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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1章


    纪羽退开两步, 很嫌弃地揉了揉耳朵。


    梁子尧做出一副被中伤的表情:“怎么这个反应,你不害怕吗?”


    “谁知道你是不是故意骗我,我才不上你的当。”


    “我发誓。”


    “发誓是三根手指。”


    梁子尧忙用拇指摁住小指, 比在脑门边。


    纪羽自顾自地往前走:“那我也不怕。”


    其实倒不是他胆子有多大,只是梁子尧话音刚落, 他脑子里自然而然地就蹦出了嫌疑人。


    “你知道是谁?”


    梁子尧见唬不到纪羽,语气又变得轻佻散漫。


    纪羽侧目扫他一眼,也轻慢地哼了一声。


    “要不要引他出来见一见。”


    纪羽才懒得陪他玩, 幼稚。


    早知道就不让他带路了, 话都快赶上辽光多了。


    纪羽想着,脚下方向一转, 像是踉跄几步, 一屁股坐到了一旁商铺门前的台阶上。


    “怎么了?”梁子尧也跟过去,他知道纪羽身体不算好, 有时候早上路过纪羽班级, 就能看到他在吃药,但也没想到人会走着走着就快倒了似的, 有点紧张地俯下身, “你没事吧?”


    纪羽屈膝把脑袋搭上去,偏过头懒得理他。


    果然, 没过多久,一双鞋尖就在纪羽身前停下, 而后那人蹲下身, 扶住他肩膀, 又迅速往他嘴里塞了颗糖:“哪里不舒服,头晕还是腿疼,还能站起来吗?”


    来得真快, 他倒计时还没数到四呢。


    纪羽抬起脸,面色如常,看不出一点难受的迹象,舌尖将糖块推到一边,脸颊鼓起一块,语气肯定道:“贺思钧,你跟踪我。”


    抓在他上臂的手指松了松,依旧没放开。


    “本来想路过。”贺思钧说。


    用词还挺灵性。


    贺思钧终于到开智的年龄了?


    纪羽戳穿道:“是想假装路过吧,你跟了我多久了,下午我出门你就跟着了?不许撒谎。”


    贺思钧也没想着隐瞒:“嗯。”


    纪羽说晚上承风聚餐,没有用得着他的地方,所以他也就没现身。虽然不知道聚会的具体内容,但纪羽从酒楼出来时的心情明显好了许多,应该是得到了想要的结果。


    原本是打算将纪羽送回家中就离开,却没想到纪羽在街巷里打转。


    长街上灯火通明,人流如织,穿着时尚的男男女女不在少数。即便如此,纪羽在其中也格外显眼。


    贺思钧看着不少人路过时将视线落到纪羽身上,走出去十米还在回头,也强压着立刻到纪羽身边去的念头,跟着他身后在街上绕了一圈。看他时常注意别人手中的糕点,就猜他是要去之前他们常去的铺子里,就抄了小道走到纪羽眼前晃了一晃。


    末了半晌没见纪羽跟上,就看他身边多了人晃悠。


    一会儿是擦着纪羽的肩膀说话,一会儿又给纪羽指着路边的装饰,笑得很不安分。纪羽和他走走停停,又绕了远路,浪费了不少时间。


    贺思钧知道纪羽不太喜欢他做这些事情,如果被发现可能还会毁了纪羽的好心情,所以他一直忍耐着,只不远不近地维持着距离坠着。


    看到纪羽跌跌跄跄地坐倒在地上,行动比脑子快了一步,反应过来时已经冲到了纪羽面前。


    还好纪羽只是在幌他。


    “我可以马上走。”贺思钧观察着纪羽的神色,什么都没看出来。


    没生气吗?


    “算了,反正你都已经来了。”纪羽伸手,贺思钧就把他从台阶上拉起来,又拍了拍他衣摆上沾到的灰尘。


    被挤开到一旁彻底无视的梁子尧也不觉得尴尬,又坦然无比地站到纪羽身侧,状若无意地瞥了贺思钧一眼,冷意一闪而过。


    同时贺思钧侧目扫了他一眼,又将视线移回纪羽身上。


    纪羽偏头对梁子尧说:“你可以走了,我可以让贺思钧带我去。”


    “没事,我不忙,我送你们过去。”


    “不要。”纪羽瞪他一眼,“你干嘛总要跟着我。”


    “我喜欢你啊。”梁子尧漫不经心般说道。


    话音未落,纪羽就像被踩住尾巴蹦起来的猫一般炸了毛:“你乱七八糟说什么!”


    纪羽满怀戒备地后退两步。


    忽略一旁冰冻般的视线,梁子尧像是被纪羽的反应中伤,受伤又不解道:“我之前就说过啊,咱们不是朋友吗,朋友间互相喜欢不是很正常么。不过我觉得你对我真的有点坏,你很讨厌我吗?”


    说着,他还飞快地朝贺思钧投去一眼,意有所指:“你对别人和对我的态度完全不一样,抛弃我的速度也特别快。”


    意识到梁子尧不是那个意思,纪羽紧绷的肩膀松了松,拉灭了警铃。


    也是,热情的直男不代表他就是同性恋。


    纪羽默默看向贺思钧,看他下颌紧绷,还碰了碰他的手臂。


    干嘛呢,人家不是gay。


    这里只有你是。


    他已经下定决心要在高考后和贺思钧一刀两断,有了这必然会到来的期限,他对贺思钧的容忍度有了显著的提升。


    一想到最后贺思钧所有对他的期望都会破碎,纪羽也觉得像跟踪这种小事没必要计较。贺思钧性格就这样了,和他扯这些干什么呢,还不如趁高考前还有时间让自己开心开心。


    但是梁子尧嘛。


    纪羽对着他就没那么客气了:“谁让你一直跟我说话了,我不喜欢话多的人,耳朵都痛了。”


    梁子尧作委屈状:“我话很多……?”


    “对啊。”纪羽毫不犹豫地点头。


    “那我就没有其他优点吗?”


    “有啊,不过你话真的很多。”


    “我……”梁子尧还想再说什么,但再开口好像也只会坐实了他话多的事实。


    他意识到,纪羽抵触的时候对他做什么都是错的,纪羽认可接受的,再大逆不道也可以谅解。


    梁子尧彻底闭了嘴,站在原地。


    纪羽看他不说话了,就背着手往前走,声音悠悠地飘到身后:“拜拜。”


    “慢慢走。”贺思钧回头看了一眼,“他已经走了。”


    闻言纪羽果然放慢步频,扭头看,余光瞥到贺思钧的嘴角上扬了一个十分微小的弧度。


    “你笑什么?”


    “没有。”贺思钧面无表情。


    “撒——”


    “我话多吗?”


    “……”纪羽挑剔地回应了他:“话少的人我也不喜欢。你们都很讨人厌。”


    贺思钧没那么容易中伤:“那贝旬和辽光呢?”


    贝旬和辽光怎么了?纪羽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贺思钧在想什么。


    “死gay!”-


    夜深了,院子里开了灯,纪羽没急着进家门,走到篱笆边看了看被固定在架子上的铁线莲。


    依旧是光秃秃的,看不出它繁茂时的样子。


    纪羽蹲下来,伸手碰了碰它,轻声道:“你还好吗,要不要喝水?”


    铁线莲不言不语,纪羽也不敢贸然浇水。以前他还养过一颗仙人掌,总怕它死,就经常浇水、晒太阳,他什么时候吃饭,就什么时候给仙人掌施肥。


    没过两天,仙人掌就一病不起,纪羽很是愧疚,再也没自己种过植物,更别说养宠物。


    死亡是一件沉重的事,纪羽不想再担上一条“草”命。


    好在韩姨很会养人,想来也肯定会养花花草草,明天起他就没有长假了,纪泽兰和徐梁也不在家,养花的重担就得交到韩姨身上了。


    至于纪律,完全指望不上。


    纪羽推开家门,刚想叫韩姨,就听到她的说话声。


    他收了声,寻到厨房去,就见韩姨在打电话,还把厨房的门给拉上了,纪羽听不清楚,只能看到韩姨眉心起了皱纹,神情很担忧。


    韩姨家里出了什么事吗?


    纪羽想了想,打算先走开,韩姨看到他却很快挂了电话,拉开移门走出来。


    “小羽回来了。”嗓音照旧柔和,表情却依旧显得紧绷绷。


    有些奇怪。


    “出什么事了吗?”纪羽问。


    “没有,没有,”韩姨很快否认了,“能出什么事儿啊。”


    说着韩姨上前借过纪羽手上的袋子:“买了什么,要不要存在冰箱里?”


    “月饼、桃酥还有一点糕,韩姨,你带回家里吃。”


    韩姨确实好奇怪,袋子上糕点铺的名称很大,她以前很爱吃的牌子,她不可能认不出来。


    “小羽真是越来越懂事了,这么多,有没有你想吃的,韩姨给你拆出来你放着慢慢吃,我拿不了那么多。”


    “韩姨。”


    纪羽看着她,很是担心的样子:“你是不是有什么着急的事要处理,你可以去的,我成年了,自己在家也没关系,我有些同学都一个人在校外租房子住呢。”


    韩姨还是说没事,抬手摸了摸他的脸。


    “吃个咱们家自己的月饼吧,今天下午刚做的,放一晚就没那么好吃了。”


    见她坚持,纪羽也没有再说什么,把那点不合时宜地沮丧掩藏起来:“好啊。”


    韩姨把烤箱保温的月饼都取了出来,满满登登地占了一整张桌子。


    晚上纪羽吃不了太多,要了一个肉馅的,半块豆沙的,边不紧不慢地吃着,边和韩姨说着话。


    “妈妈吃过了吗,剩下的可不可以寄呀,会坏吗?”


    “没,没来得及。”


    饼皮酥脆,纪羽手托在下巴处接着簌簌掉落的脆皮,没注意到韩姨不自然的停顿。


    “不会坏,明天韩姨就寄出去,还是小羽想得周到,中秋嘛,当然要和家里人分月饼吃。”


    纪羽抬头笑一笑,眼睛弯弯的:“嗯!”


    第42章


    第二天, 纪羽早早就起了床,和韩姨打了声招呼就出了门。


    到了学校里屁股还没挨着凳,书包已经被人抱走打开。


    “你别全抄了。”


    “知道知道, 我就抄客观题,我再改几个就看不出来了, 放心吧。”


    明明抄作业的不是他,心惊胆战的却是他。纪羽吃口早饭三抬头,生怕班主任来个突然袭击, 抓个人赃并获。


    可早读过半, 各科作业都收齐交了上去,李玄还迟迟未到。


    众人眼睛落在书上, 心思还在假期里, 嘴上嘚吧嘚吧说个没完。


    又过了一会儿,才见吴芝芝快步赶来, 神色凝重。


    “李老师来的路上出了点小事故, 今天来不了了,大家安心做自己的事, 别没有人管着就放飞自我, 现在背诵上周讲解过的续写,第一节课我们默写。”


    台下收了声, 寂静里有人发问:“李老师人没事吧?”


    吴芝芝表情松缓些许,只说:“这个你们不用操心, 自己背书吧。”


    低低的念读声在教室内响起, 纪羽低下头, 眼前掠过一串串英文字符,组合在一起都能看懂,却始终没法形成连贯的语句。


    为什么都不说呢, 是因为就算被他们知道,也不会有任何用处,只会平添麻烦吗?


    纪羽心不在焉地度过了一个早上。


    吃过午饭后,他躺在铺得松软的床上,从出租屋的窗户里向外望。


    “睡不着吗?”


    贺思钧刚洗了碗,脱了校服外套,只穿了一件短袖,看起来就像在家似的。


    纪羽裹着被子翻了个身。


    见他看着窗外,贺思钧又说:“还有半个小时,我把窗帘放下来你闭眼休息一会儿。”


    床靠着窗,贺思钧单膝跪上床沿,伸长手臂把窗帘放下,室内很快暗下。


    纪羽还是睁着眼睛,也不动,侧身躺着。


    他做饭的时候,纪羽就待在房间里复习,吃完了饭又学了一会儿才上床躺着,可贺思钧进来时看了一眼桌面,资料都没翻页。


    明天就是联考,纪羽很重视,不会无缘无故地走神。


    贺思钧回想了一下昨晚分开时羽还好好的,所以不大可能是他惹的纪羽,思索片刻,说道:“昨天回去出什么事了吗,还是因为担心李老师?”


    纪羽身体不动,扭头看了他一眼,又转回去:“也没什么事。”


    说完,他蹬腿把被子抖开,向枕头里埋了埋,闻到一股洗衣粉的味道。


    “我要睡觉了。”他睡在床中央,也不管贺思钧要不要休息,抱着被子就闭上了眼。


    听纪羽呼吸逐渐绵长,贺思钧小心起身走出卧室,带上了房门。


    阳光抛洒在窗台,对楼养了一盆红菊,花期正盛,开得热烈,在风里招摇。


    贺思钧将窗户大敞,拨通了电话。


    “喂,韩姨。”-


    午觉没睡足,纪羽的情绪空前恶劣,看谁谁不爽。


    梁子尧还想找他聊一聊,争取被改观,也被纪羽还打了报告告老师,被罚站到教室后边。


    当天下午的数学课是由高二的数学老师代上的,纪羽不太习惯,有好些地方没跟上进度,不得不在晚自习留了下来,去问隔壁班的老师问题。


    之前习惯了倒不觉得,一放过假,再从早到晚在教室里坐十几个小时,纪羽累得手都抬不起来,回家一沾枕头就睡了。


    次日醒来,纪泽兰和徐梁依旧没回来,纪律也没有,韩姨送他上了出租车,祝他考试顺利。


    卷子明显比开学时那次摸底考拔高了一截难度,第一门考试刚结束,纪羽走出考场,就听见有人在嚎,看样子是对了答案。


    该说这些人是心理素质好还是差呢,纪羽只想考一门放一门,堵着耳朵就跑回了班级。


    贺思钧也从考场回来了,从表情上看不出发挥如何。


    上了考场就是竞争对手,纪羽从昨天下午起就没和他说过话,生怕被影响状态。


    考试连着三天,第一天中午纪羽留在教室里午休,被翻书声吵得心烦意乱,第二天就老老实实地跑回了出租屋。


    贺思钧炒菜时他复习,他午睡时贺思钧看书,很公平。


    第三天,纪羽的考试排在贺思钧前,提前结束后,他到自习教室里睡了一觉,醒来时出了满身的冷汗。


    放学路上,贺思钧告诉他李玄没事了,过几天就会回来。


    纪羽问他怎么知道的,贺思钧说他去办公室搬试卷的时候偷听到的。


    纪羽拖长语调:哦——偷——听——


    贺思钧看他心情转好,一时不想将得来的消息告诉他。


    可那点走神没逃过纪羽的眼睛。


    “你是不是有话要跟我说?”


    十月的上旬,是气候最宜人的时候,纪羽热不着冻不着,脸色也好看,嘴唇红润润的,眼睛明亮地看着他。


    贺思钧挣扎了,觉得有些事确实宁愿瞒着也好过全盘托出。


    “说话呀。”纪羽着急了,拦在贺思钧面前,“你不说清楚就别走了。”


    贺思钧完全可以像纪羽搪塞他那样说没什么事打发过去,纪羽瘦瘦薄薄的身板更是不足为惧。


    但纪羽盯着他的眼睛,又气势汹汹地威胁他,实在是不能看轻,他本来就行差踏错,不能再犯错误。


    “我打车带你过去。”贺思钧走到路边拦车。


    纪羽忙跟过去:“什么呀,干嘛要打车,去哪里?”


    一辆出租停下,贺思钧拉开车门让纪羽先上,随后跟着坐进来。


    “去爱山医院。”


    师傅一脚油门窜了出去,纪羽听到贺思钧说爱山,一下子便头脑眩晕,有些坐不稳了,拉住贺思钧的胳膊:“到底在搞什么啊……”


    到了医院里纪羽完全就只会跟着贺思钧迈步,站到电梯里他还在问:“你骗我的吧………纪律在出差啊……”


    贺思钧摸了摸他的脸,凉凉的,电梯门开了,纪羽睁大了眼睛向外看去,有点害怕地问:“不出去吗?”


    “我们回去吧。”贺思钧又反悔了,按了电梯一楼的楼层。


    “不行!”纪羽又把按键取消了,摁了开门键走出去,贺思钧只好跟着他走到护士台。


    护士显然对纪羽这个常客很熟悉,还不待他开口,就主动领着他走到病房。


    纪羽觉得这一切都很混乱,手搭在门把上迟迟没有下按。


    他下意识地看向贺思钧,在贺思钧上前要跟着他的时候又说:“你在外面等我,不要走。”


    病房门被轻轻推开。


    护士才来换过药,空气里还残留着血的腥味,或许还有组织液的味道,和有点刺激的药水味混合在一起。


    门在身后自动合上,纪羽只走了两步就停住了步子。


    纪律坐靠在床上,闻声转头看向门口,只一眼,就狠狠压下了眉头。


    “你怎么来的,谁告诉你了?”


    纪羽没有说话,只觉得全身都在发颤,眼圈飞速地红了。


    病房很大,装潢也不像在医院,温馨又简洁,纪羽在这里住过很多次,对一切都很熟悉。


    唯一觉得陌生的是纪律,他很想转身马上跑走,装作自己没有来过,然后忘掉这一切。


    等过段时间,他熟悉的那个很讨厌的纪律就会回来了。


    纪羽第一次觉得隐瞒是种仁慈。


    看着纪羽呆呆愣愣的,脸色极为惨白,纪律摁了护士铃,很快就有护士推门进来。


    “带他去检查一下,他被吓到了。”


    吓着了这事是不归他们管的,不过护士还是尽职尽责地询问纪羽:“我们一起出去休息一下好吗?”


    “我不要!”


    纪羽像应激的猫一样抗拒护士的接近,自己跑到了纪律身边,眼泪哗啦啦地下来了。


    “纪先生……”


    纪律示意护士先出去,让纪羽坐下来,拿手去擦纪羽的脸,他手上还有结得梆硬的痂,蹭到纪羽的脸上就留下了红印。


    “哭什么?”纪律说这种话也并不柔和,硬邦邦的。


    纪羽离他近了,难闻的味道又变得很清晰,左肩纱布下模糊的血肉隐隐若现,不由遏制不住地干呕,眼泪掉得更急。


    “怎么会这样啊……都烂掉了…那么大的洞……”纪羽明明是不敢看的,眼睛却闭不上,始终看着那一块让他极端害怕的伤口。


    纪律身上的味道变了,摸他脸的手也变得粗糙,像有砂砾剌过他的脸,眼泪滑过,就变得更刺痛。


    “别哭了,我又没死。”


    死这个字又刺激到了纪羽,他睁开泪糊了的眼,看着纪律,伸手揽住纪律的脖子:“不要…不要死………”


    纪羽的眼泪砸到纪律身上,麻木的伤口也变得灼热。


    失控的货车嘶鸣着喇叭,强光夺去视线,被钢筋戳进胸膛时,纪律也没有生出多余的想法来,更谈不上什么怕。保险受益人和遗产继承人都填了纪羽的名字,这也算是件好事。


    活过来的第一件事,纪律就说没必要让纪羽知道,麻烦。


    确实很麻烦,被体型小了一圈的人抱着,不能动弹,眼泪顺着他的衣领流进脖颈里,纪律的视线也无从安放,只能俯视着比他小了十岁的弟弟因为恐惧失去他而崩溃得泪流不止。


    心被浸在一泉温水池里,泡得酸软。


    自从纪羽长大后,他们好像再没有像这样亲密地抱在一起,纪律险些都忘了,被纪羽抱住是这种感觉。


    纪律抬起手,迟疑地缓慢地落在了纪羽单薄的背上,加重了一点力气,拍了拍。


    “别哭了,乖。”——


    作者有话说:祸害遗千年。


    第43章


    一感受到回应, 纪羽就立刻更加放肆地贴了上去,像一团柔软的水裹住右肩,手臂藤蔓般绞缠着脖子, 纪律都能感受到他滚烫的眼皮贴着下颌一侧源源不断地渗出热液。


    可怜。


    明明受伤的也不是他,却好像受了全天下最大的委屈, 连脊背都在纪律的掌心下发颤。


    就算是怕也不肯松开手,反倒离叫他难受不已的人更近,紧紧地牢牢地依附着。


    笨得可怜, 哭得傻气。


    纪羽哭着哭着又开始咳嗽, 无意识地呼吸急促,搭在纪律身上的手腕也无力地滑下一点, 手指攥住衣料, 把衣服扯得紧绷绷。纪律左手动弹不得,只好用功能健全的右手托住纪羽的后颈, 把他向肩膀处摁紧些, 被泪水浸湿的布料掩住他的口鼻。


    “每次哭都不会喘气,想把自己憋死?”


    四肢的麻痹感减轻, 纪羽还是没力气, 脸上沾湿了不舒服,就只转了转脑袋侧开脸, 依旧搭在纪律的肩上,背朝着纪律还在抽泣。


    纪律一抬手就摸到他的脸, 热的泪和冰凉的泪渍。


    “再哭就发烧了。”纪律放开他, 维持着重心, 勉强延长手臂扯了几张纸巾盖到纪羽脸上。


    纪羽扭开脸:“你碰到我眼睛了…”


    以这个姿势和角度,纪律只能看见他毛茸茸的头顶,只好说:“那你自己擦。”


    纪羽不说话, 又抽了一下鼻子。


    纪律没办法,妥协道:“把脸抬起来一点,让我看到。”


    纪羽半靠在他身上,闻言扬起脸来,眼睛看着比平时还要大,睫毛不堪重负地垂下来,鼻梁挺翘,两颊蜿蜒了道道泪痕。


    眨一下眼,就在眼窝聚集了一个小小的水坑。


    现行法律规定,年满18周岁即成年的依据是什么?


    连眼泪都不能自己擦掉的纪羽,能有独立生活的一天吗?


    纪律这么想着,不动声色地用纸巾一点点吸去纪羽的眼泪。


    纪羽的心情也终于平复下来,死死攥着衣服不放的手放松,把自己从纪律身上剥离开。


    纪律让他坐在床上,自己坐到一旁的陪护椅上。


    即时的汹涌悲伤退去,确认纪律暂时死不了,纪羽胡乱地把眼泪擦干净,端正了态度,看向纪律道:“你什么时候回宁海的。”


    语调还打着颤。


    “今天。”


    “爸妈也回来了?”


    “嗯,我告诉过他们不用过来,但事故后续需要人处理,目前暂时安排好了。”


    纪羽:“是车祸吗?你的责任还是别人的?”


    纪律:“对方全责。”


    纪羽又问:“那个人坐牢了吗?”


    “他活下来就会。”


    “哦。”


    纪羽白着脸,看着他的肩头:“这个,会长好吗?”


    纪律说:“当然。”


    沉默了一会儿,纪羽才问:


    “是不是只有我不知道?”


    纪律微侧身,挡住了纪羽看向伤处的视线,开口又是纪羽熟悉的反问:“让你知道然后吓得不敢睡觉?”


    前些天还没转院过来时,他上身都是裸着的,血水流出来渗透纱布,怎么想纪羽都承受不了这种视觉冲击。


    “我不会…”纪羽打住,突然意识到他没必要向纪律证明他自己,而是纪律需要为他的言行不一负责。


    “那以后我也不把我的事情告诉你了,反正你就是这样对我的。”


    “……这不是一回事。”


    纪羽低下头撕纸巾,每撕一条就意有所指地数落道:“双标、虚伪、撒谎、没有诚信、专制……”


    他抬头看一眼纪律,又添了一条:“丑陋。”


    纪律像是气笑了:“我丑,那你就好看了?你是亲生的,不是抱养来的。”


    “我们又不是双胞胎,本来长得就不像。”纪羽嘟嘟囔囔的,“头发也没梳好,胡子也不刮,就是丑。”


    纪律看他眼睛鼻头还红着,没想和他再掰扯,免得又哭了,此时纪羽在他看来心理比蝉翼还脆弱,稍不注意又要碎得稀里哗啦。


    “我给爸打电话,让他把你带回去。”


    “不用,我自己想走的时候会走的。”纪羽睨了手机一眼,“帮凶。”


    “纪羽,你的语文考试是怎么及格的?爸妈不告诉你是希望你安安心心在家,你今天不是还有考试吗,平常给你请一天假都要哼唧,影响你考试你又不难受了?”


    “不一样!”纪羽突然拔高音量,眼里肉眼可见地重新聚起水光,他抬起胳膊抹了,说话时却还带着哭腔,“万一,万一你就死了呢,在我不知道的时候你就死了怎么办,考试是很重要啊,但我也想知道你们都在做什么,为什么着急为什么难过……”


    为什么隐瞒就是关心,寻根问底就是不懂事呢?


    “我也是大人了,我可以知道这些事……不会给你们添麻烦!我可以帮忙、也可以什么都不做…不用你们操心………”


    为什么额外地瞒着他,他是累赘吗,他始终都是让人放不下心的小孩吗?


    “如果你死了,是不是我也要等到很久以后才可以知道?”


    纪羽看着纪律因失血而发黄的肤色,记忆里始终一丝不苟的头发散落在额前,眼窝凹陷,下巴发青,和他熟知的纪律相比,既熟悉又陌生。


    纪羽不怕他的模样,怕的是变化。


    纪律凭什么那么自大?


    各种情绪在胸膛里乱撞,纪羽没有头绪去梳理,只觉得越来越多的问题冒出来,把他的身体撑开,才让他看起来像个大人,不然为什么他比懵懂的幼童还多出了那么多不能解答的问题?


    答案在哪里,纪律能一一替他解答吗?


    “那可能等我几十年后要死的时候才能告诉你,至少现在我不会让你看到我被挂在墙上。”纪律站起来,依旧很高大,“纪羽。不管你多少岁,爸妈,我还有你之间的年龄差永远改变不了,我做不到把你当一个真真正正的…‘大人’来看待,爸妈想保护你,我也是。”


    纪羽怔怔地看着他靠近,纪律每次发表长篇大论都是一些很不中听的话,纪羽需要很努力地左耳朵进右耳朵出才能不放在心上。像这样温和的沟通,就算是在梦里也会让纪羽立刻惊醒。


    “但这是不对的,”纪羽说,“我不要你们对我这样,我不喜欢,我很讨厌。”


    “知道了,下次不会了。”纪律试探性地把手放在纪羽的脑袋上,纪羽睁圆了红通通的眼睛,像刚接回家的宠物般,警惕而小心地接受安抚,尽管感觉很奇怪,但他没有躲开。


    “抱歉。”纪律把他的头发全部揉乱,然后说,看起来没有很不情愿被逼迫的样子。


    至少要比他上一次道歉要真情实感得多。


    死里逃生的人会变得更善良吗,纪羽忍不住进一步确认道:“就这样?”


    湿哒哒的衣服还贴在胸口,纪律问:“你还想要什么,我的卡在抽屉里,你去拿。”


    “我又不要你的钱,我自己有……”鞋尖在地板上磨了两下,纪羽站起身,把空位让出来,“你坐下来。”


    这样一来,纪羽就比纪律要高出一截了,视线的下放让纪羽紧绷的心情得以松弛。


    “你要说对不起,我错了,然后……”


    纪律从善如流:“对不起,我错了,然后……然后什么?”


    原以为要让纪律说出这一句话会很艰难,没想到他这么快地就说出来了。


    也是,他都做律师了,脸皮不厚都不行。


    纪羽:“不诚恳,你再说三遍。”


    纪律放慢语速重说了三遍。


    “想好了吗?”


    纪羽被他点破,不甚高明地掩饰道:“等你好了再说吧,要不然显得我是个多坏的人,我先不和你计较了。”


    “好,那谢谢你。”


    “不要阴阳怪气!”


    纪律神色自若:“我没有阴阳怪气。”


    “好吧。”纪羽暂时相信他,又说,“你以后也要好好说话,不可以讽刺我,说我写字很烂,也不能凶我。我对你就很好,你受伤了我也没有说你在外面不长眼睛,不会自己小心一点,我很关心你的,对不对?”


    少年认真的神色裹在明亮的柔光中,额发一翘一翘地随着说话时的动作晃,纪律刚硬了很久的心口蓦然陷下一块儿,低声地应和他:“对。”


    “你要夸我,和爸妈一样,说我什么都好,我和你说话你也不能不理我,你也不能什么都不告诉我,在家里一直抽烟。”


    “嗯。”


    纪羽走到他的左手侧,碰了碰他垂下的胳膊:“是不是很痛?”


    纪律说没有。


    纪羽在他胳膊上拧了一下,他才改口:“痛。”


    “对啊,生病住院就是很难受,心情也会不好,我对你好一点,以后我再生病,你也要对我好一点……你有没有听到啊?”


    “小宝。”


    “干嘛这么叫我,你叫起来怪怪的。”


    纪律罕见地提起嘴角笑了一下,拨弄了一下纪羽额前汗湿的发丝,软的。


    “你应该想你以后不要再生病了。”


    “我又说不准…”


    如果他把话说满,不是很容易被纪律抓到把柄让他听话吗。


    纪羽拿开他的手:“总之,我也是家里的一份子,我有知情权,你们下次再背着我偷偷摸摸的,我就离家出走,再也不回来了!”


    “你的电脑我带……”恰在此时,病房门被推开,纪羽的壮志宣言送入徐梁耳中。


    “离家出走?!”——


    作者有话说:存稿告急,焦急地走来走去,发出崩溃的牛嚎。


    第44章


    “小宝怎么来了, 什么时候来的?转过来让爸爸看看,哭过了?怎么就要离家出走了,啊?”


    徐梁揽着小儿子, 用眼神示意大儿子快说句话。


    纪律开口:“不是……”


    “我要、我要回去了!”


    不知是被突然出现的徐梁吓了一跳,还是这种幼稚的威胁让他也感到羞耻, 纪羽接连不断地打起嗝来。


    “……”


    虽然理智上基本接受了被隐瞒一事,但在情感上纪羽仍对被排除在家庭之外的行为进行谴责。


    纪羽扭来扭去抖开徐梁搭在肩上的手,硬邦邦地说道:“我走了。”


    徐梁忙跟上:“爸爸送你。”


    “不要。”纪羽背过身去, “不许跟着我, 我自己走。”


    “外面天都黑了,还在刮风呢。”


    “那我也要自、自己走。”


    纪羽坚持, 徐梁也不想拗他, 心里正担心着,贺思钧的脸在门口一晃而过。


    “那你跟贺思钧一起回去注意安全, 打车打贵的坐得舒服一点, 妈妈在家里等你啊。”


    纪羽低低地哦了一声,推门出去, 贺思钧跟着他走到电梯口。


    “还好吗?”


    “有人来了你怎么也不出声, 你在外面干嘛?”


    贺思钧从口袋里掏出个小罐子:“我去买东西了。”


    纪羽憋了一路的气,把嗝压下去, 快步进了电梯,趁贺思钧没进来连按关门键。


    贺思钧跟得紧, 没甩掉, 挤了进来。


    “别动。”贺思钧把小罐子拧开, 挖出一点乳膏,在纪羽脸上揉开。


    纪羽躲开:“痛。”


    “马上就不痛了,待会出去被风吹了脸会裂。”贺思钧在他另半张脸也抹上乳膏。果不其然, 乳膏化开没一会儿极其轻微的疼痛就消散了,电梯门打开,微风吹过,脸上凉凉的。


    再舒服的东西在脸上糊得多了也难受,眼看贺思钧又要再挖一坨出来,纪羽摁住他的手背制止:“不要再涂了,一点就够了,黏糊糊的难受死了。”


    贺思钧看着他的脸,视线停留得格外地久,纪羽还以为脸上沾了什么东西,探手去摸。


    “刚摸过电梯键,别碰,小心脸更红了。”


    纪羽迈出住院楼大门的脚又收回了,调转脚步进入卫生间。


    脸颊倒还好,只是他脸皮薄,眼泪把红血丝浸了出来,已经消退了不少,只是眼睛尤其地红,眼皮也肿了,看着又呆又傻。


    一想到自己就是顶着这幅样子“教训”纪律,纪羽的脸此时才是真的红了。


    镜子里映出贺思钧的目光,纪羽想起病房门上留出方便观察的玻璃门洞:“你看到我在里面……”


    贺思钧:“我听到了。”


    那也没好到哪里去。


    “早知道不让你在门外等我了。”纪羽拧开水龙头,温热的水流进指缝。


    哗啦啦地的水声里贺思钧沉默片刻,才说:“我后悔了。”


    纪羽低头搓洗双手:“后悔什么?”


    “后悔今天带你过来,吓到你。”


    “滚蛋。”纪羽转身把水全甩在贺思钧身上,有几滴水珠蹦到了贺思钧的脸上,“你不告诉我我早晚也会自己猜到的,被我知道你知情不报就是罪加一等。不要对我说谎,任何理由都不行,你知道吧?”


    贺思钧颔首,水珠顺着下巴滑落-


    家庭氛围依旧和谐。


    纪羽没有发脾气,也没有追问纪泽兰和徐梁的想法,因为就算他们不说,纪羽也猜得到。


    他们当然纵容且非常爱他,就算时常不在家,纪羽也从来没觉得他们缺席,只要他想,就算需要跨越大洋,对他们也只是很短的一趟路程。


    但在这件事上,纪羽认为光靠爱是无法解释的。家人之间,出于爱可以充分理解、互相体谅,但也因为爱,会催生更多不满和欲求。


    如果没被拆穿,多半他们也会再多遮掩几天,等纪律伤好得差不多了,事儿也就差不多过去了。


    这并不公平,无论是对他来说,还是对纪律来说。


    这次意外的处理方式纪羽做不到完全认可,用很小很小的举动彰显着他的态度。


    比如说先摒弃了有些幼稚的叠称,第一次被叫“爸”而不是“爸爸”时,徐梁的表情异彩纷呈,落寞、伤心、黯然失神,百般情绪涌上心头,还不待开口询问缘由,纪羽已经背着书包上楼写作业去了。


    他绝对不是在生气,纪羽只是觉得自己该懂事了,纪律的言行很有参考意义,纪羽决定向他学习。


    但在展开完备的行动之前,一件相当重要的事夺去了纪羽大部分的注意力——联考成绩出炉了。


    从上午开始,班级里就有人开始偷跑单科成绩,谁第一谁第二都打听得清清楚楚,纪羽不想去问,一方面是觉得没必要,成绩早晚会知道的,最迟明天就该贴出表格公示了;另一方面是赋分按排名一分一赋,他又不知道人家的分数,怕自己万一估分不准,成绩没有他预想的高,去问的时候前前后后地都听得到,那该多丢人。


    一上午各科老师都在讲解试卷,纪羽越听心里越没底,课间坐在位置上把错题记在脑子里算分。


    当天午休他就没睡着,在床上翻来覆去的,一闭眼就是胡思乱想,迷迷糊糊地要睡过去,脚一踏空又吓醒了。


    一没休息好,身体上的反应就来得特别快,刚起床,纪羽就嗓子干痒,贺思钧听他咳嗽,推开门进来,摸他额头:“是不是感冒了?”


    “我觉得是上火的可能性更大。”


    左右上课时间也快到了,纪羽穿上衣服下床,贺思钧不敢给他乱吃药,泡了一壶温水,让他先喝掉一半。


    “这么多怎么喝啊,闻着好恶心。”纪羽被迫坐在桌前,不情不愿地低着头。


    贺思钧想不通水怎么会有味道,但还是把水匀了一半出来,用碗来回倒腾降温,又在里边加了一颗胖大海,纪羽勉勉强强喝了一半的一半。


    下午第八节下课,班长拿了成绩单回来,还没等贴上去,就被人团团拥住了。


    没挤进去的在外边喊:“替我看看我是第几名,还有总分!”


    “别挤我别挤我,我看个名次就出来了。”


    “卧槽,我怎么在那么后面,完蛋了。”


    吵哄哄的,像保护区里放饭时一拥而上的猴群。


    纪羽心里着急又挤不进去,站在座位上伸长脖子张望,心跳扑通扑通的。


    有人明显成绩不错,挤出来的脸色都透着喜气,别人问他考多少,他摆摆手,哎呀,也就一般般。


    纪羽在班里最讨厌的就是这种人,假模假式的!


    预备铃都打响了,还有一圈人围着,拿着纸笔抵在墙上记着分数。


    再不走他就要来不及看了呀,还要再煎熬一节课,急着急着喉咙里又开始痒也顾不上喝水。


    柳承刚好路过,纪羽拉住他。


    “柳承,你看到我分数没有?”


    柳承挠头:“没有,教室里人太多了,走廊人少,我就去外面站着吹了会儿风。”


    纪羽摆摆手:“走吧走吧。”


    不止是柳承不着急,比他成绩还要好的展舒文也坐在位置上,风雨不动安如山。


    好学生都这么气定神闲,是不是他定力不够?


    纪羽眼巴巴地望着墙上挤在表格里芝麻大点的字,心里忐忑得不得了。


    人差不多散了,虽然铃还没响,但纪羽已经听到吴芝芝的鞋跟落在走廊的花岗岩上清脆的声音,再去看肯定来不及了,只好坐下来拿出卷子。


    踩着铃声进门的却是贺思钧,他快步走进教室,路过纪羽座位时把手里拿着的东西放下了,纪羽定睛一看,是成绩单,但只有他的全科成绩和排名。


    后边附了几张分析报告,纪羽可以看到自己各科成绩的薄弱之处和优异之处的具体分析、错题解析,以及和十校参考学生的横向对比。


    恐怕是贺思钧借了老师的电脑打印的,贺思钧居然能背下他的考生号。


    吴芝芝被其他老师拦住了,在门口说话,纪羽转过头用口型问:“你全校排多少名?”


    贺思钧不避讳,大大方方地说:“第276名。”


    纪羽回过头再确认了自己的名次:267。


    呼,险胜。


    刚知道成绩,班里明显躁动不安,吴芝芝索性没讲课,这些天李玄不在,她暂代班主任,向大家宣布了一件事。


    本周日晚,将召开高三年级开学以来第一次家长会。


    听着下方哀嚎一片,吴芝芝不紧不慢地说道:


    “联考成绩也出来了,我们联盟的这几所学校,都是相当有实力的对手,将来大家上了高考考场,也是和这些人竞争,有些人可能校排名还看得过去,但放在十所学校的共同排名里,还够看吗?


    “有些人可能以为自己进步了,考试一结束就到处嚷嚷‘稳了稳了’,现在是真的稳了吗?你努力别人就未尝没有拼命。


    “而有些人可能还没意识到,高考不是在一年后,除去假期外,复习的日子满打满算也不过六个月,现在还慢悠悠地,等着以后再发力,殊不知人家早就趁着假期弯道超车,远远地把你们甩在后面。


    “开学摸底考只是一个小小的警钟,有些同学意识到了自己假期里确实懈怠了,奋勇直追,生怕被落下,还有些同学死猪不怕开水烫,不思考自己有没有认真学,只想着怪休息不好,怪考试太难。同一张卷子,得多少分,30%要看老师的水平、看运气,但剩下70%全在于你自己。


    “剩下的时间里,不管你有什么重要的事,都先收收心,有什么事不能等到大学再去做呢?我相信大家的家长都会支持你们,老师也会无条件地为你们敞开办公室的大门。大家自己回去好好想一想,也把自己的想法和父母说一说,最后半年了,不要被眼前鸡毛蒜皮的小事绊住脚。”


    教室里回荡着吴芝芝的声音,教室里静悄悄的,风从窗缝里钻入掀起书页。


    纪羽攥着成绩单,吴芝芝说的每一句话都像在说他,叫他一会儿羞愧一会儿又欣喜。心脏莫名地沉重,好像一直挤压在头顶的乌云又凝实了一点,即便它只是静静地悬浮着,也让他喘不过气来。


    第45章


    天凉了, 日头落得也快,贺思钧刚把菜端上桌,外头就已经灰蓝一片。


    贺思钧把灯打开, 打了两碗饭,然后走到卧室里:“饭好了。”


    卧室开了一盏台灯。


    “哦。”纪羽趴在小书桌上, 头也没回。


    贺思钧走近了看到他在看成绩单,用红笔把总分圈了起来。


    “怎么了,不是考得很好吗?”拿到成绩单, 回头确认他的排名时纪羽眼睛都亮了一下。


    在试卷难度明显提升后, 纪羽这次的名次比开学摸底考的名次前进了187位,算是非常大的进步。


    “哪有很好……”纪羽肩膀耸动, 喉咙里带出一连串的咳嗽, 贺思钧从他后心向下顺,过了一会儿, 纪羽才说, “我以为我能进前两百呢。”


    “进前两百需要赋分后总分六百四十分。”


    “那还用你说。”


    贺思钧沉默了。


    纪羽又觉得自己不回家也不留校是个错误。


    “先吃饭吧,”贺思钧像是听到纪羽的心声, 不想他一气之下离出租屋出走, 赶忙道,“我蒸了芋头。”


    纪羽这才勉强挪步到餐桌边坐下。


    芋头蒸得糯, 到嘴里就化开了,表面淋的酱汁也恰到好处。


    贺思钧和摊主打了招呼, 给他们每天留品相最好的绿叶菜, 加点钱也没事, 纪羽果然很受用,吃着吃着终于将眉头舒展。


    路边景观树的树杈上一串串的LED灯亮了,纪羽吃完饭坐在窗边看了一会儿, 耳边是贺思钧洗碗时的吱吱声。


    纪羽把视线转过去,觉得自己是不是有点过分,一日两餐没动过手就算了,碗也没洗过,说到底,贺思钧也是要高考的人,在这种琐事上浪费时间,显得他很不厚道。


    纪羽起身,把袖子挽起来,手探到水池里:“我来洗吧。”


    “不用,你去坐着。”


    贺思钧用手肘将纪羽的手推开,房子旧了,厨房没有接热水管道,自来水都是凉的,纪羽没做过什么家务,洗个碗免不了把身上打湿,再说洗洁精伤手,没必要让纪羽多碰。


    纪羽又试图把贺思钧从水池边挤走,结果只把自己累得出了汗。


    这点工夫,贺思钧已经把碗洗好,放在架子上沥干,他又走到阳台上洗了拖把开始拖地。


    纪羽坐在椅子上把腿抬高,思忖片刻:“其实,我觉得食堂饭菜也没有很难吃…”


    拖布卡顿了一下,贺思钧立起拖把杆,眼神中带着困惑:“我做菜很难吃吗?”


    所以纪羽才想又回学校吃并不喜欢的大锅饭。


    “我不是那个意思。”纪羽纠结着说道,“我们都高三了,应该把时间利用起来,在食堂吃饭比较节省时间,你也不用买菜做饭还要洗碗,省下来的时间都够再做一套卷子了。”


    听到纪羽这么说,贺思钧也没有露出很特别的表情。


    “我不需要节省时间,能和你待在一块儿我很满意。”


    “……”纪羽差点忘了贺思钧向来就不识好歹,现在还有点喜欢他,恐怕是不会改变想法的。


    但出于良心的深刻考量,纪羽还是说道:“那你以后可千万不能怪我,我给了你选择的,是你自己要贴着我,你自愿的,我没有强迫你。”


    毫不意外的,贺思钧应下了。


    虽然有心投入到学海中蝶泳、蛙泳、自由泳,但纪羽到底是血肉捏的,坚持了两天从早学到晚,连上厕所的次数都严格把控的日子,纪羽就有点撑不住了。


    周日中午,纪羽千里迢迢赶到爱山医院,在只有右手能动弹的纪律面前,左手持叉右手拿刀地吃了一份牛排后,躺在沙发上发呆。


    “脸色怎么那么差,让护士来给你量个体温,”


    纪羽抬起一只手,摆了摆,意思是不要,接着闭上眼就要睡。


    纪律走过去,把毯子给他拉上,坐下来碰了碰他的手脚,都冰凉。


    “准备和爸妈闹别扭到什么时候,爸跟我说,这几天你在家话都没说几句。”


    纪羽面朝沙发向里拱了拱,闷声道:“我早上五点多就起了,晚上十点半回家,他们都要睡了,没什么好说的呀。”


    “他们不回来的时候天天盼着,才好没几天又不高兴,你想怎么被伺候?”


    或许是纪律人虚了,威严也大不如前,声线没那么冷硬,说着像讽刺的话,纪羽听着也不觉着不舒服。


    他闭着眼,已经有点困了,声音含糊:“不想说……”


    从医院里回来,坐到教室里咳嗽好像更严重了,嗓子刀片刮过似的疼,纪羽把胖大海当糖吃,半下午喝了两壶水才勉强好受点。


    最后两节没上课,全班打扫卫生准备迎接家长,贺思钧怕纪羽吸了灰呛到难受,就让他到外面坐会儿。


    纪羽溜达到了楼底,在台阶上坐下,把新发的作文素材拿出来看。


    倒也不是不想做题,只是脑袋木木的,做了也是白做。


    才看了一会儿,记了两个典型人物案例,就听身后咚咚咚地有人拍着球靠近,纪羽向墙边又挪了点儿,免得被不长眼的球砸到脑袋。


    拍球声在身后停下,随之响起一道热情的问候。


    “纪羽?一起去打球啊。”


    听着声音,纪羽都不想扭头,希望梁子尧因为尴尬赶快走开。


    梁子尧不尴尬,他一步跳了几个台阶,落到纪羽台阶下边,弯着腰笑道:“我就说我没认错。”


    纪羽不看他,垂眼看书,头也不抬道:“你闲得没事干吗,不用打扫卫生?”


    “我把数学作业给他们抄,他们替我干了。哎这本中间有冷笑话可以看,我昨天刚拿到就在语文课上看完了,比去年发的那套有意思多了。”


    抄作业、不良交易、不听课,真是有够恶劣的。纪羽一心向好,绝不能被这种不良分子给影响了。


    啪地把书合上,纪羽起身要走。


    “我看到你在进步光荣榜上了,恭喜你啊。”


    “什么进步光荣榜?”纪羽顿住脚步。


    梁子尧抛起篮球,用一根手指顶住,另一手扒拉,摇晃的篮球就在指尖高速旋转起来,纪羽情不自禁地看了两眼。


    炫过技,梁子尧把篮球抱在身侧,露出八颗闪亮大牙:“就在去食堂那条路上的公告栏,我带你去看。”


    居然还上了光荣榜,纪羽内心悸动又有些不好意思,别人都是考了高分才上榜,他是开学退步太多占了便宜才上榜,根本算不上很光荣嘛!


    但他到底没拒绝梁子尧,只是不动声色地答应道:“好吧。”


    走着走着,梁子尧就转过身面对纪羽倒着走:“待会儿看完要不要一起去打球,我投三分可准了。”


    “不去,我不喜欢打球。”


    “为什么?”梁子尧不可置信地塌下眉毛,“打球很有意思的。”


    “累而且很脏。”


    纪羽才不能接受沾了地上的泥巴的篮球碰到他身上的任何一个部位,更别提球上还有别人的手汗,场地里还可能有别人吐在地上的口水!


    “啊,那好吧。”梁子尧把篮球从左手换到右手,想了想还是抗辩了一句:“其实也不脏的,我每次打完球都会换衣服。”


    纪羽扯了扯嘴角看他一眼:“我的意思是球很脏,待会你不要用手碰我。”


    梁子尧:“那我洗了手再碰你。”


    “……”


    神经。


    真不知道梁子尧的脸皮到底有多厚,上次假期分开时话都说到那份上了,他居然也不在意,又巴巴地凑上来。


    人居然能心大到这份上吗。


    走着神,就走到了公告栏前,树荫下满栏板的学生照,纪羽眯着眼看了半天也没找到。


    不会是梁子尧逗他的吧。


    看纪羽有些不耐烦了,梁子尧这才笑嘻嘻地引他到背面:“进步栏在这一面。”


    这会纪羽一眼就瞧到了自己,照片还是刚入学的时候拍的,看着比现在稚嫩得多,头发比现在要短,有点紧张地看着摄像头,纠结着要笑还是严肃点,摄影师已按下快门,定格在他要笑不笑的一瞬间。


    “怎么放这张,难看死了。”要是现在拍,肯定比那时候好。


    “挺好看的啊,这里放着的照片里,就你最好看。”


    “那也没有吧。”纪羽还是很谦虚的,注意到就在自己照片下边,就是贺思钧的照片,除了轮廓更深刻了,看着没多大区别,“其他人的也不错。”


    不过他的照片还是比贺思钧的好看点。


    梁子尧:“你看到我了没?”


    “你的?”纪羽惊奇,睁大了眼睛看他,“你会学习的吗?”


    在他印象里,梁子尧就是不学无术的典型,完全没想过他会和学习好沾上边。


    是他刻板印象了吗,难不成梁子尧学习很好?


    纪羽惊讶时眼型也变得圆了,显得有点单纯,因为最近总是咳嗽,眼角和嘴唇都浮着一层浅红,衬得肤色更加白,在越发柔和朦胧的日光中显得格外薄嫩,轻轻一戳就要溢出汁水来似的。


    梁子尧愣了一瞬,有些不自然地别过脸去:“我开玩笑的,哈哈。”


    “切。”竟然真的信了他的鬼话,纪羽有点恼怒,掉头就走。


    梁子尧追上来,球都掉了也没去捡:“但以后我肯定能上榜。”


    “你别跟我说话了,我不和考不到前两百的人说话。”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纪羽要为自己创造一个学习氛围浓厚的交友环境。


    听了这话,梁子尧欣喜过望,大声道:“刚好刚好!我一百九十九名!”


    回声嘹亮穿过林荫,纪羽停住脚步,好像更生气了。


    半晌,他憋红了脸:“你丫的给我滚!”——


    作者有话说:一只小鸡气得扑棱翅膀,会超过他的,不要急呀宝宝。


    第46章


    纪羽感受到一股强烈的被背叛感, 尤其是在看到梁子尧的成绩单证实他并没有说谎时,简直如天崩地裂一般了。


    怎么会这样。


    难道梁子尧只是在学校里松弛,私底下格外努力吗?


    还是说梁子尧在学习上天赋异禀?


    纪羽闷闷不乐, 即使他认为自己的想法很不对,几乎可以称得上是对梁子尧的歧视了, 是很不符合真善美的偏见。


    但纪羽确确实实无法轻易接受这一事实。


    一时间,头脑晕眩,口干舌燥, 百般滋味涌上心头, 顾不上梁子尧在身后挽留,纪羽强撑着走回班级, 一屁股坐倒在位置上。


    “怎么了?”


    贺思钧外套挽到小臂, 手里还拎着抹布,见纪羽脸色不好看, 还蹲下身仔细地打量他。


    真蠢啊。


    真不知道该说他自己还是说贺思钧。


    “唉……”


    被纪羽用不屑、可悲、怜悯的眼神盯着的贺思钧:?


    “纪羽!”展舒文在讲台上喊, “你来写下欢迎家长的标题。”


    “来了。”


    因着高三要开家长会,走校的学生也留了下来, 好在高一高二的今日晚自习取消, 食堂内人还不算多。


    纪羽不知是呛了粉笔灰还是累着了,咳嗽得更厉害, 饭也吃不下去,只坐在那对着餐盘发呆。


    展舒文示意贺思钧:他咋了?上午不还好好的吗。


    一中在宁海市拥有最好的生源, 每年的重本率都可碾压普高的本科上线率, 纪羽能在一个月时间里进步一大截, 展舒文看了都为他高兴,就算在班会上,纪羽那也是被表扬的那一批人, 他能为什么不高兴呢?


    贺思钧想了想,只是摇了摇头。


    “你不吃吗,晚上吃这么点不够的。”柳承哗啦哗啦扒着饭,身旁还摆着两提盒饭,是为柳母和柳晓怡留的,柳母下班接了柳晓怡过来刚好能吃上。


    199。


    199。


    这成绩要是他的该多好啊,考试结束时,纪羽还心存幻想地想着,万一他超常发挥,一举考入前两百,甚至是前一百,该怎么狠狠地把成绩单甩在纪律脸上。


    虽然不达这拔高的预期,但前三百已是相当不错的成绩了,从前他也只是非常偶尔地能考到三百名左右。


    已经很不错了,要和自己比。


    和自己比。


    纪羽努力说服自己……


    狗蛋的!


    凭什么梁子尧成绩比他好?


    像柳承和展舒文这样努力又聪明的人是前两百名,纪羽只会拍手称赞,但梁子尧……


    一节课平均被点名三次,讲小话、写小纸条、开小差,所有和学习无关的事梁子尧都做了,他居然还没有考过梁子尧?


    决不允许!


    纪羽胸膛里的火烧得更旺了,长着梁子尧脸的恶魔在一旁煽风点火,气得纪羽牙痒痒。


    “纪羽……纪羽……纪羽!”


    回过神来,柳承拧着眉担忧地看着他:“你咬到石子儿了吗,牙齿一直咯吱咯吱的。”


    “没有。”纪羽背过身咳嗽两声,让柳承觉得他更像是乌龟垫桌脚——硬撑。


    “再喝口汤。”贺思钧不知什么时候起身买了晚莲子银耳羹,又贵又只有一小碗。


    银耳看着像肥猪肉,纪羽才要摇头拒绝,就听展舒文悠悠开口:“低血糖会消耗脑细胞,容易变傻。”


    纪羽当即把饭扣进了那碗甜汤,面不改色地吃了大半碗。


    吃过饭,一行人就去往校门口等着接家长。


    柳母带着柳晓怡到得最早,柳晓怡早远远地就在人群里分辨出她哥,像个炮弹似的冲过来:“哥!”


    柳承接住她,他在妹妹面前显得从容许多,没有平日里畏缩的模样:“别跑那么快,妈还在后面呢。”


    “知道啦。”柳晓怡对他笑一笑,就去招惹纪羽,“小羽哥哥小羽哥哥!”


    柳承朋友不多,在家经常提到的也就是纪羽、展舒文和贺思钧了。


    柳晓怡最喜欢纪羽,且对纪羽有着很特别的情愫在,就像她在班里认了很多小弟小妹,唯独只对其中一个瘦弱的小妹很关照,私下里,她让小妹叫她妈妈。


    这种另类的保护欲在同样很单薄的纪羽身上也被激发了出来,在见到纪羽的那一刻,柳晓怡就很自觉地握住了纪羽的手。


    “哥哥你吃饭了吗,我口袋里还有棒棒糖你要吃吗?”


    柳晓怡这年纪的小孩上天下地地上蹿下跳,露出来的手晒得黑乎乎的,整只手掌都很热,纪羽只是小心地反握,柳晓怡就加重了力气攥住他的手指。


    热乎乎的触感顺着手心在全身蔓延,夜风里微弱的寒意都被驱散开。


    纪羽低下头耐心地说:“我吃过了,糖给我一个就可以了。你饿不饿,你哥哥给你们打了饭,你吃了饭要跟着妈妈一起去教室还是跟我们去礼堂待着?”


    柳晓怡不假思索地:“跟着你!”


    她给展舒文和贺思钧也塞了糖,不过贺思钧只得到一份,他们都有两份。


    对这种光明正大的偏爱,贺思钧极为平静地把糖送给了纪羽,额外获得了柳晓怡赞赏的目光。


    柳承带着柳母和柳晓怡去吃饭的功夫,徐梁开车载着纪泽兰和乔青燕也到了。


    眼睁睁看着这对好姐妹挽着手下车,徐梁降下车窗可怜巴巴:“应该也有两个家长一起开会的吧,我也去呗。”


    纪羽无情地回绝了他:“不可以,单人单桌,你晚点再来接我们。”


    徐梁又开车离开了。


    贺思钧带着纪泽兰和乔青燕去往班级,纪羽陪着展舒文在门口等展女士。


    主要是想看看五颜六色的头发是怎么样的。


    过了好一会儿,才见一辆共享电动车慢慢悠悠晃到校门口,来人摘下头盔露出一头绚丽的短发。


    “舒文!停车点在哪儿呢,快超时了。”


    展舒文走出校门指方向还不忘回头叮嘱纪羽:“你在这等一会儿,别乱跑。”


    展女士并不如纪羽想象中那般模特般的模样,不高不瘦不矮不胖,和展舒文很像的脸庞,却多了几分潇洒之感,丝巾随意地穿进衬衫扣眼作装饰,短裤配长靴,装扮轻松又亮眼。


    “好久没穿得那么朴素了。”展女士理了理被头盔压乱的发型,和展舒文挽着手走进来,向纪羽打了个招呼。


    “你好啊,你是纪羽吧?皮肤好白,染个亚麻色头发肯定很不错,不过现在也很好,不过你要是想染,毕业后来找阿姨啊。”


    纪羽被那头五彩缤纷的头发迷住了,情不自禁摸了摸自己的头顶,愣愣地说了句好。


    把家长全部送进教室,学生都转移到大礼堂中自习,没有老师看着,又经历了一周的学习,大都三三两两地聊着天。


    柳晓怡也想找纪羽聊天,重点感谢一下送到她心坎上的生日礼物——大力水手积木,她能从拆包装盒说到搭上最后一块积木的感受。


    可惜纪羽头也不抬,拿着笔就是写,几乎达到了忘我的境地,柳晓怡也被他感染,不用柳承讲,就一口气把剩下的假期作业都补上了,最后累得趴在柳承腿上睡了一觉。


    礼堂广播响起校长发言时,纪羽如梦初醒地抬起头来,眼神飘忽:“是不是快结束了?”


    贺思钧探了一把他的额头,有点烫,但不明显,礼堂内人多空气不流通,可能是闷的,便又在他面前伸出两根手指。


    “小羽,这是几?”


    纪羽定睛凝神,半晌乐了:“这不就是二吗,说到二……”


    他伸出手,慢慢掰开:“这是一……这是二…二百……”


    贺思钧当即起身,托起纪羽:“他发烧了,我带他先去医务室看看。”


    纪羽整个人滑溜溜地不肯在贺思钧背上好好待着,还总喊着自己的书包不见了,挣扎着要下地去找,只好让展舒文拿着他的书包跟在身旁,柳承抵着他的背免得纪羽后仰摔下来。


    柳晓怡揉着眼睛拉着纪羽的衣摆,抬头问:“小羽哥哥这是学疯了吗?”


    好不容易赶到了医务室,却是灯火都熄了,敲门半晌也不见有人回应。


    纪羽倒不再闹了,迷迷糊糊地像是睡了,贺思钧喊他几声都没听见回应,当机立断直接送到医院去。


    一出校门,就见徐梁的车在校门口,免去了一番向保安解释的口舌,贺思钧带着纪羽上车,三十分钟的车程,徐梁十七分钟就赶到了。


    刚一停稳,贺思钧拉开车门,把纪羽扶起来,徐梁正要接过,纪羽头一偏,就把晚饭吐了个干净,倒是一点都没让外人占便宜,全吐在了车上。


    但好在吐过一回,纪羽反倒清醒点,认出了徐梁,眼圈唰地红了。


    “爸爸……”


    徐梁心疼不已,半托半抱地把人扶上轮椅,纪羽被护士推着向前走,眼前光影交错,头脑昏眩到了极致,恍惚间又听见了梁子尧欣喜不能自胜的声音喊道:“刚好刚好,我一百九十九名。”


    搭在扶手上的手被人握住,纪羽转头看去,是贺思钧的脸。


    种种混乱场景闪过眼前,纪羽看着贺思钧发愣。


    见纪羽嘴唇嗫嚅,恐怕是有话要说,贺思钧俯身侧耳去听。


    “怎么了?”


    “……你个傻x,贺思钧,考不到前两百,话少有什么用……”


    “??”——


    作者有话说:养鸟手册:时刻关注小鸡情绪,以免小鸡把自己气晕过去。


    第47章


    一场急病来势汹汹, 学是没办法再上了,纪羽被困在床上,哪也去不了。


    好事是他一连烧了两天, 两天里昏睡困顿,不知道自己在哪儿, 也就没什么心理压力。


    可人一清醒过来,就很难忍受失去自由的滋味了。


    比如说说话自由。


    【你为什么在这里??】


    纪律合上笔记本,将交叠的双腿放下:“这话是不是该我问你, 这才几天就折腾到医院来了?”


    这难道是他想的吗?


    纪羽张嘴试图辩解, 却只发出一点变调漏风的音节,肌肉拉扯, 嗓子更疼了:“啊……!”


    只能愤慨地在手机屏幕上重复点击放屁音效, 边咳嗽边用用烧红的眼睛看着纪律,试图以此表达自己的不忿。


    像只被雨淋湿的鸟, 浑身湿透了, 连漂亮的飞羽也黯淡无光,还在叽叽喳喳叫个不停, 叫得也很难听。


    咳嗽时整个人都在抖, 胸口起伏得厉害,纪律怕他下一秒就把才吃下的药给吐空。


    “这几天大降温, 爸妈回去给你取衣服了,你睡前和你说过, 再过会儿就过来了。哑了就少说两句, 喝点水。”


    他从沙发上站起身, 到一旁单手接了杯温水,挖了半勺蜂蜜化开,稳当地送到纪羽床侧。


    纪羽把头别过去当没看到。


    “泡了蜂蜜, 加了两勺。”


    【我是哑了又不是看不见了,你就加了一勺。】


    纪律面不改色:“喝太甜了不好。”


    “我不喝。”纪羽勉强用气音说,“我好饱。”


    他说着说着又往下滑,要钻到被子里去。


    纪律掐住他单边胳肢窝就将他提起来。


    “坐一会儿,晚点再睡,再过半小时吃饭。”


    纪羽摇头,表示拒绝,不想把自己晃得眼晕,脸色都难看几分,纪律却趁此机会把水喂进他嘴里,嗓子是好受了些,但肚子里好像尽是些汤汤水水的。


    晚上再喝粥他就要吐出来了,但除了喝米粥和各种糊糊,纪羽也吃不下什么。


    不过两三天,脸上也不剩多少肉挂着,下巴尖翘,胳膊也细细一截,躺在床上,像片纸似的。


    纪律知道他住院时精神算不上好,暑假里紫癜复发时纪羽连坐都很少坐起来,只是侧躺在床上,由着电视节目的笑声充斥房间,半阖着眼发呆。


    纪律不是没问过他有什么需要的,人或者是什么东西都可以,纪羽抬起眼看一眼他,半晌轻飘飘来一句:“不要。”


    有时纪律会在窗台望到楼底站着的贺思钧,猜想和他有关,两人总是因为大大小小的事闹矛盾,好几次纪羽哭得天崩地裂了说绝交也不下百次,但无一例外地没两天就看见他和贺思钧又凑在一起说小话。


    像以前小不点纪羽不肯把秘密透露给大人时一样,高中生纪羽格外冷酷无情道:“我不想告诉你,你又不懂我。”


    家人之间哪有什么懂不懂的,在一起生活罢了。


    不过以前纪羽虽然情绪低落,但没几天就会和护士打成一片,推着轮椅也要到花园里找朋友玩,年纪大的年纪小的,他都能说上话,后来似乎是年纪大了,他才不再经常想着外出,只窝在病房里看电视玩游戏。


    到现在,纪律不知道他现在的爱好是什么,纪羽心心念念的腕表也不见他时刻戴着,小时候经常模仿的电视角色现在更是看都不看一眼。


    唯一热衷点的……竟然是学习。从前扒着门抹泪也不肯去学校的纪羽能有这么大的蜕变吗,还是现在这是种新的叛逆手段?


    虽说往年换季,纪羽上呼吸道感染中招次数也不少,但也没发作得那么急,体温降不下去,人还哑了,看着比以往还凄惨得多。


    纪律琢磨片刻,说道:“家长会上老师重点表扬了你,你进步很大。”


    纪羽拨弄着被子角,没说话。


    “不高兴?这个成绩对你来说已经很不错了,保持下去重点不是问题,除了最顶尖那几所,其他学校可以挑的有很多。”


    纪羽的成绩单和分析报告他看过,明显是上了心的,以前常错的题型失分的几率大大减少,总成绩在十所中学中的排名也不算低,处于中等位置。这次考试能有这个成绩,纪羽该兴奋地把成绩单贴在脑门上向所有人都展示一遍才对。


    纪羽听了,却只是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又低下头捏被子。


    进步是进步了,但他进步别人就未尝不进步,而且努力实在太累了,有时候睡午觉纪羽都梦到自己在考场上奋笔疾书。


    再说他的进步也要打折扣的嘛,开学的摸底考他的成绩实在太差了,基础差,上升的空间就大。


    要是他本来就是前两百,每前进五十名都得拼死拼活。


    人一旦把眼界打开,就只是把眼界打开了。


    “纪羽,好好和我说,到底为什么不高兴?”纪律把他的脸捧起来,逼着他平视自己。


    纪羽张嘴就咬了他一口。


    不轻也不重,纪律没抽手,纪羽呼吸不畅,没一会儿就松嘴了,在纪律手掌外侧留了个整齐的牙印。


    “现在能说了?”


    纪羽头一转,视线落到一旁的水杯上,等纪律把水杯端起来才伸手接过,灌了一大口漱口吐掉,才开口用微弱的气声道:“你是不是捡来的?”


    “……”纪律完全不能信任自己听到的,“你在说什么?”


    窗外夕阳正好,一丝雨都没有,正合了纪律此刻的心情。


    纪羽一本正经地坐直了,把被面捋平整,手指在被子上戳一下:“咳…首先,你和我长得不像,身高也差很多。”


    纪律看着眼前俏生生的脸蛋,长在纪羽身上分外和谐,大眼睛巴掌脸,骨骼线条柔和,此时虽然憔悴却也显得可怜。


    虽然纪律很难想象纪羽是怎么凭借比他晚出生十年的立场,来将他和自己长得并没有那么相似,作为“纪律可能不是亲生的”依据,但看在纪羽还在病中的缘故和傻得可怜的脸上,纪律并没有打断他继续说下去,起身默默将水杯添满了。


    看着纪律起身添水缓和心绪,纪羽体贴地等了一会儿才开始说第二点。


    “还有就是,爸妈都没上完高中,也不喜欢看书,但是你成绩就很好。”


    更准确来说,是名列前茅,纪羽想想都觉得不可思议,怎么能有人从小到大都是拔尖的那一批呢。


    能做到这份上,努力和天赋缺一不可,而有些人就算再努力,也达不到一些人的起点,可见天赋是多么重要的东西。


    可天赋又不是凭空就有的,得先有基因承载才对,由此纪羽接着说:“如果爸妈能把你生得那么聪明,为什么不能把我也生成这样呢。”


    纪律按住纪羽在被面上画圈的手指:“所以,你就凭这两点,认为我是被捡来的?”


    纪羽抽手,没抽动,心里有点恼火,直直地看向纪律道:“不止啊,你还很讨厌,家里最讨厌。”


    不止是性格上的差异,体格上,纪羽也远远不如纪律,明明纪律受了重伤,只是几天就行动自如。


    很小的时候,纪羽极为单纯地相信,自己长大后就会变成纪律的模样,个子很高,能听懂爸爸妈妈说的所有复杂的话题,上学时总能拿到数不清的奖状。


    那时候,纪律一只手就可以把他抱起来,他还抱不动邻居家养的布偶猫。


    每当他把这件事告诉贺思钧的时候,贺思钧就会说长大就好了,他也在等那一天,不过贺思钧没长大的时候就能把他抱起来了。


    纪羽记得,每当乔青燕说贺思钧又长高了,贺泰安就会露出很生疏的笑,看着贺思钧的眼神也让他看不懂。


    大概是长大真的很了不起。


    纪羽很期待长大的一天,可以不像纪律,像徐梁也好,他们都很高大,无所不能。


    后来纪羽羡慕更多人,羡慕柳承宽厚的性格,羡慕展舒文想做就做的决心,也羡慕曲坚在大庭广众下能把贝斯弹得如痴如醉,摇头晃脑的疯癫样,不在乎异样眼光的态度。


    纪羽不能十全十美,不过他有在试图靠近他向往的模样。


    只是过程未免太漫长,纪羽又不能像某些成功人士一样,回首过去把任何好的坏的因素都写为利他的推动剂,接受生活翻天覆地之后,回忆是最轻松的事了。


    等到他也七老八十,他会回过头来感谢纪律吗,很大方地赦免他的罪行?


    以后的事谁也不知道,至少现在还不行,纪律的道歉在纪羽这的保质期只有三天,一点小事就足够让纪羽重新升起不快。


    “你干嘛不说话。”


    在沉默的几秒里,纪律反应过来这只是纪羽戏耍他的小手段,既不高明,也不痛快,只是无聊又烦闷地想刺他一次,但纪羽实在很笨,把自己也折了进去。


    纪律问:“你在家里最讨厌我,那在学校里最讨厌谁?”


    “当然是贺……”话到嘴边,纪羽眼前却闪过另一张脸,觉得实在可恶至极,认为自己住院有一半是气急攻心。


    “是隔壁班的一个人。”


    “为什么?”


    哪有那么多为什么,纪羽憋了半天才咳嗽着说:“因为他才让我好丢脸。”


    第48章


    可具体因为什么丢脸, 纪羽又不肯说了。


    吃过晚饭后,纪泽兰和徐梁陪他说了一会儿话,见纪羽没什么精神就说下楼散散步, 让纪羽睡一会儿。


    纪律也暂时离开,病房内仅存叫人好睡的静谧。


    嗓子的肿痛好了许多, 吊瓶也拔了,纪羽闭上眼,平躺着, 睡眠灯在眼皮上打下通红的影。


    说不上疲乏到闭眼就能入睡, 却也没多余的精力做些别的事。


    今天的周考刚好就这么错过了,也不知道算好事还是坏事。


    曲坚怎么现在都没个信儿, 不会只是唬他的吧。


    想着想着, 病房门锁咔哒一声响,纪羽睁眼望去, 贺思钧推门走了进来, 紧随其后的是护士。


    “小羽,你可以让护士把我移出黑名单吗?”贺思钧侧身示意。


    护士开口解释道:“是这样的, 上次我看小纪先生你带了人一起过来, 所以就让他上来了,但黑名单上的名字还没去呢, 你看需不需要我叫人把这位先生带走?”


    纪羽自己都快忘了这一茬,见贺思钧看他的眼神黑亮亮的, 虽然面上没什么表情, 但露出的小臂肌肉都绷紧了。


    “我想想……”纪羽佯装思考, 过了好一会儿才在贺思钧越发紧张的姿态中说道,“暂时把他的名字划掉吧。”


    护士答应一声,又听纪羽没有别的需求, 带上门出去了。


    “你站那儿干嘛,过来呀。”


    纪羽向贺思钧招招手。


    贺思钧这才走到病床边:“烧退了吗?”


    纪羽把扎着留置针的手抬起来晃晃:“当然啊,我都没吊水了。你坐下来,总是站着干什么,我又没欺负你。”


    贺思钧坐下了,把书包放下,不太乐意开口似的:“这些天的卷子我都带来了。”


    纪羽同意他探望的唯一要求,就是把他落下的作业都带来。


    贺思钧拖了两天,想着纪羽病情转好,才赶了过来。


    现在一看,纪羽好像更可怜了,脸越发的小,人快掉进衣服里找不到,想要伸手环住他摸摸他的脊背,又没理由。


    “发什么愣,把包打开呀,今天的数学周考卷你带了没,我现在做了老师能给我批了算进排名里吗?”纪羽说着又自己否决了,“算了,感觉对其他人不公平。”


    床上桌略有些重,纪羽跪坐起身探手去拉,贺思钧被他撑床的动作吓了一跳,生怕针在纪羽戳穿纪羽手背探出来。他轻轻一带就把桌子从床尾抬起固定住,把整整齐齐叠好的试卷从包里拿出放到桌上。


    “就这么点吗?你是不是少带了。”纪羽粗略一翻,大概也就六七张,“还有物理练习册呢,就那本厚的,鲁班没布置吗?”


    “另外发的几张比较简单,我就没带,明天我可以把做好的拿来你看一看。”贺思钧把床头的枕头立起来,把阅读灯打开,又把被子四周都掖了掖。


    “什么地区的?”


    “英华的和振江的。”


    “哦,那不用看了。”


    纪羽摊手:“笔,我要先做周考卷,你给我计时。”


    贺思钧知道纪羽看不上他那几只办公用笔,找到纪羽的书包,翻出笔袋:“自动笔还是直液式的?”


    纪羽盯着卷子,脑袋也不转一下:“要我新买的那支圆珠笔。”


    贺思钧把笔递给他,等着纪羽说可以开始计时了摁下倒计时。


    笔尖滑过纸面几乎没有声音,纪羽呼吸声比平时更重一些。


    写到一半纪泽兰和徐梁回来了,两人在病房里坐了一会儿,徐梁总忍不住走过来看看纪羽,纪羽不耐烦把他赶出去了。


    写大题时纪律又来了,纪泽兰很有先见之明地把人推了出去。


    到底是病还没好,纪羽斗志昂扬地做了半张卷子脑袋里的神经就拧在了一块儿,怎么想都是在原地打转。


    贺思钧起身倒了杯水,极为体贴地说道:“剩下的可以明天再做。”


    纪羽算得眼睛都红了,闻言用一只手绕过脑袋堵住两边的耳朵:“不要吵,我马上就做出来了。”


    最终纪羽历时118分钟完成一张填写完整的数学试卷,喜提体温上升至38.4℃。


    纪羽眼神迷离着还在对贺思钧说:“明天你也得来啊,我还要听英语听力。”


    这一晚,纪羽睡得很好。


    第二天,阳光明媚。


    纪羽捧着被批改过的试卷,满眼怀疑地看着纪律:“你确定吗,你批错了吧?”


    纪律合上红笔盖:“不会错。”


    “你都毕业多久了,万一记错了公式把我这道题改错了呢?而且你不是文科生吗?”


    真够犟的。纪律抬手压住眉心:“你自己拿手机去搜,看看到底是我错了还是你错了。”


    提到这,纪羽就来劲了:“周考卷都是我们学校老师自己出卷的哦,网上的答案都不对,手机搜题可不准了。”


    “你去看一看相似的题型,再跟我说这些有的没的。”纪律以十足的耐心压着心里的冷言冷语。


    纪羽倒也不是自信过了头,纯粹是不想简单地相信纪律,免得他又拿讨人厌的精英做派来指导他这呀那呀的。


    再说了,质疑纪律就是很有意思,很爽呀。


    见纪律不再上他的钩子接话,纪羽这才从一旁掏出贺思钧订正过的答题卡一一对照起来。


    “……”纪律憋了一口气,上不去下不来的,最后只得冷笑一声。


    纪羽倒是发现了利用时间顺便折磨纪律的新法子,一整天都在问纪律问题和质疑纪律并提出新问题时度过。


    中午和晚上贺思钧都会来一趟,把学校的进程同步,纪羽挑着自己的薄弱点重点安排时间,把纪律当成了免费家教用。


    又过了两天,纪律提前出院,纪羽有些肺部感染,还得再待两天。


    这两天是这段时间以来,纪羽最想念纪律的时候。


    出院当天,曲坚终于带来了一个好消息,下周末,临市有一场音乐节,可以临时把承风塞进去。


    在这之前,承风最好能多抽出些时间排练排练。


    纪羽把自己的贝斯取了回来,依旧是那把贝斯,只是重新涂装,调整了一些细节。


    拆开包装时,纪律也在家里。


    “你喜欢乐器?”纪律问。


    纪羽抚摸着珍珠白的漆面,趴下身看琴身反射灯光的色泽,状似无意地随口应道:“嗯。”


    纪羽等了一会儿也没等到纪律说话,再抬头时纪律已经离开了。


    当晚,纪羽就在纪律书房前弹了几曲。


    还连了智能家居的音响放了经典摇滚乐,声音轰隆隆,房顶上的鸟扑着翅膀飞走,纪泽兰和徐梁夫妻俩待在楼下不敢上来。


    纪律忍无可忍打开门,关闭音响,纪羽扯开嘴角笑了一下,又拨了几下琴弦。


    “什么时候学会的?”


    “三四年前吧。”


    纪律回忆了一下,那时他刚回国不久,纪羽初中,自我意识急速增长期,已经很会呛声,每次一说他就跑去贺思钧家里待着或是搬出韩姨来和纪律作比较。纪律索性减少和他碰面的次数,早出晚归,和纪羽的交流很少。


    “手不疼?”


    “嗯?”纪羽甩甩麻木的指尖,“还好吧,长茧子就不痛了。”


    以前长过吗,纪羽弹琴很熟练,不像是隔了几年才弹的样子,纪律没什么印象了。


    见纪律反应平平,捉弄起来没什么意思,纪羽收了贝斯就要走。


    “等等。”纪律喊住他。


    纪羽挑起眉毛转头,纪律走进房间,拿着钱包出来,从里边抽出卡。


    “买把好点的吉他。”这吉他音都低成什么样了。


    “?”


    纪羽提起贝斯,睁大眼睛瞪着纪律:“你故意的吧!”


    这到底哪像吉他了?


    贝斯比吉他帅多了!


    纪律故意气他的吧!


    纪律不觉得自己哪句话说错,只想是纪羽日常花销剩下的零花钱也只够买普通的吉他,被他说了不高兴了。


    “把卡拿着吧。”


    纪羽怒冲冲地看了纪律一会儿,发现他表情也没动一下,意识到纪律可能是真没见识才收起奓毛。


    “这是你自己给我的,不是我要的。”纪羽反背贝斯,上前拿卡,“密码呢?”


    “我们家门牌号加搬进来的日子。”


    “……那时候我才多大!”


    “120301。”


    “哦。”纪羽把卡揣进兜里,走出两步还是不解气,快步走回去在还没来得及关门的纪律脚面上狠狠踩了一脚,“没见识、土老帽。”


    周末,土老帽伤口痊愈,开车将他送去排练。


    将车停在一间偏僻的仓库前,纪律将车门锁上了。


    “你再说一次,这是干什么的?”


    纪羽抱臂,不解地看着他:“乐队排练啊,我之前都在地下室的,这是经纪人新找的,不是很好吗?”


    “经纪人?你哪来的经纪人,签合同了?”


    “签了啊,我成年了就可以签合同了呀。”


    纪律的手指无意识地敲击方向盘,压着燥意看着纪羽无辜单纯的脸蛋:“你加入这个乐队多久了,经纪人是哪家公司的,他们都和你情况一样?”


    很正常的关心,纪羽倒不配合起来了,在副驾上扭动着:“这些事回去问不行吗,我都要迟到了。”


    “纪羽!”纪律加重语气。


    纪羽被喊得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后当即吼了回去:“干嘛!”


    早知道就不答应纪律送他来了,和贺思钧一起过来多省事啊。


    “你好好说清楚,不说清楚今天你就不用下车了。”


    “纪律!你又发神经!”


    “我发神经?”纪律环顾四周,连人影都瞧不见,仓库卷帘上喷绘着夸张的涂鸦,树枝光秃路灯破旧,连个像样的监控都没有,谁能放心把人送到这地方?!


    纪羽却还像个撒泼打滚的熊孩子,爬到他身上要越过主驾驶去按解锁:“我要下去!”


    “坐好!你先和我说清楚,从头到尾。”


    “说个p——老麦!”


    车窗边出现了一个男人,深秋里还穿着露胳膊的短袖,满臂的纹身,一脸横相,正曲指叩响车窗——


    作者有话说:小鸡战斗中


    第49章


    纪律面色冷凝。


    纪羽的面色也不大好看:“你这什么表情, 开门啊。”


    车门是不可能开的,纪律勉强降下了一点后座车窗。


    车窗玻璃做了防窥,从车外根本看不清车内的情况。老麦扶着车顶俯身, 这才从后车窗缝中看到副驾座上的纪羽。


    准确来说,是半个身子倒向主驾和人搏斗在一块的纪羽。


    显而易见地, 纪羽正被掣肘着,看到他时眼里闪动着希冀的光芒。


    尚不清楚局势,看着纪羽不像是受威胁, 老麦只道:“阿雀, 怎么不下车?”


    “阿雀?”纪律打量纪羽,“在叫你?他是谁?”


    纪羽自觉在纪律的语气里听出了嘲笑, 紧闭着嘴不回他, 拉长上身仍在够解锁键。纪律手下才加了两分力气按住他手臂,就听纪羽大声喊疼, 下意识收了劲, 纪羽像条游鱼似的按下解锁从他身前钻出,拉开了车门。


    “……”还真是只麻雀, 气性大又狡猾。


    纪律本想跟着下车, 手搭在车门上没有动作,就听纪羽蹿下车便指挥起花臂男:“把我后座的琴盒拿一下。”


    虽然不懂纪羽又出了什么幺蛾子, 但人来了就行,老麦拉开车门, 把纪羽的琴盒背上。


    “就差你了, 走吧。”


    纪羽也不打算在原地多待, 很快跟上老麦。


    “辽光也到了?他以前都不会早到的。这里隔音好吗,比之前的排练室大还是小?”


    老麦走在前头,步子迈得很大:“大一点, 隔音一般,不过附近也没什么人。”


    纪羽:“那也不错。”


    老麦带着他走到仓库的侧门,侧门边开了道正方形的小窗,刚好能望见来人。


    纪羽回头,发现纪律还没将车开走,却把车窗都降下了,纪律正望着这边。


    猝不及防对上了眼,纪羽连忙转头背过身。


    自从纪律受伤过后,纪羽就感觉他变了,虽然本性难移,但至少不再动不动就拿身份压着他。


    如果是以前,在还没吵起来前,纪律只怕会一把方向盘掉头就走,才不会只锁车。


    保不齐纪律又跟上来,纪羽进了门把保险栓也拴上了。


    仓库里人也都到齐了。


    贺思钧不算,还多了个人。


    曲坚修剪了胡子,头发梳起,显得利落不少。


    他拍了拍手,等人都各自打过招呼,把注意力都集中到了他身上:“好了,虽然之前都私下有过交流了,但今天才算是咱们第一次见面吧,也不知道这份工作能干多久,不过还是希望我们合作愉快。不愉快也没事,反正工资我照拿。”


    纪羽提声:“说重点。”


    曲坚想了一堆有的没的幽默开场白,还打算再说几句,但老板发话,也不得不从。


    “总之,下周就是咱们这个三流乐队险些解散后第一次正儿八经参加音乐节,机会很宝贵,如果反响不好以后我都没脸加塞了。希望你们不管是老的年轻的有工作的没工作的都上点心好好准备,别丢自己的脸。”


    “三流乐队……”辽光被他气得牙痒痒,“你真会说话。”


    曲坚:“那换个说法:十八线。”


    辽光摘了吉他要去打他,贝旬拦住他,问道:“音乐节有报酬吗?”


    这是个好问题,在辽光期待的眼神中曲坚淡然开口:“那当然——没有了。”


    辽光几乎要破音:“没钱??”


    曲坚找了把破椅子坐下,小指伸进耳朵里挖:“那不然呢,临时塞进去人家要就不错了。”


    老麦问道:“车费和住宿费自费?”


    “这你们就放心吧,我都安排好了。”曲坚吹走指甲上不存在的碎屑。


    纪羽站远两步:“我不放心,说下你的安排吧。”


    “怎么能这么对你师父呢。”曲坚背着手垂头,颇有落寞之感,纪羽才想是不是自己过分了,就听曲坚掏出手机发起群收款。


    “来回大巴票我都给你们订好了,快A了,都快月底了我要还信用卡。”


    纪羽面无表情地在手机上点点点。


    贝旬:“群收款结束了?”


    曲坚三十啷当,笑起来一脸褶子:“哎呀,我想了想,既然是我和承风第一次一起参加音乐节,这车旅费还是我包了吧!”


    “可是我已经付了啊!”辽光大叫。


    曲坚立刻收了笑脸:“这个群收款好像退不了呢……”


    辽光追在曲坚身后大叫。


    “咚——”


    老麦敲响军鼓:“时间不多,我们开始吧。”


    纪羽低头抚弦,抬眼时刚好与老麦对视:“好啊,我准备好了。”


    贝旬也道:“我OK。”


    鼓锤扬起,光穿透天窗直射而入,微尘飞扬。


    辽光冲刺回来背上吉他:“先还我钱啊!!!”


    大半天一眨眼就过去,听到敲门声时天色昏暗,仓库内吊着的灯鹅黄黯淡。


    门打开,是纪律,他扫过仓库内五人,最终停留在纪羽脸上:“该回家了。”


    纪羽甩甩胳膊,手也僵硬酸疼,也就没刺声:“知道了,我收拾东西。”


    辽光不像老麦没什么好奇心,当即蹿到纪羽身边:“这哪位啊?”


    “我哥。”纪羽好多年没和人这么介绍过纪律,说出来还有点怪怪的。


    “这么一说是有点像,这是特意来接你的啊,小雀小宝宝?”


    “……嗓子都干巴了,你就不能少说点话吗?”


    察觉到纪羽真有点不好意思,辽光笑得更放肆了。


    好在纪羽也收好了贝斯,背着琴盒就跑,临走时还不望叮嘱:“明天记得让人过来换灯泡!”


    砰地关上门,纪羽把辽光嘲笑他怕黑的尖锐笑声隔绝。


    纪律就在门边,把他的琴盒摘下提走了。


    “这些人就是你的乐队成员?”


    纪羽踢走一颗石头,漫不经心地道:“对啊,你不都偷听大半天了吗?”


    纪律锲而不舍地纠正纪羽的错误用词:“我是在尽监护你的责任。”


    “我都成年了!”


    “你高中还没毕业。”纪律总有理由。


    纪羽拉开车门爬上副驾,瘫倒在皮革中:“反正你有的是借口管我。”


    纪律把他的琴盒在后座固定好,坐上主驾,偏头看他:“既然你不想让我管,又为什么把这件事告诉我?”


    纪羽明显和那些形形色色的社会人士熟稔、亲近。


    车内空调自动调节至最适宜的温度,没有香味也没有其他味道,纪羽困了,回答也简略:“我想说就说,不想说就不说。”


    大概纪羽只是随口一说,别无深意,只是纪律不能不想,不能简单放置一边。


    许久后,老麦走出仓库,才看到两抹幽红尾灯驶出夜色深深-


    纪羽吃过饭后,给曲坚打去电话。


    上来就是一句:“你把钱退给辽光没有?”


    曲坚:“还了还了,我还会贪他这一百多块钱吗,真是,也不太不信你师父了。”


    纪羽看着群里下一秒弹出的红包,也没戳穿他:“你没说漏嘴,告诉别人你的工资是我发的吧?”


    “少爷,这还用说吗?”曲坚笑了一声,“我感觉明眼人都看得出来。”


    “哦……”纪羽摸摸鼻子,在床上躺下来,把手机放在床上开了外放,“你老板到底什么时候能回来,这都多少天了。”


    “现在阿雀少爷不是我老板吗,一人不事二主啊。”


    纪羽翻个白眼:“琴行老板。”


    “快了,我告诉他我顶多再替班到月底,他说到时候见面聊。我还真有点舍不得,这两周还给我算加班工资呢,打两份工也不是不行吧。”


    月底。


    纪羽径直忽略他后半句话:“具体什么时间?”


    曲坚答:“这还早着,哪说得准。我说少爷,老奴办事你就放心吧,咱们主仆之间最忌讳离心啊。”


    “你疯了吗?”纪羽诚心问。


    曲坚轻咳一声:“怎么和师父说话的?”


    纪羽听他身边有人声说话,还有淅淅沥沥的水声。


    “你在哪啊,不会在厕所吧?”


    “哪儿能啊。”曲坚怅惘一叹,“我们少爷连澡堂声儿都听不出来,哪天师父带你来涨涨见识,轻松一下。”


    电话那段沉默一会儿,纪羽问道:“你没穿衣服和我打电话……?”


    曲坚理所当然:“谁在澡堂穿衣服?不过我还没进去呢,刚脱了衣服,再晚点你这电话我都接不……”


    “嘟——嘟——”


    纪羽挂断了电话。


    下一秒,贺思钧的电话拨了进来。


    “喂。”


    “干什么。”纪羽翻了个身,后脑勺对着手机话筒。


    “今天顺利吗?”贺思钧问。


    纪羽揉着小臂哼哼:“那当然了,纪律都被折服了,来的路上一直问问问,回去一句话都不讲了。他就会以貌取人。”


    到底大家都是有点水平的人,那点生疏进入练习状态后很快就被磨干净,一切都很顺利,没有什么不好的。


    不过唯一有点不习惯的事,纪羽每次结束一曲时总习惯看向角落。


    以前随手就能拿到的水杯也不知道为什么总是滚到各种边边角角,座位上还有灰需要自己擦。


    他自己单人的练习视频都忘记录了,回来打开相册才发现的。


    这都是很小的事,没什么大不了。


    “下次还是让我跟你一起去,可以吗?”


    不过贺思钧问了,纪羽也觉得承风通往一线乐队的路上确实也缺个打杂……助理。


    “这要问其他人啊,我不能随便带人进排练室的。”纪羽说。


    贺思钧说:“好,我还没有被踢出群,可以在群里说话吗?”


    “贺思钧,”纪羽突然笑了一声,“你好像小狗啊,我说指令你才能动。”


    “纪羽,没有我那么大的狗。”


    “……我哪里真说你是狗了,狗比你可爱多了,你就会往自己脸上贴金。”


    贺思钧又不应声了。


    纪羽笑够了,才坐起身说道:“给你三个月试用期吧,不听我的话,就把你从承风群里踢出去。”


    贺思钧立马应声:“好。”


    “不对。”纪羽又不满。


    “哪里不对?”


    纪羽俯身小声道:“你不能只说好,你要说,谢谢主人。”


    听筒震动,黏黏糊糊的语调打过几个转,延迟了数秒才穿过神经进入大脑被处理。


    贺思钧愣了一会儿才在纪羽的催促下低声重复:“谢谢主人。”——


    作者有话说:奖励了好多人


    第50章


    又一个周日, 早上五点,纪羽枕头上滚了两圈,一把掀开被子, 一溜烟跑进了衣帽间。


    没几秒又从衣帽间跑出来。


    “先刷牙洗脸。”


    从洗手间回到衣帽间时纪羽的眼睛才算是彻底睁开了,头发也一并梳了上去, 露出光洁的额头。


    穿衣、戴饰品、整理着装,在镜子前照了又照、确认无误后纪羽提上琴盒下楼。


    纪泽兰和徐梁也起了,早餐端上了桌, 纪律在喝一杯茶叶致死量的浓茶。


    纪羽吃了早餐, 吃过药,坐上车, 降下车窗向纪泽兰和徐梁挥手。


    “注意安全, 玩得开心。”纪泽兰对他说。


    “知道了妈妈。”


    等纪羽关了车窗坐稳,纪律把车开出小区。


    “衣服是主办方要求的?”


    纪羽有点热, 把袖口解开, 把袖子撩到胳膊肘:“不是啊,这是我自己的。”


    纪律侧目看他一眼, 又马上别过头去:“上次给你买的衣服呢, 怎么不穿。”


    “那又和其他人不搭,不适合上台表演的。”


    纪律问:“你现在穿的适合?”


    纪羽警觉, 咬着牙:“纪律,你又什么意思, 我穿得不好吗?”


    纪律专心开车:“还可以。”


    “呵。”纪羽冷笑一声, 别过头去看车窗外倒退的风景, “别用你的审美来评价我的穿搭。”


    这周是双周,今天一中不放假,沿路纪羽还看见几人穿着一中校服踩自行车, 面如土色。


    到了大巴集散点,纪羽就把口罩戴上了,背上琴盒冷酷无情地下了车,随手挥了挥就算对纪律说拜拜。


    纪律降下车窗提高声量:“手机别关静音!”


    纪羽头也不回,大踏步走进候车室。


    贺思钧就在门口等着,一见面就自动伸手去摘纪羽背上的琴盒。


    纪羽闪身躲开,低声道:“这是我的搭配,你先别动。”


    承风一行人都到了,辽光正在座位上吸溜泡面,见着纪羽走来,一张嘴面条又秃噜出去掉回面汤。


    “你要干啥啊,走秀啊?”


    纪羽不动声色地远离他两步,低头看自己:“有很夸张?”


    他今天是穿了展舒文送的衣服,还头一回没戴帽子抓了头发,但也没多折腾什么。难道是用力过猛了?


    他向贺思钧确认:“?”


    贺思钧扫辽光一眼:“好看。”


    辽光:“你这还不夸张,我还以为哪个明星机场走秀呢。”


    贝旬淡淡道:“他觉得自己没你帅。昨天半夜还在群里问穿什么衣服比较契合他的气质。”


    辽光瞟一下纪羽,又掏出手机照一照自己:“啧!老子十几岁的时候也是意气风发,穿什么都好看。”


    又吵嚷了一会儿,就到了发车时间。


    几个人上了车,就自动消音,老麦坐下就立刻闭目养神。


    贺思钧自动跟随到纪羽身旁落座,从随身包里掏出眼罩和颈枕:“睡吗?”


    纪羽头一回坐这种大巴,正兴奋着,果断地拒绝了,等大巴启动慢慢摇晃起来,他才把注意力收回来。


    “你请假没事吗,干爸居然同意你不上课。”


    贺思钧拧开保温杯:“没和他说。”


    纪羽喝了口水,是薄荷味儿的,从口腔到食道一路都凉丝丝的,他皱紧了脸,长着痣的脸颊鼓起来:“你怎么带这个水,好辣。”


    “喝这个对身体好。”


    纪羽嫌弃地把杯子还给他:“你自己好吧。”


    很快,纪羽就知道薄荷水为什么好。大巴在高速上行驶的第二个钟头,薄荷水喝干了,精神已到了彻底萎靡的边缘,纪羽躺在贺思钧的腿上,胃里翻江倒海。


    “我明明……不晕车……”纪羽气若游丝,勉强睁开眼随即大脑又是一阵晕眩,忙闭上眼锁紧嘴巴。


    绝对不能吐在车上,太恶心了。


    “小羽,把嘴巴张开。”


    嘴边抵着一块硬邦邦的东西,纪羽转开头表示拒绝,贺思钧的手又追上来,碰到了他的嘴角。


    “吃了舒服一点。”贺思钧低声道。


    纪羽不情不愿地张开嘴巴,把块硬糖含了下去,陈皮的酸甜在嘴里化开,暂时缓解了灼烧、翻涌的反胃感。


    他从贺思钧腿上爬起来,又靠到椅背上,因为呼吸不畅,一上车他就把口罩摘下了,此时脸色白得吓人,贺思钧搭在他肩上的手还没松,让他倒在自己肩上借力坐稳。


    “还有多久。”


    贺思钧说:“还有一个小时。”


    纪羽撑开一只眼睛瞪他:“你就不能跟我说快了吗?”


    “一个小时不算快,我骗你快到了你可能会更难受。”


    纪羽又闭上眼:“……烦死了,回来我要和曲坚换,我要坐货车。”


    至少还能看到前挡风玻璃。


    大巴里的车窗开不了,纪羽只能扒在玻璃上,看着车窗外的景色不断提醒自己的大脑:我在运动我在运动。


    贺思钧极轻地碰了碰他的脸,像蜻蜓点水般一触即分:“回来不坐大巴了,我买了高铁票。”


    “老麦他们的呢。”


    “放心,我都买了,除了曲坚的。”


    纪羽撇嘴:“就让他坐车慢慢晃吧,真会出馊主意。”


    他人没力气,说话是软的,人也是,贺思钧的心也受了影响,变得极为软绵,陷下去就很难恢复原状。


    “嗯,他活该。”


    终于在漫长的三个多小时车程后,纪羽的双腿落到了实打实的地面上,整个人异常地恍惚,一言不发地跟在人身后。


    辽光也不敢闹他了:“你没事吧,坐个车怎么跟跑了几公里似的。”


    纪羽挺直腰背,才想说没事,抬头一见太阳,眼前一晕,就跑到一边垃圾桶吐了。


    贺思钧让其他人先走,他带着纪羽在原地休息一会儿,才打车到了目的地。


    曲坚提前到达,给他们指了休息室,叫了老麦去看下搬来的乐器,不知道又去哪儿忙了。


    好在音乐节下午才开场,早上的时间都用来排练,承风排在后面,纪羽还能缓一缓。


    坐了没十几分钟,贝旬接了个电话出去,没多久拎了一筐橘子回来。


    “哪儿来的?”辽光伸手拣了两颗递给纪羽。


    贝旬像看傻子似的看他:“捡的。”


    “知道是你买的!我这不是礼貌地问候一句吗!”


    半晌不见贝旬应他,辽光顺着贝旬目光看去,就见纪羽把玩着一颗橘子,另一颗到了贺思钧手里,正被剥开,掰成方便入口的几瓣,然后又回到纪羽手里。


    纪羽还抬头对贝旬笑了笑:“很好吃啊。”


    贝旬嗯了一声,辽光挑高了眉毛。


    上台走过一轮,吃过了主办方发的盒饭,就离正式演出越来越近了。


    辽光抱着吉他有一搭没一搭地拨:“还能再排一次吗,这也太赶了,感觉才吼了一嗓子就下来了。”


    曲坚坐在地上靠着墙都快睡着了,抬起眼皮看他一眼:“那你也挺厉害,吼一嗓子走调三次。”


    辽光立刻转移火力:“那我是嗓子还没打开,你怎么不说阿雀,他还错音了呢。”


    纪羽睁大眼睛:“你瞎说,明明就是你弹错了,还走到我前面来显摆。”


    “怎么可能,我是主唱我会错吗!”


    “你吉他弹错了和你是主唱有什么关系!”


    “我是吉他手唱歌走调又和我有什么关系!”


    居然还不能选中他,纪羽要跳起来掐辽光脖子了:“你怎么这么不要脸?!”


    辽光脸都不红一下:“我这叫分解矛盾,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不要斤斤计较。”


    斤斤计较的曲坚闭上眼抱臂,仿佛这场纷争的起源和他无关。


    也不是真的要打起来,贺思钧也懂事地没有插嘴,站在一旁看着纪羽使劲浑身力气掰折了辽光的拨片。


    “哈哈!上当了,那片是我不要的,我买了新的!”辽光站在原地大笑。


    其幼稚程度令人发指,老麦借出自己的备用鼓槌,让纪羽拿着打他一顿。


    主唱嘛,吉他手嘛,嘴巴能唱手能动就行了,腿折了问题也不大。


    辽光窜到贝旬那边,贝旬低头还在做确认,纪羽跑过来,早起固定住的发丝已经落了几缕在额前。几个小时前的萎靡在他面上瞧不见了,两颊不知道是热的还是因为激动发红,像荔枝肉沾了脂红。


    纪羽视线落到他身上又移开。


    “辽光,你能不能别那么幼稚,你出来,我又不会对你怎么样,你承认自己失误了不就得了吗。”


    辽光幽幽地:“那你也同意取消失误最多的人请客吃饭这个霸王条款。”


    纪羽:“这怎么就霸王条款了,这明明就是对你的约束,又不是我一个人定的,你怎么不问同不同意取消。”


    辽光大肆叫着你们也知道这是对我的约束,贝旬懒得去听,犹疑片刻还是开口问道:“今天你要露脸吗?”


    晴空万里,暖阳从没搭紧的棚顶洒进休息室,纪羽揉了把被照得热烘烘的脸:“不啊,我还要戴口罩的,就是帽子不戴了。不然像之前那样都分不出我和其他人的区别了。”


    闻言,贝旬稍稍一顿:“不会……”


    还想再说什么,纪羽已经抓着了辽光,扯着他到一边去,威胁他对污蔑自己错音的事道歉。


    “绝不——啊!阿雀你个没人情的,你还踩我!”


    “快说对不起!”


    ……


    日头偏西,欢呼声和歌声在草地上飘远,承风站上台面。


    场下认识他们的人寥寥,却还是有人抬手向他们挥舞。


    纪羽依旧背过身调弦,没有遮挡的眼睛看着老麦:“别紧张。”


    老麦稍挑高了眉:“我紧张?”


    纪羽笑了一下:“你今天都不怎么说话。”


    老麦没否认,他反拿鼓槌,做着落下第一声的准备。


    “不过没关系,因为我也很紧张。”


    老麦再抬眼时,纪羽已经转过身去。


    鼓声并着贝斯的低声自音箱内震出——


    作者有话说:小鸡大展身手(扑腾扑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