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看到了!”纪羽偏过脸, “你身上好热,别站那么近。”
蒸腾的热意在少年间传递,恍惚间夏季去而复返。
纪羽手脚发烫, 这次贺思钧没有顺从他的心意远离,只是用深黑的眼珠望着他, 像农村的土犬乞食,不言不语蹲坐着,尾巴慢慢地摆。
“挺厉害的。”纪羽干巴巴地夸赞道。
贺思钧嘴角挑起几乎无法辨别的弧度, 纪羽仿佛都能看见他身后的尾巴摇出残影。
土狗, 笨狗。
身后突然响起一阵嘈杂,几人围在跑道一处, 商讨着什么。
纪羽不爱凑热闹, 但无奈在其中看到了梁子尧的脸。本着人道主义原则,纪羽挤了进去。
听着一圈人叽叽喳喳, 纪羽大致清楚发生了什么事。
媒体中心的人正拍视频呢, 最前边的两人跑完了5000米,但后头还有人在坚持, 正拿着相机录制, 也没注意后边就倒退着跑,全靠其他人智能避障, 没想正巧和心不在焉的梁子尧撞到一块。
两个大小伙子,撞一下也没什么, 坏就坏在人手里还拿着器械, 下意识拿身体做了肉垫——梁子尧的身体。
这一绊一垫一磕, 确实叫人狼狈。
梁子尧曲着一条腿,仰面躺在跑道上,余光瞥见纪羽过来, 抬臂挡住了脸。
“你没事吧?”纪羽问。
梁子尧把脸往胳膊里埋:“没事。”
“你把脸挡着干什么。”
“……”梁子尧半晌憋出两个字,“丢脸。”
裸露的耳朵和脸侧腾红一片,年少轻狂的张扬没得到期盼的结果,既叫人羞愤欲死,也让气血难平。
纪羽毫不给面子地大笑出声,直到来人把梁子尧抬上担架,他的笑脸还没落下。
转身,险些踩到贺思钧的脚。
纪羽笑起来是很赏心悦目的那一种,脸颊鼓鼓的,颊廊打开的大小刚刚好,富有攻击性的眼型也弯弯地柔和了许多。
是叫人见了就移不开眼的骄矜与天真。
能逗他笑,大概做任何事都会情愿。
只是这种笑容,却是由梁子尧带来的。
明明是他赢了,贺思钧想。
脑子还没想明白,手已经抬起,捏住了纪羽的脸。
纪羽:OoO。
纪羽把他的手拍落:“干嘛!”
眉头压下,眼尾显得更上挑,娇纵的,不太高兴的。
贺思钧垂下手,语带恳切:“再笑一下。”
对着我,笑一下。
只对着我。
纪羽不遂他愿,甚至呲了呲牙:“想得美。”
晚上,纪羽照旧赶去城郊的仓库训练,贺思钧也在。
既然承风要苟活着,各平台的运营就不能再装死,除了微博发布行程安排,曲坚还有意在几个视频平台运作,这段日子攒了不少练习视频。
纪羽拿着衣服走进几块废弃防尘罩围挡的隔间,再出来时就从清纯男高成了神秘贝斯手。
辽光吸溜麻辣烫,发表看法:“哟!魔法高中生大变身!哪天你从手腕里射蛛丝我都觉得正常。”
“别整那么魔幻的。”纪羽拉了拉口罩,大半张脸被遮挡,说话声线低了半度,没那么稚嫩。
幸好他不是主唱,要不挡着脸唱歌都麻烦。
“准备好了吧,辽光你把脸擦擦,一嘴红油,老麦耳朵上的烟丢了,贝旬不错。”纪羽环视一圈,又噔噔噔跑去把光调暗,这下格调十足,他向贺思钧点头,“可以开始录制了。”
曲坚也不是每回排练都在,不知不觉纪羽就成了协调安排的一方,老麦乐见其成,半点异议也没有,辽光的意见忽略不计,贝旬和贺思钧自然不会反对,导致纪羽在队内简直成了霸王。
排练中众人几次变调、加速故意串歌,主唱被玩弄于股掌之中。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灭亡,辽光猛得一摘吉他,仰天大吼:
“阿雀!!”
纪羽抬眼,很无辜地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嗯?”
“你欺人太甚,我今天不给你点颜色看看,我就不姓辽!”
“永光啊,你本来就不姓辽。”纪羽怜爱道。
辽光真名曝光后,很多乐迷都很亲切在台下地喊他“永光啊”,每回听到辽光都恍惚以为老家里来亲戚了,有时还错过拍子,说是为了让他脱敏,前段日子纪羽张嘴闭嘴就是永光长永光短,听得辽光噩梦里都是一只鸟重复地叫他:“永光啊!”
原本还想着在镜头前体面点,这称呼一出,辽光就开始抵着话筒发出鬼叫,音响嘣得人耳朵嗡嗡的。
纪羽捂着耳朵:“谁让你上次用我拨片开夏威夷果的!”
鬼叫暂停,辽光挑高眉毛:“那不是我自己的找不到吗,而且你的厚一点,顺手,好用,而且它又没坏!”
“那也不是你这么对它的理由!”纪羽反斥道。
“你都捡了我那么多拨片了,我用一下你的怎么了!”
纪羽吸一口气,音量压过大嗓门的主唱:“那你说你的拨片怎么来的,不是我给你又买又捡的吗!你玩我的拨片我玩一下你怎么了!!”
辽光一噎,再说出的话也弱了几分气势:“那,那你也不能联合老麦和贝旬……”
这么玩他,神经错乱都是小问题,他有几首谱子没记熟暴露了有失颜面才是大事!
贝旬加入战局:“你要是能早到也不会被玩。”
老麦:“三首错音,两首跑调,你自己看着办。”
这周第三次迟到的辽光:“我不是加班嘛……”
纪羽哼了一声。
辽光彻底败下阵来:“我道歉行了吧,下次再迟到,就玩死我!”
纪羽咳嗽一声。
“……而且我保证不会再动阿雀的拨片,也不把自己的拨片乱丢!”
说完,他转过头对贺思钧道:“没录进去吧?”
贺思钧把镜头对着纪羽得意的脸,放大:“没。”
隔天,上传平台的视频掐去了贝斯手特写,将拌嘴全程保留并配上了字幕。
很快,就迎来了第一批弹幕。
【萌啊萌啊萌啊,吵架日常摩多摩多。】
【永光啊,说好要给点颜色看看呢,你的颜色在哪呢,我怎么没看到,声明:我不是色盲。】
【阿雀嗓门好大,之前还以为阿雀是低音炮呢,没想到是亮嗓,吓我一跳!】
【上条新粉吧,以前阿雀也会发言说几句的,会刻意压低声音,但是还是能听出来年纪不大,萌萌的,完全一只高音小鸟~~】
【贝旬又补刀哈哈哈哈哈哈】
【其实也没人在意咱们永光啊有没有迟到或者搞坏拨片吧,就是想玩他。】
【永光啊,多练习吧,我也听出来你走音了!】
【阿雀实权,是队霸吧,抖抖。】
【老麦状态好好,以前看他们还觉得有点紧绷,现在好松弛……】
【前几个月发生了什么了,感觉一定有大事,但是看队内氛围不像是不合啊?】
【既然那么久没解释,应该是不方便说吧,算了,反正现在挺好的,比以前有活人感多了。】
【呜呜呜我的承风你复活了还变强了,真好TT】
【什么时候出新歌什么时候出新歌什么时候出新歌什么时候出新歌x999】
……
【啊等等,有个新视频上传!!!】
【卧槽真的假的道歉视频???】
【道歉啥啊?我断网了??】
众人忐忑地点进视频。这年头发视频道歉无非是为了几件事:睡了、没税、抄袭、解散、演出取消。
无论哪件事,都不算好消息,众人都抱着“应该是演出取消吧”的猜想点进视频。
视频内,承风一行人少见严肃地站成一排。
“有关今年七月,承风想为以下几件事致歉……”
视频说明了七月初乐队比拼决赛后,为何承风会销声匿迹。
视频大概攒了很久,最左侧的贝斯手还穿着单衣,肩背单薄,他向镜头的方向鞠躬低头道歉,身旁的人随他一起弯腰。
画面黑下,视频最后提到如果有情感受到伤害的乐迷,可以联系账号,承风将对其自七月以来参与过的演出进行报销处理,并再次为因为此事受影响的人道歉。
屏幕黑下,纪律吐出他的评价:“蠢。”
想也知道是谁坚持想发出这个视频。
就为这件事,才又哭又闹了两个月?
没人知道的事,又提起来做什么,不受争议不舒服?
纪律揉捏眉心,视频里具体事情并没有详细说明,于是想着搜索了解承风曾参与的比赛了解清楚,但正巧此时,手机铃声响起,来电人显示:【危险分子】。
“喂,纪律,你在哪儿啊?”
纪律打开车灯。
“哦,我看到了!”
他忘关手机,啪嗒脚步声从话筒内传来,继而切实接近了车边。
先将琴盒放上后座,纪羽才探身坐进来,挂断了电话。
纪律抬眼:“贺思钧没来?”
“……”纪羽不答,后视镜里他翻了个白眼。
“又吵架了。”纪律下定论。
啪的,纪羽一拳打在驾驶座枕上:“不用你管。”
发不发视频都是承风内部决定的事,谁让贺思钧提反对意见了。
说不通、听不懂话的傻狗!
纪羽闷声怒了一阵,抵不住困意睡去,醒来时纪律正打开车门要叫醒他。
见他眼下青黑,纪律说道:“值吗?”
“什么?”纪羽打着哈欠从纪律手臂下钻出。
“你可以暂时停半年乐队活动,至少过了高三,现在你没法平衡这些时间。”
从早到晚,从工作日到假期,没有一刻休息的余暇。
暂时放下一些事,至少轻松些。
显然,纪羽是不肯接受他的建议的,他仰起脸,眉眼镀着门廊的光,异常明亮。
“但是我喜欢乐队啊,我喜欢弹贝斯,喜欢上台,我才不要每天上学!”
纪羽跃上台阶,回头向纪律做了个鬼脸:“说了你也不懂。”
第62章
视频发布后评论如何, 纪羽没有去看。
承风能不能存活下去尚且不说,这件事始终是扎在心头的一根刺,或许在外人看来无足轻重, 但向大众说明这件事也花了纪羽不少勇气。
但总归万事开头难,真正痛苦的往往是还没有做出决定、迈出一步的时候。
既然已经做了, 那就轻松得多了。
至于不看反响是不是属于另一种胆小鬼行径,纪羽不在乎。
运动会结束,紧接着又是新的联考, 照老师的话说, 这段日子又闹又跳得皮都松了,都不知道自己姓啥了。
梁子尧伤了腿, 有几天没来学校, 聊天框也久久不动,像是凭空消失了, 承诺的兑现也不得不一再推后。
有关莫满的接触进程也暂时卡住, 人在国外,纪羽总不能瞬移过海又精准在人群中找到这个从没见过的男人, 晃着他的肩膀问:为什么要模仿我你说啊你说啊!
倒是也清净。
午休, 纪羽难得没沾床就睡。
脑神经过于活跃,脑袋像错频的收音机, 滋儿哇啦的。
索性睁开眼,打开手机。
两分钟后, 乒铃乓啷一阵响声后, 卧室门打开, 纪羽从房间里赤脚冲了出来。
“你打赏了五千????!”
纪羽险些要蹦起来,加入胸腔共鸣后音量前所未有的大。
贺思钧放下笔,手掌一抓, 手臂一抬就把纪羽提溜到沙发上。
“地上脏。”
他和纪羽都在发育期,体型还没彻底定下,但贺思钧显然从骨架上就更高大,纵使纪羽再追赶也不可能超越生理极限,凭空长“大”两圈。
他在贺思钧面前可不就是手无缚鸡之力。
贺思钧走到卫生间里,纪羽没再追过去,只好提高音量喊道:“打赏榜第一的J就是你吧,全平台同名很好认你知不知道,还有你哪来的钱,你有钱干什么不好非要打赏给承风,平台要扣掉一半费用的。”
水波在盆中荡漾,贺思钧试过水温把洗脚水放下,捉着纪羽的脚按到盆底。
“赚的。”
“好烫!”纪羽不敢信贺思钧还有时间去赚钱,“你做什么能一下子赚到那么多钱?”
“不烫,是你脚太冷了。”贺思钧按着他膝盖,没叫纪羽躲开,等人不再扑腾了才说,“在网上赚的。”
“网上?你晚上没上晚自习去上网了?我以为你回家了!”
纪羽脑袋一转,指向室内:“里面那台电脑不会是你买的吧?”
贺思钧点点头,他找不到黑网吧,附近老板一见他穿着校服隔着五米远就请他止步,只好到附近二手市场淘了个离报废只差一步的旧电脑回来,纪羽一直以为那是房东用不着送来的。
“我在网上做一点替人收集资料的活。”
纪羽第一反应:“合法吗?”
贺思钧干脆把自己整理的资料展示给纪羽。
一份文件密密麻麻几十页,纪羽眼花缭乱,想也知道不是简单地在网上复制粘贴拼凑来的。
“你这段时间就在干这个?”纪羽这才明白过来,贺思钧是怎么知道莫满去了国外的。
这是搞情报的吧。
但贺思钧既然早有这个本事,为什么在一开始却不知道莫满的存在呢?
“琴行不在莫海龙名下,我之前没能查到。”贺思钧低头认错,倒是让纪羽有点不自在了。
“我又没说怪你……”纪羽拍沙发,把话题转回来,“你自己赚的钱打赏给承风干什么,你从哪学来的,你又不是什么直播间大哥!”
“我直接给你,你会收吗?”贺思钧把洗脚水倒了,捡来纪羽落在床底的拖鞋,自己回答了,“你不会收,但我还是想给你,至少我要做点什么。”
事实上,他希望出现在那个道歉视频里的人是他,事件的始末也不该归结于纪羽轻松的一句个人原因无法到场。
纪羽在他面前乞求过、威胁过、愤怒过,他做出了所有的努力,只是贺思钧确实是个铁石心肠的人,宁愿要留下纪羽,留下他的失落与怨恨,也不愿意放他离开。
纪羽可以不把错误全都归结于他,但贺思钧不想被排除责任之外。
可承风才是一个集体,是纪羽希望能被代表的能令他安心的团队,贺思钧在此,没有立足之地。
他不存在名分,也缺少资格站在纪羽身边和他共同担当。
哪怕外界的揣测再离谱荒诞,他也不能道出那一天的细节,他只被允许旁观。
贺思钧前所未有地挫败。
“我想支持你,承风不会再是我的假想敌。只要是你想要的,我不会再阻挠,就算我不能站在你身边,我也想做点什么。打赏可以增加承风的账号权重,只要有人表现出支持的态度,其他人也会跟着改变话风口。我不应该和你说那些话,别把我踢走,小羽。”
J的账号抢占了前排,正面的评论导向让评论区许多乐迷也随之以温和的态度表达了自己的想法,没有预想中的乌烟瘴气,大多都只是态度平和的讨论,还有人惊讶他们主动将这件事抖落出来,主动给自己添了一段“黑历史”。
总归只要承风健在,没什么大事小事过不去的,不是抄袭,不是队内恋爱又闹分手,更不是解散,这一出偷梁换柱收录入乐队奇葩事件榜排连前十都够不上,在乐迷内部并没有引起过大的动荡。
除了少数偏激言论,纪羽简直不敢想这件事会以这样堪称和谐的氛围中度过。
其中最大的伤亡或许只有贺思钧,因为就发不发视频的争论,纪羽连着几天训练都没带上他。
纪羽挠挠脸,又挠挠手心,面对贺思钧越发直白的心理表露无所适从。
“我没说要把你踢了,你不在没人拍视频拿外卖。”
纪羽递出一个小台阶,贺思钧立马蹿上:“谢谢小羽,你是最好的贝斯手。”
纪羽哼唧:“我本来就是,还要你说……”-
梁子尧的回归比预计得要早。
一大早,纪羽打着哈欠走过露天长廊,就见一人在十七班教室前门站着,正聚精会神看着什么。
纪羽走近,发现他在看班级合照。
纪羽不喜欢这张合照,因为摄影师在喊三二一前就拍下了这张照片,阳光刺目,他在合照里眯着眼绷着脸,很凶。
偏偏展舒文还说,这张照片你和你哥有点像,纪羽简直不能更讨厌了。
于是他对梁子尧直接道:“看什么呢。”
其实他更想说“有什么好看的”,但这话一到舌尖,纪羽觉着腔调诡异地像极了纪律,还是不想话说得那么难听。
奇怪了,他对梁子尧居然不能好好地说话。
把一切怪罪在梁子尧讨人嫌上,会不会太恶劣了?
“原来你高一时候是这个样子。”梁子尧转过头,带着笑意,嗓子低哑。
他看着瘦了一点,眉骨更突出,两颊微凹,笑起来时没那么贱了,竟然有几分稳重。
“这是分班之后拍的,应该是高二吧。”纪羽视线下移,“你没事了?”
梁子尧在他面前走了两步:“没事,只是摔了一跤还有点感冒,已经好了。”
空气突然安静几秒,纪羽还以为他会调笑几句“你好关心我”犯贱,他都想好了接茬,但梁子尧没说,纪羽也就说不出那句“滚”。
输掉比赛的打击看来真的很大,足以摧毁一个高中生的厚脸皮,还是梁子尧这样不同凡响的直男脸皮。
倒也没有说贺思钧的脸皮就很薄的意思。
“你打算什么时候兑现承诺。”纪羽扬起下巴。
梁子尧磨蹭:“什么…时候……”
纪羽见他似乎想逃避:“是男人说话就要遵守承诺,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大丈夫一言九鼎,你自己说的你敢不遵守?”
“我当然遵守,不过我还要再想想。”
“你自己的秘密你还要想,不想说就算了。”纪羽作势要走。
“哎!”梁子尧拉住他肩膀,“我不骗你!”
“嘶……”纪羽捂着肩膀推开两步,“你别扯。”
梁子尧当即抬起手,退后一步,视线落在他身上:“怎么了,你受伤了?”
“没事!”
贝斯质量重,长时间背着容易磨断肩膀,几个小时下来肩膀基本是肿的,这几天连着训练,肿痛就没消过,梁子尧手劲不小,无意识一抓,纪羽半边胳膊都疼得发麻。
但梁子尧也不是故意的,只能是纪羽自认倒霉。
肩膀不舒服,也没了心思和梁子尧掰扯,纪羽甩下单肩背着的书包提在手里:“晚点再说吧,等你想好了再告诉我。”
梁子尧沉默一阵,低低应了一声,转身走了。
居然那么好打发,纪羽目光不由跟着他穿过窗户,走过后门。
“又是梁子尧?”
贺思钧把沉重的水杯放在纪羽桌面,唤回纪羽思绪。
“嗯,他自己在班级门口等着,我还以为有话和我说呢,结果就说了几句有的没的。他也挺倒霉的,不仅没跑赢还被撞伤了,不过好得也真快。”纪羽趴下,把脑袋搭在左手胳膊,“凭什么我肩膀会那么痛!”
贺思钧把他扶起来:“别趴着。换一条肩带吧,上次那条宽的不好用吗?”
“好用……”纪羽纠结,“但是那条太丑了。”
“至少它好用。”贺思钧说,“中午我们也可以在附近的琴行看看,再找一条合适的。”
可是现在那一条肩带特酷,和贝斯特搭,磨着磨着说不定就好了呢?
贺思钧在他肩头碰了一下,纪羽顿时瑟缩起来:“好吧,换掉!”
见纪羽痛得打颤,贺思钧哄着他到厕所涂点药膏,尽管纪羽不太情愿,为了不耽误训练还是同意去了。
穿过十八班时,贺思钧偏头,只见梁子尧正将眼睛从前边纪羽身上挪开,两道视线隔窗在半空中对撞,梁子尧无声勾起嘴角,挑衅般笑了一下。
第63章
纪羽对梁子尧和贺思钧之间的又一次无声交锋一无所知, 当然,就算他知道,也不会多在意。
他本来就算不上脾气好的那一类人, 只不过好性格是能表现出来的,而不需要他真的变成那种宽宏大量、慈悲心肠的十全好人。
在他身体不舒服的情况下, 他连掩饰都很少做,稍微了解他的人应该也都知道他的真面目了。
是以,肩膀劳损情况没有缓解反倒越发加重后, 纪羽就对梁子尧又记了一笔。
什么好好相处、冰释前嫌, 还是算了吧!
误打误撞地都能让他不好过,可能是天性不和。
学校里又不是一个说话的好地方, 教室里每一分每一秒都有人待着, 要说什么秘密不秘密的,也挺别扭。
更何况纪羽懒得走动, 精神状态空前萎靡, 可能是止痛药发挥了作用,但也让他没察觉从骨头里泛出的酸麻。
还没到中午, 纪羽就彻底趴倒在了桌面上, 体温节节攀升,李玄打了电话请家长来接, 纪羽是被扛出校门的。
再睁眼就到了家里,算好事, 说明他或许还能在联考前回到学校。
每年到秋冬季, 感冒发烧就是纪羽的家常便饭, 今年能坚持到十一月才出现这征兆,已经算是体质增强全面向好了。
但也没什么好骄傲的,要是真好, 也不至于考试前给他来这一套连招。
纪羽咬着牙从床上爬起来,又刷了两套卷子,肩膀痛得想打滚,总觉得自己患上了肩周炎。
徐梁和纪泽兰都被他吓到了,在他们印象里纪羽不是个对学习多有热情的孩子,顶多是考试前奋发图强一下,但要是能借生病免去学校,他能精神得蹬半宿被子。
像这样在病中还艰苦卓绝时常问什么时候能返校的纪羽,是几年前两人想都不敢想的。
孩子到底长大了。
发出这感叹之余,纪泽兰还是挺紧张担心的,生怕纪羽把自己逼太紧累坏了,拉着徐梁上山拜庙,求了好几张平安符,家里补品也是一天三顿地端上桌。
考试当天纪律开车送人去学校,低头就淌了两道鼻血,纪羽大肆取笑一通,明讽纪律虚不受补,结果考试结束当天就出了疹子,被火急火燎送医,路上擦了满下巴的鼻血,在医院挂了三天的水。
再回学校时,考试成绩早出来了,纪羽如愿以偿挤进前两百,贺思钧紧随其后刚好守门。他还特意要来了十八班的成绩单,想看看梁子尧的成绩如何,结果倒是没想到,梁子尧名次下滑几十名,跌出了两百五。
纪羽还看到十八班班主任把他拉在走廊边聊天开导他,梁子尧不知听没听进去,还朝他笑笑。
搞不懂这些人都在想什么。
这些人里当然还包括贺思钧,好不容易考到两百名,不趁热打铁继续赶超就算了,总把心思放在有的没的上,比如热衷于把纪羽所有能接触上的东西都缝上软垫。
贝斯背带上就被他缝上厚厚几层软布,不清楚里边塞了什么填充物,但确实挺舒服的,而且也不打滑,所以纪羽也没有和他计较这种小改动让阿雀人设下降0.5神秘属性值这点小事。
顺带一提贺思钧的拍摄、剪辑能力增长迅数,乐迷已经把训练日常当成小综艺在追,且时常催更。
临近年底,各种演出的邀约也多了起来,大大小小的事堆在承风一行人身上,倒是让四人越磨越默契,纪羽自个弄起bass line也越来越狂放,惹得辽光眼热不已几次说要不他转贝斯吧?
纪羽用一首强劲的电吉他曲打消了他的念头。
吉他都快保不住了,还妄图染指神圣的贝斯领域,做梦!
经过一周忙碌又充实的活动,纪羽虽然还有点感冒症状,但上台演出的激动完全可以让他无视这一点不适症状。
枯燥的学习之后在台上发泄一通确实很爽,纪羽终于能理解曲坚每次弹贝斯,如痴如醉要死了一样是为什么,虽然不好看,但是够劲啊!
但他显然也没想到他这一通歇斯底里,不仅没受嘲笑,还被乐迷盛赞是享受音乐的表现,特有美感,有段视频还转出了圈,在短视频平台上点赞三十几万,评论区简直不堪入目,老麦甚至尝试把他的手机调成青少年模式也没躲过这狂言浪语。
只能希望青少年们都很单纯只理解这些词句的表面意思吧。
在实力面前,有些“疙瘩”自然就会被抚平,尽管还有些风言风语,但“风铃”已经形成一批稳定群体,那场七月的小风波很快被淡忘,这只是一个必然要经历长久生命的乐队,生涯中小小的插曲罢了。
又一次演出即将圆满落幕,承风头一次挑了大轴。纪羽拨弦准备收尾,目光望向台下——每一次结束前他都会环视舞台下方,希望记住这一刻所有人脸上的神情。
本该完美的演出在最后出了道小小的错漏。
纪羽慢了半拍,虽然这在全曲中看来无关紧要,但不是精益求精的阿雀会犯的错。
下台时辽光正犹豫着是要戳一戳阿雀这小小的伤心处,把他惹到炸毛,还是端着长辈的架势安慰一下拉一拉自己的逼格,毕竟从前失误的人一般都是他嘛!
可纪羽却是头也不回地跑下台,连贝斯都没来得及摘就冲进了观众离场的通道,贺思钧紧随其后。
沉重的呼吸声湮没在人流中,通道昏暗,纪羽又在拐角的暗处,几乎没有人发现一分钟前还在台上的贝斯手就在离他们不到一米的地方,紧盯着他们离场。
他一定还没走,他就在这些人里面。
纪羽呼吸急促,外界的声音在耳中不断放大,脚跟砸在地面的声响让心跳同频,年轻的男男女女发出响亮的笑声,背包上的挂坠一下一下打着布面。
那人在哪里?
他的声音是不是就混在这里面?
他要看到他、听到他、找到他!
纪羽以为他要找到那个人的执念在消解,因为这对现在的他来说无足轻重,因为此后哪怕是解散,承风也不会再有新的贝斯手,他们中的任何一人缺失,承风就不复存在。
大概他从小到大就是执拗的人,拼图缺了一块,他宁肯不吃饭不睡觉也要找到,就算是纪律买来全新的完好的拼图,他也绝不罢休,他一定要找到最初丢失的那一块。
他小心眼、他虚荣,有时又不合时宜地自负,他不解开心结就会难受得要发疯,更何况心结还主动在他面前晃?
贺思钧从另一边通道走来,压低声音说道:“VIP通道里没有他。”
在纪羽变了脸色手臂滞空的一瞬他就意识到有什么事发生了,他在台侧视线受阻,还不待找到人演出已经结束。
但既然能让纪羽一眼认出,那就必然是仿照了他的打扮。
纪羽咬牙:“他挑衅我!”
胸口要崩裂似的胀得难受,纪羽怒火中烧,恨不得要将人活剥了!
扒干净衣服丢到大街上,让所有人都看看他怎么那么不要脸?
玩一次换装模仿就得了,今天他都站在台上了,居然还敢在台下照抄上一次他的打扮!他可是为了这套穿搭想了整整两个晚上!
纪羽可算知道为什么班级里女生为什么那么讨厌学人精了,气死了又没办法把人抓起来打一顿。
贺思钧走近拍他的背顺气:“就算一时找不到,待会我也可以想办法去调监控。”
“不行,我现在就要抓到他!”纪羽不错眼地盯着仍在退场的观众,“他肯定没走出去。”
纪羽跑急了还有点鼻塞,声音闷闷的哑,倒是比往常的声线多出几分气魄,但在贺思钧看来,就好像被一只淋湿的小雀狠狠咬住手指,尽管小雀已经尽可能地凶狠,尖尖的嘴巴和抬起的翅膀无一不在彰显威慑。
可羽毛已被雨水浇透,瘦得只剩骨架。
贺思钧只能听从纪羽的安排。
“先把贝斯给我好吗,然后我让其他人也来找。”
纪羽这才察觉到肩膀上的重量,仗着没人看得见,在口罩下龇牙咧嘴地摘了贝斯。
“那你去叫人,我在这里等……”
“等谁?”
梁子尧走到射灯下,面部骨量很重,皮相上的那仅剩的柔和被驱散,竟然显出几分刻薄阴冷之感。
“你怎么在这?”说出口纪羽就后悔了,因为他作为阿雀不该认识梁子尧。
“真的是你,纪羽。”梁子尧眉眼舒展开,驱散了像是错觉般的湿冷感,极为热情道,“你在台上我还不敢认,看到贺思钧在这我才认出来,你居然已经是乐队的贝斯手了!”
“嗯……”纪羽上下打量他,贺思钧穿一身再普通不过的廓形卫衣加牛仔裤,都很宽松,看起来没法在外面套一条夹克外套。
可梁子尧为什么会在这?
贺思钧像是猜到纪羽心思,冷声道:“你为什么在这?”
“啊,”梁子尧笑意落下几分,向纪羽靠了一步,眼神明显带着激动,看着纪羽说道:“上课还是挺累的嘛,找点事情放松放松,不过幸好我来了,要不然,都不知道有那么有意思的事。”
第64章
“有趣个屁!傻叉!”
突如其来一声脏话不由令梁子尧表情微滞, 在片刻安静后,他低眉顺眼道:“怎么了,我说错话了吗?”
眼看着场馆里人员所剩无几, 梁子尧又冒了出来在这嘚吧,纪羽压着怒气:“你一个人来的?”
是不是有同伙?
梁子尧嗯了一声, 又道:“有我能帮忙的吗?”
见纪羽露出的一双猫眼都透着火气,他脾性自然而然地软下:“虽然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你别生气了。”
“我没生气, ”纪羽深呼吸, “没和你生气。”
对,就是这样, 纪羽, 你是成年人了,你要学会一码归一码, 不能迁怒无关人员, 尽管梁子尧看起来觉得很傻叉、说话莫名其妙地让人上火,但你也不能迁怒别人。
心平气和, 心平气和!
梁子尧:“真的吗?”
“真你大爷。”纪羽心平气和道。
贺思钧在他眼神示意下暂时离开, 纪羽扯下口罩,场馆内温度低, 凉意扑面而来,舒缓了纪羽心头的燥意。
“现在说吧, 你的秘密是什么。”
“我的秘密?”
梁子尧眼神放空, 他手插兜:“我想想……你想听什么样的?”
纪羽不假思索道:“和我有关的。”
“和你有关的……”梁子尧似是苦恼, 微微偏头,“和你有关的应该不算是秘密了吧,毕竟如果有一件事我知道, 你怎么会不清楚呢?”
纪羽的眼睛眯了起来。
梁子尧手指在鼻尖挠了一下:“啊,前两天我们班有女生让我给你送东西来着,我没送,这算不?”
纪羽不说话,就这么盯着他。
“好吧,好吧这个不算。”梁子尧败下阵来,“我认真说一个,不过,我也不知道这算不算秘密。”
他垂下手,收敛神色,微微俯身:“你有没有觉得我的脸很熟悉?”
因为梁子尧突然弯腰凑近,纪羽不由自主产生想后退的冲动,硬生生忍住了,极为严肃地面向这位入侵者。
“我记不清你的脸了,但我知道我们在小时候应该认识。你要说的就是这个?”
话音落下,梁子尧的表情分明没有变化,纪羽却似乎能感受到从他身上油然升起的强烈的愉悦气息。
“你记得我。”梁子尧咬字很轻。
“也不算吧,你当时姓马吧,你改名了?我记性不太好,忘了你之前叫什么名字。”
奇怪的,梁子尧没有立刻回应,或许是因为纪羽看起来对这件事的反应平平,伤害了他突然变得敏感脆弱的心。
“我父母离婚了,我随我妈的姓。”梁子尧说。
纪羽没想深入探讨此事:“哦,不好意思。”
“没事。”
既然如此,纪羽迅速揭过:“那我可以再问一个吧,你也说了,这不算是秘密。”
梁子尧直起身,苦恼道:“不算吗?”
纪羽:“不算。”
“现在…………”
纪羽提高音量,偏过脸咳了两声,皱眉道:“你说什么,太小声了我没听清楚。”
梁子尧:“没什么。”
就知道他嘴里没一句实话和有用的,纪羽有点后悔把时间浪费在梁子尧身上。
早该在知道那姓莫的存在后就不管梁子尧了,装神弄鬼上蹿下跳的才不是观众期待的“凶手”。
纪羽:“算了,最后再问你一个问题。”
梁子尧摆出洗耳恭听姿态:“请说。”
“你送我那把贝斯,是不是故意的?”
今天梁子尧出现在场馆里,曾向他发出一起去音乐节的邀约,可以说是在和他产生纠纷后才产生的兴趣,但如果他早就猜出阿雀就是他呢,以此试探也不是不无可能。
至少他应该知道,梁子尧是不是一个真正意义上的“无辜”群众。
“啊,这个。我只会做贝斯。”梁子尧拖长语调,吊儿郎当的,真话假话始终难以辨别,“毕竟弦少嘛。”
纪羽还想再追问,后头辽光扯着嗓门喊他。
梁子尧也直起腿,朝他眨眨眼:“你队友在叫你吧,那我先走了,学校见。”
纪羽只得道:“别说出去。”
“当然!”梁子尧爽快地应声,临走前在纪羽手心里塞了两块糖,“给你,香草味的。”
场馆里灯光灭了,逗留着拍照的几人也已经离开,只剩下几名工作人员收尾。
十多年没换过包装的糖纸脆响,纪羽收拢掌心,贺思钧走到他身侧。
“卫生间里我都看过了,没有人,也没有谁脱下的衣服。”
纪羽低低应了一声,贺思钧还想再安慰他几句,纪羽却说:“走吧。”
他返回时的脸色实在不好看,承风也没像往常似的互相打趣,收拾了东西就各回各家。
监控虽然被贺思钧通过一些手段拿到手,但帮助不大,那人全程戴着口罩帽子,挤在人群中,在画面里糊成一团,根本无法辨别长相。而场馆外通道监控角度歪斜,只能看到人影闪动而无法得知那人是什么时候混在人流中离开的。
这无疑很令人挫败,好像桩桩件件都在阻挠着他找到那个人。
是莫满吧,应该是他吧。
在当场揭开他的伪装前,一切似乎都还要按下一个问号。
但既然他会出现一次,就说明还会有第二次,第三次。届时,他还会有这样的好运气吗?
屋漏偏逢连夜雨,贺思钧不知道搞了点什么,不仅那台二手电脑报废了,居然还接到了上头电话,请他上门喝茶。
纪羽挺担心,从出租屋铺得越发厚实的床褥上坐起,难得关怀道:“你不会有事吧?”
贺思钧淡定地拉上外套拉链:“没事,但我可能会晚回来,手机不要静音,待会我打电话给你。”
纪羽以为他是要和自己讲谈话内容,没想到是叫他起床上课,没说几句就挂了电话。
纪羽忧心忡忡地替贺思钧告了假,一整个下午都没等到人回来。
难不成是被拘留了?
在这之前,纪羽是从没想过贺思钧会犯法的,毕竟贺泰安是往栋梁的方向培养儿子,先不说贺思钧过得幸不幸福,至少他是一个正直的人。
现在倒好,军校不考了,一门心思要和他谈恋爱,还在网上学会了大额打赏,会查人信息,甚至可能涉足了一些灰色地带。
纪羽现在无比赞同老师们奉行的去网络化教学理念,电脑坏得好!贺思钧上网把思想都上偏了,纪羽现在严重怀疑,就是网络上那些杂七杂八的信息太多才让贺思钧从“兄弟抱一下”跨越到“兄弟亲一下”的思维模式!
贺思钧可以不是一个好儿子不是人才栋梁,但至少得是一个好公民……
性向可以歪,这笔直的根不能歪啊。
这么突如其来的一出,叫纪羽完全忘了先前对贺思钧没成年的侥幸,隐隐还担心是不是他作为年长八个月的长辈引错了路,想着需不需要负荆上贺家请罪。
一直在学校待到最后一节课结束,纪羽才在校门口看到了贺思钧。
准确来说,是贺思钧在等他。
“小羽,接下来几天我不在宁海,我和餐馆打好招呼了,每天送饭到家里,你要是不想出去,就让他们送到校门口,叫柳承陪你来拿。”
贺思钧换了身衣服,像是急匆匆赶来的,说完了话就要走,纪羽赶了几步拉住他:“等等!”
纪羽努力平复呼吸,心跳砰砰砰的:“别逃了,我和你去自首!”
纪羽有点语无伦次:“我是成年人,也算你半个监护人,这件事情我都知情的,不能算是你一个人乱弄,你和警察说清楚没有,其实你也是不小心的,你能查出来什么呀……”
“小羽。”贺思钧握着他冰冷的手,“你先冷静一下,我没有犯法。”
“你没有被抓?”纪羽吐出一口气,“你没骗我吧?”
“我没有骗你,我只是有事要去做。”
贺思钧的冷静让纪羽不规律的心跳平复下来,他稳了稳心神,又问:“是什么事?什么时候回来?你怎么和干爸干妈说?”
“我去赚钱,最多五天就回来,爸妈那里我会说好,你别担心。”
“我不担心。”纪羽说。
贺思钧已经能听懂他的口是心非,攥了攥他的手掌:“我现在要走了,晚上只有这一班车。”
知道贺思钧多半是真的没事,纪羽不急了:“那你走吧。”
“嗯。”
纪羽提声:“那你还不松手?!”
贺思钧松开手,滚远了,纪羽第二天果真没再见到他。
纪律前不久也出差了,讨人厌的家伙走了两个,纪羽想,可能是老天也想给他一个清净。
贺思钧不在,纪羽也懒得再去出租屋,把订餐退了,照旧和展舒文、柳承一起到食堂吃。
刚经历过一场联考,一中整体成绩不错,复习进度稳中放缓,这周没有演出安排,除了辽光的业绩不达标每天都在群里哭喊显得吵闹外,日子难得平静下来。
只是打定心思冷待的梁子尧还是一如既往地磨人,但意外地很会和柳承、展舒文打交道,不知不觉就让他挤上了桌。
纪羽不是很想和他说话。
第65章
纪羽认真回想了一下, 他对梁子尧的排斥从何而来。
说起来,梁子尧其实是个很混得开的人,大方爱说笑, 对小事更不计较,乐于助人经常替人带饭, 在学霸如云的一中成绩也不差。
照理来说,他是一个挺讨喜的人。尤其是在高三个个神经紧绷,同学间说错几句话就容易起摩擦的时候, 他神经大条, 从不因为口角和人起冲突。
就算是纪羽和他还不熟悉的日子里,也知道隔壁班有个男生很活泼在班里人缘挺好。
对外放的情绪有抵触是一回事, 另一种原因则是纪羽实在很讨厌受欢迎的事物, 这和是否喜欢舞台上得到的欢呼声无关,他只是排斥外溢的情绪。
不安定、充满变数、难以掌控。
有时账号后台收到情真意切的告白时, 纪羽也会紧张, 怕太激烈的爱意持续不了多久,又怕表露真心时夹杂的“为你好”的关切。
太多的声音, 身处其中纪羽是无法分辨这是好或是不好的。就像曾经那些调转话头对他口诛笔伐的“情书”, 也让纪羽信以为真过。
纪羽需要时间慢慢梳理,他从来不是一个应变能力强的人, 辽光有时捉弄他递过话筒,他的脑袋就会一片空白, 需要很久才能找回自己的声音。
真切的、长久的接触与了解才是能让纪羽安心的, 他要自己抚摸过大象的全身, 才可以对这件未知做出判断,尽管在这之前为了掩盖焦躁他不得不将自己伪装得强硬又“傲慢”。
这样的虚张声势让纪羽蒙混过关许多次,但也叫他懊恼反复怀疑, 纪羽很多次后悔面对梁子尧或是其他的让他充满不安定感的人时,该以更冷静的姿态回应并对待。
比如在梁子尧第一次将贝斯充当吉他送给他时,或许他不应该表现得那么反感,态度恶劣。
他是不是能伪装得更好一点?
然后是将对模仿者的嫌疑与反感转移到梁子尧身上,对“破案”的进展起到的作用几乎是零,明明他最讨厌被情绪影响,怎么能又犯这种低级错误呢!
仔细想想,一直都是梁子尧在热脸贴他的冷屁股嘛,总不能把一切归结为梁子尧段位高超反倒把他的情绪搅得乱七八糟吧。
纪羽深呼吸,想可能是激素治疗对他的影响还没有完全被代谢掉,但情绪失控已经是往事了,绝对不能再被乱七八糟的想法控制!
纪羽想试着和梁子尧正常地聊天、交朋友,毕竟在这之前他们也算是旧识吧。
曾经的梁子尧总拉着他把贺思钧排斥在外,现在他似乎已经改掉了这个坏毛病,和柳承也能聊得很好,他把手臂搭在柳承肩膀上都没受到抵触。
“哦,我还知道有个冷笑话,你们知道什么东西是红色的,但闻起来像蓝色油漆吗?”
梁子尧自问自答:“是红色油漆。”
好冷的笑话,纪羽完全不能理解展舒文为什么会被激起斗志和梁子尧大战起来,而柳承在其中当了裁判。
“什么东西有五个脚趾头但不是你的脚?”
“我的脚。”
“有一个穿越者走到街头问现在几几年,路人会回答什么?”
……
纪羽索然无味,决定走开。
梁子尧叫住了他:“纪羽,你不吃了?”
餐盘几乎没动过。
纪羽:“我困了。”
他不要人陪,一个人先走了。
梁子尧不只盯着他一个人骚扰,柳承和展舒文也交到了新朋友,这都是好事,纪羽才不会阻拦。不会。
教室里已经有人趴着了,高三就是这样,每节课间都栽倒一大片,0%抬头率在上、下午第一节课后算保管能达标。
纪羽也趴下,没过一会儿大部队回来,聊了一会儿声音渐弱,门窗都合上了,白雾爬上玻璃,室内鼾声渐起。
云层之下灰蒙蒙,没有恼人的日光,是叫人好睡的午后。
“咚”。
是肘节撞击桌面的声响,纪羽抱着胳膊把痛呼压回喉咙,侧身弓着腰,又抱住了小腿。
好在没吵醒谁,旁边的人翻了个面,呼噜打得更响,纪羽青白着脸,咬了咬牙伸手揉捏紧绷的小腿肚。
祸不单行,人又刚好有一双腿,抽完左腿抽右腿,疼得纪羽差点从座位上翻过去。
什么叫由俭入奢易,由奢返俭难?这就是!
纪羽开始想念出租屋里带着薰衣草香的枕套和厚重的被子。
但要他一个人走那么远的路,还是算了吧。
隔天中午,在梁子尧的怂恿下,纪羽莫名被挟持着走出校门,到一家烫菜小店坐下。
梁子尧问:“想吃什么,我去拿,汤底你看下菜单要什么。”
店不大,生意倒很好,要不是刚好走了一桌,还轮不上他们四个。
柳承还没坐下就开始擦桌子,直到锃光瓦亮地能倒映人脸。
展舒文跑着回来:“我问过了,除了菌菇汤底的你喝不了,其他的应该没事,嗯,辣汤也不要点。”
纪羽:“那就吃番茄的吧。”
梁子尧:“那菜呢,你有什么忌口?”
展舒文抢答:“他不吃太硬的根茎比如说芹菜茭白,也不吃黏糊的,特别是秋葵,但是芋头除外,煮熟的所有萝卜他都不吃,绿叶菜要叶片饱满的,也不要都是叶子,肉不吃有气味的尤其是羊肉,鱼不吃有刺的也不吃巴沙鱼,虾也不……”
“都吃!”
纪羽咬牙切齿打断道:“我都吃,随便你点!”
展舒文鼓掌:“那真是太了不起了。”
柳承忙起身,对梁子尧说:“还是我和你一起去吧。”
柳承能主动提出去点菜,简直超出了纪羽的想象,他以看着鸡崽破壳般的柔和目光鼓励柳承:“那你去吧。”
两人一背过身,纪羽就压着展舒文嘀咕:“你干嘛说那些没用的。”
展舒文:“我只是说实话。”
纪羽:“又不是点你回答问题!”
展舒文:“你又不好意思了。”
纪羽瞪眼:“我不是不好意思。”
展舒文倒茶:“哦?”
“是没必要,我和梁子尧又不熟。”
展舒文自斟自酌:“不会吧,他和你关系最好。”
看她喝得陶醉,纪羽也要了一杯茶,入口苦涩,他皱着脸咽下了:“你从哪儿看出来的?”
展舒文指了指梁子尧:“很明显啊,他不是在追你吗?”
“?”
“不是吗?”
“你最近又看了什么电影?”
“《断背山》。”
“我不是同性恋。”
展舒文遗憾地:“哦。”
纪羽敲桌子:“你在遗憾什么?不要每回一看电影就把主角往别人身上套,还有梁子尧也不是同性恋!”
展舒文:“你怎么知道他不是,他告诉你了?”
纪羽一噎,片刻后反击:“谁会刻意说这个?还有你从哪看出来他在追我?”
“只有你在的时候他才说冷笑话。”
“……就这样?有没有可能是他意识到冷笑话真的很无聊。”
“这顿饭他请客,说让我们一定要把你带出来。”
“还有呢?”
“他变帅了,人为知己者容。”
纪羽呛了一下:“他哪里变帅了,你观察得那么仔细?”
展舒文上推眼镜:“运动会前他不是这个发型,脸更宽一点明显减肥了,发色也染过了,你能替我问一下染膏牌子吗,色泽度很好。”
纪羽仔细打量:“他那头发颜色不就是黑发吗?”
“黑色也有很多种,”展舒文侃侃而谈,“他这个颜色比之前浅了一度,有点偏棕,就像你的一样,比纯黑要浅,是暖色调,贺思钧的头发就是冷色调的,像蓝黑。”
纪羽感叹:“你每天都在学居然还有时间观察这个。”
展舒文摆手:“只是消遣。话说回来,他真的不是喜欢你吗?”
纪羽扯起一边嘴角:“不可能。”
“那他为什么这么关注你,还请你…哦请我们吃饭。”
“我怎么知道……”纪羽灌了一大口茶水,“可能是因为有意思吧。”
梁子尧经常说这句话,但具体哪儿有意思,纪羽想不明白。
“哦——”展舒文打量纪羽,然后点点头,“我懂了。”
“?你懂什么了。”
展舒文朝他笑了一下,纪羽打了个冷战。
这一会儿,梁子尧和柳承也回来了,小心地将滚烫砂锅推到桌面。
“好烫,他说很快,我们就在那等着了,趁热吃吧。”
梁子尧坐下,顺便给纪羽拿了碗筷。
都递到眼前了,纪羽不能装没看到,闷声闷气说了声谢谢。
“谢什么,跟我有什么好客气的。”
展舒文突然插嘴:“梁子尧,你很喜欢纪羽吗?”
柳承:“?”
纪羽捏紧了筷子,无助地闭上了眼。
“喜欢啊,毕竟我们小时候就认识了。”梁子尧大大方方道。
展舒文很惊奇道:“你也和纪羽从小就认识了,那怎么之前没交流呢?”
梁子尧偏头看了一眼纪羽,笑道:“可能太久了吧,只是一起玩过一段时间,本来想等纪羽想起来,但他好像完全认不出我了。”
“哦,那你和贺思钧应该认识吧,毕竟他们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展舒文漫不经心道。
“啊……”梁子尧夹起一块木耳,嚼碎,“那倒不是很熟。”——
作者有话说:几几年就去洗澡。
作者没有任何幽默细胞,所以所有冷笑话均摘自网络。
第66章
纪羽平常不到街头小店来吃, 大中午这么着聚餐也是头一回。
偶尔吃个新奇也还不错,店家掺着小米煮的米饭香软,纪羽不知不觉就着菜吃了不少, 回过神来已经撑了。
梁子尧早早结了账,等人休息好了才道:“走吧。”
出门走了一会儿, 柳承步子挪得越来越慢,纪羽发觉不对劲,拉住他:“怎么了?”
柳承捂着肚子, 脸色涨红。
这离学校还有段路, 纪羽问:“附近有公厕吗?”
梁子尧打开手机地图:“附近有个商场是最近的。”
“那就去那里。”
外边寒风瑟瑟,商场里边音乐悠扬四季如春, 因着是工作日, 也没什么人,纪羽眼尖领着柳承去了洗手间。
“你慢慢来, 反正我们就在附近逛逛。”
这一慢就是十多分钟, 学校里午休早该开始了。
“今天中午开研讨会,老师不在, ”梁子尧说, “上课前回去就行。”
反正都晚了,那也不差这点时间, 四人索性在商场找地方休息,逛着逛着就进到了电玩城。
梁子尧大手一挥, 兑了一篮游戏币, 展舒文拉着纪羽到娃娃机前:“我想要那个鸭子, 柳承要那只恐龙。”
纪羽点点头,摇了两竿就把鸭子抓了上来,捏在手里看了看:“这是鸭子还是鸡?”
柳承:“像小鸡。”
展舒文毫不在意:“好看就行了, 物种不重要。”
纪羽和两颗豆豆眼对视。
好看吗?
把鸭子塞给展舒文,纪羽换了台机器,三两下就将恐龙抓了上来,也很丑,但他们高兴就行。
又投了两个游戏币,纪羽偏头问梁子尧:“你要什么?”
梁子尧看了看:“你觉得哪个最好看?”
纪羽白他一眼:“我随便抓一只,你不要就算了。”
梁子尧:“你抓的我都要。”
纪羽只当没听见,全神贯注地盯着钩爪,玻璃上映射冷白灯光。
梁子尧屏息看着。
玩偶落进洞口,哐啷一阵响,纪羽弯腰随手拿起向旁边一递:“喏,这个最好抓。”
是只兔子,耳朵缝得有些歪,一只立起,一只倒下,没有修剪的毛发遮住了黑漆漆的豆豆眼,有点凶相。
“和你好像。”
“哪里像了?”纪羽回头怒视,“你再乱说就丢了。”
“那可以丢给我吗!”
稚嫩的童声从底下传来,不足大腿高的豆丁小孩仰着头问道:“我想要这只兔子,妈妈抓不到!”
“不可以随便要人家东西!”孩子妈妈抬手招她回来,小女孩躲到纪羽和梁子尧腿边,不便下手。
她显然是个机敏的,也不怯场,脆生生对着梁子尧道:“哥哥要丢掉的话可以丢给我,我喜欢它。”
梁子尧低头看她一眼,笑意未变,蹲下身去,纪羽以为他会顺着小女孩的话将玩偶送给她,没想到他还往怀里藏了藏。
“不可以哦,因为这是那个哥哥送给我的,我也很喜欢,所以不会丢掉。”
小女孩没有失望,旋即想出了另一个解决方案:“那我想买!我有钱!”
她从随身携带的小包里翻出零散的纸币,捏在手里娴熟地问:“要多少钱?”
“我不卖。”梁子尧狠心地拒绝,抬眼看着纪羽,“这是这个哥哥送我的礼物,我不会卖掉也不会送给其他人,如果你送给妈妈的礼物,没有经过你的允许被妈妈送给别人,你是不是也会不高兴?”
“好吧……”小女孩被说服了,丧气地垂下手。
从没预料过梁子尧也会说这种话,纪羽眨动眼睛,说不清内心的滋味,于是俯下身对小女孩道:“我可以再帮你抓一个新的。”
小女孩高兴地蹦起来,贴着纪羽的大腿软软地依着:“真的吗哥哥,妈妈说抓一只很难很难。”
纪羽手指蹭到女孩热乎乎的脸颊,收起手:“有一点难,但是没关系,我可以抓到。”
在大部分小孩一年都去不了几次电玩城的时候,纪羽就有一□□属于自己的抓娃娃机了。纪律把钩爪调得很松,说只要他能抓上三个娃娃,就能到他房间里睡觉。
那时纪羽才学着一个人入睡,自然勤学苦练,直到很久以后他才知道纪律暗中动的手脚,不过那时他已是称得上是百发百中的神抓手了。
在小女孩的期盼的眼神下,纪羽很快抓起兔子,是机器里品相最好的一只,女孩抱在怀里爱不释手,拉着纪羽的手一个劲叫哥哥想把人也带走,女孩妈妈送了几杯饮料感谢飞速将孩子揣着了。
母女俩走后,纪羽又抓了两只玩偶让柳承带回去,柳承还向他道歉:“我差点就把玩偶送给小妹妹了。”
纪羽摆摆手:“小事情而已,没什么。”
晚上放学,纪羽倒是没反对梁子尧跟着他。
“今天没带手机,回去我把钱转给你。”
“什么钱?”
“吃饭还有抓娃娃的钱。”
梁子尧缓步:“我有钱请客,不用给我。”
纪羽毫不客气:“你之前吃食堂免费的汤都要来三碗。”
梁子尧:“那叫有便宜不占王八蛋。”
不想占梁子尧便宜的纪羽:“……”
“不是说你,纪羽,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梁子尧转过脸,看着纪羽被夕阳浸染的眉眼,“他们是你的朋友,我不会抢。”
“什么……”纪羽顿住脚步,干燥的风拂过两人间隙。
“别生我的气了。”
梁子尧说得认真,两行视线想要洞穿纪羽的内心,在那一瞬间,愈合的右肩伤口像被蚂蚁爬过,敏感地麻痒起来。
“你想太多了。”纪羽甩下这一句,随手拦了辆车就走。
到了目的地才想起来自己没带够钱,只好把包和学生证押在车里,跑回去拿钱。
虽说纪泽兰答应今年不再离开,但厂里大大小小的事时常需要人看顾着,而纪羽天亮出门天黑回家,十天半个月才有一天假期,要纪泽兰和徐梁天天待在家什么也不做更不现实,因此有时两人也会出门处理些工作,偶尔不在家也很正常。
今晚,家里就只有他和韩姨两人。
“汤喝完就放着啊,韩姨明天收拾,晚上睡觉把窗关紧,房间温度宁愿打高一点也不要低,好吧?”
纪羽捧着碗点头:“嗯嗯。”
韩姨摸了摸他的脑袋,进屋休息。
22:47。
客厅开着一盏落地灯,鱼汤被炖到奶白,鱼肉化开,刺都挑了出去,纪羽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电视,手上自动舀着汤。
布置的作业写完了,新的教辅还没拆封,写不下去,刚巧韩姨叫他吃夜宵,干脆就下了楼。
随手点的一部电影倒是很好看。
不知不觉就入了神。
喝完汤,纪羽点了暂停,洗好碗,爬上沙发,盖着毯子聚精会神地看。
这不是不务正业,这是积累作文素材,说不定哪次考试就用上了呢。
纪羽想着,却走了神,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间睡着了。
电视声音调得很低,毯子厚实,纪羽背对沙发靠垫,睡得很沉。
纪泽兰和徐梁回来时看到的就是这一幕,不由得放轻了动作,小心地挪近。
“睡熟了?”徐梁无声说。
纪泽兰掖了掖毛毯,拿开老公的手:“别动。”
“那怎么办,总不能在这睡。”
从前纪羽年纪小倒还好,在哪都能睡,再不济睡熟了也能抱回房间里,现在要想不惊动人倒是难了。
“再等等,坐会儿。”纪泽兰在纪羽身侧坐下,徐梁没敢下臀,他身板壮,怕一坐下沙发凹一块,儿子能打个滚惊醒,索性在地毯上坐下。
“累着了。”
就像看到小猫小狗睡熟忍不住动手动脚那样,徐梁也忍不住对他儿子下手,摸一摸纪羽的脸,碰一碰耳朵、额头。
纪泽兰本想制止,但见纪羽没醒,也将手落到纪羽头顶,摸到一团毛茸茸。
徐梁低声道:“眼睛睁开像你,闭上像我。”
纪泽兰屈指弹他胳膊:“放屁,尽给自己贴金。”
要她说,纪羽整张脸的五官都像她,但鼻子更立挺,纪羽眼睛本来就大,脸又足够小,更显醒目。
纪泽兰最喜欢小儿子用一双大眼睛盯着她瞧,灵动得不得了。
偶尔困到不行了,眼睛里就会雾蒙蒙的,抱着她的脖子哼唧。
就像今天这样,在沙发上等到睡着,不小心闹醒了就钻进人怀里,用嫩嫩的脸蛋蹭着人的下巴和脖子,纪泽兰怀疑有时纪羽醒来是徐梁故意的。
哪怕纪羽已经长大了,撒娇的次数渐渐减少,或许哪一天也不会再为他们深夜回来而惊喜,但纪泽兰仍然不会改变对他的看法,内心的怜爱一分也不会减少。
这是她最孱弱的孩子。
徐梁伸出手掌丈量:“以前只有我巴掌大,现在都比你高了。”
纪泽兰踢他一脚:“别弄醒了。”
徐梁抬高手投降:“我没碰到!”
他揉揉膝盖,嘀咕道:“小宝对付老大这招就是跟你学的。”
纪泽兰还要瞪他,纪羽突然醒了,扑到她肩上抱着她。
纪泽兰惊了下,以为他受了什么委屈,拍着他后背问道:“怎么了?”
纪羽的眼睛又闭上了,含糊不清似乎仍在做梦:“纪律,我抓到好几个娃娃……”
第67章
一早见着纪律时, 纪羽还当他在做梦。
翻了个身又闭眼睡了一会儿,摇摇晃晃撑着床爬起来,再一看, 纪律人还在。
纪羽懵着脸,闭上眼睛, 又睁开。
“你在干嘛……很吓人…”
纪律站在破晓晨光里,嵌了满肩朦胧,只有脸庞笼在阴影里, 纪羽毫不怀疑纪律就这么坐着看了他一整个早上。
“明天带你去体检。”
纪羽下意识皱眉:“明天——”
“明天放假。”
“哦……”难得的休息天被毁, 纪羽无精打采地从床尾扒拉衣服慢吞吞穿上。
“穿反了。”纪律起身,拉住毛衣下摆, “抬手。”
纪羽举高双手, 毛衣从下往上被掀起,顺畅地剥离, 纪律手臂一翻, 手掌撑开领口:“头伸过来。”
堆叠的毛衣领口钻出颗海胆,不用纪律说, 纪羽自觉伸手穿过衣袖。
下楼吃饭, 纪羽跑进厨房给粥里加糖,见水池边摆着用过的碗筷, 探头问:“爸妈出去了?”
韩姨跟进来盖上糖罐:“一早就走了,徐先生一起来就焖了粥, 好了, 糖不能再加了, 早上吃太甜对身体不好。”
纪羽被赶出厨房,在餐桌上坐下,有一搭没一搭地喝粥, 纪律照旧在喝他的咖啡。
陶瓷轻嚓声音清脆,纪律抬眼,“我有话问你。”纪羽放下勺子对他说。
“说什么?”
“家里是不是又出事了?”纪羽严肃脸。
“没有,”纪律抬起咖啡杯喝了一口,“为什么这么想?”
纪羽紧盯:“真的?”
“明天带你去心理科,查一下有没有被迫害妄想症。”
“咳!”韩姨用不满的眼神看向纪律。
纪律:“……没有。”
纪羽低头,舀了满满一勺热粥,鼓着脸吹气:“不要骗我就好。”-
今天是贺思钧承诺期限的最后一天。
可他依旧没出现。
“这个题型我讲七讲八,讲了不说有十遍,六遍至少有的,有些人还在错……”
纪羽撑着脸看纸面上一道大大的红勾,心里微微地窃喜。
“——做对的也不要在那摇头晃脑得意,嘚瑟劲给我收一收!”
纪羽轻咳一声忙放下手坐正。
下课铃响。
“再给我两分钟,我把这道题讲完。”
“唉……”
“再唉五分钟!”
纪羽坐得屁股麻,侧着半边身子盯着黑板发呆,眼角带过晃荡的灰影。
见纪羽视线扫来,梁子尧在窗外小幅度挥手。
几分钟后,一群人憋疯了似的涌出教室。
梁子尧:“去哪儿吃?”
纪羽:“食堂。”
梁子尧:“行。”
吃着饭,梁子尧问:“明天有空吗。”
“没空。”
梁子尧的表情变得很可怜。
“……我明天有事。”
梁子尧收势:“晚上呢?我有几张旧夏天演唱会的赠票,有时间的话要不要去看看。”
“旧夏天?”
旧夏天是流行乐坛内一线知名度的乐队,十多年来长盛不衰,数首原创曲目传遍大街小巷,毫不夸张地说,纪羽是听他们的歌长大的。
要不是前段时间实在忙得晕头转向,纪羽可能也会是抢票人群里的一个。
纪羽心念微动,体检最多花半天,他其实有空。
“还是算了,是给你的赠票,你找你朋友去吧。”
梁子尧啪地放下筷子,用眼神说道:我们不是朋友吗?
最终,展舒文和柳承也被说服一起前往。
“刚好有五张票,晓怡妹妹一起来咱们就有五个人,不浪费。”
正好贺思钧不在。
纪羽心想。
这个念头冒出的一瞬感受很怪,紧张、忐忑里又夹杂着快意。
“好。”
下午两节,都是李玄的课。
哈欠声连天响,几乎盖过铃声。
“再给大家三分钟时间,觉得困的去洗把脸,教室后面也可以站着,尽快活动一下让自己清醒过来。”
三分钟后,李玄环视教室,蹙起眉心:“那个空座是谁?”
“老师,是顾英杰!”
“他人呢?”
底下小声交谈,过了一会儿有人说:“好像从中午开始就没看到他了。”
李玄叫人:“王想,你去厕所看他在不在。”
男生应了一声,小步跑出教室,片刻后喘着气回来:“老师,厕所里没人。”
这下问题大了,李玄叩桌子停止讲台下纷纷议论。
“先把卷子拿出来自己做,李柯乐、范钦还有潘……算了,就你们俩跟我来一下。”
李玄带着两个男生出去,片刻后两人一块儿回来,众人七嘴八舌。
“咋了,老师给你说什么了?”
“顾英杰去哪了,他逃课了?你跟我说实话,我保管不对外说。”
“是和其他老师请假,忘记和老班说了吧。”
“你们中午没一块儿打球吗,说说呗,什么情况?”
“问李柯乐有什么用,这不应该问潘玥吗,潘玥你说你男朋友去哪儿了,中午他没和你一起吃饭吗?”
“你们男的能不能别瞎问?”
被扯入话题中的潘玥却是头也没抬,低头一直拿笔写写画画,手指紧绷。
还是范钦打了圆场:“李老师就问了我们今天有没有和他一起行动,顾英杰有没有哪儿不对劲,就没了,我们出来的时候李老师还在办公室里问其他老师消息。”
一中安保严格,进入难出去更难,围墙上都拦着拦护网,新加装的监控下没有防护死角,如果顾英杰没有趁午休离校,那他多半还在学校里。
纪羽听着,静不下心,时不时向窗外张望。
没过一会儿,属于李玄的脚步声响起,还没来得及进门,她就指了几个人:“你们去学校里找找顾英杰经常去的地方,有消息立刻回来通知吴老师,让吴老师打电话给我。”
声线紧张,气息也不够稳,众人心里皆是蔓延上些许紧张感。
有人举手:“老师,让我也去找吧。”
“李老师,我也去,你在教室里等吧,我跑得快!”
“老师我们都去,找起来容易!”
李玄缓缓吐出一口气:“那大家一起去,不要影响到其他班上课,找到顾英杰马上回来不要在外逗留,可以吗?”
“可以!”
“第一、二组去操场和体育馆,三、四组在教学楼附近找,剩下两组去食堂和图书馆。我再去监控室确认一下,第二节课前无论有没有找到,大家都先回到教室。”
随着一阵桌椅移动声,教室里人所剩无几,纪羽也跟着起身,余光瞥见潘玥仍在座位上,头更低了,垂下的刘海挡住了她的面孔,握笔的指节青白。
纪羽让柳承和展舒文先走,在无声中慢慢靠近潘玥。
“潘玥。”
纪羽没错过女生微不可察的颤抖。
他轻声说:“我不太认路,你能和我一块儿走吗。”
许久,又大概只是七八秒钟,“可以。”潘玥抬起头,总是完美卷翘的睫毛杂乱地垂落着,她站起身,脚步有点急地走在前面,纪羽快走两步跟上她。
“我们先去哪儿?”
出了教学楼,就听见此起彼伏的呼喊。
“顾!英!杰!”
“你丫在哪啊!!!”
“回来吧顾英杰,学校已经知道错了,答应我们明天就放假了!”
纪羽跟着潘玥到假山后沿和花园树丛里翻找一圈,没见着人,潘玥眼睛顿时红了。
“我是不是不该和他说分手啊,我没想过他会找不见……”
潘玥说着说着就掉了眼泪,拿手去抹,纪羽拉住她。
潘玥:“你别拦我……”
纪羽:“没拦你,你哭吧,但是先把手擦干净,刚摸过墙上,有细菌。”
他在身上掏,掏出一包湿巾:“我没带干纸巾,这个擦脸有点刺激。”
潘玥直挺挺站着,眼泪掉得更欢了,纪羽忙抽出几张湿巾塞到她手里。
“又不是我的错!我也是为了他着想啊,我们俩这次前五百都没考进,再退下去市内一本都不稳了,他还想着去哪儿约会,我能怎么办!我才不要高考落榜考一个普通的大学,然后上普通的班然后结婚,我要上重点的,我要去大厂里做策划,他说要学建筑盖房子的,现在只能去工地搬砖了呜呜呜呜呜……”
纪羽在一旁站着,警惕四周看有没有人来。虽然很想安慰,但潘玥好像并不需要别人的劝解。
潘玥攥着湿巾自顾自嚎了一会儿,眼泪干了,情绪冷静下来,毫无顾忌地抬手一通乱抹,整理好精神对纪羽说道:“谢谢,不要对别人说。”
纪羽点头:“你放心。”他做了一个拉拉链的动作,“我的嘴巴很严。”
潘玥咧开嘴笑了,她本来就不是内敛的性格:“我们去实验楼找找吧,我和顾英杰以前经常到那里亲嘴。”
“好……你把头发重新扎一下吧。”
这会儿,纪羽走在了前面带路,潘玥注意到他耳尖红了,她不由夸赞一句:“你脸好白。”
这下这只耳朵连着侧脸都红了。
纪羽还跟她说谢谢。
潘玥心情缓和,知道以顾英杰的性格不会做傻事,虽然分手时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但他也答应自己,下一次考试一定会重新考进前四百。
明明以前顾英杰和纪羽成绩差不多,现在却是天差地别了。潘玥不禁想如果顾英杰能和纪羽一样就好了,至少得一样努力,不说考进联盟名校,至少能稳进重点,不然他们只会成为打击早恋的典型案例。
他们自己和平分手可以,但不能被抓典型批评、受压力分开。
换个思路,要是长相一样的话……潘玥把纪羽的脸带入顾英杰声泪齐下……
还是算了,潘玥觉得自己会下不了决心分手的——
作者有话说:祝大家节日快乐哦
第68章
顾英杰在实验楼里被找到。
纪羽和潘玥分头找, 有些实验室上了锁,但窗没锁紧,纪羽就探身进去看。
走过又一间紧闭的实验室, 纪羽停下脚步,折返回去, 拉开走廊玻璃窗,听见室内极轻微的声响,从对侧的窗帘后传来。
这间实验室许久没人来过, 灰尘激得人鼻腔深处发痒, 地板上几串杂乱的脚印,其中一串就通向窗台。
他放轻动作, 翻窗进入, 缓缓靠近窗帘后那团隆起的黑影。
纪羽不敢吱声。
窗帘轻轻摆动。
纪羽狠一狠心,伸手用力拉开窗帘布。
顾英杰惊恐的脸随着刺目的白光一同暴露在纪羽眼前。
窗户只开了一道小缝。
幸好。
晃眼间, 顾英杰一个重心不稳从窗台上滚下, 哎呦哎呦地在地板上呻/吟着。
纪羽忙将门打开叫来潘玥。
“我去找老师,你在这看着他吧。”潘玥向室内扫了一眼, 转身跑走。
纪羽只得走回顾英杰身边看着他。
流动的空气滚入沉闷的空间, 顾英杰瘫平在地面上,两眼发直, 哆嗦着问道:“几点了?”
纪羽没带表,估摸了一下:“两点多, 快下课了。”
话还没落地, 铃声叮铃铃响起, 隐约能听见其他楼里传来的喧闹声。
纪羽:“哦,现在两点十分了。”
顾英杰:“如果我说,我只是不小心睡着了, 会怎么样?”
纪羽:“我不知道。”
顾英杰摔得很瓷实,落地时声响不小,纪羽担心他是摔到了脑袋,没去动他,蹲下来观察。
“你还能起来吗?”
顾英杰惊恐地握住纪羽的手:“我怎么好像听见有人在叫我名字,我是不是出事了。”
纪羽拍拍他的手:“不,这说明你听力不错。”
他起身走到窗边,提高声量回应道:“找!到!了!”
确认那人听到后,关窗,回到顾英杰身边蹲下:“你放心吧,李老师很快就来了。”
在纪羽耐心的讲解下,顾英杰终于了解到事件始末。
“我其实就是想一个人静静……”
顾英杰捂着脸,在地上蠕动着:“你说我是横着出去不丢脸,还是竖着出去体面?”
纪羽:“你躺着出去知道这件事的就不止我们班的人了。”
很有道理,顾英杰呲溜一下就从地上爬起,还不望问纪羽:“我发型怎么样,没乱吧?”
窗台也不高,只到人腿根,顾英杰摔下来时还在地上滚了一圈卸力,除了有点疼可能把屁股和胳膊肘摔青外,没什么事。
“你还想着发型!”
门口,潘玥先一步赶到,李玄身子重,慢了她几步。
女生的眼睛红红的,看着顾英杰,表情又倔强又关切又满是怒意,开口却是哽咽道:“你没事?”
“我怎么会有事。”
顾英杰说着,眼神望着潘玥,眼眶也红了,像经历了什么生离死别,款款深情。
但其实他知道,万一他靠着的窗户不结实,从三楼上翻下去,恐怕就是凶多吉少了!
真的,他还是太冲动,太不小心,才让自己陷入险境,但这些事,就不必对她说了,他不能再让自己心爱的女人受到伤害,为他担忧!
顾英杰咬着牙,含着泪,和潘玥无声对视。
纪羽夹在两人之间,头皮发麻,牙龈发酸,尴尬得甚至恨不得下楼跑几圈,好在李玄终于来了。
“顾英杰!”
尽管顾英杰坚称自己没事,还是被李玄押往医院并通知家长,临走前,他拉着纪羽的手,对他道:“好兄弟,替我照顾好她。”
照顾是照顾不了多久了,因为这一折腾,就到了放学时间。
教室里叽里呱啦,显然是兴奋不已,纪羽却是身心狼狈。
恋爱就是这么折磨人的东西吗?
不只折磨对方,还折磨其他人。
只好为他们的分手送上祝福。
当晚,纪羽就做了一个匪夷所思的梦。
梦里,他已经毕业,甚至结婚生子,日子美满幸福。
普通的一天下班后,纪羽喝着妻子精心烹饪的甜汤,突然响起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纪羽安抚住妻儿,戒备地靠近房门。
“你是谁?”
屋外不答,诡异地陷入寂静,纪羽听到了那人沉重的呼吸声。
呼之欲出的熟悉感,但想不起来究竟是谁。
妻子上前拦住他的胳膊,意外地比他还高,纪羽只好拍拍妻子的手臂,安抚道:“没关系我会处理。”
妻子把头搭在他的肩膀,有点怪异地扭曲了上身:“老公,把他赶走吧。”
原本停下的敲门声在两人的对话后再度响起,并且更重更急,甚至有破空声传来。
那几乎是在砸了,木屑飞溅落到地上像急促的雨声。
一时间木板不堪重负的嘎吱声抓住了纪羽所有心神,冷汗一层一层浸湿了后颈的衣领。
纪羽感到恐惧、慌乱、不知所措,但在妻子面前,他仍然维系着冷静说道:“你带着孩子进房间去。”
妻子不答应,反而抱住了他,修长的手臂揽过了肩膀,锁住了他,妻子的声音又是柔和黏腻的:“我会陪着你,我不会离开你。”
“不……”
脆弱的门终于承受不住应声倒下。
房间内温暖明亮,衬得屋外的夜更深更黑,却也让那人的脸清晰地映照在纪羽面前。
纪羽错愕道:“贺思钧?”
相比于破门的暴烈恶劣行径,贺思钧的脸显出一种过于沉静的违和感,像是引人深入的泥潭,情绪都被吞咽,无法拔出。
他看着要比现在要成熟得多,身形也更高大,纵使只是站着,就让人生出喘不过气的错觉。
纪羽是不怕他的,但在梦里,他开始战栗,但比起恐惧,更准确来说是愧疚与心虚。
他开口,嗓子紧绷,喘不上气似的,说出的话也似蚊呐:“你来干什么?”
“你抛弃我。”
“你发什么神经?”
纪羽撑住身形不想在妻子面前露怯:“我已经结婚了!”
贺思钧迈步靠近,门板在他脚底发出更响亮的断裂声:“是,你选择和他在一起,所以抛弃了我,你不该选择他,你做了错误的决定,需要修正。”
妻子的手臂缠得更紧了,骨头被挤压,好痛。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我只是离开一会儿……”
纪羽带着妻子后退,妻子很重,他很吃力地将妻子护在身后,他们的孩子跑来,抱住了他的大腿,纪羽开始头痛。
“不要再靠近了!”纪羽高声道,胃的位置跳动得剧烈,让他想呕吐。
贺思钧竟然听话地停下了,光线进入了他的眼睛,浓烈的悲伤让纪羽愣怔,继而心脏咯噔地收缩。
“我不是告诉过你吗,我不喜欢你,我们从头到尾只是朋友,我现在过得很幸福,如果你不来打扰,我们本来还可以做朋友。”
贺思钧垂首站立在那,沉默着。
来自贺思钧的威胁减轻,纪羽低喃道:“我说过的啊,我不喜欢男人……”
“呵……”
一道笑声令纪羽寒毛直立,威迫感再度袭来,却与贺思钧无关,而是来自身后。
像蛇一样冰冷的手臂缠上了他,妻子的声音在耳边清晰:“老公,你在说什么呢?”
纪羽这才僵硬地发现,妻子分明是男人的嗓音,骨节也是男性的粗大。
吐息打在被冷汗浸透的后颈,他像个生锈的机器般艰涩地转过头,看到妻子凸起的喉结,硬实的下颌线条,还有挑起的嘴角,梁子尧带着胜利者的微笑,像看待战利品一般俯视他,却用柔和的嗓音说道:“怎么了,老公?”
他一把推开了“柔弱的妻子”。
呼吸急促,头晕目眩,纪羽站立不稳,摔倒在地,孩子顺势倒在了他胸前。
是“小马”,幼年版的梁子尧笑嘻嘻地看着他,张开红色的嘴巴……
“贺思钧!”救我!
纪羽气息不稳地睁开眼,看到纪律探出手,额头抵进一片温热。
“贺思钧来过?”纪律语气冷硬,“窗没关上。”
“没有……”纪羽拂开他的手,自己摸自己,没发烧,“我忘记关窗了。”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纪羽怪模怪样地做着口型,“关窗还用我教?”
纪律沉着脸看他。
纪羽讷讷坐起身,冷汗浸透的后背接触到空气,瑟缩了肩膀:“我又不是故意的……我还做噩梦了呢…”
他脸色苍白,湿淋淋垂落的额发显得更黑,因为冷而蜷缩在一块,体型越发显小,抿着嘴没什么精神地垂着眼睛。
“换身衣服,吃了药,到我房间去睡。”
纪羽立即抬起脸,惊喜道:“不去体检啦?”
其实他觉得每隔一个月体检也太频繁了,他目前又没什么异样,每个月都抽那么多血会让他变笨的。
纪律把他提起来:“睡醒了再去。”
先是摸不着头脑的噩梦,又是体检在醒来后等着他,纪羽不觉得自己能睡好,但一窝上纪律的床,他就自觉翻到左侧躺好,眼皮也坠着落下。
熟悉的气息和空间带来令人心安的安全感。或许是因为有足够可怕的纪律在这,所以什么魑魅魍魉妖魔鬼怪都不会靠近,纪羽放松下来。
将睡未睡时感觉手里有点空,他闭着眼向外摸索,拉到一截手臂,迷迷糊糊地枕在脑袋下,就这么抱着睡着了。
第69章
梦是现实的投射。
那些潜意识里自己都没能察觉的细节, 在梦中不断地放大再放大,直到骇人听闻的程度。
也有人把梦作为上天的指引,剖析着梦境, 试图找出其中蕴含的真理。
贺思钧就说,他做过春/梦, 而梦里的主角,是他。
但他的梦又算怎么一回事呢?
回笼觉睡醒后爬起,那无法忘却的梦境反倒更加清晰, 纪羽想了一路, 脑袋晃晕了,下车时脸白得像纸。
灌了一杯味道古怪的葡萄糖水, 纪羽气息奄奄:“我感觉脖子也好痛。”
纪律:“……”
体检项目又临时加了几项。
因为纪羽怀疑自己落枕, 纪律又将他揣去了松年堂。
梅永亮笑眯眯取出一把金针:“放心,不痛。”
纪羽见着他又想起辽光, 辽光父母老来得子, 连带着辽光本人辈分也大,名字也取得很古朴, 没想到险些和爷爷辈撞名了。
默默将辽光的备注从【永光啊】改回他的艺名, 纪羽趴着动也不敢动,百无聊赖地翻手机。
贺思钧一条消息都没发, 说好五天也不算数,就算从他离开的第二天起算, 今天也是最后期限了。
给梁子尧的转账超过24小时没有接收又退还了。纪羽又转了一次。
两个聊天框相邻, 纪羽看着两个截然不同的头像, 手脚下意识蜷缩起来。
只是一个很没逻辑的梦而已。
纪羽的又一觉睡醒,已经是傍晚,纪律坐在一旁, 手机的冷光映在他脸上,察觉到纪羽醒来,放下手道:
“睡醒了?”
纪羽趴着睡,一边脸压得发麻,转了脑袋换了另一边,睡得多了反应也迟钝:“嗯……”
纪律抬起手臂:“一天睡十七个小时,不错。”
纪羽打开手机自拍,看到金针已经拔了,这才放心地撑坐起来。
“你一直在这啊?”空气里有股苦涩的烟熏味,纪羽提起衣领嗅嗅,耷拉脸,“我身上好臭。”
纪律站起身,脑袋快顶到天花板:“嗯,熏了艾草,能让你气管舒服点,回去洗个澡就散了。”
踩着嘎吱响的楼梯下楼,和梅永亮道别,掀开门帘,冷空气迎面拥抱。
纪律走在前面,把他挡回屋,这附近不能长时间停车,他把车停在了地下。
“我去开车,你在这坐一会儿。”
纪羽嘴上应得好,在纪律走后立刻掀了帘子走出来,一身草药味在风中散去,空气干冽,混沌了一天的头脑渐渐清明。
正是用餐高峰期,路人昂着头扫过一众招牌。老麦不在餐馆里干了,又找了份调酒的活,因为时常听不清顾客点单所以总是随意发挥,但意外地挺受欢迎。
向巷子里看了一眼,纪羽打的车到了,他飞速上车。
司机叼一根烟没点燃:“演艺中心是吧,去哪个门?”
“1号门吧。”演艺中心翻新过,纪羽还没去过,有点期待。
“行。”
车里没打空调,车窗开了两道缝,风像刀似的,纪律的电话打进来,语气比风还冷:“纪羽,你人呢?”
纪羽捂住翻飞的额发,还有心思笑:“我找朋友玩了,晚上我自己回去。”
“你人在哪。”
听出纪律冰冷的怒意,纪羽依旧没心没肺道:“我在车上啊,正规平台打的车,师傅开车比你还稳。”
风声太大,纪羽干脆按了免提,纪律叫了他的名字,似乎要气炸了。
“你是不是不能乖过一天?”
“我干嘛要乖,妈妈都没管过我乖不乖,而且只是背着你自己出来玩,我又不小了。”
“你还知道你是背着我,你和谁在一起,贺思钧?把地址发给我。”
“才不是,”纪羽关上了自己那一侧的窗,“我还有其他朋友啊,我们在一起很安全,而且我们去的地方你也进不去。”
话筒里一度没有声音传来,屏幕显示电话没有被挂断,但对面的沉默像极了暴风雨来临前的平静,纪羽因成功耍过纪律的兴奋中也蔓上一丝紧张。
“你干嘛不说话?”
纪律再开口时已经听不出情绪:“你在去演艺中心的路上,是演出?”
“不是我演出——”纪羽睁大眼,“不是,你怎么知道?”
惊讶过后他随即反应过来:“你查我手机定位!”
纪律不做反应,只道:“最晚十点,我去接你。”
“十点演唱会才刚结束!”
“结束了你还想去哪儿?”
也没有要去哪儿,但就是不想让你接。纪羽掰着手指头:“我自己回去。”
说完,他就挂了电话。
不知不觉中车窗已经全部关紧,司机把烟夹在耳朵上,慢悠悠道:“小娃娃,和家里吵架啦?”
纪羽实话实话:“没有。”
就是纪律出差回来后让他感觉怪怪的,把他看得更紧了,他不习惯。
“一家人嘛,别太计较,听没听过一句话,退一步海阔天空,忍一时风平浪静,叔叔当年呢……”
听着师傅聊了一路,从年少时的光辉事迹聊到结婚后家长里短,说到动情处,这个中年男人还落下泪来,座位上像长出针来,纪羽坐立不安地安慰了十多分钟,下车时整个人被耗尽了精气似的脚步虚浮。
恍恍惚惚抬头一看,四周一片空荡,寥寥几根路灯照明,甚至没人经过,只有树影斑驳落在地面。
纪羽上前几步念出门上张贴告示:“场地维修,1号门暂不开放,可向南绕行600米……”?
一阵寒风吹过,纪羽面冷心更冷。
回头望去,司机师傅的车尾灯都已找不见。
纪羽吸吸鼻子,认命地手插兜迈步。
手机屏幕在口袋里亮起。
【11.29演唱会】
【π:大家打车来的话记得导航到2号门,1号门不开放:)】
真是好不巧,哈哈。
纪羽回复:【:(】
梁子尧很快来私聊他:【[疑问]怎么了?】
纪羽只说:【你还有多久到。】
梁子尧:【我在2号门了,你有什么想要的应援周边吗,我可以替你先领[图片]】
纪羽:【不用,我马上就到了。】
纪羽退出聊天框,跑去轰炸柳承和展舒文,展舒文说在路上了,柳承没回,多半是也出发了。
或许是因为那个诡异的梦,纪羽本能地不想和梁子尧单独相处,尽可能放慢着脚步,还绕了些远路。
他没吃晚饭,虽然也不饿,但怕演唱会耗体力犯低血糖影响体验,在路边摊买了碗糖水喝。
味道一般,纪羽喝两口就想丢了,走了好一会儿也没找见垃圾桶,心情指数节节下降。
纪羽不爽时,梁子尧就这么神奇地出现在他眼前,冲他招了招手,跑了过来。
“我就猜你可能迷路了,走场馆里面那条路比较快。
纪羽撑着面子:“我没迷路,我买点东西吃。”
“好吃吗,”梁子尧笑着问:“这是另外打包的一份?”
纪羽把袋子往身后藏了藏,说道:“不好吃,要丢掉。”
这种东西给贺思钧吃还行,给梁子尧还是算了。
梁子尧也不别扭:“那你给我,我看那边有垃圾桶,我去丢了。”
纪羽不想多走路,把袋子给他,等梁子尧丢垃圾走回来:“你要吃什么,我请你。”
梁子尧本想说不用,但扫了一眼纪羽淡色的唇,转了话风:“前边有个便利店,到那随便吃点吧。”
纪羽应了,手插着衣兜跟着他。
尽管隔开了距离,但时不时擦过的胳膊仍然让纪羽毛骨悚然。
他想起梦中妻子揽着他的胳膊,低而缱绻的声音,高大的身形。
处处都透露着异样,叫人神昏意乱。
纪羽不知怎的脱口而出:“你的感冒好像好了。”
“嗯?”梁子尧偏过头来,这样的角度让他的神情多了几分深沉,他笑了一下,明朗多了,“是该好了,你怎么知道的,听声音听出来的?”
“嗯,算是吧。”
梁子尧现实的声音要比梦里更厚实,语速也稍快一些。
所以他梦到的梁子尧是夹起嗓子的?纪羽有点想笑。
“我听说贝斯手的听力是乐队里最好的,看来是真的。”
梁子尧不知道纪羽因为什么在笑,面上不明显,但眼睛里带着笑意,视线中明显地少了抵触与距离感。
像只偷腥的猫。
“也不一定。”纪羽说,“只是我刚好听力不错。”
老麦的耳朵受过伤,据说是修车时爆胎了,就在他身前两米处,嘭的一声炸响后左耳就听不太清,打鼓伤听力也是一部分原因。
贝旬只听他想听的,辽光年纪上去了听力自然没他好。
但这也只是他自己心里想想。
下次见面可以测一测,顺便带老麦去检查一下耳朵。
在便利店简单吃了点东西,展舒文和柳承也赶到了,柳晓怡上来就扑了纪羽满怀,拉着他的手排队入场,喋喋不休地讲她学校里的事,还要纪羽也一起分享。
梁子尧几乎插不进话。
进到场馆里坐下,柳晓怡小声多了。
她凑到纪羽耳边:“这比电影院大好多呀,我们要坐在那么前面吗?”
纪羽也不知道赠票是内场票,也很意外,他格外真心实意地对梁子尧笑道:“谢谢你啊。”
柳晓怡也:“谢谢你呀。”
梁子尧回道不客气,而后示意演出要开始了。
一片屏息中,纪羽的手机铃声突兀响起——
作者有话说:嘻嘻。
第70章
纪羽立刻按下静音。
是贺思钧的来电。
纪羽下意识向身侧男生投去一眼, 梁子尧偏头看他:“怎么了?”
纪羽摇了摇头,接起了电话,轻声道:“喂。”
演出开始, 重雷般的鼓声模糊了耳边,梁子尧注视着他, 灯光全都暗下,笑意若有似无。
贺思钧对他说了什么,但在对话都需要吼的地方, 手机话筒内传来的声音实在太过微弱, 难以听清。
内场的前排离舞台很近,环绕的音响以最强的马力嘶吼, 纪羽听见贝斯的嗡鸣, 脚鼓重物坍塌般的巨响,贺思钧的声音在其中沦为不够清晰的背景音。
“我听不见。”纪羽自己的声音也微弱。
他甚至听不清贺思钧有没有在说话, 在演出开始时接打电话已经很不尊重乐队, 纪羽放下手机决定挂断。
大概是他回来了告知一声,没什么重要的事。
“……莫满……”
在节奏的间隙, 贺思钧的声音穿透电流声响起, 纪羽指尖震颤,通话界面黑屏。
手机没电了。
“是不是有急事, 用我的吧。”梁子尧掏出手机,纪羽的手已经悬在半空, 末了却说:“不用了。”
他把视线重新投在舞台上:“等演唱会结束再说吧。”
但整整一个小时, 他都魂不失守, 不清楚台上唱过几首歌,展舒文和柳晓怡走调的唱和声盘旋耳畔,场控的荧光棒不断变换光晕。
容纳几万人的场馆座无虚席, 萤光爬满山坡,随歌声浮动,纪羽陷入一片黑色的浪潮里。
梁子尧凑到他耳边:“你不跟着唱吗?”
纪羽回神:“我听着就好了。”
“你好像不太高兴,是不喜欢吗?”
“没有,”纪羽直起身,“我只是有点累。”
台上贝斯手扭头打了一个哈欠,刚好被纪羽看到,他笑了一下,年长的贝斯手矜持地点了点头,然后抱着贝斯游荡到主唱身旁开始发疯。
吉他手莫名加入,于是三人在台上四处游走,气氛变得热烈。
又一首脍炙人口的怀旧曲,连柳承也会唱,收录这首歌的专辑一经发布就引起热潮,登顶当年乐坛所有榜单。
那一年,纪家四口人离开山村,纪羽裹着厚重的棉衣被抱在手上,窗外风景随着火车行进飞速倒退,上铺的女学生用CD机循环着这首歌,纪羽伏在纪泽兰怀里,就这么睡去了。
这是纪羽对过去为数不多的记忆。
也在这首歌里,他的焦虑和不安被慢慢抚平。无论什么事,都会过去,也都将得到解决。
现在,就先享受吧。
梁子尧的余光中,恍惚抽离的男生终于将思绪落到实处,逐渐恢复平和,在他眼中荧光汇成一个小点,在瞳孔深处闪动。
纪羽的眼睛一直都很亮,无论在台上,还是台下,像海浪翻起折射出的波光,跳跃着闪烁,刺目又朦胧。
就算掩盖在帽檐的阴影下,梁子尧也从没有放弃追寻这份光亮。
这是坚守者的报酬。
“大家一起来好吗,会唱的和我一起。”十二月的开始,主唱一身热汗,剩下的人也不好过,纪羽望向台上,一时恍惚仿佛也在其中,手腕发酸指尖发麻,肩膀沉重地下坠。
“别发呆,开始了。”老麦在队内语音提醒道。
“这么多人。”辽光感叹。
空旷的场馆一瞬间挤满黑压压一片,是模糊不清的欢呼尖叫,纪羽变得渺小,又备受瞩目,他向下看,在地面,看见了星河。
或许,有一天,承风也会站在那里。
承风的存亡、莫满的去向都会在这一年揭示。
“哥哥,他们换乐器了。”柳晓怡靠着纪羽的肩膀,“唱歌的也会弹琴吗?”
台上进入休息环节,不知怎么商量的,鼓手站起身抢了贝斯,贝斯手抓着麦克风,两个吉他手大打出手,其中一个一屁股在爵士鼓后坐下,主唱茫然地四处张望,键盘手好脾气地让出位置。
这是要交换位置了。纪羽等着看笑话:“会的,至少都会一点。”
柳晓怡亢奋道:“哦,那我也要学弹琴!”
纪羽垂眼看她:“好啊,你也要做主唱吗?”
“对!”柳晓怡笑得灿烂,露出缺了一颗犬齿的白牙,“妈妈说我唱歌最好听,我年底要表演节目!”
纪羽鼓励了她两句,乐声就再度响起了。
不清楚主唱推了什么效果器,声音像放闷屁,鼓声铆足了劲地霹雳乓啷,贝斯节奏感很强,还有没抢到鼓的吉他手发了疯地加入solo,意外地还挺和谐,在一堆乱七八糟中,临时成为主唱的贝斯手终于发声,他模仿了主唱的唱腔,夸张地抒情,台下笑倒一片。
“他们声音好像啊,但是感觉还是不一样……”柳晓怡喃喃。
气息、咬字、发音位置、情感调整会影响听感,造成似曾相识的感觉,但唯独音色难以改变。
除了受到训练的人,大部分人的音色在短时间内都不会有太大的改变,
要辨别一个人,最简单的方式就是听他的声音。
外貌和行为会迷惑人,但声音永远诚实。
声音……
“只是摔了一跤还有点感冒……”
“运动会前他不是这个发型,脸更宽一点明显减肥了,发色也染过了。”
“你有没有觉得我的脸很熟悉?”
“你记得我。”
……
纪羽心脏一阵紧缩,他猛然起身,在光线不足的场馆内也能看出他脸色不正常地发白,后排在嘴边的抱怨声变成了关切:“那个,你还好吗?”
纪羽引以为傲的听力暂时不起用,脑海里盘旋着呼啸的风声,带来寸寸龟裂的巨响,他投下的阴影将梁子尧的脸也罩住,梁子尧拉住他的胳膊,被他甩开了。
“小羽,你怎么了?”柳承弓着腰起身,抵住纪羽。
熟悉的声音令纪羽暂时回神,他淡声说没事,却猛然揪住梁子尧的衣领。
“我们先走了,不用等我。”纪羽留下这一句话,大踏步离开,梁子尧顺从地弯腰像被牵引着跟上,眼神却始终落在纪羽含着怒意的眼角。
啊,好像被发现了。
一件小小的插曲并未影响到演出,乐声仍然激昂。
场馆内的洗手间,大门被一道巨力合上。
后背撞上木板,梁子尧低头,对上纪羽亮得出奇的眼睛,他知道,那是愤怒。
“你不是梁子尧。”纪羽紧攥着男生衣领的手没有松开,手指因用力而呈现青白,他弹贝斯,自然力气也不会太小,绷紧的领口桎梏着喉咙,带来窒息的错觉。
“梁子尧”舒展眉眼:“恭喜你通关了。”
他用视线描摹着纪羽的眉毛、眼睛、鼻子、嘴,因为压抑着情绪而格外生动,“我还以为要再多给你一点提示。”
他的反应彻底应证了猜想,让虚浮的故事成为可怖的事实。
“你玩我?”
纪羽感觉自己的胃在涨大,事物争先恐后地试图涌出,喉咙的紧缩带着太阳穴不断地跳动。
他感觉自己被愤怒填满,快要炸开。
“你他X的到底为什么要那么做?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注意我的,我有什么地方值得你几次三番地接近我,用这种方式来耍我!”
“耍你?”
“梁子尧”的手搭上喉间纪羽的手掌,完全地罩住了,纪羽的手指触摸到“梁子尧”跳动的喉结,皮肤湿黏,像触碰到被剥去鳞片仍在挣扎的鱼身,高甩着尾鳍,在案板上弹动。
“别碰我!”纪羽陡然抽回手,掌心在“梁子尧”下巴上擦过。
“哦,好的。”他靠着门板站直,衣领皱乱,却浑不在意,姿态松散地抬起手,“我不碰你。”
纪羽退开两步,感受着呼吸抖动,他闭眼,青绿的光斑在眼皮上晕开。
他再度回想起那个梦,焦点不再是令人啼笑皆非的混乱关系,而是最后扑在他身前,咧开嘴笑的孩子。
原来提示早就出现,潜意识替他警醒。
将这些串联起来,答案显而易见。
是不是他真的很蠢,被人当乐子玩了这么久才发现。
在他眼里,他是不是很可笑?
纪羽冷静下来,乐声震动,仅仅隔着一道墙,纪羽再也没有心情去听,宛如大病初愈的面容中残余的不仅仅是愤怒,还有疲惫和厌倦。
它们在纪羽的躯干里翻涌、拍打,甚至灼烧着咽喉,纪羽忍耐着睁开眼,看到“梁子尧”的一瞬间,他忍不住吐了。
隔间里响起冲水声,“梁子尧”才拍响了门板,声音里的从容消失不再,光是想起纪羽数分钟前仿佛要将器官都呕出来的声响都让他面色冷凝。
“我们可以谈谈。”
这一处狭窄的地方气味不佳,灯光炽白甚至于惨白,还有过于嘈杂的声响,绝不是个交谈的好地方。有人进入,无意间触及到“梁子尧”冰冷的神色,又夹着双腿扭身跑了。
锁开了,纪羽拉开门,走到水池边,捧起水漱口,镜子里照出他通红的眼睛,那是生理反应的刺激。
“说什么?”
他抽纸巾擦干双手,将纸团扔进垃圾桶,转过去正视那张总是阳光洋溢的脸。
“我知道你的答案,因为很有趣。不是吗?莫满。”——
作者有话说:假期好痛苦,没完整时间码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