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嗡鸣从草地中央开始扩散, 青绿的草皮上人群攒着,由坐到站,再到离台前更近、更近。
闪动的虹光、从天侧漏下的斜阳, 落在年轻的面孔。
低声的哼、张大嘴不成调的干吼,在半空中与旋律撞在一起, 刺穿骨缝,钻进血管,胸膛也跟着轰鸣。
是大地颤动还是双脚变得轻盈。
那么多双眼, 望着台上。
贺思钧也只是其中一个。
他穿过层层人群看到高台上的纪羽, 偶尔纪羽会被举起的双手挡住半身,贺思钧看到只占据大屏一角的纪羽, 看到手机屏幕放大的模糊的纪羽。
很近, 又很远。
身形削薄的贝斯手偶尔会向台下投来一眼,由远到近地收回, 继而是更激昂的乐声回荡, 拨弦的手指落在琴身,映着流光。
人群蹦跳、肩膀擦着胳膊, 欢呼声渐渐拔高。
像贺思钧这样木讷的人在这里是格格不入的意外之客, 他不会唱更不会跟着乐声摇晃,他甚至不听音乐。
他来这里, 也只是为了一个人。
但好像也不止于此。
初次站在人群后看着纪羽还在三年前,纪羽拿一把二手贝斯, 有点羞臊地站在当时有名的音乐公园广场中央, 让他走远一点, 但最好又别太远,免得看不到。
纪羽太紧张了,开始时手指僵硬, 还按错了弦。如果不是他天天都听、看,他应该是不会发觉这点小错漏的。
他看到纪羽的脸一点点变红,神情却严肃起来,展开手指重新搭弦,这一次开头就很完美了。
纪羽抬头对他笑了一下,他好像也笑了。
没多久观众就不止他一个,三三两两的人聚起来,有的干脆在纪羽面前的空地上坐下了,原定练胆的几首曲子纪羽弹了一轮又一轮,到后来已经相当熟练。
那是个提前赶到的夏季,风里带着湿润的水汽,纪羽偷穿的衬衣过于宽大,罩在他身上被风刮起像一对收拢的蝶翼。
白色的。
翕动着。
几乎和他的心跳重合了频率。在那一瞬间,纪羽的脸庞、五官与身形变得模糊无比,却又在下一刻纤毫毕现地在眼前清晰。那么短暂的一瞬,却像令贺思钧隔世一般恍惚。
愣怔间,却突然与纪羽的目光对上了,横亘在他们之间的人影也变得浅淡,如烟似雾。
纪羽皱了皱眉心,嘴唇很快地开合:
看我。
纪羽怀疑他在走神。贺思钧的心跳了一跳,终于从浮荡中抓回神志。
后背被汗水浸湿了,或许是因为他说也说不清、想也想不明白的心虚。
他的心就此游离。
只听见一声尖叫,台上的演奏也接近尾声,伴随几道铿锵的重音,高音稳稳收住,只剩下贝斯的尾音在轻颤。
舞台左侧的贝斯手按弦垂手,视线在掌声中飘远。
贺思钧想他或许看到了自己,或许没有。
丛丛人群里,只有高台上的人最好辨认。
贺思钧看他跟着身旁的人微微鞠躬,然后向舞台侧边走去,才如梦初醒般大跨步离开观众区。
“爽!”
辽光走到后台,来不及摘吉他就仰头大喊一声。
倒也没人制止他,不过也没人应声。
“又搞冷暴力?”辽光到每人身边窜了一圈,“啥意思呢装高冷。”
老麦把他从纪羽身后扯开:“我到外边抽根烟,等把东西装车我们再走,先休息一会儿。”
纪羽没反对,毕竟他不是真正的禁烟大使。
出人意料的,贝旬居然也站起身:“我跟你一块儿。”
两人掀了帘子走到外边去,辽光才想专心骚扰纪羽,就见贺思钧快步走进。
“……算了,我也出去喘口气。”
辽光也走了,休息室内顿时变得安静。
新上台的是位抒情歌手,每句词的尾音拖得长而缠绵悱恻。
贺思钧走到他身边替他收拾琴盒,纪羽把他的手拍开。
贺思钧腕骨很硬,指骨也长,反手就将纪羽的手掌捉住,轻声说:“对不起。”
纪羽抿了抿唇,再掀眼时眼睛有点红:“我在台上弹得帅不帅?”
“帅。很多人在拍你,我还看到有人在搜你名字。”
纪羽听了有点高兴,又不想被贺思钧这么一说就哄好:“你到观众场里干什么,不是都看不起承风吗,还看我们表演……”
贺思钧手指按揉着纪羽的掌心,低垂着头显得很温驯:“我不是看不起承风,我只是有点不喜欢他们可以站在你身边。”
酸软酥麻的触感从神经末梢一路传导后脑,纪羽整只胳膊陷入奇怪的酸胀之中,他叫了一声痛,愤愤地把手抽走。
“那谁叫你五音不全了?你自己不能和我一起玩,还不许我和别人玩,小时候就这样,长大还这样,你一个大男人怎么那么小肚鸡肠?”
贺思钧垂眼,也不反驳。
从前本来就是他和纪羽玩得好好的,纪羽当皇帝,他当皇帝身边的侍卫,是别人非要硬插进来,拉着纪羽不放一直哥哥哥哥地叫,还说什么皇帝下面还有王爷,他可以当皇帝的弟弟。
显然是包藏祸心。
贺思钧自然秉公执法,清君侧。不肯让纪羽再到公园里玩,每回纪羽要提起那新朋友时就会用去喝糖水转移他的注意力,手段并不高明,纪羽都看出来了,不过当时比起一个刚认识的朋友来说,他觉得照顾贺思钧的心情、维护好这份友情更重要一点,也就没有戳穿。
谁知道会助长了贺思钧的气焰,让他变成这么小气的人?
“你喜欢我就是这么喜欢的?那你还是喜欢别人去吧,我才不稀罕。”纪羽重重扣上琴盒,不去看贺思钧的表现。
贺思钧又来捉他的手,纪羽把手抱起来不让他碰,贺思钧只好低声道:“我已经改好了,不会再那样了。”
“那你的意思是我翻旧账吗?”
不是贺思钧自己过来找他开口第一句就是说对不起吗。
“当然不是,”贺思钧连声道,“当然不是。”
风吹着帘布上下翻飞,隐约可见不远处飘散的烟雾。
贺思钧的手也搭上了琴盒,肤色比他深得多,在漆黑的盒面上也显不出一丝细腻,反而更刚硬,纪羽想起他在急诊时被这双手托起来,肋骨被硌得好痛,那时他一瞬地清醒,看到贺思钧怔忪的眼神。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想到你应该会有点伤心。”
纪羽不自然地眨了眨眼:“我有什么好伤心的,演出很顺利,台下反响也很好,我们一下台曲坚就说接下来也稳了。”
贺思钧的手指朝他爬过来,吸附在他手腕上。
不带有任何情/色目的的接触,就只是本能地试图触碰获取体温的信号。
“猜的。”
“……无聊。”纪羽故技重施,贺思钧的手却像长在他身上似的甩不下来。
挣扎无果,贺思钧手上除了多添了几个月牙印以外没有受到任何伤害,手还拉着纪羽不放。
纪羽有点急了:“你还小吗,快点放开,他们都要回来了。”
贺思钧不知想到了什么,竟然说:“小羽,你觉得我拿不出手吗?”
“什么跟什么,”纪羽被陷入同性恋思维的贺思钧搞晕了,从台上下来萦绕着混沌的情绪不知不觉散去,他盯着贺思钧,“我不想被人发现我被男人暗恋不是很正常吗,和你拿不拿得出手有什么关系,我又不喜欢男生。”
这倒是他第一次说自己的性向。
贺思钧稍松开手,还是圈着纪羽。
“那小羽喜欢女生,那你会喜欢展舒文吗?”
这又什么逻辑,纪羽被他扯着又走不开,只能继续这个话题:“不喜欢!我不喜欢男的又没说我喜欢女生,展舒文是朋友,谁会喜欢自己的朋友?!”
贺思钧就会。
于是他追根究底:“那你喜欢谁?”
纪羽眼睛一瞟,看帘外有人影靠近,忙压低了声:“我谁都不喜欢,我就喜欢我自己,我喜欢被别人喜欢,行不行?快放开!”
他急得要跳起来踩贺思钧的脸了。
“好。挺好的。”贺思钧把手放开了,纪羽一溜烟跑到另一边的板凳上坐着,偏过头,板起脸。
辽光苦哈哈地转了一圈回来,发现气氛还不如他离开前。
搞个破乐队一天天事儿咋那么多呢……
又等了一会儿,老麦回来说可以走了,才要往汽车站赶去,纪羽说改签了高铁,可以吃顿饭再走,于是一帮人又听司机的推荐到了一家土菜馆吃了顿饭。
吃了一半,纪羽偷偷跑出去结账时发现已经结过了,问是谁,谁都没承认。
回程轻松多了,辽光下车时还抱怨梦都没做一半,被老麦蹬了个屁股蹲,纪羽见他出丑笑得特高兴,贝旬也笑,掏出手机把场面录了下来。
“下礼拜继续练,记得看群消息。”老麦丢下一句话,就走出了车站。
贝旬挤地铁,辽光去隔壁车站找他的小电驴。
等人都散了,贺思钧才对纪羽说:“我们也走吧。”
纪羽吸吸鼻子,走到路边,把贺思钧拦车的手压下。
十几秒后,一辆车在两人面前稳稳刹住,车窗降下,纪律说道:“上车。”
贺思钧原地不动,偏头看向纪羽。
纪羽也没动,哼笑一声,抱臂:“我在站台上看到你了。”
“……”纪律面色沉静,说:“先上车。”
第52章
一关上车门, 纪羽的质问便驾到了:“你跟踪我?”
跟踪这个词纪羽用得太顺溜,贺思钧眉心一跳,默不作声。
“纪羽。”纪律显然不满这个用词, “这不叫跟踪。”
纪羽挑起眉梢:“你说不是就不是?”
胆子真是越来越大,脾气也越发见长, 有必要和纪泽兰谈一谈纪羽的教育问题了。
纪律淡定开口:“你可以拿出我跟踪你的证据。”
这还要什么证据?纪羽愤愤道:“我都在站台上看到你人了,你给自己买商务座!”
“你说了那也只是你看到,谁能证明?再说, 你确定那是我而不是你看错了?就算是我, 我临时出差一天和你又有什么关系?”
“呵呵呵呵。”纪羽发出一串不明意味的冷笑后也不说话,靠在后座上闭起眼, 端的是一副冷傲模样。
奔波一天, 也是该累了。
贺思钧看了纪羽半晌,伸手替他将外套收拢, 察觉有目光注视, 敏锐抬眼,正与纪律目光在后视镜面对撞。
谁也不是多话的人, 虽然认识已久, 纪律和贺思钧也没真正聊过几句。
在纪律看来,贺思钧只是纪羽一个木讷寡言的朋友。
不过似乎, 好像有哪里让他直觉有些微妙,贺思钧的眼神里多了些从来没注意到的东西。
行进时轮胎与地面低沉、均匀的沙沙声贯穿了整趟路程。
到家将车停稳, 纪律开口道:“行了, 别装睡了, 到家了。”
纪羽睁开眼,眼神清明,哪有一丝困意:“我早就知道了, 我听得出来。”
从公路驶进小区的摩擦声是不一样的,每个转弯他都记得清清楚楚,都不需要纪律提醒,他本来就要睁眼!
纪律无视他翘尾巴似的神情:“别人下车也不打招呼。”
“和贺思钧有什么好打招呼的……”
纪羽拿着东西下车,小跑到院前喊:“我回来了!”
徐梁和纪泽兰早等着了,上前接过他手里拎着的袋子,揽着人进屋,进门前纪羽还不忘回头催促纪律:“快点呀。”
待喝了姜糖水,又上楼洗漱换了身舒适的睡衣,纪羽这才开始讲起今天的经历。
省略去前边晕车的部分,纪羽说起彩排:“一堆人等着呢,稍微晚一会儿别人的时间就不够了,一上午我们也就轮到一次上台,还有乐队的车走错地址,不知道是主办方给错定位还是他们弄错了,架子鼓和键盘什么的都没到,好几个人吵,骂得可难听了。”
纪羽事无巨细地把到达后大大小小的事都说了个清楚,什么场地内所有吃的喝的都很贵,歌手和主办吵架了,有黄牛带着乐迷闯到后台被请出去,还有午餐的盒饭很好吃……
最重要的还是他们的表演。
“台下有好多人,从下午站到晚上天黑,他们都特别好,已经站了好几个小时还是很热情,给我们招手,叫我们名字,还会跟着唱。”
还有人一直让纪羽往台边走,喊得很激烈,纪羽结束后向他们摆了摆手,有个人甚至喊劈了嗓子。
简直像梦一样,如果不仔细看,那只是同样有着两只眼睛一只鼻子一张嘴的人,远远望着都差不多,但靠近一点,就看到他们脸上的神情,热烈的,笑得张扬的,也有相对平静的,可无一例外他们都看向台上,看着他,看着承风。
“可惜只唱了三首歌,一会儿就结束了。”
纪泽兰捏捏他的手:“下次再去,多积累经验,再把身体养好,以后表演一个小时两个小时也没问题。”
纪羽:“那要很有名的乐队才可以表演那么久啦。”
这一天还不知道会有多久呢。
在徐梁看来纪羽什么都是最好的:“那我们小宝也要做大明星了,依我看台风很稳健嘛,上台的时候多酷啊,爸爸都快认不出来了。”
纪羽竖起两只耳朵,微眯眼:“你看到我表演的视频了?”
徐梁半点没防备:“那是,你哥把视频发过来,爸爸第一时间就点开看了,特别帅,和爸爸年轻的时候一模一样!”
“……”
纪泽兰在他腰间拧一把,徐梁又找补道:“像你像你。”
一派其乐融融的吵闹声中,纪律决定暂时逃离这个愚蠢的家庭,才迈步上楼,纪羽当即追了过来。
“都没票了,你怎么进场的?买黄牛?你居然没被骗,哦你是律师,就算被骗也可以打官司把钱拿回来。”纪羽叽叽喳喳。
“我非要上个当才行?”纪律问。
台阶错落,纪律半边身子挡住了侧光,阴影之下,脸庞格外冷淡。
纪羽噔噔噔爬上几个台阶,走到纪律上方,俯视着看他:“你又不会好好说话!”
他穿一身纯棉睡衣,洗得次数多了,虽然舒服薄软,但松松垮垮地套在身上毫无威严。
纪律却是被他镇住了般没驳面子,居然如实说了:“在门口花钱换的票。”
那人拿着钱欢天喜地地就走了。
入场时,看到审批文件和许可证公示又环顾场内,纪律才确认这是个合法合规的活动,规模不小,预想中酒吧驻唱、夜店表演的场景没有发生。
但一切得看到纪羽最终上台才能确证,或许他该从一开始就陪同纪羽出发。
聒噪、喧哗,这是纪律对这场音乐节的评价。
一批人要在台上待几十分钟才会换下,前排的人蹦蹦蹦跳推推搡搡,安全隐患肉眼可见。
浮夸的歌词和故作高深的曲调,一声高音就足以让底下的人群像僵尸一样被驱赶起来。
纪羽以前常来这种场合?纪律脑门上青筋直跳。
简直是群魔乱舞。
纪羽两三岁的时候就很喜欢安静,抱着布娃娃自己说话,也不像其他小孩一样吵闹,很乖。从村庄离开坐上火车时听到临铺的小孩尖叫还会捂上耳朵,捂自己的,也捂娃娃的,两只手捂不过来,就钻到他怀里埋着。
到底是哪里出了错,明明从小培养书画陶冶情操,养成了这样,乐队里打眼看去,哪有一个像是他这年纪的高中生能接触到的?
纪羽能瞒着他乐队的事,未必就不能瞒着他更多。
这么想着,细究过往,时间倒是过得很快,稍不注意台上又换了一组人。
纪律翻看出场顺序单,下一组就是纪羽所在的乐队。
等吧。
等着等着又觉得这站位不好,出票的那人只是普通票,所在区域只能看着大屏,台上的人像蚂蚁似的。
纪律找到穿着马甲的人,和他说了几句,那人拿了钱,把马甲换下给他,他站到了正对舞台的摄像区。
又过了半小时,承风匆匆上场。
纪律抬起手机回复徐梁:【上台了。】
……
冷酷低调的贝斯手和眼前还残留几分稚嫩的脸庞重叠。
纪羽眨着眼睛看他:“感觉怎么样,是不是很震撼,我可一次都没失误,你快说很棒。”
“……还不错。”
“什么叫还不错,你又这样!”纪羽很快不耐烦,眉心蹙起,用谴责的目光看着纪律,“真不想和你说话了。”
纪律说:“我的评价对你来说很重要吗。”
这句话实在不太动听,他刚说出口就觉得不妥,才想补救,就听纪羽甩下一句:“随便你怎么说!”
他踩着拖鞋飞也似的到了楼梯尽头,锁门的咔嗒声比关门声都大。
紧接着是两声叹息。
楼底徐梁和纪泽兰仰头看来,摇了摇头:“你呀……”
“唉!”
纪羽倒没纪律想象中的生气,他捂着脚背正在床上翻滚。
好痛,早知道不在楼梯上跑那么快了,台阶撞一下好疼。
忍了忍,纪羽坐起身把裤腿撩到膝盖。
小腿外侧又冒出来小片红点,有点痒但不痛,暂时没什么异样,保险起见,纪羽又吃了一次药才躺下。
他拍拍自己的腿:真争气,以后继续保持。
明天还得上学,纪羽熄了灯准备早睡,躺了一会儿,神智倒是却是越来越清明。
在床上摸了一圈没找到手机,正奇怪着,消息提示音就在浴室响起。
差点忘了把手机从兜里掏出来。
拿到手机窝回床上,先调了静音,纪羽才点开聊天框。
纪律给他发了个视频。
是单独录的他,在他不远处的老麦连手臂都没能入镜。
手很稳,离得也很近,纪羽能看清视频里贝斯上挂着他自己刻的木牌,应该在VIP区内,这么近的距离他居然没有看见纪律。
中途辽光满场跑凑到他身边,稳定的镜头才开始偏移——辽光凑过来就移开,确保镜头里只能有一个人,且居中。
【讨人厌:很不错。】
以为在不错前面换一个程度副词,就可以抵消自己的恶劣言行带来的后果了?
想得美。
纪羽退出去,一个字都没给他回。
【Yv:你有没有拍视频,承风所有人的?】
过了半晌纪羽在网上都搜到视频了,贺思钧才回复:【没有,忘记了。】
【Yv:[白眼]要你有什么用。】
【J:对不起。】
【Yv:道歉道歉就会道歉,你就不会说说你自己的感受或者说点好听的?】
【J:小羽。】
【Yv:不要叫我小羽,我比你大,剥夺。】
纪羽看着聊天框上[对方输入中…]持续十秒后消失,打字问道:【怎么让你说句好听的也那么难?】
下一刻一条长消息弹出来。
【J:我好像不该说这句话,今天能站在人群里看你,我很高兴。那么多人里,只有我和你有关联,只有我和你从小一起长大,只有我抱过你亲过你,虽然这不应该让我得意,但我确实比他们都要更靠近你。小羽,你那么好,我很高兴。】——
作者有话说:小羽:说点漂亮话。
纪律:[好运莲莲][玫瑰][烟花]还不错[红心][鼓掌][比心]
第53章
贺思钧的审题能力还是那么差。
要他说想法说几句好听的, 又说这些话干什么?好没羞耻心的人。
【你也高兴不了多久了……】
纪羽无意识打出这一行字又飞速删掉,只回了一个撇嘴的emoji。
他心意已决,不可能再更改!
这么想着, 玩手机打发时间的心思也淡了,纪羽才要退出软件, 手一滑点进了和梁子尧的聊天框。
梁子尧话多,刷到些有的没的就爱分享,纪羽偶尔回复, 最近他忙着, 就懒得看了。
这么一积攒就攒出了几十条消息来。
真够闲的,没事就不能看会儿书吗。
也是, 不看书都能考前两百了, 看了书那还了得,这不是给其他人生路吗, 纪羽咬牙切齿地想着, 恨不得当场爬起来再写两套卷子。
想是这么想,既然已经点进来了, 纪羽还是随意看了看。
其中几天前的几条消息让他凝住目光。
【π:链接·[有票!缤纷派音乐节少量余票等你抢]】
【π:好近, 要不要一起去?】
【π:差点忘了,这周不休, 好可惜TT】
消息他错过了,音乐节可没有, 不过他不是在台下, 而是在舞台上。
这个公众号明显编辑得极不用心, 连发布的海报都是最初版本。
雷暴云乐队队内不和,已经在网上互骂整整一月,前段时间还传出队内霸凌的新闻来, 许多事先谈好的活动近期纷纷取消,这才叫承风成功捡漏顶替。
承风的名字是在上周才被替换上海报的,只是没什么名气,也没多少人关心。
又是巧合,还是梁子尧刻意凑的巧?
再如何想,也只是空想,得抓个现行有证据才是。
再过几天,和那位琴行老板见一面,那人或许就会彻底浮出水面了。
着急也没用,纪羽合上眼,昏昏睡去。
第二天准时到校,纪羽在教室里坐下,倒是觉得恍如隔世,品出点安稳惬意的滋味来。
其他人倒没那个感想,有几个满面油光头发东倒西歪地进了教室,一屁股坐下就是睡,纪羽在鼾声里补了会作业,就听着集合铃声下楼。
贺思钧一言不发地跟在身后,楼道里挨挨挤挤,纪羽倒是谁也没碰着,满身清爽地站到广场上,干干净净的。
升旗仪式过后便是领导讲话。
每周来来回回就是那几句,纪羽微低着头,脑袋放空,余光瞥到有人还带着英语单词本下来背,忍不住咋舌。
好卷啊。
下次他也要带。
走着神,就听周围爆发出一阵欢呼声。
“怎么了怎么了?”纪羽忙拉着身旁同学问。
“运动会啊!”男生脸上的油光都化开了,滋润的水光般映着激动的红脸颊,抑制不住地欣喜,“下周开运动会,高三也能参加!”
往年运动会只限高一高二参与,不过去年宁海市内流感爆发,不少学生中招,怕人员聚集传染更广,一中不得不临时取消运动会。
这次能补上,也算弥补了高三这一届的遗憾。
纪羽听了也挺高兴,虽然他不参与项目,但是不上课,那就是好事,而且是全校都不上课,完全没负担!
众人还沉浸在即将迎来无痛假期的喜悦中,教导主任便抵着不断发出啸音的话筒,郑重提出新增校规。
其一,午休期间禁止学生购买校外食品入校,校门处一旦发现外卖立即清除。
其二,男女生不可交往过密,走廊、楼梯转角及其校园死角处已全部加装监控,一旦发现有过度亲密行为,一律通知家长严肃处理。
……
其□□生不得私自捕捞校内人工湖任何鱼虾,违反者通报批评,并由家长代为赔偿损失。
除了前排学生垂首听着,百无聊赖,后排已经敏锐地讨论开八卦。
学校强调什么事,就说明已经有人就此事干了票大的!
纪羽竖起耳朵听一会儿,觉得没什么意思,有点想打哈欠。
嘴还没张开,就听台上人宣布由几个典型分子做国旗下检讨。
一个个学生臊眉耷眼地上去了,有甚者直接在台上哭出了声,纪羽心里看着一阵阵发闷,难受得不行时,就听后排贺思钧低声说:“那是演的,我见过他在校门口用烟头烫主任裤子。”
原来是表演型人格。
纪羽安下心,伸长脖子看那人下台低着头抹泪,主任于心不忍似的拍着人肩膀说话。
哇……
好能演。
没等纪羽看着那人接下来如何表现,就见台上上来个无比熟悉的人。
梁子尧站在台上,不紧不慢把额前碎发捋起,挽起两边袖口,抖了抖检讨信,又环视底下一圈,看到十七班里纪羽也在场,还点点头微笑道:
“今天,我很惭愧地站在这里,为我莽撞、轻率的行为致歉。”
纪羽见他视线投来,第一反应是偏过头去,生怕叫人看出他们认识。
别人站上台检讨纪羽觉得他们可怜,梁子尧却是一副宣讲拉票般的志得意满,好一个作态,让人生出脱了鞋子丢上台去给人“助威”的冲动。
只听梁子尧诚恳说道:“我不该用自制鱼竿在学校人工湖这个公有场所钓鱼,更不该钓起重达七斤七两的鲤鱼在校内招摇过市,幸好小鱼经救治放归后无事,否则我良心难安,终身将生活在亲手捕杀一条小鱼的阴影中。感谢老师及主任对我的批评,让我迷途知返,心存善念……”
“他有病吧。”纪羽脱口而出。
一旁的男生却赞叹道:“这厉害啊,居然能钓起来,七斤多的鲤鱼,这么大。”
他比了个手势,摇头道:“天赋啊天赋啊,我爸都没钓到过那么大的鱼。”
纪羽忍不住和他争论:“万一是钓的地方不对呢,人工湖里鱼最傻了,随便一钓就能钓到,你也不要太看不起钓鱼佬了,这都要看天时地利人和的。”
“那可不一定,有的人就是运气好,考试的时候随便蒙个答案都能对,想做什么都特顺,这也算是天赋,天赐人权。”
“哪有老天爷呀,我们不都是爸妈生的。”纪羽说。
那男生看他一眼,又指指自己:“那我爸妈把我生成这样是他们想的?我的基因彩票去哪儿了。”
纪羽沉默了一会儿,才拍了拍男生的肩膀:“你其实挺帅的。”
男生看他一眼,气着了似的抽噎了一下,抖了下肩膀,背过身不说话了。
纪羽只好收回手,回头问:“我说错话了?”
后边,贺思钧收敛目光,淡然道:“没有,他可能是想到了什么伤心事。”
台上梁子尧也被赶了下去,广播响起散场曲,各班学生散乱开,三三两两挤在一起向教学楼走去。
树木长青,唯有银杏悄然镀上日色,渐次转黄,零散地落了几片叶。
上午最后一节课,突如其来一场大雨,浇得满地残叶,先是大风穿堂而过,书页噼里啪啦翻飞,宽大的外套、翻飞的头发,班里接连不断的叫嚷。
铅云顷刻间盖住了蔚蓝,天色暗下,老师指挥着把窗都关上,将灯都打开,下一秒便是铺天盖地的大雨。
打在窗面响得很清脆,继而就像浇下一般,成片成片滚下雨水,天地混为一色,只一会儿连对楼都看不清了。
“那还怎么吃饭呀……”
“我去,好大的雨,好爽。”
“老师!走廊渗水进来了!”
“窗户也漏水,玻璃会不会裂啊。”
于是课也没法上了,坐不住的站起来找抹布堵窗户门缝。
活都是被抢的,纪羽一会儿偏头看看窗户,一会儿又去听门板被风吹得砰砰响,雨从合不拢的门缝里钻进来。
树枝摇晃得厉害,像发了疯的曲坚甩着他的长发,啪啪地打在窗台上。
老师在讲台上指挥:“把自己的书和卷子都放到课桌里,放不下的放到柜子里,别被打湿了。
“下个雨把你们兴奋的,有那么高兴吗?”
窗外一道闪电照得天光大亮,纪羽的耳朵被捂住了,惊雷和教室里的大笑的尖叫一起响起。
他硬是扒开贺思钧的手掌,听到了延绵轰隆的雷声,等到又一声巨响才回头道:“刚刚的雷声有这个大吗?”
“差不多。”
纪羽把书一股脑塞进课桌:“你就骗人吧,他们都不叫了。”
继而又是一道紫光,纪羽眼疾手快堵住贺思钧的耳朵,雷声降下整座楼都在抖动。
纪羽的手堵得不严实,那道巨响还是穿透了贺思钧的胸膛,心跳在共振中漏了一拍。
尽管有所准备,纪羽也被这爆炸般的雷声惊得一抖,转过头音调控制不住地拔高,藏不住的兴奋:“好吓人!”
抱着报复成功的快意他炫耀般说:“这个最响了。”
四目相对,才发觉他们靠得太近,贺思钧的目光一寸也不曾偏离地落在他身上,像闪电选中目标一瞬间劈开墨云,深眸明亮。
纪羽松手,退开,满教室的人都在激烈地讨论那几道响雷,互相抱在一起的也不在少数,没人注意到他们,或许注意到了,也会想两人终于和好了罢。
那道刻意强调的校规在闷雷中无声响起:男女生不可交往过密……一旦发现有过度亲密行为……严肃处理。
啊,都怪贺思钧也是男的。
熟悉的相处模糊了边界,纪羽险些又忘了,贺思钧反复强调的,很喜欢。
第54章
可惜, 贺思钧会在他身上得到注定失望的结局。
纪羽避开对视,略有慌乱地背过身去。
电灯闪烁几下,竟然熄了, 教室内又是一阵哗然。
闷响嗡隆与天花板上桌椅摩擦声此起彼伏,有人惊喜道:“断电了!”
“现在断电高兴什么呀, 都快吃饭了,这么大雨,怎么去食堂啊。”
“把校服套头上跑呗。”
“会不会停课啊!”
“我好饿, 老师, 你有没有收到通知啊。”
这暴雨难得一见,谁也没预料到。“大家都坐下来不要吵闹, 靠窗的同学把桌子向里移, 等领导通知,不要着急。”
众人坐下来, 室内室外俱是灰暗一片, 低头更是字也看不清,却正合了意, 见老师没反对几人聚坐在一起, 低声讲起小话来。
纪羽和柳承他们坐得分散,也没大费周章地跑去扯闲话, 他趴在课桌上,侧着脸看向窗外。
心绪像被风卷上半空的塑料袋, 一会上升, 一会儿下沉, 毫无凭依。
他怎么能觉得贺思钧会有点可怜?
难道他已经从心底里原谅了他?
没有。
绝对没有。
纪羽是个说话负责的人,对自己更是严格,他才不会背叛数月前的自己。
他不甘心就是不甘心, 不快活就是不快活,他考虑贺思钧的心情,贺思钧又考虑他了吗?对他人的宽容就是对自己的责难!
他对贺思钧已经足够好足够容忍,试问谁还能被兄弟当面表白后已经从容自如镇定冷静?
他纪羽就能!
不仅如此,他还给插他两肋的兄弟一个足够长的缓冲期,让他们都体体面面地参与高考心无杂念,这还不好?
要说是不是对贺思钧有一丁点喜欢?答案依旧是没有。
多年的亲近做不了假,他又不是真的铁石心肠,对贺思钧当然有情谊在,但那绝对不会喜欢。
他对贺思钧没有欲望,哪来的喜欢呢。只是他站在贺思钧的角度想了想,如果要和自己这样好的朋友彻底分开,知道这几个月的和平相处都是缓兵之计,他绝对也会伤心难过。
纪羽定了定心,想到自己这些天来的表现,觉得还得划定条基准线,免得越界让贺思钧生出不必要的期待来,温水煮青蛙,那也是要点上火的,至于贺思钧能不能意识到他的暗示,那就不归他管了。
左右他都是不会放弃那个计划的。
一阵紧促下课铃响起,楼道里又喧哗起来,雨势未减,有人已冲出教室一顿狂奔着下楼。
贺思钧在身后说:“应该是阵雨,等雨小了我们再走。”
这么大雨,地上都该被水淹了,就算是立刻停了,纪羽也不想再走出校门,于是摇了摇头,说:“今天不出去了,就在教室里好了。”
有人趴在窗边看,喊道:“有好多人下楼了,吃个饭也太拼了。”
“我也想下去,早饭都没吃,我都快饿扁了。”
纪羽看着雨势大到泛白像浓雾似的室外,咧了咧嘴,心想饿一顿也没什么,淋了雨满身黏糊糊的才最难受。
贺思钧倒是没让他饿着的打算,从口袋里掏出几块巧克力放到纪羽桌上,问道:“饿不饿?”
纪羽见他起身,下意识拉住他衣角:“你不会要出去吧?”
在纪羽“出门就是纯智障”的眼神里,贺思钧摇头:“我去打点水。”
纪羽这才放了手,却还说道:“走廊都被淹了,风一刮就湿透了。”末了又觉得自己这话关心意味太浓,又说:“不过随便你,又不是我淋雨。”
隐在阴影中的黑眸浮过一层亮光,贺思钧声音轻柔道:“我知道,马上就回来。”
大部分班级老师发话原地不动,但还是能看到有人不断从教学楼里跑出来,伞面很快折了,好些人仿佛野猴般在雨里大跳,尖叫。
贺思钧打了水很快回来,只沾湿了半边肩膀,又不知道从哪儿又掏出包燕麦片和豆浆粉,用热水泡开,放到温热端给纪羽。
“先垫一垫,学校待会儿应该会送餐。”
果不其然,纪羽把勉强喝了两口的燕麦粥还回去,卡壳似的广播终于响了。
宁海市内突发强降水,几道预警连发,校内更是淹了好几处。
广播提醒各班师生留在室内不要轻易走动,打包的饭菜已经在路上,已经抵达食堂的学生也务必不要移动,等待通知。
一个年级十八个班,每班少说也有三十五人,这发餐一等就是猴年马月。
纪羽努力咽下酱牛肉,对柳承竖了个大拇指:“好吃。”把其他女生分的面包都给了他,灌了一口水,“我吃不下了。”
展舒文把苹果啃得细细一条,包在纸巾里丢到垃圾袋,闻言抬起头:“早知道我就不把核丢了,留给你当晚饭吃一点不浪费。”
“……”纪羽露出一个礼节性的微笑。
“贺思钧又在看我们了,要不要把他叫过来。”柳承吃得很不安心。
展舒文道:“是在看纪羽,没在看我们。”
柳承看纪羽:“不是和好了吗?”
纪羽:“我只是从教室东边到西边,就几米的距离还要带上他吗?”
展舒文瞄一眼东边:“他看起来挺像被你带着的。”
才坐下没几分钟的纪羽甩下一句“你们都好烦人。”起身又走了。
柳承就要站起去追,被展舒文一把拉下了,他担心道:“小羽是不是生气了?”
展舒文掏出第二个苹果啃:“不是骂我们。”
“?”
纪羽一回来就趴下,贺思钧才想开口提醒对胃不好,就见纪羽爬起来,回身看了他一眼,意味深长的,又转了回去。
一天到晚看着他干什么,找点正事做。喝水的时候纪羽就发现了,贺思钧一直盯着他嘴巴看,喝他剩下的燕麦也直接对着他碰过的位置。他去哪里贺思钧眼睛就跟到哪儿,生怕别人看不出来。
这也太明显太张扬了。
是不是故意的他不知道,但感觉得给贺思钧一点警告。
纪羽心里默念几遍我不喜欢你,借眼神传递出去,希望贺思钧能懂。
贺思钧莫名被纪羽一瞪,想说的话止在喉头。
纪羽似躲非躲的动作和他看不明白的眼神让他隐隐焦躁,到底怎么了,小羽想和他说什么?
“发饭了!”
门被推开,被饿急了的同学一窝蜂扑上去。
“老师,能多拿吗,我想拿份饭多点的。”
“神啊,你终于来了。”
“别挤,一个个拿呗。”
塑料饭盒垒在推车上,用防水布盖着,一路送来还没凉透,已经超出预期,众人取了餐回到座位上大快朵颐,纪羽这才懂了老师每回进教室为什么一脸嫌弃道:“一股饭菜味,把窗打开!通风!”
他不饿,自然也不觉得这味道香,反而闻出几分反胃的油腻味,站起身想到走廊拐角处站一会儿,等人都吃完了再回来。
他一起身,贺思钧就跟着起身,见纪羽向后门走,贺思钧问他:“去哪儿?”
不是很想回答,纪羽不情不愿道:“这不是你该问的。”
贺思钧不明白:“为什么?”
“你的身份还不足以我对你汇报我的行踪。”纪羽淡淡抛下这一句话,贴着墙壁躲着雨走了。
贺思钧站在原地独自消化,他的身份……?
纪羽走到楼道里才大口呼吸起来,嗓子灌了风又呛咳着,声音回荡在楼道里格外大,纪羽忙捂上嘴,把咳嗽憋回胸口。
“怎么不咳出来,憋回去容易生病。”突然一道熟悉得可怕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纪羽抬头,果然看到了梁子尧冒出头。
他转身就要走,梁子尧三两步跳下台阶。
“别一见到我就走啊。”他浑身湿漉漉的,倒是没再贴近,留出了一道距离,“回去了也没事干,玩一会儿。”
纪羽自觉就站远了,看他:“你跑出去了?”
刚刚那群猴里不会就有梁子尧吧。
“你那什么眼神,我是那种下雨天不知道往家跑的人吗?”梁子尧解释,“上体育课呢,雨就砸下来了,没地儿躲。”
“那你待在这儿装神弄鬼……”
“哪有!”
梁子尧极委屈似的:“班里一半人没去操场呢,人家干干净净的,我一进去不就把地板搞湿了?你闻闻,我身上有没有水臭味,我感觉鼻子都堵了。”
那是挺可怜的,纪羽略表关怀:“那你就这么待着?”
梁子尧头发湿透了,全捋在脑后,纪羽注意到他山根很高,难怪有时候显凶。
“等雨停了我到寝室里跟人借套衣服穿,放心吧。”
他好像也没说担心梁子尧吧?看在他脑袋可能也进了水的份上,纪羽没计较:“那你等吧,我要回去了。”
梁子尧鼻子都堵了,要是感冒传染给他那还了得?
梁子尧自己撑一撑坚持一下吧,他也帮不了他。
“你就那么走了?”梁子尧不可思议道。
纪羽回身掀起眼皮,示意:那不然呢。
“唉,我还没吃上饭呢,都快饿死了,不知道有没有好心人能可怜可怜我帮一帮忙。”
语气要多虚弱可怜有多可怜。
纪羽懒得管他,本想直接走人,毕竟一个有手有脚智力正常的十七八岁男子是不会自己饿死的
走出两步,却电光石火地闪过一个念头。
他立马改变心意,对梁子尧说道:“你在这等我一会儿,我马上回来。”
“好啊。”梁子尧答应道。
第55章
纪羽急匆匆回到教室, 背对讲台遮遮掩掩地将手机收到袖子里贴着手腕藏着,又拿了一份盒饭,向外走去。
贺思钧起身, 没跟得太紧。
雨小了些,走廊还是湿的, 一脚上去咕叽咕叽。
纪羽小心地踩着地板,手指连点打开手机录音键。
见着纪羽去而复返,梁子尧颇为惊喜:“我还以为你不会回来了。”
纪羽:“我骗你对我有什么好处。”
梁子尧抽出筷子交替摩擦两下:“那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他随意在台阶上坐下了, 纪羽怕距离太远声音录不着, 也跟过去。
梁子尧颇为受宠若惊:“怎么了,有什么话要和我说?”
纪羽左右转转脚踝:“没什么。”
梁子尧低头扒饭, 吃得很急, 像是真饿了,着急吃了两口才道:“你吃了没?”
“吃了。”
“这冬瓜炒得挺好吃。”
“嗯。”
梁子尧挑眉:“你不是不吃冬瓜吗?”
纪羽低头瞥他:“你怎么知道。”
梁子尧嘎嘎乐:“我瞎猜的!”
“……无聊。”
纪羽觉着声儿也录得差不多, 就想走了。
“等会儿我, 我马上就吃完了。”裤腿被人揪住了,纪羽想走也走不了。
“你吃完就吃完了, 和我又没关系。”缠上他做什么。
梁子尧:“吃饭没人陪多没意思啊, 饭都不香了。”
纪羽:“你以前在食堂不是吃得好好的。”
“食堂里有同学,这儿就我一个人。”梁子尧可怜巴巴地叹口气, “待会儿要是有人路过,看我一人孤零零地在这, 还以为我被孤立了呢。”
纪羽抱臂冷冷道:“你事好多。”
梁子尧知道这是得逞了, 欢快地埋头吃饭, 时而点评一声。
“你知道二食堂推了新菜马蹄炒腊肉吗,味道还不错,下次我……”
话说到一半, 被一道横插入的人声打断。
“纪羽,可以回去了。”
贺思钧个高肩宽,站在楼道转角,将微弱的光照挡了大半,嗓音冷淡。
纪羽也站累了——楼梯上站了水渍他嫌脏不肯坐。闻言很快应道:“哦,那我先走了。”
后半句话是对梁子尧说的。
梁子尧却也站起身:“一起呗,刚好我回去借宿舍钥匙。”
就这一小段路,还非得三人一块走,纪羽问:“要不要手挽手啊?”
“下次吧。”梁子尧羞涩道,“今天我衣服都湿了,下次一起。”
纪羽翻个白眼,手上一阵拉力,眼前一晃就到了贺思钧身旁,贺思钧放开他手臂:“走了。”
走就走,动手动脚干什么。
纪羽不自在地摸手腕,又很快放下,动作在外人看来像是在擦拭。
贺思钧面色不改,眼神却渐渐沉下。余光中梁子尧挑起嘴角扯了一下。
本性难移-
午休结束前风雨彻底停下,电路也抢修过来,临时休假的美梦被击碎,一帮人怨声载道地捱过一个下午。
放学铃一响,纪羽就急匆匆地出了校门,掏出手机编辑音频上传。
【和气生财2.0(6)】
【Yv:[阜南路45号.mp3]】
【Yv:这声音和那个人的像吗?】
【辽光:?】
【辽光:我听听。】
过去数月,辨认一道不熟悉的人声,实在强人所难。
但纪羽实在有些憋不住,万一就这么抓住了人呢?
以前梁子尧的怀疑值如果只是50%,在发现他发出音乐节邀约后嫌疑值就飙升至70%,在主席台上检讨还十足张扬,嫌疑值再升10%。
【贝旬:这是谁?】
【Yv:认识的人。】
【辽光:???】
【Yv:@辽光你听出来了?】
【辽光:[抠鼻]】
“这什么意思啊,辽光这是什么意思啊!”纪羽急得团团转,回神一瞧才发现自己又到了出租屋,全程就像梦游一样,一点都没察觉。
贺思钧在厨房洗菜,碧绿的菜叶折射水光,他一言不发,搓洗着菜梗。
【Yv:什么意思,你说句话呀@辽光】
【Yv:@辽光】
【Yv:@辽光】
【Yv:@辽光】
【Yv:@辽光】
【辽光:夹成这样,谁听得出来?】
【Yv:?】
【辽光:他能发出一个正常男性应该发出的阳刚声音吗,这是在哪录的,你偷录他和小姑娘谈恋爱?】
【Yv:……】
【Yv:到底是不是?】
【辽光:我其实吧,没有太多心思听一个陌生人讲话,毕竟演出呢还是应该全神以赴……】
【贝旬:全神贯注。】
【Yv:全力以赴。】
【辽光:大差不差,都一样!】
【Yv:就是你听不出来对吧?】
【辽光:你让老麦来听,他也不一定听得清楚!】
这时候是饭点,老麦忙着呢,一时半会儿怕是回不了消息,纪羽暂时放下手机,抵着头深思。
其实用声音辨别也不保险,音色相似的人一抓一大把。
真就那么巧,那个贝斯手刚好就是他隔壁班他从未注意过的同学?
如果真是梁子尧,又为什么呢?
他们俩交集不多,除了在一个学校一个班里上了几节课,称不上有特别关联。
再说,他加入乐队的事,只有贺思钧一人知道。
贺思钧总不会是那个走漏风声的人,他一向很会保守秘密。
“吃饭了。”贺思钧喊道。
两个人吃饭,贺思钧做了四道菜,纪羽这碟吃两口,那盘夹一筷,每道尝尝也吃下去不少。
吃过饭,贺思钧照例收拾桌面、洗碗,纪羽没进卧室,在沙发上坐着。
“明天开始,我晚上就回家吃饭了。”
贺思钧沉默着挤了一泵洗洁精,半晌才说道:“好。”
纪羽仰头看着崭新明亮的灯泡,直到眼前出现层层叠叠的光晕,如纱般朦胧。
“贺思钧。”
贺思钧不应。
纪羽又叫了一声:“贺思钧!”
水声不减,贺思钧在搓筷子。
“贺思钧贺思钧贺思钧贺思钧……”
水龙头被关上,水珠凝在出水口,要落不落。
贺思钧把手擦干,走到沙发边上,低头看他:“怎么了。”
光晕被贺思钧遮住,纪羽仰着头,看人的视角也颠倒,浅绿光斑在眼前漂浮。
“你别生气了。”
“我没有生气。”
纪羽坚持:“你有。”
贺思钧说:“我不会对你生气。”
“怎么不会,”纪羽坐起身,眼前黑了一瞬,很快又显现出贺思钧的轮廓,“你又不是机器人。”
他还没开始正式实行他的计划呢,贺思钧怎么就提前反应。纪羽认为弄明白贺思钧的感情波动机制也很重要。
贺思钧沉默着,像一块漆黑的坚硬的石头。
纪羽合上干涩酸胀的眼睛,又睁开,直截了当地:“快说,你现在在想什么。”
贺思钧动了,走到卧室去,纪羽看到他拿了眼药水出来。
纪羽自觉抬头,冰冷的药水滴进眼睛,贺思钧把他的眼睛盖上。
“没什么。”
纪羽拨开贺思钧的手,不低头也精准无误地踩到贺思钧的脚:“说呀。”
纪羽不好好闭眼,药水从眼尾滑出,把睫毛浸得湿淋淋垂下。
手指在光滑的脸颊上触碰后远离,那颗小痣也是平滑的,他碰过后,透明的药水滑过它。
“你给梁子尧送饭。”
纪羽顿了一下:“就因为这个?”
贺思钧不答反道:“你说过不喜欢他。”
纪羽问:“所以呢。”
贺思钧用掌根抵住他的脸颊,用纸巾把他脸上的水迹都吸走了。
“所以不要再和他接触,他不是好东西。”
纪羽惊奇道:“你还会骂人呢!”
贺思钧还是第一次这么直白地评价一个人呢,不,好像也不是第一次。
房间内闪了一下,纪羽偏头看向窗外:“又要打雷了。”
纪羽严阵以待,却迟迟没等来雷声,他又忍不住追问道:“你为什么觉得他不是好东西,是不是你知道什么没告诉我?”
急于验证想法的纪羽不停回想,阴谋论起来:“你是不是被威胁了?所以每次我和梁子尧有接触你就情绪不稳定。”
贺思钧好像也被他的脑回路震撼了,一时没有答话,半晌才说道:“不是。”
好吧,纪羽只是提出了一个概率很小的假设,因为往往这些很不可能的猜想才是电影中最后的真相。
至于那个最有可能的选项,纪羽暂时将它放置一旁。
“你不看群消息吗,我不找他说话怎么录音,你都不知道,前两天他还在微信上问我要不要去音乐节。”
贺思钧绷紧下颌:“他去了?”
纪羽很不解看他一眼,对他完全抓不清重点感到奇怪:“那我怎么知道,他去不去又不重要,重要的明明是他就刚好问我要不要去这个音乐节!”
贺思钧这才道:“梁子尧很可疑。”
他是完全不介意纪羽对他的态度如何变化的,纪羽的心思三天两头地变,比起之前不叫他近身也不允许对话已经好了千百倍,纪羽可以不回应不原谅,这都是纪羽的权利。
只是实在让贺思钧不能忍受的是,纪羽的纪羽的注意力被梁子尧用一种拙劣的手段占去。
不管梁子尧是不是那个贝斯手,他都达成了目的,像很久之前一样,他又一次痴缠住纪羽——
作者有话说:小鸡有话说:啾啾啾啾啾啾啾啾啾啾啾啾啾啾啾啾啾啾!
第56章
宁海进入雨季, 水花接连不断地绽放,地表粘稠,湿泥纠缠脚跟。
细雨蒙蒙, 纪羽仍闹着出门。
“下雨天,没人会到公园里玩。”纪律抱臂垂眼。
时年仍是小学生的纪羽个子长得慢, 教室里坐第二排,脸也是稚嫩的,掐得出水似的脸庞还带着婴儿肥。
他把下巴一扬, 跺着脚, 很不服气:“别人不去是别人呀,我要去!”
“那你自己去, 你自己走吧。”
像是没预料到纪律会轻易地放过他, 纪羽蹬地的脚半落不落,悬在半空, 身形不稳地晃了一下, 很快站稳。
用上挑的眼角瞄纪律:“这是你说的哦,反悔的人是猪!”
纪律不置可否, 看着纪羽跑上跑下, 收拾了鼓鼓囊囊的背包,从储存间里翻出他鹅黄色的雨衣, 细致地把每个扣子摁紧把自己包得像企鹅后才发觉背包露在外面。
下意识向纪律投去求助的目光,纪律却说:“笨蛋, 自己想办法。”
纪羽只好又废九牛二虎之力把雨衣脱下, 把包揣好, 再重新穿上。
雨衣快要撑炸了,纪羽从一个矮墩墩的企鹅成为又胖又矮又累的企鹅。
还没出门,纪羽已经累了, 但回头瞧了纪律一眼,还是哼了一声穿上雨鞋,拧开门把手出门。
雨衣的帽子挡不住飘来的雨丝,纪羽一出门就睁不开眼了,于是不得不心不甘情不愿地折返回去,拿了一把雨伞,好在他想起自己还需要一点零钱,没再多跑一趟。
纪羽出了门,在公交站里等了足足二十分钟,才等到姗姗来迟的公交。
为了方便活动选择的雨衣此刻却很麻烦,水珠从衣服上一颗颗滚下,纪羽不能坐下,因为会把座位弄湿,只好站在后车门边上,随着车子颠簸而绕着杆子转动。
雨水全部从他身上滴到了车厢的地板上,纪羽低着头,像一颗被暴雨袭击蔫吧的蘑菇。
终于捱到了到站,纪羽跑得太急,在下车摔了一跤。
贺思钧打开门时就看到了可怜巴巴的一颗蘑菇,蘑菇举起手,说:“我的伞摔坏了。”
头发湿漉漉地贴到额头上,雨衣也破了洞,雨靴里居然也灌了水。
短短的一段路程,居然有那么多的艰难险阻。
贺思钧向纪羽身后望了一眼,一辆灰色的车停在拐角处,车牌被遮挡了,很像是纪律的车。
不过车里的人应该不是纪律。
不然如果是纪律送他来,纪羽怎么还会被淋湿呢?
纪羽一步三滴水地进了家门,在乔青燕的关切的呼声中重新变得洁净温暖,贺思钧居然已经比他高了,纪羽小心地把长出的袖口折起来,没有声张。
“走吧。”纪羽拿起雨伞。
“去哪里?”贺思钧很不解,外面还在下雨,后院的草地都变得泥泞起来,贺泰安取消了对他的晨跑训练,一部分原因是贺泰安的旧伤复发无暇顾及,另一部分则是因为这是个不适宜出门的天气。
因为这接连不断的雨,宁海市内已经出现了许多起意外,医院的急诊也爆满,许多人生了病。
贺思钧知道,是因为他跟着贺泰安去到像冰窟似的病房里,和某个他见过几次面的叔叔告别时见到了。
这样的天气,还要持续好多天。
贺思钧在家里学习,没想过纪羽会来。
纪羽对他的表现很不满意:“我们约好了,你忘了吗?”
贺思钧觉得这个“我们”要打一个疑问。
因为这是纪羽单方应下的邀约,他没有发表过看法,更不要说答应。
但如果不承认他参与的一部分,这个“我们”就要把他排除在外了。
贺思钧只好忍耐住没有纠正,而是说:“外面在下雨,他不会去。”
“为什么不会?”
“这是下雨天,不适合出门。”
纪羽无暇顾及再次翻出的袖口,一心与贺思钧辩论:“但是我就出门了呀,我可以出来,其他人也可以。”
手心的挫伤被长袖盖住,贺思钧看不过眼地替纪羽整理,并把这当做最切实的证据。
“所以你受伤了,说明下雨天很不安全。”
纪羽不让他碰自己,不懂贺思钧怎么会突然变成不守信用的人:“我只是不小心,和下雨天没有关系!如果你不去,那我就自己去好了,胆小鬼。”
贺思钧:“我不是胆小鬼。”
纪羽抱着齐胸的长柄伞,伞骨戳到小臂,软绵的肉陷下小坑:“那你就是叛徒,不守信用。”
“……”贺思钧沉默,他拽住伞柄,轻松就把伞从纪羽怀里抽了出来,“如果他没有去呢?”
“那他就是叛徒。”
“只去五分钟,他不在我们就回来。”
贺思钧和他约定,纪羽很爽快地同意了。
不过出门时遇到了一点小阻碍,乔青燕煮了糖水,说服纪羽留在家里玩,看会儿电视,玩一会儿游戏,吃饱喝足后还可以在这里睡一觉。
听起来确实不错,纪羽咽下口水,抵制住诱惑。
那个人没来也不错,他可以回到贺思钧家里,吃糖水,好好地享受这来之不易的长假,贺思钧也会陪他玩,以前也是他们俩,没什么不好的。
纪羽的心思开始动摇了,但他好不容易才赶过来,和纪律大吵了一架,脚也走得酸了,衣服都湿透了,如果那人没有遵守承诺,那他这些努力可都白费了。
一把伞在雨中撑得摇摇晃晃,纪羽说他是哥哥,非要掌握撑伞的大权,结果没走几步,手腕就酸了,伞面也不听使唤地倒来倒去。
不知道被伞骨打了几下脑袋,贺思钧终于从纪羽手里将伞夺过,稳稳地撑在头顶。
因为是贺思钧主动要的,不能算是他欺负弟弟、没有尽到责任,纪羽的自尊心完好无损。
低头跳过不知道多少个水坑,公园终于到了。
“他没来。”贺思钧扫视一圈,下了定论。
纪羽眨去飘进眼里的雨丝,有点气闷又有些落寞,仍是不服气:“可能他只是晚到一会儿,不是不来。”
贺思钧带他到“蛋壳”下避雨。
“还有四分半,他不来我们就要走。”
纪羽不说话,随手捡了根木棍低头刨地,嘴角倔强地拉得平直。
原本贺思钧把伞撑开放在洞口阻挡雨丝飘进来,过了一会儿他又把伞收走,自己偏身挡住了雨水。
伞太显眼了。
贺思钧希望那人不要来,就算来了最好也不要发现他们在这。
再等三分钟,他们就可以一起回家去。
莲子再焖着就要煮烂了。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贺思钧对时间的把控很精准,尽管纪羽不知道,他还是没有提前结束倒计时。
倒数十几秒,贺思钧准备钻出“蛋壳”把纪羽拉出来。
在曲腿的前一刻,一道声音欢快地随着来人挤进本就拥挤的空间。
“哥哥,我来了!”
明明个头比纪羽还高,生日只比纪羽小了三个月,却还一口一个哥哥地叫着纪羽,声音也故意这么软绵绵,像难听的老山羊叫。
贺思钧冷静地看着他亲热地即将抱上纪羽的胳膊,把纪羽从他身边拉开了。
“你身上湿了,别碰他。”
“我太着急了忘记撑伞才弄湿了嘛。”他对着纪羽又是发出拖长的咩声,贺思钧攥着纪羽折起的袖口,修剪平齐的指甲掐进去,像扼住谁的喉咙。
这很正常,贺思钧对自己说,纪羽可以有其他朋友,就算是他不喜欢。
可看着那人径直抓起纪羽的手腕,他还是很不高兴。
好在纪羽把手拽了回来,藏进小腹和大腿折叠的空间里。
“哼。”
时间在等待里被延长,纪羽觉得自己等得很久很久,小弟才姗姗来迟,雨雾打湿的衣服贴在身上在狭小空间里闷着又格外难受,脾气有点上来,见着人反而不想和他多讲话了。
“你等很久了吗?”
小弟小心翼翼地发问,顺从的语气让纪羽心中稍慰,愿意开口了:“你怎么来那么晚!”
哪有小弟不在大哥先到的道理。
“我去买东西了,喏,你看。”小弟弓着腰站起身,把上衣裤子口袋都掏了个精光,“特别好吃,我一直都想分给你吃,给你这个!”
贺思钧看他翻出一堆乱七八糟他字也认不得几个的零食,才想阻止,就见纪羽嘴里鼓鼓囊囊已经含了块糖。
“这个我吃过,白色包装的才最好吃…妈妈坐飞机给我带过……超市里有卖这个吗?”
小弟笑眯眯地好似没有听到后半句,把包装纸收进裤兜:“我以为你喜欢吃巧克力的,那我下次把香草味的带来。”
小弟是好意,纪羽也没有多想,他点点头,想招呼贺思钧一起分享,小弟就凑过来说悄悄话。
“真的?”
“嗯,我们可以现在过去。”
纪羽才答应前往秘密基地,就被小弟一拉拽出去了,他跑着不忘回头喊:“贺思钧,快来!”
他们俩都没带伞,在雨里狂奔,贺思钧拿着伞,也没有撑,不远不近地跟在后面。
每一次,甚至从第一次开始,他就想夺走纪羽的注意力。
一张笑脸迎着,像玩乐似的引着纪羽离开,去这儿,去那儿,总之要纪羽无时无刻不新奇,好对比出贺思钧是多么乏味无聊的朋友。
竟然过了这么久,依旧阴魂不散。
第57章
“你是说, 他们俩是同一个人?”纪羽仰着茫然的脸。
“嗯,你不记得了?”
“我当然记不住啊。”纪羽摇头,“那都很久以前了, 而且也只玩了几天,他怪怪的。”
新收的小弟听话, 说出的每一句话都能被稳稳接下,没有任何异议,如果不是因为他足够贴心懂事, 纪羽也不会同意他加入队伍。
不过, 相处得久了,纪羽也发觉小弟没有一开始那么乖巧, 而且总是做着奇怪的举动。
“你为什么总是要凑到我耳边说话, 大声一点让贺思钧也听见呀。”纪羽这么说。
小弟羞涩地笑一下:“我有点怕生…”
纪羽不明白:“你是一起认识我们的呀,为什么要怕贺思钧, 好奇怪。”
“对不起哥哥, 下次不会了,我只是想和你多说话。”小弟很诚恳地道歉, 却依旧我行我素。
甚至表现得比之前更粘人了。
“我们明天还能见面吗?”
“晚上我打电话给你我们一起聊天好不好?”
“哥哥, 你去哪里,带我一起。”
无论走到哪儿, 哪怕纪羽要去方便一下,小弟都要说好巧他也要。
想块甩不脱的膏药, 撕扯下来也会附着黏稠的残留物。
还不等纪羽想出个小弟为何这样的所以然来, 贺思钧就不愿意再和他一块儿到公园里去了。
纪羽衡量了一小会儿, 就彻底把小弟放下了。
只短短相处了半个月,又隔着近十年,纪羽早就忘了便宜小弟的模样。
“那你怎么不早说?”
贺思钧:“之前他没有贴上来。”
既然梁子尧没有动作, 他有什么必要提起让纪羽想起他来?
雨点敲击在雨棚上,咚咚咚咚,纪羽无端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你说他认出我来了吗?”纪羽搓搓胳膊。
贺思钧看着纪羽与从前别无二致的长相,用沉默做了回应。
纪羽又问:“他以前也不叫这个名字啊,他叫……”
“……”
纪羽挑眉:“你不记得了?”
“他一天到晚都在和你说悄悄话,我听不见。”
…纪羽挠脑袋:“我也忘了,好像叫什么小马,应该是姓马吧。”
他都没叫过几次名字,因为一扭头就能看到人在背后蹲着站着。
“可能他改过名或者只是随口一说。”
“我还以为你忘了这件事呢。”
贺思钧不吭声,走回水池收拾餐具,显然是记得清清楚楚。
一点细节都忘不了。
窗外雨声不减,室内水声哗啦。
第二天,在校门口纪羽主动拉住了梁子尧。
梁子尧依旧热情地和他打了招呼,一路极其克制地没有多聊,走到教室干脆地说了再见。
纪羽听他嗓音,没有丝毫不自然,利落清晰,不似辽光和他争论的“夹子”。
老麦也说,有点像,听不清楚,不能确认。
纪羽也没把希望寄托在此,只是刚好试一试,只是没想到带出了从前那点小纠葛。
雨停了又下,宁海整整一周没见晴,在一中学子日夜祈祷之下,终于,运动会前一天,晴空万里,整整一个晚自习,众人都在期盼中度过。
纪羽不在其中,他没在家,也不在出租屋,而是赶到了那所琴行。
出乎意料的,老板是个地中海,外形敦厚,面容朴实,手上的大金表相当耀眼,在明亮的光源下变着角度地闪亮。
“现在招人不好招啊。”地中海愁得用手抛光脑门,试探地,“提成再给你加三个点……五个点!”
曲坚靠着柜子搅咖啡,顺时针一圈,逆时针一圈,有点心动,纪羽轻咳一声,他才直起身拒绝道:“还是算了,前段时间贴了招聘海报,有几个人来问过,电话我记下来了,您看着挑一挑吧。”
见曲坚去意已决,地中海…老板也不再坚持:“好吧!当初能请到你也是我捡了漏,能找到像你这么有经验的人不容易啊。”
又是销售又能给全店里里外外的乐器做保养,也不要节假日,全年无休,一个人撑着店面,简直是无数老板梦寐以求的员工。
可惜,曲散终有时,老板也是性情中人,想到得再招至少两人多出的工资就忍不住热泪盈眶。
曲坚也为这这一份清闲得来的工资逝去而倍感悲伤,默默不语。
场面一度很悲情,纪羽惊疑不定地在两人间来回扫视,心道自己难道无意中做了狠心的王母娘娘。
不待纪羽生出愧意,曲坚已调整妥当:“这…还差几个月年终……”
老板眼底的水光倏然不见:“对了,你们是不是还有事要问我?”
纪羽按住曲坚蠢蠢欲动的拳头:“我想问,那把贝斯,是从哪里得到的?”
老板眯缝了三角眼:“这贝斯有问题?”
“贝斯没问题,我想知道这把贝斯原先的主人是谁?”
老板背手,挺起肚子走到货架中,为难似的:“我年纪大了不懂这种弯弯绕绕,不过照你们年轻人的话讲,是不是得保护个人隐私,我们做生意啊,也讲究一个维护客户……”
眼见老板即将喋喋不休,纪羽举起手机往收款码上一扫:“店里的配件都包一份,老板——多少钱?”
……
关上店面,拉上卷帘,把钥匙交给老板,算是彻底结束了这一天。闪烁的路灯下影子时有时无,眼角带过曲坚手里零零散散的纸币,纪羽手插着兜慢悠悠地走着。
“分你一半?”曲坚良心发现似的。
纪羽不看他,视线落在远处,巷口处一派灯火璀璨。
“本来就是我的钱。”他哼道。
曲坚把钱揣进胸前,拍了拍:“辞职前还能薅笔提成,这是你师父的本事,钱到自己人手里不比你把钱全给那老头好?还好收银台那还有点零钱,叫他转个账真够磨蹭的……”
闷闷的撞击声随着步子响,曲坚把手一伸:“行了,我给你拎着,东西甩着也不怕都摔烂了。”
纪羽换了只手,闷闷道:“不用。”
曲坚走到另一边把袋子提起来,省得再和纪羽的大腿碰撞摩擦:“那个人你认识?”
“说不清楚。”
再之后怎么问,纪羽都不肯说了,迷糊着上了车,到了小区门口坐了好一会儿,才听到司机提醒他下车。
车门从外边打开了,贺思钧毫不意外地出现,接过袋子,手在车门顶上挡着,纪羽果然撞上了。
虽然有手缓冲,但撞到的头顶还有些麻,风拂过,凉凉的,纪羽忙探手揉了揉头顶,摸到一丛茂盛,才放下心来。
车开走了,纪羽走到小区门前的花坛处,一屁股坐下。
“贺思钧,一个人能同时拥有两个名字吗?”
贺思钧在他身边坐下:“登记名和小名?”
纪羽摇头:“不是,有名有姓的那种。”
贺思钧:“法律上只支持一个现用名。发生什么了?”
“早知道让你和我一块儿去了,”纪羽懊恼,“我感觉脑子都转不过来。”
“我……”
“要是你也在就不止我一个人傻了。”
不待贺思钧回答,纪羽说道:“我知道他的名字了。”
“是什么?”
“莫满。”
纪羽从花坛上站起来,又站上花坛:“老板告诉我,那把贝斯是他儿子的,这只是其中一把。”
风里仿佛残留着雨水的气息,带着泥土被翻起的腥味,纪羽居高临下地看着贺思钧:“不是梁子尧,不是他。”
贺思钧对这个结果没有显出任何吃惊的神色,只是面部肌肉绷紧了,几乎很难察觉,这么轻微的反应不符合纪羽的预期,让他闷闷不乐,他听贺思钧问:“那接下来,你想怎么做。”
“不知道!”纪羽从花坛上跳下来,这是个很危险的举动,突然的压力可能会让他本就脆弱的血管突然爆裂,也可能会让他崴了脚,因为他缺少运动的四肢总是因为各种小事受伤,继而发展得更严重。
不过也有可能,他什么事也没有。
贺思钧接住了他,手臂紧紧箍住他的腰,纪羽的脚尖悬在离地几公分的位置。
纪羽用力拍贺思钧的手臂,才让贺思钧松了手,纪羽平稳落地。
贺思钧把他放到远离花坛的一侧。
“不要突然跳下来。”
纪羽不以为意似的,把外套重新扯平整:“很矮的,你不抓住我我也没事。”
贺思钧不赞同,但又不想对纪羽说什么让他也不高兴,只能把嘴闭起来,一言不发。
“下次我提前说,好吧,就这一次,以前不都让你接了……”纪羽嘀咕两句,又转回到原本的话题上,“我拿到了他的联系方式,我是不是该约他出来见一面好好聊一聊?”
最后几个字,纪羽加重了语气,像把胸腔里的气儿都一并吐了出来。
听到这个名字是,第一感觉是奇怪,奇怪有人会起这种名字,念了两遍后又生出一股诡异的熟悉感。
接着,纪羽竟然在失落。
如果真的梁子尧就好了,至少他们“熟悉”,纪羽想,就算往那张脸上伸拳头,也不会有任何心理负担。
他怀疑又戒备了那么久的人不是梁子尧,纪羽挫败不已。
贺思钧把袋子提起来,塑料摩擦的窸窣声让人心烦意乱。
“你打过电话了吗?”
“没有,”纪羽说,“我还没想好要怎么说。”
“现在打吧。”贺思钧猜测,“有可能是假号。”
“不会吧……”纪羽感觉自己表现得很友善,也没有暴露想打老板儿子的企图,但还是掏出手机,拨通了那则电话。
“嘟——”
第58章
好消息, 电话持续响应,说明这并不是空号。
坏消息,没人接听。
数道嘟声后, 机械女声代替了回答。
“您好,您拨打的用户暂时无法接听, 请稍后再拨……”
纪羽胸膛里那颗器官像被塞进滚筒洗衣机脱水,翻腾着,滚动着, 一会儿被高高抛起一阵儿惊惶的失重, 一会儿又重重落下,啪地黏着筒壁。
他也不清楚, 自己是不是真的想找到那个贝斯手。正像他梦里无数次靠近真相的一刻, 一切都暂停了。
电话无人应答,他也不明白自己是失落多一些, 还是庆幸一切不必就以如此迅疾的速度到达最后关卡。
“莫满。”
他听见贺思钧重复这个名字, 不带有丝毫感情。冰冷,让他忍不住打颤, 又降温了, 每次雨后宁海都会变得更冷。
贺思钧说:“在没见到人之前,梁子尧也不一定无辜, 别和他走太近。”
纪羽同意了,他仰着脸, 眼睛里什么都没有, 像刚破壳的雏鸟:“嗯。”
纪羽知道贺思钧应该会做什么, 但没想到第二天他就带来了消息。
“他出国了。”
纪羽正在赶提前布置的作业,今晚承风有一场排练。闻言,他扭过头:“你怎么知道的?”
莫满的联系方式在网上都无法搜索到社交账号, 手机号绑定的身份信息也不是他本人,贺思钧转而查了那个老板的所有信息。
好消息是莫满确实存在,不是随口杜撰的人物,但他本人不在宁海市内,通过几条汇款信息发现,两月前,他离开了宁海市。
“你这么查合法吗?”纪羽紧张地问。
贺思钧没有作答,纪羽庆幸他还没成年应该不至于坐牢。
阴风晦雨暂且放置一旁,万众瞩目的运动会终于拉开帷幕。
各班代表举着牌,浩浩荡荡地进场。
柳承作为最高个被安排走在最前边,纪羽从队伍里探出头,总觉得下一秒柳承就要像螃蟹一样侧着身子横着走,因为他全身像钢筋做得似的格外僵硬,腿都不能打弯。
或许是因为紧张,柳承的表情格外严肃,紧绷着脸,左右两个班级代表都不敢站得太近,他们班两旁的过道比其他班级宽敞得多。
才想换位置到最前排去和柳承说两句话安慰安慰,后头砰得一声,惊得操场上所有人都在回头。
烟花礼炮似乎出了故障,还没等一众人致辞就迫不及待地发射。
众多烟火紧接着第一枚的炸响升起。
彩烟拖着长尾冲向天空,像狐狸的尾巴般蓬松,也像瀑布,从半空中倾泻。
尚停留在树梢上的鸟雀被惊起,扑飞了一片。
不算多华丽却也热闹,在每日重复着枯燥的学校内一点新奇就足够叫人激动,惊叹声此起彼伏,很给面子。
这是他在学校参与的最后一场运动会了,纪羽突然冒出这个念头,尽管这才是他第二次参加而已。
纪羽环顾四周,熟悉的不熟悉的同学都在这一块被划定的草坪上,再过几个月,他们可能再也不会见面。
或许其中有些人已经期待很久再也不见的那天,但纪羽莫名地把这一幕记了下来,大概是为了填补不讲理由出现的空虚。
“快看快看,还有。”身旁的顾英杰激动地拍他的肩膀,张大的嘴巴显得很傻。
要知道为了今天,他比平时多打了一倍的发胶,头发丝都显出成熟的油腻感,校服底下是他精心挑选的紫色运动服。
礼炮还在响起,纪羽也顺着他的视线看去。
众人抬着头望天,贺思钧穿过丛丛人影,看着纪羽。
他察觉到有另一股视线落在同一个方位,但他没有去追,只紧紧用目光裹住他的小鸟。
不到一分钟,所有礼炮都燃尽了,彩烟在空中散得飞快——今天刮了风。
话筒招呼了几声,才将众人视线拉回。
最重要的环节已经过去,冗长的发言也不得不缩减,在台上简洁地走完流程,宣布运动会正式开始时,底下爆发出更强烈的欢呼。
各班按安排进入各自的场地休息,高三被安排在看台上,离广播区很近,纪羽能听到播报员的声音在耳边和喇叭中先后响起。
所有人都带着纸笔,班长提醒半小时后收第一份广播稿。
纪羽掰着笔帽,冥思苦想。
过了没一会儿,就听到班里人在喊李老师。
李玄穿了身柔和的浅麻色套装,宽松,舒适,眉眼间的严肃也褪去,笑道:“别吵啊,被别人听到就不好了。”
她买了饮料和吃的来,几个学生主动分发,众人压着嗓音小声但掩不住惊喜道:“谢谢李老师。”
李玄前段日子回归了班级,瞧着跟以往没什么区别,也没有多提不久前上班路上的小事故,但走路时放缓的步调和时不时掩在腹部的手臂,都让人猜到,她有了新的在意的对象。
原来有时候,需要隐瞒的不只是伤痛,还有不需要向外人袒露的喜悦。
纪羽收回目光,跟着其他人一同道谢。
有人围过去李玄身边聊天,纪羽还在一份广播稿上挣扎。
左右看看,贺思钧先不指望,纪羽凑到柳承身边。
“你写好了吗,借我看看。”
“什么?”柳承在解一道数列题,过程细致得叫纪羽看着手酸。
“广播稿。”
“哦哦,我没写。”柳承不好意思地抓抓脑袋,“班长说今天上午有项目的运动员不用写广播稿。”
纪羽眼睛圆圆:“你报名了?!”
别看柳承个高又壮,全身肌肉发达,看起来绝对是个运动的好苗子,但纪羽知道要是让他在大庭广众下跑步,没几米就会上演左脚绊右脚自相残杀的惨剧。
上一次运动会比赛项目强制报名,还是纪羽把他从体委的魔爪下解救出来,转而在项目申报表上填上贺思钧的名字。
柳承弱声弱气:“报名的时候你们不在,剩下几个项目没人,舒文说铅球最好,扔完我就可以走了。”
纪羽关切:“那你小心别把球砸脚上了。”
柳承点点头:“我在家里练习过了,应该没事的。”
“我会在边上看着你的,”纪羽拍拍他的肩膀,“你报项目了,那展舒文呢,她以身作则没有?”
“她跳高。”
纪羽看了一圈,没见着她人:“已经去准备了?”
“没有,跳高下午才开始,她趁教室没人回去睡觉了,噢,这是她提前写的广播稿。”
柳承掏出一沓便签,纪羽接过来从头翻到尾,判定没有丝毫借鉴意义。
什么雄鹰猛虎雄狮,写成动物列传了,没有新意。
柳承见他面带失落,于心不忍提出:“我替你写。”
纪羽大为感动。
解决了广播稿,纪羽体贴地为柳承留出私人空间,美滋滋回到自己位置上,发现贺思钧不知道什么时候坐了过来。
“你座位不是在后面么?”
“我和顾英杰换了。”
偏头一看,就见顾英杰已经和女朋友牵上小手甜甜蜜蜜了。
想也是不会再回来,其他人也不会想和他换座和贺思钧坐一块儿。
纪羽认命地坐下。
贺思钧像在写广播稿,纪羽起了点兴趣:“写的什么?”
贺思钧大方地直起身让纪羽看,纪羽弯腰一瞧。
“……写得好烂。”
“嗯。”贺思钧半点不羞愧。
怎么能把那么简单的东西写得那么烂?
看过柳承三分钟写一篇广播稿后,纪羽觉得这相当轻松,忍不住指点:“你干嘛要把日期和时间写上去,和流程单似的,改一下,不要写具体时间……”
贺思钧一句也不反驳,纪羽说一句他改一句,一通辅导后,总算有模有样。
时间差不多,班长来收稿:“把班级和名字写上啊。”
收到贺思钧的,她顿一顿:“纪羽的怎么有两份?你的呢?”
纪羽就在边上,自然听得一清二楚,朝贺思钧飞了个眼刀,解释道:“字丑一点的是他的,他写错名字了。”
“没……”
纪羽堵住贺思钧的嘴,笑道:“就这样。”
班长也没多说,收了稿就走。
人走后,纪羽把手掌在贺思钧校服上来回蹭,很嫌弃似的。
贺思钧盯着他:“你教我写的,算你的。”
胳膊上像被蜜蜂扎了一下,是纪羽在掐他胳膊:“那我的还是柳承写的呢,算算算,这点小事算那么清楚!””
贺思钧:“你的就是你的。”
纪羽从鼻子里哼出一道气,懒得管他了,拿着水杯起身准备去透透气,灌水口就在看台侧边底下,来回几分钟的事,纪羽明令禁止贺思钧跟着他。
比赛已经开始了,看台出口连接着操场,纪羽走下去,就有挂着号码牌的人从他身边窜过去,一阵风似的,有一点汗味。
天气转凉后,纪泽兰和徐梁就把秋衣秋裤翻出来,劝说家里所有人穿上。
纪羽宁死不从,但也悄悄穿上了护膝,换上了厚袜。空气变冷,他的腿部关节是最先反应过来的,哪怕没有风没有雨没有雪和冰雹,骨缝里也像生出刺一般,一动就扎得痛,细细密密。
跑走的人还穿着短裤呢,小腿就这么裸露在降温后的寒风里,看着就凉,也很容易受伤。
纪羽像韩姨看着大冬天还在穿短袖的年轻人那样,呲了呲牙,拉起了衣领走到避风口——
作者有话说:明后两天需要请个假,晚点挂请假条,马上回来,不要忘记小鸟呀[可怜]
第59章
想借接水出来放风的不止纪羽一个, 接水队伍排了长长一条。
纪羽下看台前才点过名,下次点名至少也得在半小时后。
其实直接逃走也没什么,展舒文就不需要别人替她遮掩, 但纪羽确实更喜欢遵守规则一点,至少规则内会发生的事是他预料得到的。
在这种小到不能再小的事情上犹豫又忐忑真是太不值当了, 纪羽加快步子快走两步走到教学楼区域,又晃到楼上,在教室里灌了水, 戳了戳熟睡的展舒文, 趁人醒来前拿了错题本跑出去。
也就那么巧,梁子尧从十八班里飘了出来。
纪羽一点半点不惊奇了。
两人又顺路往操场去。
纪羽有心想试探两句, 但又觉得如果要瞒点什么怎么可能说实话, 加上这么久以来,梁子尧也没真正向他做出恶劣的有实质伤害的事, 他却没对梁子尧有什么好的看法。
如果梁子尧真的无辜, 那他是不是有点太过分了?
纪羽换位思考,如果自己的性格被否定讨厌, 他绝对会难受得想把说他坏话的人嘴巴堵死从鼻孔里灌一肚子胡椒水。
听着梁子尧眉飞色舞地分享长跑的诀窍, 纪羽难得表现出有兴趣的模样:“你报了长跑?”
“对啊,5000米, 下午比赛,你要来看吗?”
纪羽:“我在看台上就能看见。”
“也是。”梁子尧笑, “不过到终点线看的感觉可能会不一样。”
纪羽不以为然:“能有什么感觉?”
梁子尧:“听到别人喘得像破风箱一样嗬嗬嗬的, 就会感觉呼吸真美好。”
“……”纪羽很想翻白眼, 但忍住了,“听着就喘不上气。”
好吧,这大概就是他和梁子尧思维上最根本的差异, 比起对比别人感到轻松幸福,纪羽只会代入到破风箱身上联想自己也开始哼哧哼哧。
家里有很长一段时间禁止播放任何苦情电影和剧集,就是为了避免价值观还不成熟的纪羽入戏太深,半夜情绪过激地淌眼泪、盗汗,把自己搞得全身起疹子。
“而且你不也是选手吗?”大喘气的人不也该有他?
梁子尧两手插兜,胳膊肘时不时擦过纪羽的手臂:“我有技巧嘛,调整过来很快,而且你信不信我能拿第一?”
纪羽隐隐看到贺思钧的身影靠近,随口道:“你好自信。”
“纪羽。”梁子尧快走几步落在纪羽前边,面向他,“要不要打赌?”
“为什么要打赌?”
贺思钧的身影越来越近了。
梁子尧的眉眼在阳光照射下生气勃勃:“有意思嘛。”
纪羽又问:“打什么赌?”
“我会拿第一,”梁子尧说,“我会赢。”
纪羽的头发被风吹乱了,发梢挠着耳朵尖,有点痒,他忍着,整个人看上去心不在焉:“那可不一定。”
“这才有意思嘛。”梁子尧说着,倒退两步,“要是我赢了,下周一起出去玩?”
两人和贺思钧间的距离在缩小,纪羽已经能看清贺思钧毫无表情的面孔了。
“没意思。”
“那再加一个筹码,输的人要说一个秘密,不能太小,如果对方不满意,就再说一个,怎么样?”
秘密。
纪羽抬眼:“你的秘密和我又没关系。”
梁子尧的笑容扩大了,目光攀爬过纪羽的五官,落在脸颊上不算起眼的黑色小痣:“你会感兴趣的,绝对。”
贺思钧的脚步声静在咫尺,树枝摇着硬韧的叶,声响比任何季节都要大。
“小羽。”
“那就这么说定了。”
贺思钧和梁子尧的声音同时响起。
纪羽越过梁子尧的肩膀,看到贺思钧变得沉冷的面色。
“那我先走了。”梁子尧把手抽出裤兜,摆了摆,居然头一次有眼力见地先行离开。
贺思钧走过来,风被他挡去大半。
纪羽以为他会问:你去了哪里或者是梁子尧和你再说什么,这种他很没有立场说的话,但贺思钧什么也没说,只是用他深黑的眼睛看着他。
这种沉默居然让纪羽很难忍受,就像感情并不和睦的夫妻,妻子和适龄男子走在街头被丈夫看到又或是一直接受喂养的猫被发现有其它奴仆一般。尴尬。
尽管他和贺思钧的关系和以上两条都靠不上,但前不久他才答应了少和梁子尧接触的建议,转头却又和梁子尧“有说有笑”地漫步在安静的校园里。
当然,也尽管是梁子尧单方面有说有笑,他只是觉得腿有点酸而走得比较慢而已。
“接水的人太多了,我回了一趟教室。”虽然没必要解释,但纪羽认为打破这份寂静很有必要。
“嗯。”贺思钧应声,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回答,“快点名了。”
纪羽立刻把梁子尧和他的赌注甩到脑后,加快步子:“那你还出来找我,我们俩都不在被记了名字都不知道,你坐位置上说我去上厕所了都行呀!”
怎么那么笨!
“还有时间,慢慢走……”贺思钧拉住纪羽胳膊减缓他的步调,他眼睛向下一扫,刚才还平整的眉头居然就此皱起来,“腿不舒服?”
纪羽扒拉他的手劲一松,眼珠很明显地偏移:“没有啊。”
贺思钧半点不留情地蹲下挑起纪羽的裤腿,薄薄一层小腿肌肉立刻绷紧了,但在贺思钧手下仍然和豆腐一样软,带着薄茧的手指在纪羽膝盖窝一圈按压。
纪羽险些失力跪下去,抵着贺思钧的肩膀站住了。
“护膝戴多久了?”
“没多久,也就几天吧……”
“我是问一天戴多久时间。”
纪羽被他有点硬的语气堵了一下,憋闷着气低声说道:“戴一天呗……”
贺思钧冷声问:“十几个小时?”
“那不然呢!”纪羽烦道,“从起床到睡觉有几个小时你不会算,就知道问问问。”
“护膝不能戴那么久,我之前和你说过。”贺思钧抬头。
纪羽一噎,声音弱了一截:“你只说不能一整天都戴着,我睡觉会解下来的。”
“你睡觉期间不用走路,但你其他时候都在活动,你不能依赖它走路。”“但会痛啊……”
纪羽的重心一半落在贺思钧身上,像只小鸟停靠在肩膀上,小小的爪子抓住了衣领,贺思钧不能动弹了。
“穿秋裤很热啊,而且膝盖和脚踝那里还是冷的,还会酸,走路的时候就会很怪,但没有长很多血点,已经很不错了……对吧?”
贺思钧和纪羽靠得很近,他能看见护膝边缘明显泛红的皮肤,抬手解开粘贴条,语气缓和:
“小羽,你可以用宽松的,用这种你会更不舒服。”
“其他的没有用。”
纪羽就是这样,尝到一点甜头就好不节制,放任自己依赖,也不想什么时候会承担后果。
贺思钧需要让纪羽知道他这种行为模式有多天真,他用手圈住纪羽的膝盖,收缩掌心:“像这样长时间绷紧,肌肉会一点点退化,还可能加重水肿,血液循环也会变差,你会把你的膝盖弄坏。”
“不会!不会。”纪羽立刻说道,“我打算好一点了就摘掉,没有打算一直用它。”
“但你已经用了好几天了。”
贺思钧替他把两节护膝都解下收了起来,就这么一会儿功夫,纪羽裸露的皮肤已经变得冰凉。
“没有好几天,也就三四……你干嘛呢!!”
纪羽简直不敢相信贺思钧在干什么!
——贺思钧居然试图把他的裤腿塞进袜子里!
“防风。”贺思钧解释道。
“去你的!”纪羽俯身去解救自己的裤子,以人类的审美是无法接受袜子包在裤子外边的!
动作太急,还和贺思钧撞到了一起,纪羽的脑袋像被一块坚硬无比的巨石砸中,顿时头晕眼花。
“&%……#”
大概是贺思钧在叫他的名字。从眼前一黑缓过劲来,纪羽一手捂着脑袋,另一手啪地就是一掌:“烦死了你!”
他也没看清,落手声音清脆才让他醒神,声音顿时弱下:“我没想打你脸……”
“头晕不晕?”贺思钧转回脸,半点没受影响,浑身的冷意散得一干二净,依旧沉静地看着纪羽,“这两天请假休息吧。”
纪羽收回手,手掌在身侧蹭了蹭:“不要,我还要看比赛。”
“谁的比赛?”
纪羽脱口而出:“柳承要扔铅球,展舒文要跳高,还有5000米长跑,梁子尧说……”
贺思钧掀起眼睑,这个角度下他的眼白显得很多:“他让你去看他的比赛,你同意了。”
他的语气很怪,说不出的用力,像是掏空了胸膛里的空气才问出这一句话,可表情很平静,像只是根据纪羽的回答而做出的合理的推测。
纪羽看着他,没从他的脸上看出异样,于是向他坦白了他和梁子尧的对话。
“你说,他到底有什么秘密和我有关,不会就是告诉我,我们从小就认识吧?那我也太亏了。”纪羽嘟囔着,“不过他说我不满意还可以继续问,但是万一他要是真的跑了第一怎么办…体育生组是不是和其他组分开算?应该没那么容易得第一吧……”
“他不会赢。”贺思钧笃定道。
“为什么,你要参加吗,你没报5000米啊。”纪羽顺着贺思钧的力道站起身。
贺思钧答非所问:“你想要我赢吗,纪羽?”——
作者有话说:大胆贺思钧敢对小鸡这么说话!
第60章
自从免疫功能出现问题, 跑动带来的痛苦多过畅快后,纪羽就不太喜欢运动了。
虽然基本的锻炼他还是会做,但像长跑、打篮球、跳绳此类活动是绝对不在纪羽的清单里的。
所有竞技体育赛事, 他也很少关心。
跑得更快、跳得更高……反复折磨自己从而达到精进再精进的运动都曾让纪羽困惑。
用无法挽回的伤痛换短暂的闪光,能被记住的也只有寥寥几人。
但人的本性或许就是争强好胜, 纪羽也不例外,即便他在竞争中感受到并不是幸福,更没有什么可以称道的珍贵的感悟, 但他确实习惯不断主动或被动地参与比较。
既然没有人能逃过, 那么咬着牙主动踏入更严酷、被挑选境地的人确实值得被敬佩和尊重了。
当然参与一场高中寻常的运动会,还不至于让纪羽对主动迈入火坑的贺思钧肃然起敬。
他只觉得贺思钧脑袋有坑。
不过在贺思钧俯身问他, 想不想要他赢下比赛时, 纪羽还是点头了。
柳承掷铅球成绩不错,但面对围观众人的惊叹时, 他依旧恨不得挖个洞钻进地里, 还是纪羽记下了他的成绩,提醒他去领奖, 柳承见还有拍照环节死活不肯。
结果就是纪羽拎着他站到中央去, 柳承窝在纪羽身后,像鸡崽似的缩着头, 领了奖就跑回了看台。
大概是年级越大胆子也越大,看台上乌泱泱一片人只剩下不到一半, 都到各自感兴趣的场地看比赛去, 点名也取消了。
纪羽和贺思钧提前离开, 在出租屋的床上躺了一个多小时后纪羽得到了贺思钧替他临时缝的护膝。
没有任何支撑性,保暖性能拉满,纪羽走路幅度稍大些, 膝盖骨那块裤管就凸起一块。
纪羽把裤管撩起来又放下,撩起来又放下,看了好几眼,还是没脱掉:“拆开的棉被能缝回去吗……”
用最细的绣花针缝出最粗的针脚,明明棉线也不粗呀,真是不懂贺思钧怎么办到的。
简直丑到极致。
贺思钧还挺谦虚:“我会再练练。”
练习绣工吗,纪羽看他两眼,想贺思钧“三心二意”的本事也不小,这段时间不知道在忙什么,都学会用非法手段查信息了。
这种转变,对贺思钧来说,抛开道德和法律层面评价,应该也算是好事吧,至少他不再死板、墨守成规。
暂且不再去想,下午的运动会如期举行。
几道有节奏的踏步声后,踏板压下,少女如一条尾鱼跃出海面,扎起的发丝擦过横杆。
咯楞一声,杆子和人同时倒在软垫。
是像鱼,不过是鱼干。
直挺挺的。
连跳三次,都是同样的结局。
纪羽绝望地把脸捂上,展舒文倒是一脸从容地从垫子上下来。
纪羽:“我还以为你很擅长。”
展舒文从他口袋里掏出眼镜,戴上:“啧,学校也没要求要擅长才能报项目啊,我认为体验一下很有必要。算了,让柳承评价一下,我刚才表现怎么样?”
柳承讪讪一笑:“很正直……”
纪羽把脸埋在手心里咯咯笑。
“请男子五千米参赛同学到检录台检录,听到广播的同学请尽快到检录台检录……”
展舒文没机会了,后边的比赛也和她没关系,但本着来都来了的态度,她还是打算看到底,积攒点经验,说不定到大学还有一雪前耻的机会。
不过纪羽明显心不在焉,频频向操场另一头张望。
“我们班有谁报五千米吗?”展舒文随口一问。
柳承回忆:“我记得是顾英杰,不过早上跑完四百他就吐了,可能会退赛吧。”
纪羽没说什么,步子也没挪一下。
这个赌注,太幼稚也太莫名其妙,没必要说。
他把视线挪回跳高场地中,裁判挥舞旗帜,女生矫健蹬地,脚掌落下,弹力将她抛向空中。
“砰。”同时,信号枪响。
身边掌声不断,纪羽偏头,看着几道身影穿过长长曲折,飞鸟般掠来。
贺思钧很好分辨,临时决定参赛,他一身校服,白衣黑裤,风一来,不透气的裤管飒飒响。
跑在第一的是梁子尧,他极为轻松地左右张望,看见纪羽时甚至举手挥了挥。
“……”纪羽没抬手,倒是他边上的人热情地挥手。
“加油!”
围在跑道边缘的人喊。
贺思钧在第四个,确实得加油了,纪羽没什么表情地想。
这么些年的负重跑越野都跑下来了,总不能让他输给花孔雀吧?
展舒文眯了眯眼,指道:“贺思钧?”
纪羽抽抽鼻子:“不,是’顾英杰’。”
适时,广播响起,到了念加油稿的时候了。
“奔跑是你的使命,超越是你的勇气,而坚持是永垂不朽的火光,是你灵魂的赞歌!高三十七班的顾英杰,请你纵情前进,无论前方是谁,无论前路多远,请无所畏惧地勇往直前吧!所有十七班同学都为为你鼓劲、加油,像雄鹰一样搏击长空!像猛虎一般一击制胜!加油!我在终点等你……”
展舒文:“哇哦。”
柳承抹汗:“这应该是他女朋友早上就写好的塞过去的。”
“……我好想走。”纪羽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完全不能理解播报员是怎么字正腔圆流畅地把这段话念出来的。
而且不知为什么,看台上留守的十七班同学打了鸡血一样真的站起来对着匀速而过的贺思钧高喊助威。
柳承已经在他旁边扭成麻花了。
又是一圈。
“贺思钧,快点啊!”展舒文突然开口喊道,纪羽看到贺思钧朝他的方向偏头。
纪羽才不会做在大庭广众之下喊话的事,所以他只是轻抬下巴,示意自己看到他了,快走吧。
贺思钧似乎是会错了意,竟然突然提速,一举超过两人,逼近了第一。
梁子尧也回头了,但纪羽和他们的距离在拉远,眼神中的内容模糊。
梁子尧提速了!
贺思钧才拉进的距离再次增加。
但差距不会一直存在,贺思钧不是甘于落后的人,尤其是在接受“指示”后,他的步频始终没有慢下,反而更快、更快。
“不是还有六圈半吗,他们干嘛呢??”
“前两个是不是有仇啊,第一抢人女朋友了,追得跟逃杀似的,还有好几圈不留体力怎么跑。”
“都套圈了吧?”
“我去,不会累?是人吗,跑那么快!”
又一圈,贺思钧超过了梁子尧,脸色依旧很平静,暂时落后的梁子尧向纪羽做了个委屈巴巴的表情。
不知不觉,跳高比赛结束了,纪羽也站到了跑道外围。
人跑过的风像锋利的白纸边缘,划过纪羽裸露的手背。
一圈又一圈,前期梁子尧还会赶超两步,但到最后两圈,贺思钧已经稳稳在前。
每一次他路过,纪羽都会想,不累吗?
那种呼吸急促到肺像要炸开,双腿酸软,浑身上下的器官都被翻来覆去地颠,连太阳穴也开始抽疼。
那是很久以前了,他拉着贺思钧跑出家门,一直跑一直跑不敢停下。
即便他知道失去小腿的贺泰安是追不上他们,也绝对不会来追的,但他还是不敢停下。
再也迈不动步子时,他甚至分不清跳出喉咙的心跳是因为身体机能到了极限还是惧怕的余韵使然。
他居然顶撞了贺泰安。
“你别…别害怕……”纪羽察觉到贺思钧的手在颤抖,他竭力平复呼吸,安慰道。
“是你在抖。”小时候的贺思钧依旧不讨喜,戳穿了真相。
“……”纪羽瞪眼,贺思钧没有再说话了,他的胸膛也在起伏,只是幅度比纪羽小得太多。
贺思钧额头上的血已经流到了下巴,有一部分血渗到了头发里。
纪羽和他牵着的手里也尽是血和透明的组织液,滑腻腻的,他们握得很紧才没有松开。
“你的手破了。”纪羽不知道该先关照贺思钧指甲盖翻起关节破损的手还是先按住贺思钧头顶不断渗血的伤口。
他害怕得不得了,出了诊所他才哭出来。
眼泪豆大地一颗接着一颗,落在贺思钧沾着泥巴的鞋面上。
这时他还没有太多应对悲伤的纪羽的经验,更不知道他为什么哭,只猜他是被吓到,就把手藏在身后,定定地站着看着纪羽掉眼泪。
纪羽哭够了,用袖子抹了眼泪,小心地拉着贺思钧的胳膊:
“你到我家里去,我把你藏起来,不会让干爸…不会让他找到你的。”
贺思钧摇头,天色昏黄,到他该回去的时候了,他说:“我回家。”
才止住的眼泪又掉出来,但纪羽的情绪明显变化,他几乎是用吼的,只是嗓音还很稚嫩,没什么威慑力:“为什么!他打你,你还要回去!”
就算是纪律也不会对他这样。纪羽的胸口很痛,血腥味还在向外冒,只是带贺思钧逃走,纪羽都快难受得死掉了,贺思钧全身都是血,好像让纪羽做了好几个晚上噩梦的恐怖片里的人。
血淋淋的。
“我没有被打。”贺思钧想安慰纪羽,“你不要哭了。”
“那你为什么会受伤,你的指甲盖都没有了,怎么办,你以后连橘子都剥不开了……”纪羽嗓子哑了,他简直不能想比这更难过的事。
“这是为了……让我变得更好。现在你看到的,是因为我做得还不够。”
纪羽露出极其不认同的表情。
贺思钧补充:“指甲会长出来的,很快。”
“真的?”
“真的。”
“真的也不好。”温暖的小小一团抱住了手臂,轻轻的,手掌拍在他背后,贺思钧整个人僵住了。
“不要很好不可以吗,受伤很痛…爸爸妈妈不能这样对你,你会好痛,会很难受…不要这样了……”
为什么不能?
他就是为了延续贺泰安的意志出生的,乔青燕也体贴地不干涉,很多时候她只是看着,或者离开。
纪羽却慌张地闯进来,带着惊惶,带着勇气,带他跑出家门,跑过纪羽永远不肯步行走过的长桥,对他说,不用变得更好,因为他也会痛会难受。
纪羽流着贺思钧半知半解的眼泪。
“最后半圈了!”
山呼海啸的助威与欢呼声里,贺思钧跨过终点,头也不回地向前奔去,直到在纪羽身前停下。
“我赢了。”
他把风带到纪羽身边,呼出的气流灼热,吹乱了他喜欢的人的头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