分期付款的钱,这里有两千。”


    这两天纪羽忙忙碌碌地解决各种大大小小的事儿,和贺思钧在公园的那个晚上他不想过多回忆,只想当那把贝斯摔了、毁了,哪里真想要贺思钧买下这把贝斯。


    纪羽看着那笔钱,眼睛红得更厉害了:“我不要!”


    “我答应要给你。”


    “我没有答应你!”


    那晚不知怎的就落到了那样个话题上,纪羽宁愿自己没有问贺思钧打算怎么办那句话。对于贝斯的处置,他根本没有心力去想。


    “我不要贝斯,也不要你的钱。”纪羽挤开贺思钧下楼,贺思钧怕他着急绊了脚,落后几步跟在后面,也一直没有说话。


    虽然心底有气,但韩姨到底没彻底无视贺思钧,仍问他吃没吃过午饭,要不要一起坐下来吃点。


    贺思钧说吃过了,自觉地走到小院里站着。


    餐厅时不时传来韩姨关切的说话声,纪羽兴致不高没说几句,但听声音至少没像以前那样吃了几口就放筷子。


    “你怎么还没走。”站在廊下消食的纪羽又对贺思钧说。


    贺思钧站在炽烈的阳光底下,眼眸仍旧深黑:“我会找到决赛当晚的贝斯手,你不要不高兴。”


    纪羽很不高兴,但似乎又不是因为贺思钧在这里,而是不明白,明明昨晚他为看到承风重组的苗头而欢欣雀跃,今天却像是在鸡蛋里吃到石子硌掉了牙一样郁闷。


    那颗无形的小石子滚落到他的胸口,不偏不倚地卡在肋骨之间,呼吸间被磨得钝痛。


    他忍着这微小的不值一提的钝痛和逸散的思绪看向贺思钧,没有再说一些不需要的话。


    贺思钧见他不言语,竟然又胆大包天地上前几步,纪羽站得更高,贺思钧仰视着他:“我仔细想过了,是我太蠢,才不知道你是最好的贝斯手,没有人可以替代你,就算只是一晚也不可以,是我没有考虑清楚,让人有了机会挤上舞台。”


    如果重来一遍,贺思钧依旧会带着纪羽下车,但他一定会让贝斯手的位置空缺下来。


    在几十个漫长的夜晚降临后,贺思钧终于学会问自己:他珍惜纪羽的方式,错了吗?


    答案是,如果让纪羽不满,那他一定做错了。


    人好像犯了错要想挽回就有了许多话想说,过去许多事似乎也并不圆满完美,贺思钧平生许多亏欠,也越发清晰地看到他在纪羽眼中的模样。


    就算没有那一次的冲突,纪羽也早晚会把他甩到一边,是他占了太多的便宜,才会认为人生交叠的轨迹将会一直延续。


    贺思钧再也不能耀武扬威,只能恳求道:“纪羽,我还有用处,再给我一点时间。”


    第32章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


    “不~知天上宫阙, 今夕是何年~”


    “今天是礼拜三,星期三,周三, Wednesday,不要再唱你们的破歌了。”


    “唉……”女生长叹一声趴在课桌上, “我怎么感觉已经过去了一辈子。”


    邻桌男生附和道:“假如我从未得到过光明,黑暗就不会那么难熬……”


    苏林翻了个白眼,懒得再搭理每日早中晚诉苦十遍的苦鸳鸯。


    这种日子里竟然还能谈到一块儿去, 每周换座位就跟生离死别似的哭哭啼啼, 完全不能理解这些人在想什么。


    “好了,趁着晚自习还没开始, 我们说一点开心的事吧。”


    意思是又要开始谈一些有的没的八卦。苏林收拾卷子就要走, 却被女生扥回了原位。


    “不讲错题我就走了,你们说的我又听不懂。”


    “哎, 今天说你懂的, 坐下嘛。”女生扇着她课间用手指捏翘的睫毛,男生点着刻意用发胶定过型的膨胀脑袋:“对啊对啊, 坐下嘛。”


    苏林狐疑:“说什么?”


    女生左看右看才俯下身, 将手掌圈在嘴边:“这两天纪羽心情好像很差,他都不怎么和人说话了, 你发现没有?”


    冷冷的板着一张脸,课间就坐在位置上哪也不去, 这些天有意无意路过教室门口的人也多了不少。


    苏林不明白这有什么好稀奇:“人总是会有几天不高兴的吧, 这很正常。”


    “不不不。”女生摇着指头, “对其他人来说很正常,但纪羽可不一样,我和他刚入学就是同班, 他从来没对别人发过脾气,说话也总笑,风评可好了。”


    男生酸溜溜地补充:“你也挺喜欢找他聊天的,体育课还邀请人一起偷点外卖呢。”


    “咚”地一下女生拍在男生后脑勺:“你不也把绿色心情放化了请纪羽喝绿豆汤了?”


    “他也没喝啊!”


    “我话还没说完!”


    男生缩了脖子,抬手示意女生继续说。“不过他也不是没有脾气啦,不过那时候还是有人让他出气……”


    苏林答:“贺思钧?”


    “对对对,”女生激动地前倾上身,“你坐他们俩后边,有没有听到什么内幕啊,比如说他们俩为什么吵起来,发生了什么让他们到现在都没和好啊?”


    “我不知道。”苏林实话实说。


    “真的?前几天贺思钧不是还递了道歉信给纪羽吗,难道没说什么特别的?”女生闪动着求真的眼神实在令人难以抗拒,但苏林依旧坚定地答道:“我也不知道。”


    唯一的线索落空,女生失落地跌坐回座位:“奇了怪了呀,难道真是战书?可是贺思钧表现不像啊……”


    “就是贺思钧惹人生气了呗,写信求和没成功,纪羽不接受也很正常吧?”男生按捺不住出声打断,“从开学起他们俩表现就怪怪的,应该是冷战了,贺思钧想和好没成功,结果又吵了几架,纪羽想彻底掰了呗。”


    “不对。”


    “哪里不对?”


    “前段时间纪羽是无视贺思钧,不主动找他说话,但是最近他好像是也搭理贺思钧,就是语气像——”


    苏林补上:“像使唤人。”


    女生激动地握住苏林的胳膊:“对!感觉就像使唤一样,但贺思钧看着也没不乐意。”


    “他乐在其中呢!你不知道,有些人就是表面正常,内心就是喜欢受虐。”男生说着突然蹦起来叫了一声。


    女生收回两根捏紧的手指:“什么叫受虐,按你说的,就是他做错事了呗,这不是理所应当的。”


    女生脑海中闪过纪羽精致的脸,又说道:“就算不是他的错,他听纪羽的话怎么就是受虐了?如果就是他的错,他能把纪羽惹毛,那也不无辜,是他活该,而且纪羽能怎么折腾人啊?苏林,你说呢。”


    苏林若有所思,拐回了越走越偏的话题:“其实我觉得,纪羽心情不好和使唤贺思钧是两码事。”


    女生激动地拉着她的手:“你想到什么了,仔细说说。”


    苏林没说什么,冷酷无情地拔出手臂起身,抛下两个字:“直觉。”-


    与此同时,校外,纪羽抬头望着天边的云被渐渐织上色彩浓重的金线,飞机划破天际的轰鸣声自头顶远去。


    “走慢一点。”


    纪羽抬起脚踝撞在贺思钧腿侧,一阵轻微的失重感,他又被托得向上趴了一点。


    “好。”贺思钧放慢脚步,把腰胯两侧纪羽的腿扣得更紧一些,夕阳余晖将他们交融的影子映在长长的桥面。


    下午最后一节课结束,贺思钧收拾东西准备离开,纪羽却叫住了他,和他一起出了校门。


    “背我走回去,不许坐车。”纪羽吩咐道。


    贺思钧把包拎在手上,背起了纪羽,走了半小时,路程也只走过了一小半。


    “是哪里不舒服,还是不开心?”贺思钧问。


    纪羽很凶:“闭嘴,你走你的路,你再说话就把我放下去。”


    贺思钧不说话了,纪羽还是烦闷,秋风不送爽,送给他的只有止不尽的烦恼。


    今天本该是纪泽兰回家的最迟期限日,但昨天一早纪律就告诉他,纪泽兰和徐梁所在地区突发强对流天气,通信设备也受损,航班也大面积延误。所以,显而易见的,他们赶不回来。


    没打通电话,纪羽就去翻了各种报道,影像拳头大的冰雹、被大风拦腰截断的树干,都证实了纪律没向他说谎。


    不是一个很烂俗且恶心的生日惊喜。


    那么危险的天气,纪羽担心得觉也睡不着,但也有一点委屈。


    如果他们早点回来,就可以躲开风暴了。


    天灾早不来晚不来,怎么刚好在他生日前到来呢?


    另一个想法又在谴责他:都那么危险了,纪羽,你怎么还想着自己的生日呢!就算是纪泽兰和徐梁晚回来,他照样可以过一个很棒的生日,只是需要推迟几天,这有什么大不了的。


    贺思钧的身量很高,肩膀也很宽,纪羽的脑袋被互相攻击的想法塞得满满当当,重得撑不住,就暂时靠在了贺思钧的肩膀上,视野中的景物随着走动的频率上下起伏着。


    秋季的校服薄且柔软,贴身穿的仍是夏日的短袖,柔软的温热的触感轻易地顺着神经末梢传导至后颈,贺思钧的肩背突然收紧了,硬邦邦的,纪羽就像拍打枕头那样锤了几下,等到放松才重新靠上去。


    “你不要有多余的想法。”纪羽警告,贺思钧没有应,步调放得更缓,脚步也更稳了。


    其实就算贺思钧有别的想法,纪羽也无所谓了。


    他想通了。


    人尽其用,物尽其才,既然贺思钧愿意听使唤,那就干脆接受,舒服的是他,至于贺思钧心里有什么想法,那跟他有什么关系?


    等高考一结束,志愿一填报,贺思钧爱去哪儿去哪儿。


    几十个平行志愿,他不说报去哪儿,贺思钧还能黑了他的账号抄志愿吗?到时候他什么也不说,只要瞒到志愿填报结束,贺思钧也不能再跟到他学校里去。


    什么在一个大学一个城市呀,最后保不齐他在祖国东边贺思钧在西边,他在长江南边,贺思钧去长江北边。


    缓兵之计,纪羽也会!


    想到贺思钧会被他耍得团团转,像拉磨的驴追着胡萝卜,最后发现真相时可能会有的样子,纪羽就忍不住笑出声。


    对呀,他干嘛非得让自己忙活呢,是贺思钧说喜欢他,那就该让贺思钧着急上火。


    贺思钧对纪羽的想法毫无所察,只觉得后背那一片滚烫,连着胸膛即将烧灼起来,他不懂纪羽为什么突然转变了态度,但总归是件好事。


    他小心地调整了纪羽的位置,怕这奇怪的体温会烫到纪羽,不愿意再在他的背上待着。


    纪羽似乎没有察觉他的异样,呼吸频率时快时慢,贺思钧看不到他的表情,也就更难猜到纪羽的想法。


    下了桥面,路过几家店铺,贺思钧动作隐秘地借玻璃上的倒影观察纪羽的表情。


    眉毛展开,却不是放松,嘴角平直,也不是生气。


    路过蛋糕店的橱窗时,纪羽的眼神停留了几秒又飞速转走了。


    察觉到贺思钧停下了脚步,纪羽抬起头,不满道:“你走不动了?”


    贺思钧掂了掂他,轻声问:“要不要吃蛋糕?芋泥的。”


    纪羽晃了几下小腿示意贺思钧他要下来。


    “明天才是我生日,你不会记错了吧?”纪羽说,“而且纪律不让我吃奶油蛋糕。”


    自从几年前他吃过蛋糕后呕吐、发高烧,身体炎症一直消不下去后,纪律就严格地管控他吃奶油制品了,虽然纪羽只是觉得是他刚好倒霉撞上了而已。


    这几年徐梁都会联系专门的糕点师做无蛋奶的蛋糕,不过纪羽吃完了他做的饭,也没肚子再去吃蛋糕,生日当天,蛋糕只是作为一个许愿的装饰品存在在餐桌上。


    但纪羽背地里偷吃过几次切块蛋糕,贺思钧很夸张地拿着他的医疗保障卡和病例本守在一旁,只许他尝一点味道,就把剩下的收走。


    “我知道,但是明天你可能会吃不下,所以今天吃吧,你想吃很久了。”


    纪羽看着贺思钧的眼睛,发觉他确实很认真,又扬起下巴说:“现在又不怕我吃东西把我自己吃死啦?”


    “不会死。”贺思钧立刻纠正纪羽的用词,“不会发生那种事。”


    纪羽铁面无私:“你是不是想讨好我?”


    贺思钧摇头,语调不再平直,像是被纪羽的体温染上了丝丝柔和的温度:“我只是不想,再让你错过。”——


    作者有话说:纪羽:想通了,点燃姓贺的,温暖我自己。


    突然被奖励的贺思钧:?!


    第33章


    “还是我的眼光好, 刚刚那家店明明就很贵,还介绍原材料从哪里哪里来的,蛋糕也不如这家店做的好看。”


    贺思钧放下成分说明单, 把保温杯的水倒进玻璃杯:“那下次再来这家店买。”


    纪羽把奶油舔进嘴,也没说好还是不好。


    下次?下次生日他都不一定在宁海了。


    “我吃不下了。”刚刚觉得肚子还有空, 但喝了一口水,纪羽就饱了,嘴巴里也腻味。


    看着桌面还只缺了个小角的蛋糕, 纪羽不着痕迹地伸出一根指头将它推远。


    都怪贺思钧非要让他先吃点别的东西垫着, 温水把嘴里冲得甜腻腻的,纪羽侧目去瞧桌上的推荐单。


    大概是纪羽的暗示太明显, 贺思钧站起身到前台点单, 片刻后端回一杯常温的果汁。


    “我要加冰块的。”纪羽说。


    贺思钧站在桌边:“没有加冰的。”


    胡说八道,纪羽明明就听见别人杯子里冰块当啷响的声儿了。


    “你又不听话了, ”纪羽面无表情, 瞧着是风雨欲来的前奏,“你再骗我试试看。”


    “你喝冷的会咳嗽, 去年支气管炎就复发了两次。”


    “不许威胁我, 那是概率问题!”


    他今天就非要喝不可,就算贺思钧不给他买, 他也能自己买,但有能让贺思钧也不高兴的方法, 纪羽就必须要用!


    贺思钧站在那儿, 低头就是纪羽扬起的脸, 透露着张牙舞爪的气势,抿着嘴,又倔又气, 一股甜香气环绕着,更像是从纪羽薄到透明的皮肉里钻出来的。


    纪羽对他的态度更像是回到了以前,但更不客气一点,语调总是上扬的,不再可怜巴巴地打着圈拖长,问他怎么办。


    “你有没有听我说话?”纪羽正是想发脾气的时候,见贺思钧还敢走神,抬脚踹在贺思钧小腿上。


    好痛。


    小腿骨不偏不倚挨了一下,贺思钧回神,纪羽眼睛都红了一圈,又变得好可怜。


    他蹲下来,手掌一圈就将纪羽脚踝握在手心:“哪里痛,鞋子脱了我看看。”


    纪羽用力抽回小腿,没成功,还好穿着鞋子,只是脚尖挤了一下,就这一会儿也不疼了,就是贺思钧总是不分场合的反应,让他脸皮顿时红了。


    伸手捣了贺思钧一拳,纪羽气汹汹:“我要喝冰水!”


    拳头不轻不重,打在胸口闷响一声,贺思钧松了手站起身,眼神落在纪羽身上,有一瞬间的晦暗。


    纪羽毫无所察,收回腿往座位里坐了坐。


    “还说喜欢我…结果连杯水都不给我买……”纪羽嘟嘟囔囔的,不知道是说给他自己听的,还是特意说给某个人听的。如果贺思钧再拿什么喜欢他就要负责的话来压他,他就立马拿着书包走人。


    “喝雪梨汁可以吗?”贺思钧突然说。


    “不要。”


    纪羽早就想好了:“我要喝凤梨百香果的,七分糖正常冰,一颗冰都不可以少。”


    贺思钧得了他的吩咐,转身重新点单去。


    桌面上的苹果汁看着孤零零的,纪羽勉为其难尝了一口,咂吧一下,很诚实地将它推到贺思钧那边去,无聊的人配无聊的果汁,很完美。


    没等多久,贺思钧端着纪羽钦点的冷饮回来,纪羽还发表了他的意见:


    “你的手太烫了,会把杯子捂热的,你看,外面都有水珠了,下次你要用托盘端,知道吧。”


    “我知道了。”贺思钧聪明的智商暂时占领了高地,没说还可以有下次单独出来的机会吗这种话。


    果汁沁凉占据了口腔,纪羽满意地喝了一大口,看着桌面一大堆的残余,又下了吩咐:“剩下的你现在吃了吧,我也带不走,你打包回去也不好吃了。”


    贺思钧嗯了一声,拿起叉子,像完全察觉不到腻,像吃大米饭似的一口一口塞进嘴里。


    夹心里的芋泥很厚重,纪羽盯着他看了一会儿,被冲刷过的甜腻感又泛上来,好心劝告:“吃不下就算了……”


    苹果汁被端起一饮而尽,贺思钧语调平静:“没关系,吃得完,不会浪费。”


    纪羽没吃完的饭团也贡献了出来,怕贺思钧吃得太快,腻死过去,纪羽还找了话题说:“你找到那个人没有?”


    听到这儿,贺思钧果然缓下速度,说道:“有人见过那把贝斯,等信息再明确一点,有了确切的地址我会过去看看。”


    “我也要去!”


    吸管上留下道道深刻的牙印,纪羽咬牙切齿道:“我要把他的琴砸烂,他要是还敢做一把,我就要告他!”


    贺思钧抬头:“我可以把他的头罩住,绑起来,你打他一顿。”


    “嗯?”


    “他看不到你,就不能指认你,不打他的要害部位,伤情鉴定也够不上轻微伤。”


    “你说这些干嘛啊,”纪羽看他的表情根本判断不出贺思钧是在开玩笑还是认真的,“我打他干什么?”


    动物奶油塌陷得很快,明明制作需要四十分钟,但端上来没一会儿,整块蛋糕就软趴趴地倒了,奶油融化后混着芋泥的色泽像一滩泥水。


    贺思钧看着一盘狼藉沉默了一会儿:“没什么。”


    什么没什么,纪羽咕咚又喝了一大口果汁,啪的捂上脑袋:“好冰。”


    保温杯被拧开,纪羽接过灌了两口温水,一个念头电光石火地闪过。


    “你不会是在纠结,你和那个贝斯手我更讨厌谁吧?”


    贺思钧顿了顿,面上明显带了点错愕:“没有,是我的错,你怪我是应该的。”说完,他又把蛋糕塞进嘴里,几乎没有咀嚼地吞下去。


    “有点腻,剩下的水我可以喝吗?”


    纪羽愣怔地点点头,回过神来贺思钧已经把果汁和蛋糕都一扫而空了。


    冰块还在杯子里没化开,纪羽抬头横他一眼:“你故意的!”


    贺思钧把空盘递给店员,没听懂似的:“什么?”


    果汁确实太冰了,反正他也不想喝了,纪羽决定放过贺思钧这一次。


    “你还有那个贝斯手我都讨厌,都不是好东西,还要比一个高低出来吗?”


    已经结过账了,纪羽背着书包向外走,贺思钧跟在他身后,维持着半步远的距离。


    “我也没有揍你,我不是一直在和你和平解决么,”纪羽停下脚步站到街边,“不要想那种极端的方法好不好,我是不讲道理的人吗?”


    他都没和贺思钧互殴,已经很有涵养。


    贺思钧也很赞同:“你不是。”


    纪羽点点头,没再继续这个话题,抬头望了一眼。


    快到中秋,只差一角就是满月。距离他的十八岁,也只差最后几小时。


    蛋糕有点腻,但味道其实还不错,至少很甜,纪羽发觉自己好像也没有那么伤心了,就此决定和贺思钧说拜拜,打道回府,半点没有利用完就扔的愧疚:“我要回家——你蹲下来干嘛呀?”


    “你说要我背你走回去……”


    贺思钧被扯了一把站直,回身看纪羽,眼神像条雪橇犬似的。


    “我让纪律来接我,你自己回去吧。”这儿离家里还有好几公里远呢,走要走到什么时候去,纪羽都困了。


    从包里翻出手机打电话,刚接通纪羽就挂断,然后发了定位过去,【接我】。


    扭头一看,贺思钧还没走。


    “我们还没和好。”


    纪羽的意思是不允许蹭车,他们俩可还没好到可以一起坐在后座回家的程度。


    贺思钧只是把他的书包拎起来:“我等你上车再走。”


    纪羽干脆把包让给他背,两人站在路灯下,影子都矮矮的一坨,纪羽站远了一步,他的影子就比贺思钧高出一截来。


    “贺思钧,我都要十八岁了,你还只有十七呢。”纪羽突然为此很骄傲。


    灯光把贺思钧的脸照得明暗分明,轮廓很深,其实比纪羽看着要显大,他看着纪羽低头露出的细白一截的后脖颈:“我们只差八个月。”


    纪羽登时很不高兴地抬头:“大八秒钟也是大,明天我就是‘已成年’了,你想玩游戏还得借身份证呢,记得回家把手机打开调成青少年保护模式。”


    越说越觉得贺思钧和他的差距真大,纪羽自觉和贺思钧已经不是一个层面的人了。


    贺思钧还不成熟,而他正在走向包容和理解。


    可能都不用等到高考结束,贺思钧就会理解到他们俩之间的差距犹如鸿沟不可逾越了。


    难怪纪律总是装模作样的,原来他是以这样自上而下的视角看待自己的。


    贺思钧没作声,似乎是不认同纪羽说的话,半晌才说:“只是时间问题,规定的时间到了,有些事就能解决了。”


    言下之意是成年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但纪羽大人不记小人过,放过了他。


    贺思钧却又问:“你和辽光约好时间了吗?”


    纪羽皱鼻子:“你不会也要去吧?”


    贺思钧很诚实地答是。


    “再说吧,”纪羽没有直接拒绝,“到时候看我心情。”


    纪律意外地来得很快,贺思钧把书包放上后座就自己离开了。


    纪律抬起后视镜,问:“你们是和好了还是没和好?”


    纪羽躺在宽敞的后座上翻了个身打哈欠:“不要你管。”


    见他睡着,纪律顺手关停了电台,到了家才把他喊醒。


    纪羽太困了,强撑着洗了澡换上睡衣,打算睡醒了再起来把作业补好,睡着前还在想纪律把他叫醒时还说了句什么,好像是有关什么火车飞机的,可能是他又要出差吧。


    反正他也不想和纪律一起庆祝生日,就算纪律明天就走也不关他的事。


    纪羽沉沉陷入梦乡。


    半夜里,房门被轻轻开启,带着雨露的味道靠近床侧,温和的怜爱的嗓音响起:


    “宝贝。”——


    作者有话说:哼哼唧唧小鸡即将上线。


    第34章


    抚摸脸颊的掌心并不算十分柔软, 带着一丝干燥的粗粝,纪羽本能地追逐着。


    他睡得不安稳,蜷着腿低着头, 眉心蹙起,像是埋怨。


    过了一会儿, 他才迷蒙地应了声,声音轻轻的,在安静的夜里也不分明。


    “要不别弄醒了, 让他睡, 明天早上再叫。”男声低低响起,刻意地压着嗓子, 只剩下气音。


    “等天亮了他该不高兴了, 你看小宝嘴巴都翘起来了,生闷气呢……”


    两人说着话, 纪羽突然便醒了, 睁开眼看着床边两人模糊的脸,走廊的光在他们身后透进来。


    “醒啦, 爸爸妈妈回来了, 和你说一声,是不是等很久了?”


    “妈妈……”纪羽抓着纪泽兰的手掌呆望着, 纪泽兰俯下身,还像对小孩那样笑着说:“怎么了, 睡懵了不认识了?”


    纪羽挪着要往她怀里靠, 被子和衣料摩擦簌簌作响, 身体暖烘烘软绵绵,问她:“怎么才回来呀……”


    纪泽兰搂着他,手从肩头顺到后背:“对不起哦, 让你等那么久,真可怜我们宝宝……”纪泽兰低下头在他额头上亲了一口。


    徐梁搓热了手伸进被子里,揉了把小儿子的小腿肚:“都不叫爸爸一声,最近钙片还在吃吗,还抽不抽筋?我摸着都瘦了,又和你哥吵架不好好吃饭了……”


    “他先欺负我的。”纪羽从迷糊里缓过劲来,坐起身依旧软骨头地依偎在纪泽兰怀里,“他抽烟还对我凶,还说不管我了都随便我,还有冷暴力!你们不在家都没看到。”


    纪羽念念叨叨地说了很多,到最后委屈得直哭,两手抹眼泪也抹不干净,把纸巾浸透了一张又一张。


    “我还以为…以为你们不回来了,我不想过生日了!你们都不关心我,骗我说早点回来的…我一直等的……”纪羽呜呜咽咽的,哭得眼皮都肿了,夜里情绪来得又猛又急,难过像团茧把纪羽包裹起来。


    纪泽兰和徐梁离开家两个月,心里本就愧疚,一时又是抱着晃又是哄,纪羽的手脚都被揉得暖烘烘。


    “好了好了不哭了,已经是第二天了,过生日是不是要开开心心的?”


    冰毛巾敷在眼睛上,凉凉地贴着滚烫的眼皮,纪羽抽噎了一下:“嗯。”


    纪泽兰心疼他半夜里起来哭了一场,喂他喝了点水,把提前准备好的礼物拿出来逗他,还说道:“今年我和你爸爸就不出去了,待在家里陪你,好不好?”


    纪泽兰三十多岁时才有了纪羽,纪羽从她手掌可以托起来那么大长到十八岁,在她眼里也没什么分别,依旧爱哭、粘人也很敏感。


    纪羽睁着那双被水浸透的,泛着淡蓝色的眼睛看她,也看徐梁:“真的?不可以骗我……”


    “只有你爸会骗你,妈妈和你说过谎吗?”


    从前纪羽还小,有回客户临时变卦,两人急着赶去处理,纪羽大哭不止攥着徐梁的衣角不肯松开,徐梁就骗他,睡一觉他们就会回来,纪羽信了,等了好多天才重新等到他们,为此接连生了一个月闷气,之后无论徐梁说什么他都不肯信了。


    在纪羽眼里,纪泽兰才是说一不二的,永远能拍板家里的一切。就算是徐梁是替两人背锅,也不妨碍纪羽信任她更多些。


    得了纪泽兰的承诺,纪羽当即云销雨霁,眼泪也停了,不过仍谨慎地问:“是新历还是农历的年?”


    “当然是农历了,过年当然得在家里一起过。”徐梁趁机卖好道。


    纪羽得到保证,终于能安心躺下。


    “睡吧,生日快乐宝贝。”纪泽兰把被子掖紧,纪羽攥了下她的手指,闭上眼睛睡了。


    关上房门,纪泽兰和徐梁都松了口气。接连两天的中转、航行也让他们累得够呛,匆匆忙忙到家,只来得及换身衣服,但好歹是赶上了。


    纪律走上楼梯:“刚煮了面,吃了再休息吧。”


    纪泽兰下楼,看着大儿子在家依旧整齐的穿着,走动时宽阔的肩膀也是稳定的,像他整个人的情绪一般,缺少起伏。


    “你也辛苦了,照顾小宝不容易吧?”


    “没有,”纪律话中不见端倪,面上自然而然呈现的漠然却因放松而舒缓下来,“他最近很乖。”


    纪泽兰笑笑,没有提及纪羽对他的评价:“你还是第一次这么说。”


    徐梁没吭声,去厨房盛面,半晌探出身道:“面多了,老大,你也吃一碗。”


    深夜里三个人吃了一碗清汤面就回了房间。


    徐梁洗漱过后从浴室出来,见纪泽兰还没睡着,走过去问:“想什么呢?”


    纪泽兰坐起身靠在床头,拿笔记帐:“咱们俩是不是也该退休了,一把年纪了东奔西跑的,钱也赚不完。”


    另一侧床榻下压,徐梁躺下了:“咱俩才五十多,又不是半截身子入土了。”


    “小羽都十八了……再过一年他都该上大学了,日子过得真快,我感觉才抱着他学走路没多久呢。”


    话音落下许久,徐梁也没吭声,纪泽兰扭头看他拿起了手机,打了他一下:“干嘛呢?”


    “哎呦,老胳膊老腿的还打。”徐梁揉了揉手腕,他和纪泽兰身体素质都不错,面上看着也才四十出头,还不至于这碰一下就怎么着了,但心里却是受到了振动。


    或许真是年纪越来越大,也越来越容易心软,追求也不够坚定了。从前只想着趁还有力气跑得动,有拼劲,再多干几年,多留下点什么,风里来雨里去也不觉得累。


    今晚纪羽往怀里一钻,抹着泪说想他们,礼物也不看了,抱着手臂蹭,眼巴巴地等他开口说会留下来。那一瞬间,他甚至想问自己为什么要走?


    时间过得太快了,他们都没意识到自己不再年富力强,纪羽就即将脱离他们的怀抱了。


    徐梁眯着眼数账户里的数字:“你看看存款是不是够了,当初说攒得差不多就不赚了,我看还多出个零了呢。”


    除了日常的花销,他们还问纪羽专门设立了储蓄账户,哪怕纪羽毕业后什么都不干也足够这辈子衣食无忧。


    纪泽兰接过手机,翻了下入账详情:“花钱哪有嫌多的。”


    “刚才谁说要退休了?”


    “反正现在到小羽高中毕业前,工作可以暂时放一放了。”


    ……


    纪羽尚不知道因为他稀里哗啦一顿哭嚎,爹妈已初步计划起退休事宜。


    一早起来,眼睛是肿的,头是晕的,记忆也模模糊糊的。


    纪泽兰回来了吗,还是他在做梦?


    窗帘缝隙中透出的日光灼眼,纪羽从枕头底下掏出手机。


    一水的祝福蹦了出来,连柳承都在零点给他发了生贺。


    但最重要的不是这个,屏幕上方时间显示已经是上午八点半。


    咚咚咚的脚步声从楼梯上传来,韩姨抬头笑着招呼纪羽:“怎么还穿校服呢,快换身衣服再下来,徐先生煮了糖水。”


    “那他人呢?”纪羽上身撑在栏杆上,上下张望,“我今天不上学啦?”


    “在院子里呢,辛苦那么多天休息一天又没关系的啦,爸爸妈妈都回家了,高高兴兴过生日嘛。”韩姨说着上来赶他,“又趴栏杆上,多危险!”


    纪羽蹦回房间里把校服脱了,换了身浅色的卫衣就跑下楼。


    远远地就看见纪泽兰还有徐梁在院子围栏边栽东西。


    纪泽兰听见声转头见他跑来迎了几步:“别跑,慢慢走,我和你爸又不会跑。”


    纪羽放慢了步频,但依旧小跑着蹭到纪泽兰身边:“妈妈!”


    徐梁把铁锹一杵:“咳。”


    “爸!”纪羽扑过去趴到他背上,徐梁背过手揽着他:“哎!”


    “好了,”纪泽兰把他拎下来,“你爸又是汗又是土的,别把你碰脏了。”


    “好。”纪羽的皮肤在阳光下白得透亮,眼睛眨巴眨巴的,已经确定的事还要向纪泽兰再确认:“今天我不上课啊?”


    “对啊,妈妈好久没见到你了,今天在家陪我们一天,好不好?”


    纪羽眼皮还红红的,却是笑弯了眼:“好啊!”


    纪泽兰也笑:“你哥说你最近上学可积极,都没给你请过几次假。”


    纪羽才不乐意提他,立刻转移话题道:“这栽的是什么啊?”


    “铁线莲,你以前很喜欢的,天天都要来看有没有开花,不过今年花期已经过了,得等明年了。”


    当初纪羽突然发病,又找不到病源,医生建议他暂时不要再接触花粉,徐梁就将院子里的花草都铲了,除了那棵院墙外的柚子树幸存,连纪羽最喜欢的淡紫色小花也没例外。


    纪羽出院回来时看到光秃秃的两面院墙,还难受了好一阵,连窗帘都不肯拉开。


    后来虽然仍是病因不明,却也排除了无辜的花草的嫌疑,可惜纪羽病情反反复复,也没人再有心思再去将花栽回来。


    徐梁把错综虬结的根系小心地脱出花盆:“没想到小钧还留着种,这么多年了照顾得也挺好。”


    见纪羽一直瞧着他手里的枝,徐梁猜他是担心,便说:“放心吧,爸爸肯定能把它种活,你看这根,长得多粗,明年就能爬到墙上去了。”


    “贺思钧送来的?”纪羽又确认,皱起一点眉。


    “是啊,你韩姨说很早骑车来的,送了花就走了,中午不方便叫你干爸干妈,是晚上叫他来家里吃饭,还是过几天你们单独出去玩?”


    “都不要!”纪羽严词拒绝。


    贺思钧居然敢私藏他的花八年都不告诉他?


    真是阴险!——


    作者有话说:这章好像有点太小宝宝了(目移


    第35章


    纪羽说不要, 那就是真不要。


    “三鲜汤要不要?”


    “不要。”


    “好,那来份豆腐羹?”


    “不要,里面有豌豆, 好难吃。”


    徐梁哄他:“这家做得不一样,不会乱放配料, 你不喜欢吃的都不放,爸爸点一份,和你巴老师一块儿尝一尝, 嗯?”


    纪羽斜坐着, 胳膊搭在椅背上回消息:“好吧。”


    徐梁又问了他的意见把剩下几道菜安排好,伸手理了理纪羽的衣领:“我们小羽穿什么都好看, 下午让你妈妈带你去买衣服再做个发型。”


    纪羽说“好”, 又在包厢里来回走了几圈四处看看打发时间。


    中午来吃饭的都是熟悉的叔伯阿姨,没有亲缘相连, 但关系很不错, 都提前记了日子空开九月底,一约就约上了。


    饭桌上没备酒, 每人一杯清茶喝着, 说的都是纪羽小时候的事。


    纪羽小时候眼睛大,又怕剪刀, 头发长得可以扎小辫,声音也弱弱的, 看起来更像是纪律的小妹妹, 大伙都很喜欢逗他, 看他眼泪汪汪的又要哄。到了现在,还在问纪羽更亲谁争得面红耳赤。


    纪羽被这个叔那个姨盯着,转头就扭向巴文旭:“最喜欢爷爷。”


    巴文旭面上不显, 喝了一口鱼汤,吹胡子道:“也就嘴上说得漂亮!”走时却把脖子里挂的吊坠塞到纪羽手里。


    回家的路上,纪羽把红包从口袋里翻出来,堆在后座数。该送的礼物都送到家去了,红包也只是讨个吉利,但都鼓鼓囊囊塞得也不少。


    纪羽难得不是数卷子数到手软,心情很轻松。


    在家休息了一会儿,等到送完巴文旭的纪律回来,就由纪泽兰带着他又出发向商场里去,徐梁留在家里准备晚饭。


    “你不用去上班吗?”纪羽探头问正在开车的纪律。


    纪律眉梢也不动一下:“我去上班,你来当司机?”


    “哼,”纪羽缩回去靠向纪泽兰,“我也成年了,马上就能考驾照了。”


    纪律不接话,纪羽就嘀嘀咕咕地开始讲他喜欢什么样的车,等他有了车想去哪儿都不用看其他人的脸色了。


    “你能开车上路那一天,希望无人驾驶技术已经普及了。”纪律又呛声道。


    纪羽马上喊道:“妈妈!你看他呀!”


    听着两人拌嘴,纪泽兰也不嫌闹,只是顺着纪羽的意思说:“那寒假里要不要给你报一个驾校?”


    “那还、还是有点赶,我很忙的,等我高考结束再考吧。”纪羽嘴上说说,也没有非要逞这个威风,学东西多累呀,光是学那六门科目都把他累够呛了,他又不傻,寒假里他要干的事多了呢。


    纪律就知道他会这么说,很刻意地发出了一声嘲笑,下车时纪羽特意落后几步在纪律笔挺的裤腿上踹了个脚印。


    一天到晚只会这几招。


    纪律俯下身拍掉灰印,跟在纪羽身后进店。


    悠扬典雅的音乐在厅内环绕,纪羽觉得和走来走去的模特对视很尴尬,一直倚在沙发上用平板看饰品。


    这个戒指戴在手指上弹贝斯一定很酷。


    这条丝巾好像可以围在脖子上,或者穿在裤腰上。


    这个项链也好看,叠戴着应该更好看。


    如果有再特别一点的就好了……


    “这几套都拿我预留的尺码,直接送到之前的地址。”


    纪泽兰点了几个模特身上的衣服,又问:“有没有什么看中的?”


    纪羽放下平板,想着反正也不是很喜欢还是算了,就听身旁的纪律对店员道:“新一季的配饰也要了。”


    纪羽才要开口说他怎么那么不知勤俭节约。纪律就看着他说:“我买单。”


    纪羽:“那再加一套。”


    纪泽兰又带着他到几家店里试了几套冬衣,纪羽困得一直在打哈欠,后来理着发就睡着了。


    “醒醒。”


    纪羽睁开眼,镜子里的人已经换上了新发型,理发师再三以打折请求拍照留念都被纪律拒绝了。


    纪羽的情绪都写在了脸上,听到夸赞就很容易看出他的骄傲来,被他那双微微上扬的眼睛看着,就忍不住想叫他更高兴。听着理发师越来越夸张的吹捧和越来越高的折扣,纪律毫不迟疑地将纪羽拉了出去。


    “干嘛呀,别走那么快。”纪羽还没来得及凑近看他的新发型,在路过的玻璃里看自己的倒影,很满意地点点头,“以后我还要来这里染头发。”


    “染什么头发?嫌自己头发太多我帮你剃了。”纪律闻言很不客气地驳回纪羽的幻想。


    “又不用你管。”纪羽现在很有底气,也不怕纪律的威胁,“我是成年人了,我爱怎么样就怎么样,不用经过你的批准。”


    他就喜欢新颖的、华丽的、引人注目的各种东西,像纪律这种老古板怎么会懂?


    纪律看着纪羽,看到他青涩的脸上泛着柔亮而愚蠢的光,还是没有在他生日当天强硬地扭转他的想法。


    纪羽的想法瞬息万变,过几天说不定又冒出了新点子,和他争论只会事与愿违。


    两人暂时平息战火,相安无事地去到纪泽兰发来的地址。


    私人银行。


    纪律很不赞成地看着纪羽在协议上签字,对纪泽兰说道:“他还什么都不懂,要开账户也可以再等两年。”


    这么一笔钱放到纪羽口袋里,纪律脑子里都能浮现纪羽被哄得团团转只会刷卡的样子,实在是危险得不得了。


    “没事的,小宝乖着呢,你要多给他点信心。”纪泽兰面上仍挂着慈爱的笑,婉拒了接待人员的保险信托推荐。


    “我也有我的银行卡啦。”纪羽拿着卡转过来,袖口下滑露出一截细白的手腕,很是欣喜地看着纪泽兰。


    “太好了宝贝,以后就能自己支配生活费了。”


    “里面所有的钱都给我随便用吗?”


    纪律听到纪羽说随便两个字眉心就一跳,又是想到纪羽说的鬼火又是想纪羽把头发染成五颜六色的。


    可惜纪泽兰完全没有接收到纪律的脑电波,毫无忧患意识道:“只要是你想,就可以按自己的想法支配它们,不用担心会花完,妈妈这里还给你存着呢。”


    纵容与信任毫不掩饰地从纪泽兰眼里流出,柔软的,温和的,纪羽鼻腔深处又变得酸胀,觉得自己在此时回想起纪泽兰不在家的日子为此埋怨是很白眼狼的行径。


    但他确实在一瞬间很难过,却又不知道怎么解释。


    纪羽把那张卡捏了又捏,手心被硌得慌。


    “妈妈,能不能再办一张卡呀,这张卡还是给你,你每个月给我转一点。”纪羽把握得热热的卡塞到纪泽兰手心,很小声地商议,不想被其他的人听去似的。


    可纪律还是听到了,愣怔一瞬,从纪羽略显紧张的神色中察觉到了什么,但还来不及细想,就被打断了。


    “那让哥哥替你存着?”纪泽兰故意这么说。


    纪羽立刻就蹦了起来,说不行,并用一种警觉的眼神看向纪律。


    不过纪律用事实证明,他根本不需要觊觎纪羽那点东西。


    “这个表真的送给我了吗,你不会要回去吧?”纪羽迫不及待地将腕表戴到手上,纪律定制时要求款式不必太张扬,浅蓝色调的表盘,银色的表带,缠在骨节凸起的腕骨上,意外地相称。


    纪律别开眼,将盒子收起来:“只要你不乱丢被我捡到。”


    纪羽已经不管他了,举着手跑进厨房炫耀他的又一件成年礼物。


    倒也不是没有戴过表,但纪律送的表总归感觉不一样。纪羽想,可能是纪律天天都把自己打扮得人模人样,西装革履,连头发丝都永远固定在同一位置。


    纪羽认为他精英做派的核心是抻开衣袖总能看到一块高端大气上档次的腕表,低头看表时的动作很适合装腔作势。


    以前纪羽就偷戴他的表,一抬手就从手腕滑到手肘,其行为大概和小女孩偷穿妈妈的高跟鞋差不多,幻想着自己有一天也会变成响当当的大人,认为自己戴上这样的标志物就会暂时变得不一样。


    抱着这样的虚荣心,吃饭时纪羽一直把袖口拉到小臂,露出他的那块表来,用一种挑衅的、自得的眼神偷偷看了纪律好几眼。


    纪律没有和他计较,暂时将下午纪羽异样的表现放置一旁。


    值得高兴的事还不止这一件,晚饭后的蛋糕不再是看起来就很健康的那种。


    “赶巧了那师傅说材料不够,没办法做原来那种,我就换了个样式的。”徐梁把柚子形状的慕斯蛋糕端上来,“反正我们身体也慢慢地好起来了,吃个蛋糕也没什么……”


    说着他还扫了一眼大儿子的神色,见他没有出声反对暗中松了一口气,插上蜡烛点着关了房间里外所有的灯。


    烛火在呼吸间抖动,纪羽紧紧地闭上眼,一口气许了很多个愿望,火光摇曳,将他的面容映成淡金色。


    几个呼吸之后,他终于睁开眼,松开虔诚交叉的双手,双眼在云里雾里似的光里,微微发亮。


    轻轻一吹,蜡烛灭了,与此同时是响起的亲切的声音:“生日快乐宝贝。”


    第36章


    晚饭后纪羽接到了电话。


    来电人显示贺思钧。


    纪羽走到院子里坐上了吊椅, 接通电话。


    “喂,干嘛?”


    “我能来找你吗?”


    纪羽腿一蹬,摇椅前后晃起来, 风吹着碎发。


    “不批准。”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儿,又道:“展舒文和柳承的礼物还在我这儿, 我可以一起送过去给你。”


    还会绕弯子了。


    纪羽依旧没松口:“放一晚上应该也不会坏吧,明天我又不是不上课了。”


    贺思钧说:“我也有礼物要送给你。”


    这就正中了纪羽想嘲讽他的下怀。“贺思钧,你是什么人有特权啊, 想见我就见我, ”纪羽窝进圆形的巢里,小腿在半空中乱晃, “我又不缺你的礼物。”


    话筒那边沉默了, 一阵令人心情愉悦的沉寂。


    他从前怎么不知道,让贺思钧哑口无言是这么有趣的事。朋友之间或许是平等的, 但他们现在又不算是朋友, 还要再多添一个追求和被追求的关系,纪羽当然有着足够的权利颐指气使、挑三拣四。


    他没必要再包容贺思钧一板三眼的性格, 而是可以大肆挑刺, 这同时也是贺思钧自己所要求的,他何乐而不为呢。


    “我知……”


    “十五分钟, 你能赶过来我就见你。”纪羽坏心眼地说。


    纪家所在的小区并不在繁华地带,从其他街道赶来都需要至少十分钟的车程, 贺思钧但凡铁了心要来, 都会废好大一番功夫。


    贺思钧却是立刻应下:“好, 我马上到。”


    这骤然坚定的语调都叫纪羽怀疑自己定的标准是不是宽松了,以后还得更精进自己的本事制定更严苛的要求才行。


    月影在纪羽脚下摇晃,虫鸣声伴随着夏季的远走而消寂, 院子里只有纪羽手机里传出的游戏音效。


    还没将西瓜大卸八块,一串急促的脚步声就在院门前响起。


    是贺思钧到了。


    纪羽从吊椅里支起上半身,重量的变化却让吊椅不断地晃动,直到被一双手把住了平衡。


    “你怎么到那么快?”纪羽的脚落到地上,抬眼去看贺思钧,“你不会就在小区门口打的电话吧。”


    贺思钧是跑进来的,呼吸略比平时快一些,闻言顿了一下,没有否认:“嗯。”


    “你这是作弊。”纪羽很不满。


    “如果你不见我,我就马上走,但是如果你同意我来,我就能到得早一点,不用让你等。”贺思钧解释道。


    纪羽:“哼,强词夺理。”


    贺思钧没有反驳,也没用他惯常的退让方式,只是用他深色的眼珠看着纪羽,低声说:“生日快乐,小羽。”


    伸手不打笑脸人,纪羽也没有拒绝贺思钧的祝福,抿着嘴巴漫不经心似的嗯了一声。


    “礼物呢?”纪羽开门见山。


    贺思钧摘下沉重下坠的书包:“在我包里。”


    展舒文送了他一套风格独特的衣服,全世界仅此一套,贺思钧介绍这是展舒文和她标新立异的妈自制的。纪羽展开在身上比了比:“好酷!下次演出可以穿!”


    贺思钧看着那堆花里胡哨的装饰,点了点头:“很好看。”


    柳承的礼物大差不差,是一双自己织的护膝和围巾,绒绒的很贴肤,纪羽立刻试戴了下,脸上热得起了层红晕。


    贺思钧看着他,又说:“好看。”


    “那当然了。”纪羽喜滋滋地摘了围巾,拿着东西就要走回家里。贺思钧叫住他:“我的礼物你还没拿。”


    纪羽上下扫量了他一眼,轻忽地说:“你早上不是送过了吗?”


    贺思钧很诚实道:“那本来就是你的花,不能算是我的礼物。”


    这么一说,就等于是将自己这些年的照料都抛开不谈了,但这很好地安抚了纪羽。


    “你把花种哪了,我怎么没见过?”


    贺思钧家里的后院光秃秃的,完全被贺泰安拿来当做了训练场,贺思钧摸爬滚打,把草都给压死了。


    “就在公园里,那里没人管,可以种,也不会有人多手去摘。”


    纪羽一听就记起来了,之前没地练琴时他就跑去那座公园里,最角落的地方有片花墙,藤蔓密密麻麻攀满了铁网,纪羽当时心里见了这丛花心里就别扭,觉得这花不应该在他家里以外的地方开得这样好,但他又不想说出口显得自私,就不再去那儿待着了。


    “我还以为是野生的呢,你怎么不告诉我……”


    “你看了一眼就转开眼了,我以为你不喜欢了。”


    直到前天学校里沉寂许久的三角梅开了花,红的艳丽,层层叠叠地攀上楼,所有人路过食堂时都会惊叹一声。纪羽正是看什么都不顺眼的时候,突然很有好胜心地说:“我觉得还是我家里以前开的花好看,是很浅的紫色的。”


    此时纪羽飞快地瞥了一眼仍是光秃秃的院墙,收回视线飞速道:“我可没说,你自己瞎猜的。”


    “你还喜欢就好。”贺思钧说。


    待在寂静的夜色里让纪羽很不适应,他决定快点结束和贺思钧的会面:“你的礼物呢,快点给我吧。”


    贺思钧把几本厚本子拿出,包瞬间瘪了下去:“这是从上一届那里要来的笔记,我重新整理过了。”


    纪羽翻开来看了两眼,顿时雀跃起来:“葛欣?是那个葛欣的吗,你怎么拿到手的?她可厉害了!高三一年就进步了一百多分,高考和状元比也就差了二十分!”


    虽然很对不起状元,但比起一直身处云端的尖子生,纪羽还是更能从中等生奋发图强力争上游的故事里获得动力。其原因大概和百年来逆袭套路为什么广受喜爱,经久不衰差不多。


    纪羽捧着那厚厚一沓笔记,心里尤其振奋,末了倒还生出一点负罪感。


    今天是特殊情况,从明天起,坚决不能再请假了。


    “吴老师教过她,我问了联系方式。”贺思钧把手托在本子下方减轻重量,“对你有用吗?”


    纪羽才要开口应当然,却发现自己的表现太过外放,迅速地收敛了神色说道:“还可以吧,学习还是要靠自己的。”


    不过贺思钧倒没在意这些,从口袋里又翻出一张卡片:“还有这个,我已经付过定金了,你可以添加上面的联系方式,定一把新的贝斯,或者把原来的那把送去改造。”


    纪羽呆了一瞬,正当贺思钧认为他会拒绝时伸手接过了卡片:“好啊。”纪羽轻声说。


    当晚纪羽就为了这把还不存在的新贝斯辗转反侧。


    第二天一早,纪羽仿佛是被贝斯声轰炸了一晚萎靡不振,徐梁送他上学时很担心地问他要不要在家休息,纪羽拒绝了。


    他只是在纠结要一把什么样的贝斯才最完美,但这不是当前的首要大事。


    紧锣密鼓的复习进度因即将到来的十校联考更加紧张起来,下课时间纪羽眼睛一眨,讲台上就换了个老师,上厕所的人都是跑着来回的。


    纪律送他的表他没戴着,除了在学校里用金属腕表有点显得张扬这个因素以外,最重要的是趴在桌上睡觉时,手腕上的任何东西都会硌到他的脸,影响睡眠质量。


    又是一天午休,纪羽难得没有立刻陷入昏睡。


    周围沉沉的呼吸声只让他心烦。


    起因只是中午食堂里他爱吃的炒三鲜换了配菜,变得很难吃,让原本很期待的纪羽非常失望。尽管柳承还将他最爱吃的糖醋里脊让给纪羽,纪羽也没有动。


    他从犄角旮旯里找到意见簿,在上面写了三页问为什么要换配方也还是无法平息他的怨气。


    明明上学已经很累了,为什么学校还要在这种小事上惹他!


    发型也要管,课间操也不让留教室,现在是吃饭也不给他吃想吃的,一天到晚就会给他找麻烦。


    烦!烦!烦!


    察觉到肩膀被拍,纪羽的第一反应是回头瞪,贺思钧已经很习惯被这种眼神看着,面不改色地递来一张纸条。


    【明天起,出校吃饭吧,我可以买菜到租的房子里做。】


    倒是越来越上道了。


    纪羽看了一会儿,面色缓和了些,提笔写道:【老师不会同意的。】


    窸窸窣窣地传回去,贺思钧很快回道:【没关系,我去说。我买了新的四件套,你还能躺在床上睡午觉。】


    躺着睡午觉,纪羽承认自己被打动了。


    一中的寝室短缺,给住校生都不够,更别提开放床位用来睡午觉。每次午睡醒来,纪羽都会难受好一阵,最近连小腿也一抽一抽地开始疼。


    不过纪羽没有立刻妥协:【我可以让妈妈给我租房子睡。】


    贺思钧:【占我的便宜更好,我是免费的。】


    谁让贺思钧还续租了,纪羽这段时间可没有再去过出租屋,那都是贺思钧自己的选择。


    纪羽:【我才不占你的便宜,我有的是钱。】


    贺思钧如今学会了狡猾地引诱:【每天中午你想吃什么我就做什么,好吗?】


    贺思钧做饭味道还不错,有些菜外边餐馆也不做,纪羽想了想,在纸上重重写道:【我出钱,算租你做饭还有当闹钟。】


    贺思钧:【成交。】——


    作者有话说:小羽:这叫合理利用可支配资源。


    第37章


    “喂喂喂, 同学们,下午好,我是今天的主讲人……”


    话筒发出一声尖锐的啸叫, 赶走了大会堂内大半人的瞌睡。


    纪羽拿着笔也在犯困,闻声一激灵醒了过来, 皱紧了眉:“好吵。”


    这宝贵的下午时间被耽搁在一通慷慨激昂的励志演讲中也没人多抱怨,毕竟再过两小时就是假期时间。一整个午休没几个人趴着呼呼大睡,笔杆子在卷面上写冒了烟, 纪羽也不例外。


    放弃了特供午餐和令人身心愉悦的午觉, 在这乌泱泱挤满了人的大会堂里听讲座,忍受时不时的音响爆裂般的尖锐啸音, 让纪羽本就不富裕的心情雪上加霜。


    贺思钧从后边座位递来水杯:“喝点水。”


    “不喝。”


    “我加了苹果醋, 你喜欢的。”


    纪羽这才从座位侧边接过,喝一口在卷子上写一行字, 喝一口写一行, 喝得差不多了才把水杯还回去,转身时瞥到一旁柳承的卷子。


    “你怎么写那么快!”他们俩一块儿开始的, 柳承都写到第三面了, 他还在第二面开头磨蹭。


    “我不困,想快点把作业写完了, 明天好带晓怡去动物园。”柳承一和纪羽说话手就协调不过来,一个词写错了两遍, 纪羽不找他说话了。


    等到忍着困把一张卷子三页题册写完, 台上的演讲也进入最高潮阶段, 讲师扯着嗓子带着底下的人喊:“我能行!我最棒!我可以!”


    纪羽抬手捂住耳朵,心道:我不行,我不棒, 我不可以。


    两个小时后,“三不学生”纪羽拖着步子在悠扬的萨克斯曲中慢腾腾地走向校门,贺思钧也配合着他的步调挪。


    “你走你自己的。”纪羽也不看他,板着脸指挥道。


    贺思钧:“今天我们同路。”


    不仅同路,他们还要坐同一辆车到贺思钧家里在同一张餐桌上吃晚餐。


    贺思钧安慰纪羽:“别紧张,他不会怎么样的。”


    “我没紧张,我又不是怕干爸,”纪羽挺直了腰背,试图彰显出自己的气势来,“就是太久没见了,我不适应。”


    见他被书包坠得后仰,贺思钧窜步上前扯着包带:“那就好。”


    贺思钧乐意提包就让他提,纪羽把书包甩给他,走在前头,脚步都轻松些。


    临走到门口,纪羽突然刹住脚步,险些和贺思钧撞到一块儿。


    “你和干爸说了你的想法没有,他知道你不打算上军校了吗?”


    贺思钧摇头:“没有。”


    纪羽把他扯到一边,定定地看着他:“那你打算什么时候坦白,你打算怎么说?”


    “等我报了志愿他自然就知道了,我会和他说清楚我想要的是什么。”


    贺思钧挺平静,像是完全不知道这件事会有什么影响般淡然。


    真会装。


    纪羽知道贺思钧还有点分寸,不会把他供出来当借口,但也不妨碍他送了一拳头在贺思钧胸口:“先斩后奏,你等着挨揍吧。”


    拳头撞在胸口,肌肉和骨骼碰撞发出沉闷的响声。


    “那也是应该的。”贺思钧看着纪羽说。


    半小时后,纪羽提着半袋没吃完的板栗站在贺思钧家门口。


    “把我的书包给我,我自己背。”


    贺思钧不给:“就快到了,我拿进去吧,你不是拿着东西吗。”


    “你怎么又不听我的!”轻飘飘的板栗在袋子里翻滚,纪羽小声斥责,“就是因为到你家了我才要自己背。”


    他可不希望在长辈面前留下自己横行霸道的坏印象,一丁点也不行。


    “好吧。”贺思钧不太理解这种小事为什么会让纪羽纠结,但他很快妥协把书包还给纪羽。


    纪羽刚把板栗塞进书包拉上拉链,就听到乔青燕的声音从门后传出来,原来门没关,乔青燕擦着手推门招呼他:“听你们在门外说了半天悄悄话了,快进来。”


    刚背上的包又被乔青燕摘下放到沙发上,纪羽跟在她身后,叫她:“干妈。”


    乔青燕把提前切好的果盘端着,不让纪羽接手,看着纪羽缀在她脚跟后头从玄关走到客厅,又跟到餐厅。


    “几个月没来还见外了,到沙发上玩一会儿吧,看看电视,你干爸在杀鱼呢,马上来。”


    纪羽倒也不用贺泰安来,坐在沙发上叉了块脆柿慢吞吞嚼,眼神跟着乔青燕四处飘。


    身前投下阴影,贺思钧拿了条热毛巾来:“擦擦手。”


    板栗壳上黏黏糊糊的糖浆手上多少沾了点,纪羽听话地把手伸出去,贺思钧就抓着他的手腕把手指缝一道道擦干净。


    “再过一遍水。”


    像刀锋互相摩擦挤压发出的声音,冷硬的,铿锵的,又带着砂砾的粗糙感,纪羽听到这嗓音,立刻抽回手,噌地站起来应声:“哦哦。”


    “没说你,让贺思钧把毛巾再洗一遍。”是贺泰安从厨房里出来了,一身水腥混合着鱼内脏的血水味,湿淋淋地钻进纪羽鼻腔里。


    看着纪羽明显被吓到脸色发白的模样,贺泰安也没有多说什么,转身走到楼上去:“我去换身衣服”。


    细微的嘎吱也随之远去,纪羽知道那是假肢受力弯曲的声音,和皮肉挤压没有丝毫关联,但心脏仍是紧缩了一下。


    贺思钧已经拿着毛巾回来了,把还傻站着的纪羽拉着坐下,毛巾凸起的毛楞刮着手心。


    “别害怕。”


    “我不是害怕。”纪羽小声地辩解。


    贺泰安其实对他很好,也很照顾他的感受,除了不小心被纪羽撞见那次,从来不在他面前摘下假肢。如果没有和贺思钧这一层关系,对纪羽来说,贺泰安只是一位有距离感算不上亲近但很崇敬的长辈。


    贺思钧隔着毛巾捏了下他的指腹,不轻不重:“嗯,有我在呢。”


    就是因为他,纪羽才对贺泰安的观感变得更复杂,竟然还大言不惭地说这话。“等你坦白那天,我看你怎么办。”纪羽绷着嗓子说。


    最后纪羽还是又在水龙头下细致地搓了一遍手,还挤了三泵的洗手液。


    没过多久纪泽兰和徐梁就到了,纪羽把贺泰安下楼时塞给他的一沓现金的事说了,徐梁让他自己收着。


    纪律出差去了没来,因此六个人刚好坐下方桌,不用再搬新的桌椅。


    “小羽都满十八岁了,今天得好好喝一杯庆祝一下。”乔青燕抬着酒瓶给纪泽兰倒酒,紧接着就是徐梁的酒杯。


    贺泰安不用人倒酒,他自己喝一瓶。


    贺思钧附在纪羽耳边问:“厨房里温着糖粑,要拿几个?”


    家里其他人都不爱吃这甜腻的,这粑就是专门为纪羽蒸的。


    纪羽眼睛一亮:“两个……三个吧,红糖不要太多,也不要太少的。”


    贺思钧应了,起身到厨房取,回来时就看到纪泽兰看着他笑着打趣:“小钧看着也成熟了,你瞧瞧,比我们家老大还像小羽的哥哥。”


    纪羽这时候全当没听见,接过贺思钧手里的碗,低头呼呼吹气。


    “你也不看看他在我肚子里待了多久,满了整十月还不肯出来,最后定了要剖的日子,倒是急了……”乔青燕打开了话匣子就合不上,好在纪泽兰也到了爱追忆过去的年纪,补充着道:“是呢,你手术前一天我还去看你了,小羽一到医院就哭,怎么哄都不好,你抱了以后才不哭了。”


    “你们一走,隔天一早这小子就呱唧出来了,你说巧不巧,合着还得是小羽把他叫醒了。”


    “那也是时候到了。”贺泰安说。


    乔青燕啧舌:“你个大老爷们懂什么。”


    另一个大老爷们徐梁出声:“这也算是好缘分,泽兰没陪你生产还是挺遗憾的,后来再见面思钧都快满周岁了。”


    “唉,也是,年纪大了能见面的机会就少了,”乔青燕把手搭在纪泽兰手背拍了拍,“不像小时候能天天腻在一块儿了。”


    “那得多亏了小羽和小钧关系好,幸好没生对冤家出来,要不咱们可怎么办哦。”


    纪羽还在和红糖粑又糯又韧的皮儿作斗争,一抬头注意到长辈的视线都落到自己身上,茫然地眨眨眼。


    “慢点吃,喝口汤。”乔青燕打了碗汤叫贺思钧替他接过去,笑盈盈地接着说:“前段时间两人也吵呢,这小贺同志就随他爹了,天天摆张臭脸。”


    “小孩嘛,吵架很正常,关系越吵越好,小羽和他哥就没有好的时候。就算是冤家,不也有欢喜冤家这说法?”


    听了这话,乔青燕大笑起来,又说了不少趣事,要把两家的缘分给定下来。


    老一辈说话没轻没重的,正是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纪羽垂下眼睛,长睫掩住乱颤的瞳孔。贺思钧也没有说话,但纪羽知道他在看自己。


    长辈的谈笑声都远去了,只剩下他们彼此的呼吸声填满这一块儿边角,空气中流淌着只有他们才知道的沉默。


    这能算是什么事儿,亲儿子和干儿子亲到一块儿去了。


    虽然纪羽并不是促成这件事的罪魁祸首,但他仍是参与者,是即将毁掉这和睦的缘分的帮凶。


    贺思钧的肩膀靠了过来,声音极轻,除了他谁也听不到。


    “没事的,别害怕。”


    纪羽抬眼想瞪他,余光却看到贺泰安又冷又沉的眼神。他只好随手夹了一根形状并不完美的青菜,用膝盖狠狠地撞了贺思钧的大腿。


    纪羽没有做任何口头上的回应,坐实了他有一点害怕的事实——


    作者有话说:我证明,小鸡是被强迫的!


    第38章


    害怕归害怕, 心虚归心虚,纪羽也不会傻到将事情和盘托出。


    他都十八了,有点小秘密很正常。


    当前最要紧的事还是考试。


    中秋并国庆假期的第一天, 纪羽睡到早上十点起,安安静静地在房间做了一天卷子, 叫徐梁可怜不已,每隔一个半小时就上来送点吃的喝的,第三次登门时被纪羽轰出去了。


    这天晚上, 贺思钧发来一串地址, 纪羽和他约好在第二天的早上八点见面。


    翌日,中午十一点一刻, 纪羽慌慌张张跑下楼梯。


    脚一趔趄险些摔了, 手把到扶手的同时,另一双手前伸要接住他。


    “你没走?”纪羽站稳了, 迈下最后一节台阶。


    贺思钧收回手:“你说了要等你一起去。”


    纪泽兰和徐梁不是闲得下的人, 两人一回来,韩姨就放了假。


    厨房里炖着汤, 两人在院子里搭篱笆, 贺思钧刚才就在帮忙。


    进入仲秋,气温明显下降, 徐梁仍是热得满脑门子汗,见到纪羽过来示意他站远点:“爸爸身上脏, 你先去盛汤晾一晾, 先喝一碗垫垫肚子。”


    纪羽在这小事上很听话, 看了一眼满草坪的木屑,应了一声就收起好奇心走人。


    还没走到厨房,贺思钧已经端着汤碗出来:“到哪里喝?”


    估摸着徐梁和纪泽兰还要收拾一会儿:“放茶几上。”


    纪羽在客厅沙发前的地毯上坐下, 贺思钧已经打开了电视调好台。


    “不烫了,可以直接喝,提前盛出来晾过。”


    纪羽就直接上手揽着碗喝。


    “你什么时候来的?”


    见纪羽没有反对,贺思钧在他身边坐下:“七点五十。”


    他在柚子树下等了一会儿,就碰上了买茶回来的纪泽兰、徐梁,两人把他迎进来坐了一会儿就自己忙自己的。


    纪羽昨晚想七想八地没睡好,报复性地玩了会儿切水果,入睡时都快天亮了。


    嘴上被咬掉死皮的地方有点疼,纪羽垂眼,呼着气,闻言侧目道:“你和我爸妈怎么说的?”让人等几个小时,显得他是个多坏的人。


    贺思钧不作他想:“我说找你玩,没什么事。”


    “哦。”勺子拿拿放放地烦了,纪羽索性让贺思钧把勺子拿走,自己捧起碗把汤喝了。


    只这一碗汤下肚,撑得纪羽午饭也没吃几口,赶着贺思钧就出了门。


    出租车上晃荡着,纪羽感觉肚子都涨得慌,就拿审讯贺思钧转移注意力。


    “你怎么找的贝斯手,我怎么不知道你有这么大能耐。”


    贺思钧老实道:“我打电话给曲坚,问他有没有空。”


    “他怎么说?”


    “他让我五千以下的活别找他。”


    曲坚算是纪羽的引路人,要不是他艺术之情无处安放四处卖艺,纪羽也不会对贝斯感兴趣。他会的第一首曲子就是曲坚手把手教的。


    不过他倒不知道,当年一个包子都要掰两半分顿吃的曲坚,居然也有那么硬气的说这话的一天。


    当初要没有纪羽交的那点课时费,曲坚怕是连房租都付不起了。


    但即便有如此深厚的情谊在,纪羽一出师,曲坚连个短信都懒得回个标点符号。


    总之曲坚不是个好相与的人,纪羽也不知道他的近况。


    “然后呢。”纪羽被勾起了一点好奇心,之前只顾着和贺思钧怄气,倒没仔细问过这其中的细节。


    “我觉得他是不愿意,我就把电话挂了。在你之前拉我进去的“二手贝斯转卖群”里问,有没有愿意去演播中心上台的,酬劳可以谈,他们把我踢出去了。”已退出的群聊还能查看聊天记录,纪羽看了看他发的消息,觉得情有可原,贺思钧确实挺像那种打哑谜的黄牛。


    “不过在这之后就有电话打过来,说这活他接了,在你醒来前,他拍了一张后台的图给我。”贺思钧重新拨了那通电话,已经无法接通。


    纪羽把那通电话输入微信查找联系人,搜索显示为无。


    会是那个群里的人吗?纪羽对群聊的印象都很一般,对这个玩乐性质的同好群更是没有好感。所有人起先都很友善,但聊着聊着就开始毫无顾忌地说隐私,攀比那些伤痛和刻骨铭心的爱,最后还要玩烂俗的贝斯笑话互相贬低。


    纪羽加入没两天就把群退了,倒是不知道贺思钧还在里边,还试图利用这么朴素的关系网。


    “……”跟他说的时候还以为多横行霸道,随口吩咐下去就有人办呢,合着都是亲力亲为。


    就算人那当时在群里,两个月过去也不一定还找得到,而且只是账号而已,眼下还是到了目的地再看吧。


    地址是一串门牌号,在距离市中心很远的一条街,有点偏,但店倒是没少开,巷子里有几家有格调的咖啡店,还有几家古着。


    下了车,还要在巷道里走一段路才到。


    “我们是不是被骗了?”


    纪羽抬头眯眼望着招牌,面色不善。


    贺思钧又对了一遍门牌号,还是道:“进去看看再说。”


    两人走进“闲人免进琴行”。


    进门是近两米高的配件架,右侧挂了整面墙的吉他,没有人出来招呼,纪羽又往里走了走,被背带勾住了毛衣,贺思钧弯腰解救了他。


    音响声音开得很大,轰隆隆的,走进来不过半分钟,纪羽就对这家店打了一个差评。


    音乐品味真差,一听就知道店主是个很浮躁的人。


    “这里。”贺思钧提声道。


    纪羽忍着心跳哐哐的不适感,寻着声走过去。


    线索没错。


    那把贝斯真的在这儿。


    贝壳绿的光泽令它在一众深色中格外得漂亮,光泽流淌在漆面,像波光,纪羽凑近了,闻到了护理剂和金属的浅淡味道。


    虽然细节上还有微妙的差异,但总体上非常接近。


    “不买不让摸啊。”一阵懒洋洋的声从后方传来,无论是语气、声调还是内容都十分欠揍。


    纪羽转头,眼前突然黑洞洞的,身体一晃就往前栽。


    “哎!”


    再缓过神来,纪羽已经窝在躺椅上,嘴里一股甜苦的味儿,他拨开贺思钧就坐起身喊道:“曲坚!”


    才说到不久的人就到了眼前,纪羽睁大了眼:“你怎么在这儿?”


    曲坚叼着根巧克力棒,一张嘴就往下掉,手忙脚乱地接了才道:“我怎么不能在这儿了?”


    就和所有人对玩音乐的第一印象那样,曲坚留长发,瘦得干巴,忧郁的眼神,一股腐朽愤青的酸臭味。


    “这店你开的?”纪羽脑袋本来就晕,被音乐轰得更难受,“先把这个破音乐关了行不行!”


    曲坚还想再发表一番品味的见解,触及到贺思钧隐含威胁的冷冷眼神后把音响都关了,回来时纪羽还在对一杯热可可横加批判。


    “太甜了,我不想喝了。”


    贺思钧蹲在一旁换了副面孔:“低血糖喝这个好得快,再喝一口。”


    纪羽勉强灌了一口,脸色没再惨白惨白的,还在嘴硬:“我不是低血糖,我吃过饭了。”


    “对,怎么是低血糖,”曲坚拖了张椅子坐下来,“分明就是太久没见他师父我,太激动了要给我行礼。”


    又对贺思钧说:“他不喝给我,旁边这黑店,一杯咖啡就卖五六十,我还没舍得买过呢。”


    贺思钧没理他,见纪羽死活不肯再喝,起身接了点水把剩下的可可涮杯水喝了。


    曲坚看得啧舌,转头就见纪羽一张脸怼到面前,忙提着椅子后退数步:


    “男男授受不亲啊。”


    什么乱七八糟的,纪羽绷着脸,很是严肃道:“那把贝斯哪来的?”他指着贝斯墙,强调:“就那把最酷的。”


    曲坚又站起来走过去:“这把?还是这把?”


    眼看着纪羽的嘴巴越抿越紧,曲坚才把手落在中间那把五弦贝斯上:“这把绿绿的啊。”


    “买的,还能怎么来的,总不可能是我自己做的。”曲坚把贝斯取下,拨了下弦,“这贝斯怎么了,这么看着我?”


    纪羽是很不乐意怀疑曲坚的,但曲坚个头和他相差不大,顶多只高了五六七八公分,在舞台上并不算十分显眼的差别,体型更是可以靠穿衣遮掩。


    可他的贝斯也是曲坚教的,自然清楚曲坚的水平不低,曲坚能做他的启蒙老师对他的帮助不可谓不大。


    曲坚乐理好,弹贝斯很在行,其为人行事也叫人捉摸不透,当初甚至干出过跑进电影院给片尾曲伴奏的事儿。


    外形基本契合、技术好、水平高、脑子有病,再加上这家店,曲坚确实一跃成为了嫌疑人榜首。


    但动机是什么呢?


    “你让我想一想再和你说。”纪羽用手撑住脸,眼神放空,呆呆地看着地板。


    贺思钧知道他在思考,每回做题卡住时,纪羽就是这样一副模样。


    虽然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但最好是不要打扰。


    关闭了音响的店内显得尤为沉闷,贺思钧扫了曲坚一眼,没有说话,心中已有了考量。


    “好了。”曲坚拍了拍手,打破了这莫名的安静。


    “你是不是想问,你的这把琴,怎么会在我这儿?”


    第39章


    曲坚脸上带着一点高深莫测的微笑。


    纪羽看着他, 他也看着纪羽。


    “你知道?”


    纪羽把拳头捏紧了。


    “你们那首《白墙》我听过几遍,曲不错,词差了点, 要是我写就不会这么直白。”


    “你音乐品味很好?”耳膜还一涨一滞地痛,曲坚这不要脸的, 还敢吹。


    “啧。”曲坚不乐意了,那张干巴巴的脸上浮起一丝严肃意味,这是要较真的前奏, “给自己艺名取名叫阿雀的人, 出去最好别说贝斯是我教的。”


    贺思钧道:“叫阿雀怎么了?”


    他觉得纪羽起名很有天赋,既贴切又可爱。


    纪羽给了贺思钧一个赞许的眼神:“就是, 叫阿雀怎么了?”


    曲坚抱臂:“没有档次。”


    “有档次的人不会给自己取名Lucifer。”


    曲坚鲠了一下, 又道:“我改名了。”


    纪羽冷眼看他:“叫什么?不会是赫莱尔吧,拂晓之星?”


    曲坚住嘴了。


    纪羽:“装货。”


    贺思钧:“嗯。”


    “行了!”曲坚决定给自己泡一杯三倍shot的咖啡, 用速溶粉泡。


    纪羽没放过他, 跟在他屁股后头:“你怎么知道阿雀是我的?”


    接水、加热,水壶咕噜噜响。


    “我教的你, 我还能认不出来?你手指抬一下我就知道你要落哪根弦。”


    纪羽瞥他一眼:“我弹的又不是古筝。”


    滚烫热水倒进杯中, 瞬间起了一层白雾,曲坚剪开包装袋, 棕黑颗粒融进无色液体,散出苦涩的焦香气。


    曲坚看着纪羽吸吸鼻子, 站得离他远了点, 不由笑了一声道:“谁惹你了, 至于跟愤怒的小鸟似的吗?”


    “你。”


    曲坚抬起眉毛:“我?我怎么了?”


    纪羽盯着他不说话了。


    曲坚喝了一口咖啡,烫嘴,于是放下杯子把目光移到纪羽身后。


    贺思钧不紧不慢开口:“七月四日那天, 我给你打了一通电话……”


    ……


    “听明白了没,我再总结一下。”曲坚深吸一口气,“我就是替人看店的,这贝斯,老板二手收的,和我半毛钱关系都没,小贺给我打电话这事儿我也没托其他人帮忙,那个小雀二号更是从来没见过,我知道承风那是我闲得没事干。”


    纪羽幽幽地:“听明白了。”


    贺思钧:“你没发达。”


    纪羽:“只是爱吹牛。”


    贺思钧:“装神弄鬼。”


    纪羽拍了拍贺思钧的肩膀:“不错呀。”


    曲坚打开店门:“你们俩,出去。”


    秋风呼地吹进店内,纪羽往贺思钧身后站了站,探出个脑袋:“其实,我有件事想和你商量……”-


    承风见面的日子定在假期第四日,纪律不在家,纪羽刚过了两天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日子,一天夜里,徐梁就被一通电话急匆匆叫走。


    纪泽兰有些心不在焉,韩姨提前返工。


    或许是生意上出了什么问题,纪羽没有多想。


    就算他着急,也是帮不上忙的。


    就算真出了什么事,他也没有多害怕,纪泽兰想把钱再要回去他也会毫不犹豫地给。


    虽然破产这种事听起来很遥远,但如果真有那么一天,纪羽觉得自己也不会过得很差。


    纪律能过没有钱的日子,他也可以。


    因此,他没有表现出担忧,也没去问徐梁究竟去了哪儿忙什么,只是按部就班地做着自己的事。


    韩姨还夸他懂事了。


    第四天下午四点,纪羽关上家门,坐了四十分钟车到了目的地。


    见面的地方是辽光定的,阔绰地选了本地最有名的酒楼。


    说是过去一年多没吃过几顿正经的,都这会儿了,怎么着也得吃顿散伙饭,吃顿好的。


    纪羽知道他就是嘴上说得厉害,如果真要解散,这一顿饭也没必要吃。


    他不是第一个到的,进了包厢,就见贝旬已经在了。


    “好久不见。”贝旬站起身。


    非常正式的见面问候,纪羽满肚子腹稿忘了一干二净,扭扭捏捏了半天才说道:“也没有很久……”


    贝旬话不多,没和纪羽在久不久这件事上纠结:“先点菜吧,你看看要吃什么,等他们来了再加。”


    纪羽在贝旬旁边的位置坐下了,把菜单从头翻到尾,又从尾翻到头,抬头问:


    “你想吃什么?”


    “我都可以,”贝旬说,“你点自己喜欢的。”


    纪羽纠结着眉心,其实也不是没有他想吃的,但是或多或少都有他忌口的配菜,但要让他自己去说清楚又很麻烦。


    还不如都让其他人点了自己随便吃点。


    贝旬确实没什么很特别的偏好,但纪羽经常看他点寿司,那应该挺喜欢生的,点一份醉虾。辽光无肉不欢多点几份荤菜,至于老麦只要能下酒都行,点几个凉菜。


    纪羽记下要点的菜,叫服务员进来,哒哒哒一口气报完了菜名。


    服务员前脚出去,老麦后脚就到了。


    “就你们俩?”


    一进屋,老麦就把外套脱了挂起来,露出一身精壮的肌肉。


    纪羽上下打量他:“你又纹身了,这一块要花多少钱啊?”


    老麦在他旁边坐下来:“钱不就是用来花的。”


    一块儿巴掌大的纹身就要小一千,辛辛苦苦工作一月还不够纹两块臂膀子的,纪羽用一种很不赞成的眼神看着老麦。


    “小屁孩。”老麦伸手拍他的脑袋,“别管那么多。”


    纪羽躲开了,觉得有必要申明一下:“我成年了,就在前几天。”


    老麦看着他,从特意搭配显成熟的低帮靴子、黑长裤到上半身印着字母的深灰卫衣,兀地笑了两声:“那恭喜你了。”


    说着从深不见底的裤兜里掏出手机、钥匙、烟盒,最后终于掏出钱包来,从中抽了几张红钞,塞到纪羽手上,“拿着。”


    纪羽不要,伸长手臂要塞回老麦兜里,被老麦单手格挡了回去:“给你了就是你的,还给老子算什么,老子再给你变个红包壳才行是不?”


    这算什么,收了这钱他像平白矮了老麦一辈似的,纪羽不情不愿。


    “行了,别把你那几颗牙都给咬碎了。”老麦习惯性咬了根烟在嘴里。


    “也给我一根。”


    “呸。”老麦扭头把烟吐在地上,“室内不抽烟。”


    纪羽淡淡地:“呵。”


    才消停一会儿,手机叮咚一响,一条来自贝旬的转账提醒响起,纪羽气得要命,在群里连发了几个红包,没一个人领。


    辽光还没到,老麦先要了几瓶酒,放在自己座位底下喝。


    “哎哎哎……我知道了…赶明儿我就给您办……哎……哎哎哎挂了,哎明天见啊……”


    辽光人没进门,声儿先到了。


    推开门时一股呛鼻香水味,辽光华丽登场。


    “咳咳咳……”


    辽光愣在门口,看着纪羽泪光盈盈:“我特么还没来呢,你们就开始批斗了?!把他说哭这算不算虐待儿童啊?”


    老麦起身把他推到门外,过了一会儿,辽光的外套脱了,衬衣皱皱巴巴地沾了水,身上的味儿散了,黑着脸走进来,手里还提着一袋东西,叮呤咣啷响。


    砰得往桌上一砸,袋子解开,是酒瓶,辽光深呼吸:


    “先吃饭!”


    菜上得很快,纪羽不动声色地挑挑拣拣,忽略辽光吃着菜时不时发出的冷笑。


    一瓶黄酒下肚,辽光胆大包天地数落起老麦:“名不符实,真是名不符实,这把年纪了还不知道柴米油盐贵呢,这酒楼里的酒能点吗,一瓶啤酒占你四十点的利润,败家玩意儿。”


    继而眼神径直移过纪羽,飘向贝旬。


    “呵。”


    贝旬眼也不抬,偏头问纪羽:“再倒点茶?”


    辽光感到真切的无视,啪地一拍桌子,纪羽看到他手瞬间通红,脸也红了,硬憋了几秒才若无其事地说道:“那个鸟,你跟班呢,今天可是大事,怎么不叫他一起来了?”


    纪羽抬头看他,把茶水放在转盘转了过去。


    醒醒酒吧。


    “不想叫他就没叫,你要见他怎么不叫他来。”纪羽有时候觉得辽光真的挺会惹毛他的。


    像是真被纪羽板起脸来吓到,辽光闷头吃菜,半晌叽歪一句:“怎么也不点个素菜……服务员!”


    待十斤木桶饭见了底,辽光终于放下筷子:“聊聊吧。”


    热火朝天的一顿饭登时冷了下来,残羹冷炙堆了满桌。


    老麦又把烟叼上了,没点火,含在嘴里,没空说话。


    纪羽早停了筷子,手臂撑在桌面,抵着头看向辽光。


    贝旬吹了一口早就冷透的茶,淡声道:“微博账号底下有留言问,暑期音乐节承风也不参加,是不是想解散,放了好几天没回,现在在热评第一条。”


    说来也可怜,没人懂运营,承风的账号除了转发参赛信息就是翻来覆去地感谢乐迷,维持了一年的千粉僵尸账号,在三个多月前涨粉六万,却再也没更新过动态,最后一条微博是纪羽随手拍的一张排练照,配文:决赛见。


    停在这一条,再结合承风最后不尽如人意的成绩,显得很是输不起。


    热评确实猜得没错,承风确实要解散了。


    不过,这是第一次四人坐在一起正式商讨这件事。


    或许也说不上商讨,只要纪羽点头。


    这就将是以承风为名义的最后一次相聚——


    作者有话说:如果你惹毛了小鸡,小鸡就会毛茸茸地离开!


    第40章


    三人的目光投向纪羽。


    “我还是不同意解散。”


    或许是雏鸟情结作祟, 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它倾覆倒塌。


    “我知道我在决赛后一直逃避的行为大错特错,但我也不知道要怎么说,可能确实是我很幼稚, 把关系弄得很复杂。”


    在经久不退的高烧和绵延的痛楚里,思绪难免剑走偏锋。纪羽几乎怨恨地在想, 为什么其他人会同意他的位置被替补呢?


    难道维持虚假的整体用谎言替代真切的错漏更重要?


    他宁愿因为空缺而被置于众矢之的,也不想就这样被蒙混过关。他不想面对承风,就像他不想面对他自己。


    没人会责怪一个突发重症的病人, 但纪羽觉得羞耻, 把这份羞耻剖白展露出来也总是得到“你怎么会这么想”的关怀的反问。他不知道该怎么回应。


    如果病再急再重一点,他昏然度过了那一天是无能为力, 是万般无奈, 偏偏他掩饰不了,却又残留了一点挣扎的余力。


    等到病情好转, 情绪褪去, 好像也错过争执、解释或是互相责问的最佳时机。


    他本能地不想剖开自己,去换一个皆大欢喜、彼此都没有没有错处的局面, 却把自己在内的所有人都变得怪异且不可饶恕。


    而恰恰是他们都保留着情绪, 试图让变故走向体面,却促成了结局的提前到来。


    这时纪羽倒是后悔没让贺思钧在场了, 只有他最懂怎么直抒胸臆。


    “我觉得,承风连最后一个舞台都不是完整的, 也太难看了, 我不甘心, 还想再试一试。”


    辽光收了混不吝的模样,两只眼睛盯着他:“怎么试?到街头当流浪乐队,等着有朝一日被星探发现, 在患难中见真情,咱们终于能成为一家人相亲相爱相濡以沫到永远,可以不在乎生计,理想就是活路?反正老子现在说白了,什么能让我过上好日子,什么就是老子的梦想!”


    纪羽不偏不避回视:“现在呢,给客户当孙子就是实现你的梦想了?”


    辽光的脸瞬间涨红:“你懂个屁,这叫维护客户群体!”他把手机上的工牌照调出来,大声道:“看到没,投资顾问!这不高级?”


    贝旬在旁边笑了一声:“卖基金的。”


    “你他么不也是个卖谱的,这个月卖出去一首歌没有?一首几块钱啊要不要你大哥我帮你一把?”


    “行了。”老麦来的路上已想得很清楚,像承风这样的小乐队不说放眼全国,光是宁海这一小块地方,都有不少于十个数正在活跃的团体。承风就只有他们四个人,没有专业的运作,光靠热情走不了多远。


    与其蹉跎几年耗尽心力,不如今天彻底说开。


    他是抱着说服纪羽的想法来的,纪羽年纪小,多愁善感一时间放不下很正常,总要有个过程,但不能再一拖再拖,空给人希望。


    满打满算不到两年的时间,能有多深刻的感情。


    “晚点我会发一条微博正式宣布并解释清楚,之后有空大家还是可以联系。”


    老麦年纪最大,平常有什么事都是他拍板做主,这句话一出算是一锤定音。


    辽光也不开口了,又自斟自酌起来,贝旬向他要了一杯也没计较。


    这时候再说什么反对的话也不顶用了,不过纪羽还是像只学飞的雏鸟义无反顾地纵身一跃般说道:


    “你发不了了,账号密码已经被我改了。”


    辽光听了都笑了。


    老麦说:“别闹了,手机号绑定的是贝旬的。”


    贝旬点点头。


    纪羽大手一挥,站起身:“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意识到专业的事要交给专业的人去做,我已经把账号转交给经纪人了。”


    “经纪人?”辽光打了个酒嗝,“哪儿来的经纪人?”


    “我前两天刚找的。”纪羽实话实说-


    “经纪人,税后一万二一个月?”曲坚捧着咖啡杯半晌没动静,沉思了一会儿问,“你确定?”


    纪羽不解:“少了吗,如果有演出我的那份报酬可以算分成,如果能力强后续工资可以再提,师父,你有没有合适的人选啊?”


    “你都叫师父了,那还说什么了。”


    曲坚放下杯子,当场就把衣服上的印着琴行字样的马甲脱了:“这种事,当然得是为师亲自出马了。”


    纪羽满怀不信任的眼神望向他:“这种事你确定吗?”


    “怎么,还要我把从业资格证拿出来给你看看?你还不相信我的能力和水平还有人脉吗。”


    “……那没有。”


    “那就那么定了。”


    幸亏曲坚是个不要脸又自由的主儿,与其让别人占了他学生的便宜不如他占去,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


    而纪羽好不容易再见到曲坚,即便潜意识里知道曲坚十有八九不是那晚的贝斯手,也不妨碍他借盘问和曲坚交流交流感情。


    再联络上曲坚是他一直都想做的事,只是苦于没有契机。


    曲坚是有点摇滚青年的毛病,但纪羽其实挺崇拜他,没有曲坚跳脱的教学方式,可能他早就像学书法那样觉得乏味而试图放弃,没有曲坚讲述他那些乱七八糟的往事,他或许就不会因为对乐队的好奇而加入承风。


    纪羽希望这些和他有关联的人都能不远走,就算兜个圈,他们还是能一起做成某些事,也算不辜负缘分-


    “三个月,就再试三个月,到今年年底,就算要解散,承风也不差这点时间,对不对?”


    纪羽用他的大眼睛和每个人对视。


    贝旬最先倒戈:“我无所谓,都可以。”


    辽光控诉:“贝旬,我就知道!你这小子每次都站在阿雀那边,实际上一开始你就想好了要帮他吧,还装中立,我呸!”


    纪羽暂时没管辽光,倾身靠近老麦,不知道从哪儿掏出只打火机,摁下滚轮要给他把烟点了,火苗把他的睫毛一丝一丝映在脸颊上。


    “老麦,你怎么想啊。”


    什么时候学的讨好人的手段?


    “白天玩火晚上尿炕。”老麦抬手把火掐了,纪羽立刻松了手。


    哪有人这么灭火的,纪羽被吓了一下,呆呆地:“是你玩的,手指会烧焦的吧。”


    老麦把他打火机没收了,扯回话题:“经纪人是谁,把他约出来见一见。”


    经纪人早不来晚不来,就在这时候来,不是纪羽耍他们玩,就是纪羽被耍了。


    比起前者,老麦更担心后者。


    “我新拉了个群,你可以在群里加他,不过他最近几天很忙,可能过段时间才能见。”


    辽光已经打开手机查看:“he……什么英文名,真会装。”


    纪羽:“你也可以叫他路西法。”


    辽光翻白眼翻到头晕,一头栽倒在饭桌上,再抬起头来时就听老麦道:“不用,让他买单。”


    “谁买单?”辽光睁开酒水熏红的眼。


    老麦抱臂:“谁吃得多谁买。”


    辽光撑着桌子摇摇晃晃站起身扫视一圈,只有他面前杯盘狼藉堆得最满。


    他站着接受了一会儿事实,醒了醒酒再反应过来发现包厢里就只剩下他和老麦两个人。


    “不是,他们人呢,不是还要说服我吗?”


    老麦把烟点着:“走了,你把人好友都加上了,还说服个屁。”


    辽光默然。


    半晌:“饭钱能从下次演出费用里扣吗,这个月工资还没发。”


    “滚。”-


    贝旬和他不顺路,纪羽和他在地铁口挥手拜拜。


    手机嗡响。


    【妈妈:妈妈有事出去一趟,今晚不在家,有事打电话哦,注意安全早点回家,韩姨在家里给你做了月饼。[抱抱]】


    看来家里真的出了一件大事,连纪泽兰也要临时出差了。


    【我知道啦,到家我会发消息的[亲亲]】


    回了消息,纪羽收起手机,节日还没结束,街上人还是很多,处处张贴着欢庆节日的海报、装饰,绿化带的树梢上还挂了几颗仿真的月球模型。


    “月饼应该还没卖完吧。”可以买点让韩姨带回家里。


    纪羽记着附近有家糕点味道还不错,凭着记忆走了十几分钟,以为快到了,视野里却出现了熟悉的地铁站。


    以前和贺思钧来的时候没几分钟就走到了,“明明就在这儿的啊……”


    自言自语着,眼前就晃过一道人影,像极了贺思钧本人。


    纪羽刚要迈步跟上去瞧瞧,身旁便插入一道声音。


    “什么在这儿?”


    “你怎么在这儿?”


    梁子尧抬手晃了晃手上的购物袋:“买点吃的,打算明天带去学校。这月饼不错,我还想带给你尝尝呢,要不要来一点?”


    纪羽一看包装盒,就是他要去的那家:“这家店在哪?”


    “就在前面往东,在聚春园和肯德基中间那块。”


    纪羽抬头望天,找月亮的方位。


    月亮东升西落,最好辨认,在街上说什么东南西北呀……


    梁子尧一看就知道他没什么方向感:“我带你过去,反正我也是闲着。”


    纪羽同意了。


    “你不穿校服也挺好看的,这卫衣我也有条差不多的,不过没你的厚,版型也差了点,是在哪儿买的?”


    想学他?纪羽扭头看他,不太高兴:“我不喜欢和人穿一样的衣服。”


    梁子尧投降:“好好好,我保证我不是学人精,我是出于欣赏的角度才问的,您大人有大量,可别生气。”


    纪羽嘴一撇:“我什么时候生气了?”


    “真的?你都好几天没搭理我了,我上课都寂寞死了。”


    “哦,”纪羽不为所动,“那你寂寞着吧。”


    梁子尧:“唉——哎你怎么不走了?”


    梁子尧两步折返回去,纪羽手插着卫衣兜看着他:“你再唉声叹气的你就走吧,我自己导航也能找到。”


    “那我不敢了。”梁子尧拉了拉纪羽的衣角,“咱们走吧。”


    纪羽这才纡尊降贵地跟上。


    过了一会儿,梁子尧又说:“我能不能用一件事将功补过?”


    纪羽觉得他幺蛾子太多,不是很耐烦道:“什么事?”


    “我发现,”梁子尧神神秘秘地弯腰贴近他耳侧,“有人在跟踪我们。”——


    作者有话说:是谁呢,好难猜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