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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1章


    “莫——满?”


    公园里人声鼎沸, 孩子呼朋引伴,老人用背撞击大树,男孩坐在秋千上, 上升时将腿踢出,回落时收起, 荡得越来越高。


    呜啦啦的风灌进嘴巴,男孩声音用力地说:“我叫纪羽,对称的羽, 不对, 是羽毛的羽。”


    “你的名字很好听。”莫满说,他蹬腿, 秋千也荡不了多高, 他看着纪羽像飞起来一样越升越高。


    真的像长着羽毛那样。


    秋千架吱呀个没完。


    “贺思钧,我停不下来了!”纪羽大喊。


    又一个男孩冒出来, 他刚刚还不在这儿, 受到召唤才现身似的,手里提着便利店的袋子。


    秋千停下了, 纪羽的腿悬在半空中, 明显意犹未尽地蹬了一下地,慢慢晃着, 扭过头问:“你要玩吗?”


    贺思钧拒绝,纪羽就转身对着莫满说:“那我再教你一遍怎么荡哦, 小m……小马。”


    莫满认下了这个错误的名字, 他没有家里人起的昵称, 从一个足够漂亮可爱的新玩伴嘴里得到一个有趣的名字,还不错。


    莫满很喜欢这个新玩伴,纪羽不会挖鼻屎抹到人身上当作玩笑, 手上永远是干干净净的,说话的声音也很好听,没有突然的尖叫和愤怒,除了有一点挑剔,其他堪称完美。


    但没关系,莫满也是一个挑剔的人。


    比起和他长得一模一样的弟弟,他还是更喜欢新认识的朋友。


    唯独有一点不好,交朋友也有附赠品。莫满不太喜欢他和纪羽相处时还跟着一个小孩,处处需要纪羽关心。


    莫满明显地体会到差异,纪羽对他的,和对那个小孩的。


    他觉得反感,就像妈妈即便和那个男人分开,还在记挂着她的另一个孩子。


    ——“你弟弟在这就好了。”


    “贺思钧还没有来呢,我要等他。”


    纪羽执拗地不肯走了,莫满有些着急:“我的秘密只想告诉你,你先跟我来,晚点再去找他。”


    纪羽看着他,倔强地呶起嘴巴:“那我不要知道了,你不要告诉我秘密了,我会害怕。”


    纪羽不懂如何描述心情,将所有的不适归结于害怕。


    莫满想向他说自己有多怨恨世界上还有另一个“他”,他丧失了自己最珍贵的东西,他想能有人懂,纪羽就是那个最佳人选,他绝对不会轻视自己的感受,就像他能读懂贺思钧平淡表情中的所有情绪。


    只是纪羽拒绝了,他的好不向他敞开,莫满来得晚了,纪羽和贺思钧之间没有缝隙留给他挤入,他对纪羽来说不独特,他们之间的联系太少了。


    但总要继续深入下去,总会是不一样的,就像母亲也会偏爱某个孩子,平衡的天秤最终也会倒向一边。


    莫满决定转变思维,现在这条路行不通了,他得再想一想,纪羽会喜欢怎么样的朋友呢?他会让纪羽喜欢他的,他很擅长做这种事,就像妈妈已经很少再提起弟弟。


    只是一切还没来得及开始,纪羽就再也不出现了,或许是厌倦了公园里无聊的游戏,也许是觉得他作为朋友无足轻重,但也可能是他生了什么病或是搬家离开了这里。莫满等着一个解释,他守着家中的座机,他在纪羽的口袋里塞了纸条,无论如何,纪羽都会拨来的。


    可惜等到座机被拆除,属于纪羽那通电话也始终没显示过。


    对于童年来说失去一个满心期待交往更深的朋友大概足够刻骨铭心,但几年后再看,也没什么值得难以释怀的。


    莫满决定出国,到另一个城市生活。


    离开前,他无意间发现了一个小惊喜。


    当年的小男孩居然和他有着相似的爱好,并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站上了舞台,身边跟着的人仍然没有变。


    纪羽心软地留了一个最大的破绽,这才让他被自己抓住,这怪不了他。


    莫满渐渐搜集起纪羽的消息,权当消遣,他没有任何要急躁的地方,因此心情也足够愉悦。


    他想,他们是很适合做朋友的,他的再次出现也一定会给纪羽一个意想不到的惊喜。


    纪羽会发现自己原来和他会是那么契合,届时他的离开,会是一个同等的报复。


    他等待着和纪羽见面的时机,直到他发现一个足够撑得起久别重逢的机会。


    一切都刚刚好,莫满期待着纪羽找到他。


    但被叫出名字的那一瞬,他好像没那么欣喜。


    “这次你叫对我的名字了。”莫满说。


    “哈。”纪羽从胸膛里挤出笑来,苍白的脸上带着浅淡的讥讽,“不是你一直在盗用别人的身份躲躲藏藏吗?”


    莫满脱去了伪装,与梁子尧十足相似几乎看不出差异的脸上自然而然透露出傲慢的漠然:“我没有伤害你的意思,纪羽。”


    他紧接着说:“我没有害你,不是吗,我没有真正地伤害你,我替你上台,我装作梁子尧接近你,这是错吗?”


    “我有求你这样做吗!”纪羽叱问道,“是我求你装成我的样子挤进我的乐队,拿着我的贝斯参与演出吗?


    “我有求你纠缠着我,几次三番地骗我,看着我像个白痴一样追着你找你吗?


    “你是不是很得意,看到我怀疑梁子尧又没办法找出证据,一头被胡萝卜吊着的蠢驴很有喜剧效果吧?你一定看得很爽快,觉得自己操控了全局,所有人都被你骗了个遍,真是好了不起。”


    纪羽以为他会说不出这些话,因为他实在很累,厌烦的疲倦感席卷全身,让大脑也变得钝涩,他很想找一个角落藏起来,但在这里他无处可躲,只能听着莫满的诡辩,一寸寸点燃内心潮湿的愤怒。


    他站得笔直,发现莫满也没什么不一样,他不是来无影去无踪的鬼怪,也不是高高在上他无法触及的大人物,他就和自己年龄相仿,有着更低劣的品行,疯子一样的思维,自我到令人作呕。


    看着他,纪羽只觉得滑稽可笑。看啊,他就是被这种人玩弄了整整五个月,他的噩梦他的徘徊在这个人面前不值一提,只是成为了游戏的一环,关卡中的赠送礼包。


    恶心感迟迟无法平复。


    再待在这,他还会吐出来。


    “不管你想要什么,都到此为止,我不会再奉陪。”


    纪羽按下门把,门向内打开,又被一脚关上。


    莫满这一脚踹得很重,门关上时的响声甚至盖过了鼓点,整面墙都在抖动。


    手指像被抽了一记,钢制的把手在指节处勒出一道红印。


    疼,如果没有及时松开手,说不定会脱臼甚至骨折。


    这是他拨弦的手。


    纪羽转身向莫满头脸挥出一拳。


    指节和颧骨哪个更硬?


    纪羽觉得自己的拳头最硬,莫满趔趄一步后退,不待反应,又是一拳砸来。


    厕所的地面打扫过,洁净得反光,但它到底还是厕所,倒地的一瞬莫满似乎能闻到溅到地面的尿骚味和拖把残余的水腥气。


    纪羽压在他身上,坚硬的膝盖骨顶着上腹,沉重且不适,但莫满无暇顾及,纪羽红着眼向他脸上砸拳头,颧骨一定是青紫了。


    “反正你不要脸,那把脸砸烂了好了,你个傻吊,神经病,脑残,我下辈子都不想再见到你!”


    纪羽没学过打架,徐梁曾怕他受欺负,送他学跆拳道,纪羽进教室问教练的第一句话也是唯一一句话:学这个能打过纪律吗?


    教练不知道纪律是谁,只对他说,任何拳脚功夫都不能用来伤害人,打人是不可取的。于是纪羽立刻退课再也没去上过。


    从小到大,纪羽不认识什么校霸,没见过小混混,受过最重的伤是和纪律打架时,不小心打碎杯子被碎片割到脚。


    纪律一只手就能制住他,纪羽从没想过手指紧握砸到人脸上是这样的感觉。


    心中的浊气随着莫满面颊淤青的扩大而减少,莫满没有反抗,沉默地接受了纪羽的暴行。


    手指肿痛,纪羽没有管,他放弃单方面的殴打,拎起莫满的衣领,手臂轻微颤抖:“说话啊,你不是很会说吗!”


    莫满张开嘴,牵扯了面部肌肉,纪羽看着他眼皮生理性抽动,短促地笑了一声。


    “无论我说什么,你现在都不会喜欢。”


    纪羽放手,让莫满的脑袋砸回地面,起身时在莫满的腹部毫不留情地用力压了一下,听到他的闷哼后才抽腿站直。


    “不。”


    莫满横躺着,侧头看着纪羽走到洗手池,挤了满满一掌心的洗手液,浓烈的香精味充斥着鼻腔,纪羽认真地搓洗指缝。


    “不是你现在说什么都没用,而是你永远都会是我最讨厌的那一个,恭喜你。”


    “你以为梁子尧就无辜吗?”


    莫满手肘撑地慢慢坐起,看向纪羽的目光浓厚到化不开。


    纪羽冲洗双手,然后将水珠尽数洒到莫满脸上、身上:“我现在不想听你说话了,你就一个人待在这里吧。”


    他重新打开门,身后的声音如鬼魅般缠上,“你猜,以前你见到的‘梁子尧’,是我,还是他?”


    纪羽瞳孔紧缩。


    门外,是梁子尧沉冷的脸——


    作者有话说:战斗小鸡


    第72章


    演出到了散场时分, 私家车辆被拦在数百米外,车尾灯连成红海。


    “这么多车,早知道不来了。”


    “系统派单取消不掉大爷的, 我再接演艺中心的单我是狗。”


    “堵死喽,熄火好了啦!后边摁喇叭的傻不傻嘛, 哪里是我们不想走哦。”


    纪律关上车窗,将怨声隔绝,车内播放情感电台, 纪羽上车时调的, 那时频道内还在讲趣事新闻。


    电台也一并关闭,纪律再次拨打纪羽手机, 一段纪羽精心挑选的来电铃声后, 电话被转接至语音信箱。


    直到先行退场的观众走出场馆,纪羽的电话仍然没有接通。


    连串鲜红的未接通标识倒映在黑色车窗, 要是有人经过向车内张望, 一定会被纪律的脸色吓得屁滚尿流。


    沉怒在车内滋蔓。


    纪律狠掐眉心,他可以允许纪羽偶尔叛逆, 脱离掌控, 像是不提前报备去向,关掉定位, 偷吃些有的没的。


    但也仅限于此。


    纪羽根本不懂得人际交往,也不懂怎么保护自己, 别人对他时好时坏, 他记人好就忘记了他的恶劣, 遇到问题只会像只纸老虎虚张声势。


    弱小的东西没有值得喜爱的地方,可纪羽偏偏就与强壮、坚强背道而驰,所以不得不在他身上倾注更多关注。


    涌出来的人越多, 纪律心中越是急躁,车辆缓慢移动,在庞大的人流量中也不够看。


    纪羽万一在人群中摔了一跤或是被碰了一下呢?


    这么多双脚在地面移动,纵然是一只鸟也飞不起来。


    纪律开始头痛。


    就在这时,一通陌生来电响起,纪律立刻接起。


    “你好,我是宏升街道派出所民警,你弟弟涉嫌聚众斗殴现在在我们所里,麻烦你尽快过来一趟。”


    派出所。


    聚众斗殴。


    纪羽?


    纪律沉声道:“马上到。”


    民警挂断电话,对身形看起来格外单薄的少年道:“你哥哥说马上到,情况我基本都了解了,你先在这里休息一会儿,等你们双方监护人到了再一起协商吧。”


    “好,谢谢,可以给我的手机充下电吗?”


    “可以,但手机还不能给你。”民警注意他指节红肿,“需要处理一下伤口吗?”


    “不用了,”纪羽将双手放下桌面,很乖巧的模样,“谢谢你。”


    要不是被报警的另外两人鼻青脸肿,纪羽除了手上半点伤没有,恐怕民警都会认为纪羽是这起事件中最无辜的受害者。


    三人都刚刚成年,报警人是演艺中心的安保,据他说,有观众捂着裆叮铃哐啷地朝他跑来说有人堵厕所不让进,他过去一看。


    哦豁。


    地上躺两个还在撕巴,还有一个准备潜逃,和他大眼瞪小眼。


    勉强控制住场面,把地上两人分开一看。


    哦豁。


    双胞胎。


    一个腿瘸,一个头脸青紫。


    这两人都称自己的伤与纪羽无关,并拒不配合通知家属。


    纪律最先赶到。


    派出所灯火通明,门口两个醉汉挥舞拳头,被警员拉开劝导,有人在门口过道上坐着哭,问询台几个年轻人言辞激动地比划,大厅内几乎没人腾得出手。


    纪律回拨电话,没多久一个年轻民警急匆匆跑出。


    “纪羽的家属?”


    得到肯定的点头后,他走在前头带路。


    “他不肯和其他人一起待着,所以我们暂时让他在询问室休息,具体情况您可以先和他谈一谈。”


    “嗯。”地砖表面裂了纹,渗进擦不净的灰黑污垢,脚步落下有轻微的胶粘感,“我有几个问题。”


    “您可以说。”


    “我弟弟有没有受伤,对方有几个人,斗殴是如何定义的,过程中有没有使用器械,还有对方目前的需求是什么?”


    既然是通知他来派出所而不是医院,纪羽的情况应该不算糟,但纪律提前通知了爱山准备接诊。


    民警迈步稍顿,语焉不详:“呃,纪先生你还是先和你弟弟谈谈吧。”


    纪律皱起眉,严重怀疑这个派出所的业务能力。


    如果他能靠和纪羽交流获得这些信息,又何必多此一举发问呢,他不是关心则乱的那类家长,只不过是猜测纪羽又会犯一些不必要的毛病,充当鸵鸟一言不发或是梗着脖子犟嘴,只懂得宣泄情绪。


    但尽管他这么想,却不会真的把这些看法对外人说出口,纪律在民警停下脚步时先一步推开了门。


    纪羽抬头看过来,纪律也在趁此观察他。


    纪羽看起来没受伤,脸色有些苍白但脸颊很干净,身上也没有沾上尘土或是血迹,衣服整洁。


    但纪律觉得他一定吓坏了,不然纪羽怎么会抓住他的手臂像受了极大的委屈,用这么可怜的姿态迎接他的到来呢。


    他摸了摸纪羽的额头,在相邻的座位上坐下。


    纪羽把手放到桌面上,一言不发地睁大眼睛看着纪律,纪律伸手,他就把手搭到纪律的掌心露出指节上的伤。


    像捧住了一只小鸟。


    纪律问:“怎么弄的?”


    纪羽:“打架。”


    “聚众斗殴至少三人,你和几个人打?”


    “两个。”


    纪律不认可又秉持着怀疑态度问:“你一个人打两个?”


    纪羽点头:“我先打一个,再打一个。”


    “他们还手了吗?”


    “没有。”


    纪律扫一眼房间边缘的民警。


    “为什么动手。”


    “因为我想。”纪羽说,“他们活该。”


    他把最后几个字咬得很重,纪律判断他要哭了,因为纪羽总是在放过狠话后哭得一塌糊涂。但这次没有。


    “他们骗我,是他们惹我,不是我的错。”


    纪律看着他,不置可否。


    纪羽握紧了拳头,感受指节皮肤拉扯的痛,他不后悔。


    “我不要调解,我打人可以承担结果,你要说难听的话可以等到我出狱之后说。”


    纪羽也不知道为什么要拨出电话的时候,填上了纪律的号码,而不是一定会无条件支持他的纪泽兰和徐梁。


    纪律充满着不确定性,纪羽有时能感受到他爱自己,有时候又觉得自己是被放弃的。


    像这样的大事,他一定会受到纪律的批评,但比起这他不甘愿接受的责备,他宁愿去承担起殴打莫满的罪责。


    “你还想坐牢?”果然,纪律冷冷笑一声,“胆子养得越来越大。”


    纪羽抽一下鼻子,有点鼻塞,说话闷闷的:“这叫敢作敢当。”


    纪律额角一跳,觉得纪羽又有了生病的征兆,不能再在这里拖下去,于是转而向民警道:“我们聊好了,另外两个人在哪,我需要直接见面谈。”


    民警:“你确定结束了?”他没听出来两人商量了什么对策。


    纪律不想重复,纪羽不喜欢场面变得尴尬,于是接口道:“我们说完了。”


    他们被安排在调解室见面。


    莫满先开门进入,随着时间推移,他脸上的淤青伤口没有经过处理,肿得更高,满脸像调色盘似的。纪羽扫了一眼就偏过头去,他没往人额角下手,只能是梁子尧砸的,这一处伤怪不了他,得在鉴定结果里标明才行。


    纪律看着那两人一前一后进来,面容极其相似,且都不约而同将目光投向了他身侧的纪羽,只是神情大不相同。


    这种眼神,令纪律相当不快。


    纪羽率先开口:“他的腿不是我打的。”


    这个“他”没有指明是谁,梁子尧已经迫不及待应声:“我已经向他们说清楚了,这不是你的原因。”


    纪羽回以一片沉默。


    莫满施施然拉开纪羽对面的椅子坐下:“我们算不上聚众斗殴,从头到尾,没有三个人同时动手。”


    他对纪羽笑了一下,笑容被挤压得扭曲:“我们顶多是有点纠纷,你打我,我没意见。”


    他指相隔甚远的梁子尧,示意民警:“那个,也是后来自己找来讨打的。”


    他摸上肿起的脸颊,讽刺地看着梁子尧脸上零星几块淤青道:“虽然纪羽下手是有点偏心,但应该也不算什么需要警方介入的大事。”


    民警打断道:“那你们俩打起来是怎么一回事?”


    莫满毫无温情:“亲兄弟之间看不惯对方不正常吗?我们家庭看起来很和睦?”


    那确实没什么好质疑的。


    古往今来手足相残又不是什么稀罕事,再往前推一千四百年,还有人心一狠直接把兄弟都屠了的呢。


    民警不评判家庭和睦与否:“那你的意思是,纪羽先后分别打了你和他,你们不想追究责任,后来你们俩互殴属于临时起意,纪羽也没有引导并插手,是这样吗?”


    纪律冷声开口:“刑法中指出轻伤以内的伤害承诺通常是有效的,既然这两位都是自愿的,而且两位的伤情恐怕也够不上轻伤,那这件事确实可以到此为止了。”


    莫满:“我也是这个意思。”


    梁子尧自答过纪羽的话后就一言不发。


    他隔桌看向纪羽,纪羽靠着椅背,双手垂在腿面,垂着眼,对一切都显得漠不关心,其实自他进门起,纪羽就再没抬起眼睛正视过他。


    或者说,是他们。


    这张脸就那么令他厌恶吗?


    连看他一眼,对他好好的说一句话都不肯?对莫满,他甚至还有怨言可以说,却不肯给他解释的机会!


    他不该受到莫满的牵连,他是可以取得纪羽的谅解的。


    梁子尧急于与莫满划清界限:“纪羽,我……”


    纪羽身侧的男人挡住了他,堵死了梁子尧的视野。


    “那好,现在我们来谈一谈你们对我弟弟造成精神损害这件事。”——


    作者有话说:哦豁


    第73章


    夜里起了风, 落叶卷曲着滚动在地,脚步重重踏过,枯黄染上浅褐。


    纪羽出了派出所, 裹住一身寒气,碎发飞起在空中, 耳廓冻得通红。


    “嗯……马上回来…没事……我知道……”纪泽兰关切的声音从纪律手机里传来,换了以往,纪羽都要抢过手机嘀嘀咕咕的, 只是今天实在没心情。


    远处的灯光都已歇了, 路灯一截一截照亮路面,也将奔来的人影照亮。


    纪律余光注意着神情不属的纪羽, 免得一错眼纪羽踩空了台阶, 摔滚下去。


    下一秒纪羽就挣脱纪律牵着他衣袖的手,跑下台阶。


    纪律下意识要拉回他, 看清来人后还是没有阻拦。


    纪羽撞在贺思钧身前。


    “我…你给我打电话的时候我没有听清, 我现在知道了,我还把他揍了一顿, 我都知道了……我被骗了………”


    纪羽语无伦次, 鼻音越发重,全靠贺思钧撑着他两边胳膊, 他才能稳稳站直。


    “对不起。”贺思钧的喘气声很重,外套上还有火车车厢中混乱的气味, “我可以早一点查到。”


    纪羽摇摇头, 眼神落在地上, 紧抓着贺思钧的外套:“再早能早到哪里去,他早就盯上我了,他是个变态, 你知道吗,他有病!”


    纪羽满心的怨愤终于有了出处,他暂时没有余力向纪律解释他愤怒的源头,也不奢望纪律会理解他,尽管纪律在这件事上对于他的维护已经超出了他的预期。


    纪羽需要一个对所有事情知情的对象毫无怨言接住他所有情绪,他做不到自我消化,情绪快要操控他。


    贺思钧声音镇静地问他:“你怎么会在派出所?”


    他向贺思钧一股脑地倒出:“我本来不想动手的,但是莫满很得意,他向我炫耀他自己有多聪明,他不让我走,一直在挑衅我,我就打了他的脸,然后,然后梁子尧也来了,他们长得一模一样,我其实根本就认不出来,他们一直在耍我,我不知道我见到的到底是谁,我一点都不知道!”


    “小羽,”贺思钧牵着他走到树后,“没关系,你可以慢慢说,我本来就是想回来告诉你这件事。”凛冽的风声稍歇,纪羽能听到贺思钧的声音清晰有力。


    他缓一口气,接着说:“我回过神来我已经在打梁子尧了,他们俩都倒在地上,我觉得好恶心想走掉,他们两个人又打起来了,保安听到声音过来报了警。”


    贺思钧直接地下了定论:“你是无辜的。”


    纪羽听到这神色微变,蹙紧了眉头,僵涩道:“已经撤案了。”


    贺思钧道:“莫满有在精神科就诊的记录,他很不稳定,不能用正常人的思维去理解他,可能是基因问题,梁子尧也不一定——”


    “你别说那么大声!”纪羽忙捂上贺思钧的嘴,“这是在警察局!”


    贺思钧顺从地点头,纪羽才放开手:“你不要被别人知道你在查这些,行不行?”


    “好,我有定期清理记录,不会被人发现。”


    纪羽:“决赛的那一天,来的人是莫满还是梁子尧?”


    贺思钧:“梁子尧当天的定位不在宁海。”


    所以那一天只能是莫满,拿着他仿制的贝斯,站上了承风的舞台,然后大言不惭地向纪羽说:“我帮了你。”


    莫满受伤更重,纪羽没打错人。


    梁子尧也不无辜就是了。


    “之后怎么办,纪律说要替我起诉,莫满根本不怕,我不想就这么放过他。”


    “起诉?”


    “嗯,纪律说什么精神损害,我也不知道他有什么证据……打架的话我们已经签了和解协议……”说着,纪羽抬起头,“他猜到了。”


    所谓的起诉不是针对今晚的混乱,纪羽没那么脆弱会因为一场普通的斗殴就受到打击,纪律要为纪羽争取的是他的自尊。


    纪羽喃喃:“我没有和他说过关于决赛的事……”


    贺思钧很快意识到:“他可能看过那个视频。”


    纪羽傻傻地:“哦,难怪他没有骂我。”


    “叭。”


    鸣笛声后,车辆滑过纪羽身前,纪律降下车窗:“还打算在外面抱多久?上车。”


    明明没有抱,他们在聊正事。


    纪羽团进后座,后知后觉觉得冷,接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贺思钧:“抬手,脱衣服。”


    纪羽被暖气熏得迷迷瞪瞪,紧了紧外套:“我冷,不脱。”


    “脱了舒服。”纪羽没怎么反抗,就被贺思钧架起来解开外套,露出里边穿着的粗针织毛衣。


    脱了一件身上还是裹得厚实,难为他穿着这一身衣服还能施展开。


    “啊!”纪羽叫一声,“好痛,有静电。”


    纪律打高空调,看着贺思钧轻车熟路地翻出毯子,裹到纪羽身上:“打人的时候不痛,现在知道喊了。”


    纪羽立刻进入呛声状态:“打人和被打又不一样,我被静电打了,你还说风凉话。”


    “这个笑话不错,回去讲给爸妈听。”


    “不要!”纪羽打了个喷嚏接着说,“不能告诉他们。”


    “怕我破坏你在家里的小白兔形象?你什么样子爸妈知道得一清二楚。”


    “才不是因为这个。”纪羽接过贺思钧递来的纸巾擤鼻子,“我不想总和他们说不高兴的事。”


    徐梁和纪泽兰再怎么身强体健,也已经年过半百,前半生寄人篱下摸爬滚打,结婚生子后也停不了奔波,光是撑起家能给纪羽富足的生活已经很不容易,纪羽想他没什么可以回馈的,就少索取一点。


    这件事,他们没办法替他解决,说了只会让纪泽兰着急。


    纪律只道:“下次别自己动手,手机买给你不是摆设。”


    纪羽:“我手机没电关机了,我睡着前明明叫你帮我充一下的。”


    纪律:“我没听到。”


    纪羽:“所以都怪你。”


    看在纪羽快要感冒的份上,纪律没和他掰扯。


    在医院量过体温,没发烧,医生只给开了药,纪羽在回程路上吃了药,胃里有点烧,纪律下车给他买粥,他转移注意力跟着贺思钧讲话。


    “你到底去哪了?”


    贺思钧看他不舒服,话说得也很简短:“京市,我接了别人的活,那边有信号屏蔽,只能用内部网。”


    这是解释了为什么这些天没能发消息回来。学习不成,玩电脑倒是挺溜的,还接活,像雇佣兵似的,纪羽撑着眼皮:“那钱呢。”


    贺思钧:“我拿到了才回来,借他们的权限查了一点东西。”


    纪羽:“所以你查到莫满和梁子尧的关系了,你不知道吧,当时莫满就在我边上的位置坐着。”


    说到这,贺思钧想起那嘈杂的背景音,起初他以为只是火车上信号不好:“小羽,你当时在哪里?”


    纪羽伸着五根手指晾药膏:“……在外面。”


    “你和他一起去了演唱会。”贺思钧说。


    “你怎么知道的?”


    “……”


    纪羽慢慢坐直,直直盯着贺思钧:“我都忘了,我都没告诉你我在派出所,你马上就赶来了。”


    贺思钧不该对纪羽问出:在哪儿?


    因为他明明就有答案,才能脱口而出。


    “你有我的定位,我从来没有把权限同步给你。”


    贺思钧垂下眼睛,错开对视:“你的手机关机,我担心有什么意外。”


    清脆的一下。


    贺思钧脑袋上挨了一巴掌,纪羽对着他毫不客气:“你自己欠打。”


    他甩手,贺思钧的头发扎得他手心疼。


    这一动手这件事就算过去了,贺思钧已经很自然地转移话题:“我带了礼物给你。”


    “……你不是干活吗?”


    贺思钧从随身的黑包里掏,摸出一块用袋子层层包好的硬物,活像老头老太太从怀里掏贵重物品。


    纪羽垂下手,有点心软:“这是什么?”


    “移动硬盘,很好用。”贺思钧把袋子叠好塞回包里,“是我向他们买的,不是要的。”


    那还真是很实用的伴手礼……


    纪羽最近在学编曲,已经记满了好几个本子,电脑上废曲把C盘D盘都撑爆了也舍不得删,往后只会添得更满,纪羽确实用得上。


    “还有。”贺思钧又从胸口摸出一盒水滴形拨片,“是你之前说的那种吗。”


    “我又不是辽光,怎么买那么多。”纪羽嘀咕一声,摸了一片拨片到手中把玩。


    “我要和他们说我找到那个贝斯手了吗,会不会显得我很笨,那么久才发现。”


    “不会,你不笨。”


    纪羽捏着拨片哼哼:“你说了不算。”


    贺思钧不说话了,他现在知道纪羽有时候并不是想从他这里得出最终答案。


    黑夜里云层的飘动轨迹并不清晰,不过偶尔月亮被遮住,光亮就少一分。


    纪羽问:“你说明天来上学的会是莫满还是梁子尧?”


    他自言自语:“早知道就该再下手重一点,让他们都见不了人。”


    贺思钧板正冷硬的五官在侥幸逃出云层的月光下显得有几分柔和:“下次让我动手吧,我下手比较重。”


    “你就是头脑简单,四肢发达。”


    “嗯,我还受未成年人保护法保护。”


    “……你也去精神科挂号吧。”


    第74章


    微博。


    【承风WinG:发布图片】


    人数不多的粉丝群顿时炸开了锅。


    【??发公告了】


    【采取不当手段接近并骚扰成员?私生我靠!】


    【胆真大啊, 敢追这群人,我记得上次有个乐队的私生直接被扭送公安局了。】


    【到底是哪个成员啊,谁写的稿屁都说不清楚, 无语了……】


    【是谁不重要吧,重要的是这件行为很恐怖啊, 说什么一直借身份便利接触,支持追究到底!】


    【如果是老麦一只手就能把人掀飞出去吧,谁敢靠近?】


    【那也不一定吧, 老麦人还是挺好的, 可以说是哥几个里最好说话的人了。】


    【这话别让辽光看见了,不然他又要顶号发酒疯。】


    【永光啊, 就凭你这张嘴就能把人烦死。】


    【那是谁?贝旬和阿雀??】


    【不会是阿雀身边那个男的吧, 听说从出道开始就一直跟着,借身份便利干点什么事感觉很合理……】


    【别感觉了行吗, 通告里不都说了是近期, 而且老粉都知道木头哥很听阿雀的话,根本不是那种人, 能不能别莫名其妙开始阴谋论了, 无语。】


    【我就猜一下又怎么了,不是在排除吗火气那么重你吃点降肝火的吧[无语][无语][擦汗]】


    【而且总不能是贝旬吧, 贝旬我都不明白怎么和他交流,就没听他说过几句话。】


    【贝旬梦女占比很多的啊, 有几个偏激的也不是不可能吧。】


    【贝旬本人知道他在梦女姐姐眼里是清冷占有欲强双标[给力]欲强男吗?】


    【妈呀, 这和梦女有什么关系, 雀粉要点脸行吗,阿雀本人知道你们给他画的那些口口图吗,公告上怎么没有你们的名字呢, 下次见你们是不是坐在被告席上啊[大笑]】


    【能不能别吵了,重点是在这儿吗,最近都拉进来什么人啊[流汗]】


    【啊?那些图不是画得挺好看的吗,涩涩的,覆面系很好^^】


    【@管理员踢一下毒唯】


    【@管理员】


    十几分钟后。


    【管理员:抱歉,这段时间现生比较忙,没有及时上线,已经把扰乱秩序的踢出去了。】


    【提一下加群门槛吧,审一下主页,本来本群就是此地最后一块净土了[合手]】


    【管理员:好的。】


    管理员后台私信。


    【[流汗]记得把你点赞隐藏,你点了好多涩图,我们都看见了。】


    管理员花容失色:【好的。】


    净土之外,豆豆论坛娱乐组。


    【李涛一下 | 隔壁鸟风又发公告是有效炒作吗?】


    1L:【想出这种营销手段的可以滚了。】


    2L:【我记得前不久就发了一个道歉视频吧?在我首页转了好几天,很会虐粉哦小哥哥们~】


    3L:【信他们几个大男人搞不过一个女的被缠死还是信我是滚圈顶流?】


    4L:【楼上能不能别恶意那么大啊,ss又不是正常人,万一精神有问题呢,被逼撞车退圈的还少吗?】


    5L:【公告里好像没说是女性吧,我看描述感觉更像男的……我组怎么都不涛一下性别……】


    6L:【男的女的有区别吗,还不都是精神病,不过要是男的又造福某些异食癖了,因爱生恨阴湿男鬼私生1X柔弱可怜小白兔0磕起来啊[哈哈][666]】


    7L:【恶不恶心啊,楼上主页藏好点,动态咱们都看得见,这点心机就别出来挑了[白眼]】


    8L:【真有人不信是营销呢?先是贝斯手遮遮掩掩的不肯露面,回归后又摘帽子录日常地炒作试水好几次,帖子现在还能搜到,再加这两次似是而非的指控,下定决心走黑红的路子了吧。】


    ……


    23L:【纯失败大营销,都没转出圈,一张公告什么也不清楚,撰稿人可以辞退了,不过对风粉来说效果挺好,挺多都心疼上了,老钟爱惨不是说说而已。】


    24L:【怎么没人搬隔壁的分析帖,看得我毛骨悚然[链接]】


    25L:【搬帖另开楼[流汗]】


    ……


    42L:【来晚了,24L链接怎么没了,有无好心人总结?】


    43L:【我总结能力一般,看得云里雾里的,好像就说今天这公告是对应上次那个道歉视频的吧,说什么承风被盯上了做局了雪藏了,总之非常诡异的一篇帖子,看完觉得鸟风无望了。】


    ……


    62L:【爬完楼了,本组是禁红不禁黑是吗,各位恶意满满哦,总之不能说承风一句好,不就是团队维护成员表明立场的常规操作吗,据说承风还没签公司,号都是自己人运营,这不吹一把队友情说不过去。】


    63L:【雷暴云孝子控组了吧,你队自己队内不和搞得合作演出黄了,承风临时救场还被盯上也是倒了大霉了,反正我看好这个鸟风哥哥弟弟相亲相爱哦~】


    64L:【从队名开始就杠上了,相爱相杀嗑一口[嘻嘻]】


    65L:【异食癖[恶心][恶心][恶心]】


    该帖在首页飘红一阵,很快被其他红帖刷了下去,再没多久,整帖封锁。


    网络腥风血雨,线下一派祥和。


    爱山医院,辽光放下果篮就在病房内四处转悠,左看右看上看下看。


    “嚯,我感觉坐电梯上来不符合这儿的格调啊。”


    纪羽靠在抬高的床头上,虚弱着声音问他:“那你想怎么上来,拿轿子抬你?”


    辽光背着手:“这你就没见识了。诶,你把头发从窗户放下去,咱们所有人就抓着你头发吭哧吭哧爬上来呗。”


    这儿不就跟城堡似的么。


    “你有病。”纪羽有气无力地白他一眼。


    “看在你都这样了,”辽光在床边张开手比划一下,“我就不和你计较了。”


    纪羽:“我只是肠胃炎。”


    当晚回家时他还没什么事,还和徐梁说了会儿话,才躺下没多久就肚子疼干呕,爬起来没走几步就倒在地上什么也不清楚了。


    经过几天治疗,呕吐腹痛的情况好多了,只是他体质差,身上没什么力气。


    他对辽光说:“新曲我练得很熟,过几天去合一下就好了。”


    椅面落下沉重的响,辽光靠着椅背看他,纪羽没穿病号服,房间内温度适宜,他穿一件长袖还嫌热,纪羽却套了一条厚卫衣,样式是他这个年纪喜欢的,宽宽大大,露出来的手腕和脖颈都细细一截,唇色也淡。


    “急个屁,那就一个小台,实在不行就推了,雷暴云最近不是经常跑演出吗,让给他们也成。”


    纪羽不满意地盯着他,辽光改口:“实在不行让贝旬调个效果器呗,决赛当天本来我们就那么打算的。”


    要让纪羽现在这样上台,肩膀薄得挂贝斯都像能折的样子,辽光都觉得自己在虐待祖国的花朵了。


    纪羽轻哼一声:“想都别想,我马上就出院了。”


    纪羽暂时吃不了硬的,辽光随手拿了个梨削皮:“再跟哥说说呗,你这小身板,怎么打的那鳖孙,动棍子没?”


    “还能怎么打,就靠手,我力气可大了。”


    纪羽捏拳头比划,不小心扯到了留置针,辽光蹦起来嗷嗷叫唤。


    “按铃在哪按,还是我出去叫人??”


    纪羽淡定地看他:“只是回血。”


    “我不跟你说了,还是等老麦和贝旬来吧,太危险了你。”辽光跑到一旁沙发处啃他的梨,咔嚓咔嚓的。


    “哦……老麦不上班吗?”


    “他上夜班,还早着呢,太阳还没落山,才五点多。”


    纪羽敏锐发问:“那你怎么在这?”


    辽光一噎:“小孩子别问那么多。”


    纪羽:“你被炒啦?”


    “什么话!”辽光震怒,“我是基于个人发展理念与公司宗旨不合的判断下,决定转投其他领域,现在正是过渡期。”


    还是被炒了,纪羽:“哦!”


    下次分成让曲坚调整一下份额吧,纪羽想。


    “眼睛滴溜滴溜转,想什么呢。”


    “想我的饭什么时候来。”


    辽光也饿了,想去找点吃的,又不放心把纪羽一个人落这儿:“你家里人呢?”


    他来的时候病房也没人,纪羽一个人躺在床上睡觉,虽然有随时看护情况的护士和豪华的设施,但空荡荡的总归没人情味。


    就以他进来的视角拍张照发网上配文“我不要很多钱但我要很多的爱”肯定能火。


    多么青春疼痛的一张脸啊。


    纪羽觉得辽光看他的眼神很像在看什么可怜的傻逼。


    “我爸妈晚上才会过来,下午我让他们回去休息了。”


    徐梁睡觉打鼾,他听了睡不着。


    辽光不知道懂没懂:“那小贺呢,他工作就那么忙?”


    纪羽用看傻瓜的眼神回视:“他在上学,他也高三。”


    “哦哦我忘了。”辽光也不是故意的,就看贺思钧那体格那长相,潜意识里总认为他是自个儿同龄人,没法和看纪羽似的看待他。


    辽光绞尽脑汁:“那你哥呢,你不是有个哥哥吗,上次还送你来的。”


    纪羽幽幽地背过身,蜷缩起来:“他脑子有病,来不了医院。”


    辽光放下二郎腿:“哦……节哀。”


    “……”正推门进来,将两人对话听得一清二楚的纪律冷声说道,“纪羽,吃饭。”


    寂静的室内冷不丁响起这一声,辽光又蹿起来:“他……?”


    纪羽扭头回来:“哦,今天病好了。”


    第75章


    趁着辽光向纪律自我介绍, 纪羽掀开饭盒,看了一眼,又缓缓躺了回去。


    纪律分出眼神:“不想吃?”


    “烫。”


    纪羽嘴挑, 但也不是不能吃外边的东西,但在爱山来来回回住了好多年, 就和吃食堂一样,腻味,也就是韩姨十多年来随时按他心意调整, 顿顿不重样。


    但在病中, 纪羽来来回回吃的也就那几样。


    辽光不挑,纪羽给他点了份餐, 辽光坐一旁桌子上吃得头也不抬。


    “还烫?”纪律从文件里抬起眼, 纪羽拿着勺在碗里搅,米粥半晌没进过嘴。


    这些天纪羽吃得少吐得多, 人自然瘦了不少, 瞧着就比同龄人单薄。


    从小纪羽就挑食,个子长得慢, 比纪律这年纪时矮了半个脑袋, 纪泽兰还带着他去医院检查是不是发育迟缓。


    检查说他营养不良,之后又是吃营养液, 又是肉蛋奶轮番上,好不容易养壮实了, 又生了新的病, 忌口的东西更多, 只能靠营养师调配饮食。


    纪羽能长那么大,全是一口一口硬塞着喂下来的,照他自己心意来, 指不定能把自己饿进急诊。


    前段时间好不容易长得结实些安稳了一段日子,就这一晚上又出现了新的情况。


    把纪羽从房间的地板上捞起来时,他头向后耷拉着,全身冰凉瘫软,全靠人支撑着才没再滑下去。


    纪羽只当自己睡一觉又过去了,半点没有危机意识,要是他没听到纪羽倒地的声响,或是听到了也没有去查看,纪羽可能直接在这段时间内休克,发展为更严重的后果。


    “你知不知道现在自己几斤?”纪律问。


    纪羽低头塞了一口粥,他胃口时好时坏,看别人吃饭时胃口好,轮到他自己就提不起劲。米粒煮到软烂,很好入口,但他喝着也没意思,吞咽时喉间挤压拉扯的力让他条件反射地想呕。


    他压下去,没表现出来,过了一会儿才淡淡道:“一百多斤啊。”


    纪律:“你四天前体重是一百一十八斤,今天早上称是多少?”


    “……”


    纪羽装听不见,在粥里挑南瓜丁。


    也就轻了三四五六斤吧,掉的都是水分!


    纪律又说:“郝医生是不是跟你说少食多餐,让你上午和下午也要吃东西,你吃了吗?”


    纪羽塞一整勺南瓜丁到嘴里,闭着嘴嚼嚼嚼,南瓜肉去了皮,一抿就化了,牙齿毫无阻碍地互相磕碰,发出清脆的响。


    辽光小心翼翼地投来一眼,见两兄弟都没在看他,表情严肃,又吭哧向嘴里塞了块红烧鸡。


    纪羽逃避不说话,但也不用说,显然纪律都知道答案,就是要拿出来吓他。


    这其中肯定还有徐梁和纪泽兰和他告状。


    两人年纪大了,心软,管不住人,纪羽一说吃不下想吐可怜巴巴地一撇头,他们也就狠不下心逼他。


    可纪羽最缺的就是免疫力,体重一降,什么都白搭,现在又是流感高发期,这几天住院把肠胃炎养好了,返校教室里三四十个人一坐,人堆里一晃,保不齐又染上什么病毒,到时候还要不要好?


    纪律动了心思把纪羽养在家里,也省得他被些乱七八糟的人缠上。


    “呃唔。”


    纪羽手盖着嘴,弓腰向床沿叹,脊背弓起清晰可见骨头。


    辽光丢下筷子飞快跑来:“没事吧,这咋了不是好好的吗?”


    纪律撑开袋子,纪羽头一低就把刚吃下的都吐了,还在不断干呕,手抵着上腹,上身折叠蜷成一团。


    辽光被他剧烈的反应吓了一跳,手顺着他脖子后向下顺:“没事没事,吐了就舒服了。”


    过了三五分钟,纪羽缓过来了,右手被纪律捏得生痛,气不打一处来:“你还掐我!”


    纪律这才放开他,给袋子打结一会儿给医生观察。


    他稍稍放轻了语气:“我没掐你,按的合谷穴,止吐的。”


    “哦……那也痛……”纪羽后知后觉想到被缓解的反胃感,但没有要为错怪道歉的意思,他捧着手,吐过后精神差了一截,靠在床头呆着,“我想喝水。”


    抢在纪律之前,辽光手脚麻利地接了杯温水递到纪羽嘴边。


    一只手横出掐住纪羽脸颊,纪羽张嘴就咬,纪律也没抽手:“先别喝,漱口后吐出来。”


    纪羽答应得好好的,漱口后又想喝,被纪律捏着脸逼着吐掉。


    纪羽什么也不想干了,蜷进被子里一言不发,纪律将桌面收拾干净。


    辽光没见过纪羽这样子,站在一旁看着。去临省参加音乐节那会儿纪羽也晕车,但下车吐了一会儿后就好多了,一整天活蹦乱跳。辽光最爱逗他,也是纪羽反应最有趣,有点坏心眼但不多,一点就炸也不要人哄,自己就把自己照顾好了。


    再不济还有贺思钧供他泄气。


    乐队里能支持长时间演出,没几个身体差的,纪羽是单薄了点,但他还在长身体,辽光从农村出来,上树掏蛋下水摸鱼,谁家小子这个年纪不是干干巴巴的,照样上蹿下跳。


    所以他也没往纪羽体质不行想过,只当是城里人养孩子精细,地方又小锻炼不开,纪羽才养得这么白嫩,长不出什么肌肉来。


    今天听他哥的口气,显然纪羽是有长期的身体问题,不然这年纪家里人还能关心他什么时候吃饭,每顿饭吃多少?


    辽光想着,纪律冷肃者一张精英脸对他道:“不好意思,让你见笑了。”


    这么文绉绉?


    辽光摆摆手:“哪里哪里,没笑没笑。”


    纪律:“借一步说话。”


    辽光也吃不下去,收拾了餐盒准备拿去丢:“可以可以。”


    纪羽翻了个身,就听纪律对他说:“先别睡,再过十分钟护士会进来给你送口服补液盐。”


    纪羽不说话,装睡。


    纪律:“想一想待会要吃什么,你自己决定。”


    纪羽有点精神:“什么都行?”


    纪律补充:“你能吃的。”


    纪羽躺回去:“那吃面吧。”


    纪律掖了掖被角,和辽光一块儿出去了,纪羽没怎么担心,纪律在其他人面前还是有点人样的。


    太阳早落山了,纪羽躺在床上只能看见窗户外浓黑的天空。


    身后脚步声响起,纪羽就知道贺思钧来了。


    纪羽忍不住抱怨:“好晚。”


    贺思钧把书包放下,从提着的袋子里掏出颗柠檬,到洗手间洗过,在表皮划了两刀用纸裹着放到纪羽脸颊边,解释道:“今天有值日,明天不会了。下午还吐吗?”


    床头有高度,柠檬向下滚动,纪羽抓住,掀开纸嗅了两下,酸味裹着果皮的清香扩散,嘴巴里的苦味才算散了。


    床头又被贺思钧抬起来些,纪羽扭过身来看他:“下午是不是小考了?”


    贺思钧:“刚吐了?”


    纪羽:“……考没考!”


    贺思钧:“考了。还想吐吗?”


    纪羽坐起来,嘴巴很干,指使贺思钧道:“我想喝水。”


    贺思钧走到门口去,调高设定温度,像没听到:“我把考卷带回来了,有几道题比较重要,已经圈出来了,只做那几道就好。”


    纪羽:“我想喝水!”


    贺思钧:“呕吐后十五分钟内不能喝水,你会不舒服。”


    纪羽只知道现在他就快渴死了,刚刚偷咽润喉的两口水说几句话就干巴了。


    他高呼:“我要喝水!”


    贺思钧:“我在门口碰到了老麦和贝旬。”


    纪羽振臂的手一顿,向他身后看:“那他们人呢,你没把他们带上来?”


    “纪律哥和辽光刚好坐电梯下来,他们有事谈,一块儿走了。”


    “你就不能一口气说完?”


    贺思钧在他背后塞枕头:“好。你们又吵架了?”


    这个你们不言而喻,纪羽抱臂:“没有,我都没有理他。”


    贺思钧语速不快不慢:“那怎么会吐,中午不是吃得很好吗?”


    中午纪泽兰和徐梁都在,贺思钧跑过来看了他吃饭,顺便把上午复习的进度同步给他,纪羽吃得挺乖,也没指责胡萝卜为什么长得那么难吃。


    纪羽用力捏柠檬:“就是不想吃。”


    没什么理由,他也没有很不舒服,那会儿肚子也不疼,也没有低烧,只是突然没食欲,但确实到了他该吃饭的时间,现在胃里都有点烧。


    “那可以晚一点吃。”


    纪羽抬眼看他一眼:“你以前和纪律一样唠叨。”


    和纪羽最讨厌人物排名第三的纪律相提,贺思钧也没气馁:“他说什么了?”


    莫满和梁子尧并排第一,最近两人销声匿迹,梁子尧学也没上,纪羽自认是被气病的,在痊愈前不打算再提这一对衰人。


    贺思钧暂居第四,接连下退三个名额,可喜可贺。


    在出了狸猫换太子戏码后,纪羽觉着贺思钧喜欢就喜欢他吧,至少没变态。


    纪羽清嗓子,活灵活现学了一通纪律的话。


    “他一说我就紧张,我又不是故意的。”纪羽掰自己的手指,“他本来都不这样了……”


    贺思钧在床沿坐下:“他可能只是被吓到了。”


    纪羽抬眼:“你帮他还是帮我?”


    贺思钧不假思索:“但他做得不对。”——


    作者有话说:下面几章虐一点


    第76章


    “孺子可教也。”


    纪羽老神在在地评价道。


    刚轻松不到几分钟, 护士推门进来,纪羽的脸顿时垮了。


    护士:“一袋冲250毫升温开水,少量多次, 现在喝还是等一会儿喝?”


    纪羽:“可以不喝吗,我觉得好很多了。”


    护士掩唇一笑:“你感觉不好那就要再加吊瓶了。”


    纪羽:“……可以加吗?”


    护士:“不可以哦。”


    纪羽:“哦……”


    贺思钧起身:“现在冲吧, 这个喝完多久能吃饭?”


    “半小时以后,注意不要再吐了,能吃东西是最好的, 但也不用逼着他吃太多。”


    贺思钧点头:“好。”


    护士轻轻带上门, 纪羽又靠回床头,对着贺思钧又不太高兴:“晚点再喝啊……”


    贺思钧手上动作不停:“再晚一点你吃饭就晚了, 晚上睡不好。”


    纪羽:“那就睡不好, 我又不上课。”


    贺思钧:“你不吃饱就没力气写题,反应也会变慢。”


    纪羽挣扎:“那也就是这几天, 等我好了就行了, 不会耽误进度的呀。”


    纪羽耍花腔不起效,贺思钧又说:“你体重降太快了, 这点脂肪不够御寒, 下雪天你都出不了门。”


    “下雪?”纪羽捕获关键词,眼珠一转盯住贺思钧, “宁海都好久没下雪了,今年会下雪?”


    物以稀为贵, 宁海受地理位置、气候影响, 十几年来下雪次数少之又少, 纪羽掰着指头都能数过来。


    有一回半夜骤降大雪,纪羽起夜醒了,跺着脚哼哼唧唧地要出去玩, 纪律没让,等到第二天纪羽起床,雪早被太阳晒化了。


    纪羽想往北方去看能堆起来的雪是怎么样的,有好几次规划了行程临行前又病了,光是宁海的低温他都忍不了,还执意再到更寒冷的地方去,后来任谁也同意不了。


    贺思钧点头:“这几天有概率降雪,你好好吃饭,早点出院就能在院子里堆雪人了。”


    这话说得很有蛊惑性,充满幻想色彩,都不像贺思钧能说出来的话,换了别人说,纪羽未必会轻易上当。


    “好吧。”


    为了拿出向好的决心来,纪羽壮士断腕般捧起水杯,大义凛然地灌了一口。


    “呕。”


    只是干呕。


    贺思钧马上把杯子拿开。


    “很难喝?”


    “难喝。”


    又咸又甜,又有一股油腻的味道勾住舌面,像吞了一块汗味的史莱姆进肚,纪羽险些又吐出来。


    长痛不如短痛,纪羽咬咬牙:“杯子给我。”


    贺思钧阻止他的意图:“慢慢喝,一口气喝完更不舒服。”


    纪羽气得蹬腿:“到底想怎么样!”


    贺思钧看他这么抵触,鬼使神差也喝了一口。


    纪羽呆呆看他,看他咽下又去推他喉结:“你有病啊,随便喝药,快吐出来!”


    指尖长了新的茧,刮着喉结,又痒又疼,痒占了大多数。


    贺思钧攥住他作乱的手腕:“就一点,没关系。”


    喉结上下滚动,贺思钧说:“挺甜的。”


    纪羽不相信:“你味觉有问题。”


    “真的。”


    “不信。”


    “有一点咸,但很甜,不难喝。”


    纪羽看看清澈的液体,又看贺思钧正直凛然的脸,有点动摇:“你骗我呢吧?”


    是他太紧张,才觉得味儿不对?


    “和加了盐的蜂蜜味道差不多。”


    纪羽下定义:“你有异食癖。”


    贺思钧图穷匕见:“你再喝一口试试。”


    黑夜下城市依旧璀璨,高楼大厦鳞次栉比,街头巷尾吆喝声不断,高架桥车流如水,喇叭声从桥头响到桥尾,市区内僻静的一角,爱山住院楼内一间病房寂静,悄无声息。


    纪羽和贺思钧无声对峙。


    贺思钧率先打破沉默:“还有三口。”


    纪羽不可置信:“这是五口!”


    贺思钧:“很快了。”


    纪羽不配合:“你喝吧,我喝饱了。”


    见贺思钧真往嘴边送,他又扯住:“你要给我心里建设的时间。”


    “水要冷了。”


    “你这样让我很紧张!”


    纪羽看着那杯无害的澄澈液体,如临大敌,定了定心神,正伸手去拿,贺思钧把杯子端走了。


    贺思钧:“我再重新泡一杯。”


    纪羽一脚踹他胯骨上:“给我。”


    “我端着你喝。”


    纪羽想也是,万一他吐杯子里就不好了,就着他的手喝。


    就这么喝一口呕一下歇一会喝一口呕一下歇一会,总算到了最后。


    纪羽的肚子咕嘟咕嘟。


    “最后一口。”


    “我已经喝饱了。”


    “再喝一口就好了。”贺思钧扣住纪羽的后心,声音和缓,动作却是将人拢住逃脱不开,纪羽所有心思都落在那口“毒水”里,没察觉他们的动作有多亲密。他攀着贺思钧的小臂,凑身上去够杯子,濡湿的唇在杯壁留下浅白的印子,很快消散。


    “纪羽。”


    “咳!”纪羽捂住嘴闷咳,看到纪律沉着脸向他走来,目光像寒刀般割过他和贺思钧相勾连的手臂,手掌下的皮肤突然滚烫到无法触摸,纪羽一把推开贺思钧。


    “自己拿不了水杯?我有教你这么做过?”


    纪律的审视千钧般压下,纪羽闷着咳嗽胸膛震动得厉害,躲开了贺思钧拍背的手。


    趁此,贺思钧胆大包天地开口:“他喝这个想吐,容易打翻,所以我替他拿着,哥,你没必要凶他。”


    “贺思钧。”纪律冷然碾过这三个字,语气不咸不淡,“天色也不晚了,你先回去吧。”


    “不……”


    “我听说这些天你每天都来照顾纪羽,来回奔波,虽然你年纪轻体力好,但你毕竟也是高三,你父亲对你期望很高,还是应该把重心放到自己身上。明天开始我会向学校了解教学安排,就不麻烦你再赶过来了。”纪律不容置喙道,“等纪羽身体好转,我会登门道谢。”


    贺思钧嗅到危险的信号,面部因表情褪去了柔和而显出嶙峋的锋利来。


    “我不觉得累,也不需要感谢。”


    纪羽看着纪律像听到什么笑话似的,低头肩膀耸动,用不带笑意的眼神掠过他,“这不是你说了算的。”


    纪羽浑身发凉,他在贺思钧开口前,扯住了他的袖口:“回去。”


    贺思钧压眉:“小羽?”


    “你回去,这几天不用再来了。”


    纪羽态度坚决,贺思钧可以不在乎纪律的态度,却不能无视纪羽的意愿。


    他捏了一下纪羽的手心,背上包:“有事联系我。”


    病房内的气氛并没有因为贺思钧的离开而好转,如被浪花打下落入黑沉的海。


    无边无际地吞没了无声的呼救。


    “有什么要说的。”纪律居高临下地注视。


    “老麦他们人呢。”


    “我不觉得你现在该关注这个。”


    “纪律!”纪羽叫道,“别拿这种态度来对我!”


    纪羽的情绪又变得过激,他有义务让纪羽平复下来,纪律淡声道:“那你觉得我该是什么态度,把你抱起来夸你两句做得好?”


    “你闭嘴!”纪羽牙关紧咬,每当纪律用这样轻慢的充斥着傲然的语气说话时,他就像被扒开衣服暴露在白炽灯下,耻感从脊椎向上攀爬,锁住了他的喉咙,让他只能发出这种不得体的尖声嘶吼,而纪律那么体面,好像一切的错处都在于他。


    “我闭嘴?”纪律厉声道,“纪羽,我不信你不清楚贺思钧对你是什么心思!”


    纪律知道了。


    “我清楚又怎么样?”


    “从今天起,你不用再和他见面。”


    “你没有资格对我指手画脚!”


    纪律又是他什么人,他顶多比他先出生十年,却处处占尽便宜,别人只会问他有个弟弟是不是很辛苦,问到纪羽却是:有一个大你很多的哥哥,应该过得很轻松吧?


    和父母共同撑起家庭的人是纪律,提起来纪泽兰最优秀懂事的儿子是从小一路辉煌光耀门楣的纪律,是纪律替他先走了一遍人生路才让他顺顺当当地长大。


    纪律那么好,那么聪明情绪冷静处事不惊,如果不是他的哥哥,几乎是完美的人。


    “凭我是你哥,凭我养了你,你走的第一步是我牵着你,你吃的第一口饭是我喂的,我要管你,用不着任何理由,让你听我的话也不需要我向你解释为什么。我只要听见你说知道了,其他的我都不关心,更不在你的回答范围内,听明白了吗?”


    “不明白!不明白!我就是不明白!”


    纪羽打翻床头的果篮,手腕撞上柜角,新鲜的瓜果滚落一地。


    “你发什么疯!”纪律喝道,仅仅是让纪羽和贺思钧断了联系,就落了这样激烈的反抗。


    他去碰纪羽受伤的手腕,却纪羽拿着香蕉砸脸。


    “先生……”护士听到动静来询问。


    “出去。”纪律背对门口,声音冷静,“过五分钟再来。”


    “五分钟,哈,你想花几分钟解决谁?我在你眼里还是需要抽时间完成的任务是吗?”


    面对责问,纪律充耳不闻,他箍住纪羽的双肩,任他如何挣扎也逃脱不开。


    “你和贺思钧发展到什么程度了,你和他做了吗?”


    纪羽咬住了他的脖子。


    第77章


    “松口!”


    纪律腾出手, 虎口抵住纪羽下颚上抬,逼迫纪羽松口。


    纪羽左手脱困,立刻挣扎起来, 指尖嵌进纪律小臂,动作间留下道道血痕。


    齿间尝到铁锈味, 顺着舌根向下淌,纪羽喉间一紧,嘴巴无意识张开, 纪律上身后撤, 脖子下缘一道深刻的牙印,混合着透明的津液和血水, 边缘发紫。


    纪羽干呕两声, 随即斥声道:“纪律,你不要脸!”


    他全身剧烈地发抖, 像蒙受了什么奇耻大辱般面色涨得通红, 胸膛不正常地起伏。


    纪律视若无睹,依旧沉声地掷下质问:


    “回答有还是没有。”


    “是他喜欢我!他喜欢我我也有错吗?你要我做什么?你要我做什么啊!你想怎么样啊!”


    纪羽的眼泪流不出来, 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感到天塌地陷般的恐惧。


    纪律上前几步,他手撑着床向后躲。


    纪律停住了。


    “你的拒绝呢?”纪律衣领凌乱, 血水蜿蜒洇湿衬衫,纪羽的嘴角也沾了血, 在挣扎间抹开, 弄脏了下巴。


    “你用了什么手段拒绝他, 是怎么疏远他,告诉他你们之间不可能?他喜欢你,你就理所应当地接受了, 你想过你要承担什么后果,你以为自己很聪明很厉害,能应付得了他?”


    布料下手臂掐得青紫,纪羽咬着牙:“我没有!”


    “我说了!是他喜欢我,我拒绝了!我告诉他我不喜欢他,这还不够吗,我们是朋友,你还要我怎么做,变成像我和你一样的关系吗?话也不能好好说,永远都要吵架吵架吵架,就这样你才最满意,是不是?!”


    纪律的目光像海一样沉,什么都没有,深邃的漩涡总是悄无声息地吞没纪羽所有哭喊。


    他究竟是纪律的责任还是累赘?


    “你以前很乖。”纪律说,眼神里竟然流露出几分留念。


    乖?


    纪羽扯着嘴角笑得比哭还难看:“那你以前怎么不夸我呢?你觉得好,是因为我没办法,我只能听你的!爸妈不在,我除了跟着你还有谁,韩姨有自己的家,贺思钧也有自己的家,我回到家除了你我还能等到谁啊?”


    纪律为什么每次都要这样呢,每次在他觉得纪律在对他好,他们或许能渐渐变成和谐的家庭那样,可以彼此包容互相理解,但每一次这个幻想都会被打碎。


    纪律对他好又对他这么坏,他既恨他又没法一走了之,他跑都跑不了多远,只能牢牢地被栓在家里,他跑不掉。


    “你喜欢以前的我那你去找啊,你找到了把我丢出去啊,我告诉你,我巴不得长大然后永远不再见到你,我宁愿和贺思钧过一辈子我也不会愿意再被你养一遍,我不要你!我恨你!”


    纪羽的狠话也幼稚得可笑,纪律是怎么看待他的呢,他是不是希望自己像小时候一样,就算哭也逃不开他的视线,纪律要把什么都握在掌心,一丝一毫的自由都不肯施舍给他。


    纪律像一块顽固不化的坚冰,就算积年累月的拥抱也得不到融化后的温暖,有的只是被封存的荆棘,满手的伤口来不及愈合就被冰冻住。


    为什么是纪律是他哥呢?


    五分钟到了,护士在门口没有进来,影子朦胧地映在玻璃上又落在地面。


    纪律的声音恢复一如既往的冷静,像在做最后的陈词结案:“和贺思钧断了联系,这个学期结束前你就在家里休息,我会请老师辅导你。乐队的合约结束后我也会替你解决。”


    纪羽猛然抬头:“你和其他人说了什么?”


    纪律:“一个普通的乐队,不需要你再花心思在这上面,你只需要听话。”


    “我问你和他们说了什么!”


    气血上涌的红润面色已经褪去,纪羽皮肤苍白,像风中摇曳的烛火,看似蓬勃燃烧,却是眨眼间便能熄灭,“你情绪太激动,等你冷静下来我们再谈。”


    “我问你你和他们说了什么,你凭什么替我做决定?”纪羽赤脚下了地,猛扑向纪律,衬衫绷开缠住手掌,“你凭什么这样对我?”


    纪律低头冷然看他:“我已经告诉过你答案。


    “他们连突发状况都没法独立解决,承风这个名字已经足够可笑了。”


    纪羽愕然地看着他,不明白纪律是如何知晓当天的情境:“那是个临时的意外!”


    纪律掰开纪羽用力到痉挛的手指:“对你来说不算临时,你没有能力处理,你经常把自己放到不稳定的情况中。


    “所以,我来解决。”


    当啷。


    玻璃杯落地,清脆的破裂声尖锐而短促。


    “纪羽!”


    纪羽的手还悬在半空中。


    少年黑白分明的眼珠里爬上道道血丝,眼圈深红,赤着的双脚被噼啪弹跳的玻璃碎片划出几道浅浅的血痕。


    “我很冷静。”纪羽伴随着纪律的动作而向后撤步,纪律看着他即将踩上一块玻璃渣而大声喝止:“别动!”


    “你才是别动!别靠近我!”纪羽喊道。


    病房内弥漫着虚假的平和氛围。


    “我在和你吵架,我还没有喊停,你怎么能自顾自结束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我在和你说我很讨厌你对我颐指气使,我讨厌你一而再再而三地无视我的感受替我决定。


    “你为什么总是不听啊,我在生气我在恨你,你以为我还会听你的话,你觉得我的想法无关紧要,就像上次一样,无论我和你在说什么,你想什么时候结束就什么时候结束,是这样吗?”


    纪律锁紧眉心:“你……”


    “你把我当人看吗,你对你的同事对你的客户,也会丝毫不考虑他们的心情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吗?是爸妈教你这样对我的吗,是因为我在你之后出生所以你怨恨我吗?你恨我吗烦我吗想把我一脚踹开吗?你到底是怎么想我的,我是不够好所以你才这样对我吗?”


    纪律脖子上的牙印已经结痂,黏住了衣领,说话时受到拉扯像要再度裂开:“你要我回答哪一个?”


    “全部。”


    喉间到胸口攥紧压迫的痛感,被暂时都被压下,纪羽目光死死抓住纪律的眼睛,想得到纪律的答案,他不想剖开疮疤又不了了之任它随时间愈合。


    疤痕会增生,会拉扯完好的皮肤,令关节紧张而无法屈伸。


    他要看着创口被缝合,而不要它在无人在意的角落面目全非。


    “这不一样,纪羽。”纪律终于在漫长的等待后回答,“你应该知道你和其他人不一样。”


    纪羽太敏感,会为山村里那个老人随口一句把他丢掉而大哭大闹几晚,抱着人的胳膊才能入睡。


    有时候徐梁因为他不吃饭而脱口的一句吓唬也会让他哭个不停,起初纪律根本不懂纪羽过剩的情绪从何而来又如何处理。


    “你根本不懂怎么分辨好坏是非,就算我告诉你家人会无条件地帮助你、爱你,你还是不会相信。你觉得只有你感受到的才是真的,顺着你让你高兴的才是好的,你的评判标准只有当下你的感受和你得到的东西,你看不到以后。”


    “你就觉得我那么笨?”纪羽声音嘶哑似乎是哽咽道。


    “贺思钧听你的话,对你好,是他喜欢你,听着很好,你什么都不用做,只要等着他来伺候你是不是?但是今天换作是爸妈知道这件事,他们会怎么做,你觉得他们会和我做相反的决定,让你继续和贺思钧好好相处直到有一天你们俩的事情败露?”


    “……我没有和他在一起……”


    “你觉得有区别,在贺思钧看来也是一样吗?是你在给他错觉,你给他可以长久的信号。”


    不是,不是这样,他是要和贺思钧彻底分开的,只是还没到时间,他需要时间啊!


    纪律似乎不打算给他缓冲的时间:“你以为养着承风他们会感激你,会心甘情愿地陪你玩一辈子过家家,等你毕业离开宁海去别的城市,他们也会跟着你一起离开吗?纪羽,你不该那么天真。


    “从那三个人接受你以外的人上台开始,就说明你不是不可以替代的。”


    这件事已经过去了,他在学编曲,他可以和贝旬一起创作出属于承风的作品,从此承风的每一步都有他的烙印,他会是不可撼动的,不是纪律说的那样。


    可纪羽张嘴,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剧烈的悲伤从四肢末端上涌,随着纪律的声音揉捏住纪羽的心脏。


    “没有人会按你的心意理所应当地发展。”


    许久,纪羽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闭嘴……”


    他在纪羽纪律盛怒的目光中抓起水果刀抵在颈边。


    他不想死,他只是想离开纪律在的地方。


    “在你眼里,我怎么样都是错的,我的感受是,我的喜好是,就连我说我恨你你也不相信。我没有说气话,也没有不清醒分不明白好和坏。”


    “把刀放下!”


    “你让开!”


    门被大力撞开,纪羽看到纪泽兰和徐梁惊恐的神情,在这之前是贺思钧。


    场面陡然失控。


    “小宝……”


    纪羽握着刀没有放下,手腕紧了紧,刃开得锋利,竟然真在脖子上留下了血痕,有一点凉。


    纪律的伤口在左边,他的在右边,刚好对称了。


    纪律眼中罕见地闪过一丝慌乱:“纪羽!……适可而止……”


    贺思钧身影闪过,玻璃碎片被碾成碎末,纪羽感到一阵风来,手腕一翻,刀就掉在地上。


    纪泽兰跑来抱住了他,身上很温暖,纪羽才觉得冷。


    “纪律!你怎么能这么对你弟弟说话?”


    第78章


    从那天起, 纪羽就再没见到过纪律。


    他不知道纪泽兰和徐梁听到了多少,总之他也没再见到贺思钧。


    事后他回想起来当时的场面,也意识到这对他五十多岁的父母来说有些过于残忍, 冲击力太大,但他确实只是一时情绪上头。


    至少他拿起的是水果刀而不是玻璃碎片是不是?


    他还记得要保护好手指。


    颈上的血痕经过近一月的修养连一道疤都没能留下, 纪羽对着镜子笑了一下,镜子里的人也对他笑,灿烂且毫无阴霾。


    纪羽下楼, 韩姨看到他很惊讶:“今天起好早, 早饭还没好呢。”


    纪羽对她笑:“我可以帮忙!”


    “不。”韩姨脱口而出。


    “不用。”韩姨把他推出去,让他到沙发上坐下, “你在这看电视, 坐一会儿,马上就好, 啊。”


    纪羽听着她脚步匆匆地回去, 关上了门,好像还上了锁, 从上锁的抽屉里取出刀具切水果。


    时间太早, 电视台在播早间新闻,纪羽陷进柔软的沙发中, 看到左下角的日期显示今天是星期一。


    他已经一个月没回学校了。


    大门传来响动,纪羽坐起身, 看到徐梁进门立刻站起跑过去。


    “爸!”


    “哎!爸爸身上冷, 你站远点, 别冻着。”徐梁脱了外套,从怀里取出一个纸袋,“时间赶得刚好, 你妈还说今天你得八点才起呢,看看,还是我算得准,刚好能吃上米糕,还是热的。”


    “那我去叫妈起床。”纪羽欢呼一声,转身跑上楼。


    “小心点!”


    “妈?”


    纪羽敲门,没听到回应,小心推开门,房间里亮着灯,纪泽兰靠在床头正低头翻看什么。


    纪泽兰入了迷,连纪羽叫她都没察觉。


    纪羽踮着脚小心翼翼地贴着墙溜进去,走近了才发现,纪泽兰在看相册。


    正翻到的一页是他三四岁时被抱在大腿上,对着镜头笑的照片,脸圆圆的,身上裹了一件鹅黄的棉衣,身材也圆圆的,像大球上顶了个小球。


    “起来了。”纪泽兰注意到他,脸上还挂着柔和的笑意,相册被合上放到一边,“今天起这么早,晚上睡得好不好?”


    纪羽被拉着坐到床上,纪泽兰的手掌摸过他的额头又向下托着他的脸颊,他偏头去蹭,乖得不行。


    “我爸买米糕回来了,要早点下去吃。”


    “买了什么口味的,有你最喜欢的芋泥吗。”


    “妈——”纪羽拖长语调像在撒娇,“米糕我喜欢吃蜂蜜的。”


    “那是妈妈记错了。”


    “是因为他们家不做芋泥的,如果有芋泥馅,肯定就是我最爱吃的了。”


    纪泽兰呼噜他的头发:“今天我和你爸学一下怎么做芋泥米糕?”


    “那还是不要了,好麻烦,很累的。”


    “你不动手也嫌累呀?”


    “我肯定会想帮忙的呀。”


    纪泽兰都依他的:“好吧,那等你也想做的时候我们再一起动手。”


    米糕被捂了一路还温着,韩姨又借蒸锅的余温又热了热,糕体绵软发糯,韩姨不肯吃,纪羽掰了半块分给她,说他吃一整块就该吃不下她做的早饭了。


    早饭过后,纪羽坐到落地窗前消食,不出太阳的日子外边都是灰蒙蒙的,柚子树落了几片叶子到院内,又厚又大的叶子被寒风吹着滚动。


    贺思钧说的那场雪迟迟没来。


    “外边有什么?”徐梁在他身边坐下,他年轻时就壮,年纪上来后也不显老态,骨架宽大占了一半位置。


    纪羽收腿给他腾位置:“在看会不会下雪。”


    “想看雪?”徐梁思考片刻,“要不我和你妈妈商量一下,去北方住一段时间,那有暖气,咱们坐高铁去,一下车咱就进屋,在屋里也能看雪,那雪能堆到窗台……”


    纪羽摇头:“我想看宁海下雪。”


    徐梁犯了难:“嗯……爸爸想想,按理说有人工降雨就能有人工降雪,我去联系一下?”


    向天上打几炮花点钱哄孩子开心在徐梁看来很正常,他巴不得纪羽现在对他多提点要求。


    纪羽还是摇头,并告诉他人工影响天气是有管理条例的,不是随随便便朝天鸣枪示警,老天爷害怕了呜哇几声就掉泪珠了。


    儿子太遵纪守法,徐梁没办法,只好道:“还想要什么,爸爸给你买。”


    纪羽靠在玻璃上,灰白的天空映在他眼底,显得毫无生气:“下个礼拜,我可以回去上课吗?”


    徐梁剥柚子的手一顿,语气自然道:“这学期就快结束了,我们不是说好休息到下个学期吗,这个礼拜就是元旦了,学校放假咱们也放假,就是比他们多休息几天,有没有想好要怎么庆祝新年?”


    纪羽慢慢地眨了眨眼:“要过元旦了?”


    “一年一年过得很快吧,爸爸感觉自己还只有二三十岁呢,一眨眼你也那么大——小宝,你去哪儿?”


    纪羽蹬着拖鞋跑上楼:“我去打个电话。”


    “嘟——嘟——”


    握着手机的手指骨节突出。


    “喂。”


    “老麦,我是阿雀。”


    “……阿雀。”


    “还是没有演出安排吗?”


    纪羽等不及回答又道:“快到元旦了。”


    这一年,就要结束了。


    听筒里传来几声杂音,老麦在点烟,还有几道模糊不清的人声。


    “最近有点忙。”


    “……”


    纪羽的声音轻轻的:“承风要解散吗?”


    “……阿雀,还没到时间。”


    “是因为纪律和你们说了什么,你们都宁愿听他的也不听我说什么是吗!我说了我们重新开始,以前发生的都不算数了!”


    “阿雀,你先冷静下来。”


    “我很冷静。”


    “现在还很早,你已经吃过药了吗?”


    “吃了,那只是调节植物神经的药,吃不吃都和我现在的情绪没关系。”


    纪羽等着老麦的回复。


    几声雄厚的叫骂声响起,还有重物倒地和酒瓶碎裂声。


    老麦骂了一句脏话,又对他说:“晚点再谈,我这里刚下班,有点事要处理。”


    纪羽一瞬间想把手机摔出去,但他还是说:“好,我不打电话给其他人,等你处理好了再回我。”


    电话随着老麦的骂声一起中断。


    他放下手机,到桌边抽出几张卷子来写。


    虽然没去上学,但纪羽也没落下进程,该学的都已经学了,只剩下无休止的复习和重复,纪羽在这件事上做得很好,即便只有他一个人,也能忍受这种枯燥。


    甚至他开始享受时间在他不知不觉中流失的感觉。


    直到敲门声响起,纪羽才回过神,起身时眼前乌黑,缓了几秒才起身打开门。


    纪泽兰焦急的表情很快整理过来,她向内张望一眼:“该吃午饭了,累不累?”


    纪羽带上门走出房间:“不累,我还不饿。”


    “一直动脑筋也会累的,吃几口菜吧,你爸蒸了鲈鱼,妈妈给你挑刺好吗?”


    纪羽又不小了,就算嫌吃鱼麻烦也能自己挑鱼刺,但下楼才发现一整条鱼的刺早就挑干净了,徐梁得意地对他笑笑:“你妈妈动作太慢了。”


    吃饭,休息,学习,又吃饭。


    纪羽第三次坐到落地窗边,灰白的天变得墨蓝。


    纪泽兰打毛衣,纪羽理线,把毛线一圈一圈缠到徐梁手上。


    “小宝记不记得,以前我和你爸还在厂子住着的时候,你才一岁多,给你买了玩具也不喜欢,偷偷地藏了个毛线球在被窝里,不声不响地手一拽一拽,把整团线都扯散了。”


    “真是,满床的毛线,你满身都是,好险把你自己勒到,都快把你妈妈吓死了,你哥当时……”


    徐梁突然噤声。


    不用说纪羽也知道,纪律当时打完水回来,看到满床的毛线把他拎起来,他还不知道危险对着纪律笑。


    纪律后来对他说了什么吗,好像都忘了。


    孩童时期的记忆总是模糊的,只有这些片段还残留着,事情的最后是他看着纪律像现在他做的这样,一圈圈将毛线缠紧。


    后来纪泽兰用这团毛线给他织了个帽子,现在还留着。


    “他去哪儿了。”纪羽问。


    这段时间,没有人会在他面前提纪律的名字,像是一种避讳,纪羽认为这是过度紧张,他又不是看到抖动的红布就会发狂的斗牛。


    徐梁沉默着,纪泽兰开口道:“你哥哥在国外有住处。”


    纪律逃到国外去了。


    毛线在手背绷紧,似乎要陷进关节的骨缝里。


    纪律总是能以这种轻巧的方式脱身。


    “他还没没和我道歉。”


    纪羽垂着头,肩背单薄,半边脸颊陷入暖黄的光照中。


    “对不起,”纪泽兰放下了钩针,紧紧地抱住他,“是妈妈想得太轻松了,不该把你丢给哥哥照顾。”


    “不是你的错。”


    纪泽兰将纪羽抱得紧密,徐梁找不出空,将只好宽大粗糙的手掌盖住儿子的后脑勺,刚理顺的毛线落到地上又落得一堆乱,纪羽的头发也乱糟糟,“没考虑到你的心情,爸爸以为你们只是吵架,对不起。”


    纪羽靠在纪泽兰的肩头,呼吸不畅却不肯抬起脸:“现在已经不流行打是亲骂是爱了。”


    徐梁说:“我知道。”


    “我没有生病。”


    “是,你没有生病,只是我们想和你多相处一段时间,好吗?”


    纪羽闭上干涩的眼睛,抱住了纪泽兰:“嗯。”——


    作者有话说:放心放心,小鸡很坚强


    第79章


    雪在新年前一天落了, 纷纷扬扬,新闻里称这将是宁海市近十年来最大降雪,提醒各位市民做好应急防范措施。


    太冷了, 水管里结冰,不少人家停水, 厂子里也不例外,一时间停课停工停产通知不断。


    雪堆到窗台上,纪羽趁人不注意, 攒了一团拿进屋, 没几分钟就化了一滩水。


    手冻得通红。


    白茫茫的雪地里出现三个身影,柳承拘谨地叩门:“我们、我们来看看纪羽……听说他生病了……”


    算起来, 从演唱会之后, 纪羽就没见过柳承和展舒文了。


    韩姨热情地把他们迎进来,给缀在最后的贺思钧送去一个嗔怨的眼神。


    怎么那么久都不来一趟。


    贺思钧沉默着锋利的脸, 跟着其他人进屋。


    纪羽穿着睡衣就下楼。


    “外面的雪很大吧!”


    柳承有点后悔在门外把雪抖落了:“嗯, 到小腿肚上面。”


    在招待人喝了热糖水吃过点心,纪羽就缠着要出去。


    不走远, 就在院子里。


    雪还在下呢, 不冷,等到化雪那天才冷。


    徐梁一心软, 应了。


    纪羽带着人在院子里撒欢,柳承滚雪球很熟练了, 没多久抱起来个直径比他腰还粗的雪球墩。


    纪羽戴着手套, 球滚不圆。


    咕噜噜脚边滚来一个。


    贺思钧低头在攒第二个。


    最后垒了一座塔, 展舒文把自己的围巾贡献出去,纪羽送了她一条新织的。


    全程,他没和贺思钧单独说过话。


    人走后, 纪羽发了高烧,当晚就退了,满头的汗,纪泽兰坐床侧,纪羽枕在她腿面上:“我想回去上课。”


    雪整整下了十天,纪羽在家上了一周的网课,返校后是三天的期末考。


    徐梁忧心忡忡:“不考了吧,太累了!”


    纪羽拉车门,拉不动,拖长语调:“爸——爸——”


    班里换了座位,纪羽的课桌被搬到了后边,他一个月没来,同学们很激动。


    “你做手术了吗?”


    “我也想一个月不来学校。”


    “还有人来班里问你什么时候回来,我都说不知道。”


    “你怎么想不开在考试时候回来啊?”


    纪羽也不认真回答,笑着随便说了两句就混了过去,其他人也不计较。


    “隔壁班梁子尧也很久没来了,我们还以为你们说好的呢。”


    纪羽嘴角笑意渐隐。


    考试时间安排很宽裕,纪羽做完了卷子还有时间检查两遍。


    中午徐梁来送饭,刻意不提考试话题,纪羽在车上睡一觉,又考了一场就放学回家,上学节奏比在家还轻松。


    期末考后还有近三周的补课,成绩在考后第三天出炉。


    纪羽枕着手臂打瞌睡。


    顾英杰火烧屁股似的跑回来,被纪羽“救一命”后他自认和纪羽是过命的好兄弟,但在前不久他才加上纪羽的好友。


    “前一百!纪羽!卧槽!”


    纪羽起身,眼角还带着困意:“我?”


    顾英杰:“这个逼装得好,下次我也来。”


    他急着问秘方:“你不是身体不好在家休息吗,怎么搞的,吃什么秘籍了还是找谁补课了,可怜可怜兄弟怎么样?”


    纪羽很淡定:“一天刷十张卷子就行。”


    “……”顾英杰等着纪羽下半句说骗你的。


    良久,颤颤巍巍道:“真的?”


    纪羽:“你多少名?”


    顾英杰:“三百八十二。”


    纪羽:“你刷二十张。”


    顾英杰哭丧着脸跑走了。


    等人散去,纪羽去看成绩单。


    展舒文和柳承还是前五十,他在他们靠后一点的位置。


    “73名。”


    就算是放到市里排名,他的成绩也属于前列。


    除了最顶尖的几所,剩下的学校他可以随意挑。


    纪羽看着,没有预想中的高兴。


    贺思钧没他考得好,但也进步了,136名。


    李玄把他的座位重新调整到前排,贺思钧则安排到后座,两个座位间的距离隔着十万八千里。


    这样也好,省得以后麻烦。


    纪泽兰和徐梁已经是很好的父母,在没钱的时候也在能力范围内给他最好。纪羽还记得自己被裹在床单里荡秋千睡着,醒来时,左边是徐梁,右边是纪泽兰紧握着他的手。


    他们就算知道了贺思钧的秘密,也仅仅是埋藏在心底,更没有借此试探过自己。


    他们只是将贺思钧和他隔开,减少接触。


    这不就是一开始他想要的吗?


    一切回归正轨。


    当所有人以为梁子尧不会再出现时,他又悄然出现。


    他瘦了很多,头发剃短,看起来像绝症病人的打扮又因为他的长相显得十分桀骜。


    梁子尧在走廊上叫住纪羽,纪羽没回应,径直地走过。


    梁子尧挡在纪羽身前:“纪羽,我们谈谈。”


    纪羽锁骨上沿处的皮肤深深地陷下去,眼神像雾般化不开。


    他不说话,甚至眼睛也不眨一下。


    梁子尧被无视得很彻底。


    “我没想骗你,最开始,我是真心想和你做朋友,我不知道莫满做过什么,那时候我只是好奇……”


    这贱味,是真的梁子尧,不是莫满假扮的。


    梁子尧和莫满之间并不是毫无联络,父母关系缓和后,他们也经常性地见面,有时他爹太忙,也会把他丢去另一边住一段时间。


    尽管他们是连DNA都极端相似的孪生兄弟,但他对莫满的行动不感兴趣,他有得是朋友,看着莫满,他心底总浮现一层鄙夷——他不能接受世界上另一个他是这样无聊的一个人。


    直到他看到隔壁班同学的脸出现在莫满的电脑屏幕里。


    他没有说谎,最开始,他确实对纪羽一无所知。


    “但我发现,无论我怎么做,你好像都不太喜欢我。”


    纪羽终于有了一点反应,他上前一步,脚跟碾住梁子尧的鞋尖。


    忽略梁子尧一寸寸变得青白的脸色,两人间的互动称得上亲密。


    人来人往中,纪羽贴近他的耳朵,声音不大不小,刚好够他听清。


    “你还想挨打吗?”


    纪羽说这话时没有笑,眼尾仍是上挑的,鼻梁到鼻尖的弧度堪称完美,嘴巴开合时可以瞥见舌尖浸着津液,梁子尧愣住了。


    他脸上又密密地泛起疼来,眼前重现纪羽冷着脸红着眼睛砸他的样子,对比起来,纪羽现在的态度甚至是温和的。


    甚至有点乖。


    “好。”梁子尧抬头看向闪着红光的摄像头,“我知道有地方没监控。”-


    梁子尧冷声道:“贺思钧,这件事和你没关系吧?”


    贺思钧:“有没有关系,你说了算?”


    纪羽交叉手臂,对贺思钧的挑衅予以肯定:“我说才算。”


    后山树林,草地上的雪还没化干净,风一吹,就带起冷冽的泥土味。


    三人间风声也静止。


    贺思钧有意向纪羽靠近,但他进一步,纪羽就向一旁移开两步。


    眼见纪羽离贺思钧越来越近,梁子尧开口了:“纪羽,你应该知道,贺思钧不是完全无辜吧。”


    纪羽像看白痴:“我早就知道了,轮不到你说。”


    脾气怎么越来越差了。


    但肯和他说话,就是好事。


    梁子尧转变思路:“我是真的不认识贝斯和电吉他,那会儿我不是故意的。”


    “你再装。”


    “……如果我没有受伤,没有让莫满接近你,是不是不会闹成现在这样?”


    纪羽冷眼看他:“在这之前你难道没有让他顶替你出现吗?”


    “没有。”梁子尧矢口否认,“莫满从小就会撒谎,他习惯把事情推脱到我身上,你知道他有多会挑拨离间。”就像他对你和贺思钧做的那样。


    梁子尧将后半句话咽下。


    “你现在不也一样吗?”


    梁子尧惊愕抬头,纪羽长到被教导主任发出警告的头发垂在耳侧,白玉似的耳尖发红。


    “你不也在把自己摘干净吗,你什么都不是故意的,不是有心的,那莫满怎么会知道你对我经常说的话,知道我的朋友叫什么名字。你的账号也有分身是吗?”


    纪羽的眼睛漂亮澄澈,甚至显得过于天真,也因此,这双眼睛里露出来的鄙夷才足够伤人。


    贺思钧静静地看着,像沉默的一座山立在一旁,尽管他脸上并没有任何表情,但梁子尧认为他是得意的。


    他们的境遇彻底互换了。


    “别废话了,我真的很想再打你一顿。”


    上次没力气了,没打够。


    纪羽特意挽起了袖子,正要上前,却见梁子尧挥拳向贺思钧打去。


    贺思钧像是早已做好准备,当即矮身躲开,抓住梁子尧衣领就将他掼在一旁树上。


    动作干脆利落,眨眼间梁子尧就已躺在了雪堆里。


    纪羽:“……”


    但梁子尧也年轻,体格不输贺思钧,虽然缺少一招制敌的技术,却也不缺锻炼,下手也够狠,抓住贺思钧胳膊借力踹向贺思钧肋间。


    贺思钧当即翻臂,肩臂发力,用力一甩,梁子尧腿面险而又险擦过他校服衣摆。


    这不是纪羽第一次见人打架,却是纪羽第一次见贺思钧和人打架,两人力道之重,砸得树干震颤,树冠抖落雪水,纪羽被淋得一激灵,立刻退开到空地上。


    打吧。


    纪羽放下袖口。


    打人也挺累人的,他还要留力气写今天的作业呢。


    第80章


    上课铃响过十分钟。


    两人还在打。


    贺思钧身手好, 但有顾忌,下手重了,会打死人。


    梁子尧又实在难缠。


    纪羽等不下去, 他想先走。


    他一迈步,梁子尧立刻停手:“纪羽。”


    贺思钧一拳落在他肋间。


    梁子尧闷哼一声。


    纪羽停了, 扭头看他一眼。


    贺思钧光挑身上下手,梁子尧脸上干干净净的,特欠揍。


    “乐队, 莫满加入了一个乐队。”


    纪羽捏住手指:“叫什么。”


    “雷暴云。”


    纪羽转回身踹一脚梁子尧刚长好的腿, 招呼贺思钧:


    “走了。”


    贺思钧放手,两步跟上。额角被树干擦了一道, 渗出血丝来, 添了几分野性。


    纪羽觉得自己好像捡了条脏兮兮的野狗回家。


    一进教室门纪羽就后悔了,他该和贺思钧前后脚岔开进, 贺思钧也不提, 他们俩一进教室就被拎出去。


    鲁班吸气,气沉丹田:“你们俩自己检讨, 干什么去了!再过两分钟你们不回来, 我就上报给你们班主任了。”


    李玄月份大了,班里人都很注意不让她着急。


    鲁班看一眼灰扑扑额角带伤的贺思钧, 再看干干净净清清爽爽的纪羽。


    总不能是纪羽把贺思钧打了。


    兔子一个后蹬腿还能把老虎踹翻了?


    可能吗?


    十七班人觉得很可能,叽叽喳喳地讨论开了:


    “这就叫什么, 破镜难重圆, 我就说他们不可能和好了!”


    “卧槽, 纪羽厉害啊,贺思钧他也敢打,我最不敢招老实人了。”


    “谁老实?快一米九的老实人?”


    “不能吧, 都打架了两人还一起回来?”


    “都上课了谁跟他们打架去?”


    “以他们俩关系来说这算家暴还是校园暴力?”


    “别拿这个开玩笑行吗。”


    “他们俩到底得闹到什么时候去?”


    纪羽没打算闹,他低着头听训,脑袋顶看着就乖,下巴尖尖的一小截,鲁班训不下去了。


    转头对贺思钧问道:“你自己说,你脑袋上的伤怎么来的,大胆说,学校里到处是监控。”


    纪羽看贺思钧一眼。


    贺思钧说谎本事很差。


    贺思钧笔直站着:“踩到地上的雪摔了一跤,撞到树了。”


    面不改色心不跳的。


    鲁班无语了:“真的?”


    贺思钧:“嗯。”


    鲁班将信将疑:“那纪羽呢?”


    “他路过,扶了我一把。”


    鲁班看纪羽的小身板:“确定?”


    贺思钧面无表情:“嗯。还去了趟医务室,没人我们就回来了。”


    “那也耽误太久了,一有情况就该找个同学让他过来和老师汇报,而不是自作主张!”


    纪羽和贺思钧都乖乖地:“嗯。”


    到底是他的得意门生,鲁班的学习小组他俩打示范,成绩那叫一个高歌猛进,鲁班在自己班推行后班级整体成绩也有拔高。


    看着这一对试验小白鼠,鲁班心底知道两人都没说实话,但也没有再追究。


    “进去吧,还好是我的课,以后不许这样了。”


    纪羽先进去,贺思钧慢一步,鲁班喊住他,指指脑袋:“下课再去处理一下。”


    “嗯。”-


    “严重了哦,再不早点来,伤口都愈合了呀。”


    校医捻一根棉签摁上贺思钧结痂的伤口,纪羽别开眼。


    校医看一眼贺思钧,又看一眼纪羽:上次也是你们俩是不啦,一点小伤大惊小怪。”


    “不是小伤我们就去医院了。”纪羽呛声道。


    他早就看校医不爽了,上次来他就不高兴。


    他又没欠人的,怎么总不能好好说话。


    “欸!”校医手叉腰,“你个学生你怎么说话的!”


    纪羽:“我就是正常说话!”


    校医还没想过在这破学校里还能遇到医疗纠纷的:“你不要以为我不是老师就拿你们没办法!”


    纪羽:“哦!”


    校医头一次碰到纪羽这种软钉子刺头:“我不看了!”


    纪羽推门就走。


    校医气得仰倒,见贺思钧顶着刚消毒过脑袋也走:“走了就别再来了!”


    贺思钧走出两步,回身把着晃悠的门:“老师,我会写信投诉你的。”


    门咔嚓关上了。


    一声怒吼在身后响起。


    纪羽边走边踢路上的石子儿。


    他脾气好像真变差了。换做以前,他不会当面就和校医对骂然后转身就走。


    他就是生气,他听不得人阴阳怪气。


    这能是他的问题吗?


    贺思钧赶上他,纪羽也睨他:“刚刚我说话的时候你不帮我。”


    纪羽发挥得挺好,其实也没给贺思钧插话的空间。


    但贺思钧诚心认错:“下次不会了。”


    “下次,下次,哪有那么多下次,还有一学期高中就毕业了,以后……”


    纪羽不说了。


    哪有什么以后-


    在学校清空一大半,只剩高三留守时,宁海又下了一场雪。


    高三的满怀期待,最好再来一场寒潮,把他们赶回家去。


    雪花飘着,教室里的心思也躁动着。


    课是上不下去了,几个班老师松口让他们出去玩一场。


    就一点,别把身上弄湿了影响下午的课。


    一群人嘴上答应得好,一放出教室就像返祖了,满操场的尖啸声。


    后来没放人的班也坐不住抗议了,高三的都涌出了教室,不打雪仗的在教学楼底堆雪人,操场上雪球纷飞。


    纪羽也不想打雪仗,他在教室待久了脸热得通红,出来透气,一团雪就飘到脸上。


    纪羽气得不行,拉着柳承去找场子。


    柳承得了纪羽的叮嘱,紧张就冷脸,配上他的体格,一唬一个准。


    “反正他们也不相信你很善良,那就干脆吓死他们。”


    纪羽就这么教他。


    纪羽和柳承一块走,没人敢砸他们俩。


    一个特大号雪球砸到柳承脚边。


    除了展舒文。


    纪羽喊:“柳承,砸她!”


    纪羽自己不动手,净指挥柳承。


    柳承受指使,捏了一小团雪在手心,往前抛,在半空中就散了。


    “兄弟,你天女散花呢!”顾英杰捏了团雪球抛过来,没准头,砸到纪羽肩上。


    纪羽还没说什么,潘玥跳出来:“顾英杰,你敢!”她拉着展舒文就去报仇,顺手把柳承也一起带走了。


    顾英杰被砸得满场乱窜。


    纪羽看着笑了一会儿,腮帮子有点累了,停下来揉了揉,若有所感回头,贺思钧就在他后边看着。


    纪羽捏了把雪抛他脸上:“看什么。”


    睫毛上挂了雪,贺思钧眼也不眨:“看你。”


    雪花纷纷扬扬,纪羽未被帽子遮住的发梢和眼睛上也落了雪,呼吸间白气凝结。


    “我爸妈不同意。”纪羽说,“我也不同意。”


    四目相对。


    “你死了这条心吧。”


    贺思钧身体好,皮肤蒸腾着热气,落在他脸上的雪顷刻间化了,顺着颧骨滑落,像眼泪一样。


    “没关系。”


    他伸手,一团被捏紧的雪躺在手心,“贝斯,像吗?”


    纪羽看一眼:“丑爆了。”


    贺思钧还笑:“好吧。”


    纪羽用雪砸他。


    一中提前放了寒假,因为那场雪,也因为一个班里一半人都在雪仗里病了。


    但离过年也不远了,还剩不到六天就是大年三十。


    纪羽幸运地没感冒发烧,他裹着羽绒服,一脚踹开了酒吧大门,点了老麦调酒。


    老麦不和他提承风,他也不说,把酒杯放整齐排了一吧台。


    灯光昏暗,酒精与香水充斥着暧昧的空间,老麦用眼神逼退了又一个试图上前搭话的人。


    他对纪羽说:“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纪羽年轻的面容在酒红的灯光中脱去了最后的稚气,睫毛与眼珠深黑,黑发被捋过耳后,显出他在舞台上才有的沉着的风采来。


    他扯出一个笑:“那我该去什么地方?图书馆?自习室?还是回家躺在床上等你们信息?”


    他把杯子排成一条直线,轻弹酒杯:“我哪儿都能去。”


    纪羽端起杯子,浅蓝酒液向下滑落,老麦把杯子抢了过去。


    纪羽扬起眉毛,连带着眼尾也越发张扬地上挑:“我还没喝到。”


    酒液刚刚润湿了嘴唇,他只尝到一丝涩。


    许多人将视线投来,他却像什么都不知道的小鸡崽子,一个劲啾啾啾。


    老麦擦着酒杯:“你还什么都不懂。”


    “是我什么都不懂,还是你什么都不敢?”纪羽又拿起一杯酒,“人老了胆子就会小,老麦,我不怪你。”


    纪羽眨眨眼睛。


    老麦额角起了青筋。


    “我不管纪律和你们说了什么,”纪羽手撑吧台,一字一句看着老麦道,“我不许承风解散。”


    说完,他又坐下:“他是律师,黑的也能说成白的,嘴巴一张就能气死人。”


    他端起又一杯,在老麦夺走前喝了一口。


    还是涩的。


    “难喝。”


    “难喝就别喝。”老麦端走酒杯,又倒掉。


    纪羽嘟囔:“我花了钱买的。”


    老麦:“记我账上。”


    纪羽枕在胳膊上对他笑:“是记你工资里吧?”


    老麦:“……”


    活泼的舞曲被换下,萨克斯悠长响起,少年的声音依旧清晰:“我不知道你们都在顾虑什么,想什么,但是我不想承风因为我又散一次。”


    老麦沉默很久,板正的白衬衫包裹着他的胳膊,领口整齐叠起到小臂,他投下的阴影盖住了手臂上夸张的刺青。


    这是他找到过最体面的工作。


    许久,纪羽都快趴着睡着了,才听老麦说:“你对承风的负担太重了。”


    纪羽直起身,脸上压了红印,一本正经道:“你才是队长。”


    纪羽觉着自己说得挺有深意。


    “艹。”老麦别开脸笑,“小傻逼。”


    “行吧。”


    纪羽愣了几秒,反应过来自己的目的已经达成了,跳下高凳,揉了揉脸:“那就这么说定了,过完年开工,给你最后一点时间调整。”


    他从口袋里掏了钱,一把拍老麦面前,一溜烟地跑了。


    老麦追出两步,怕钱被人拿了,又折回去收好。


    吧台边上几人落座。


    辽光喝一口酒,呸出来:“这么甜,有酒精度数没?”


    贝旬:“没加酒。”


    曲坚老神在在:“我就说我徒弟很难弄吧。”